就在她想破脑袋都无计可施的时候,一道凌厉的青光刺破了长空,一个白色的身影缓步到了她身边。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少紫。

他终究还是跟来了。

何苦…

“少紫。”她轻轻叫了一声,他却没有反应。

他的眼里已经被怒火点燃了,戾气一点一滴地从已然暗红色的瞳眸中溢出来,他站在那儿,好像整个世界除了敌人就只有他一个人,身周的杀意连站在他身边的叶深深都想逃开…

那一刻她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彻底慌乱了。

“少紫!你不能杀他!你杀不了他!”他现在这副身体如果跟镜仪动手,他必死无疑!

然而少紫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像是在祭风教里一般,于其说是他不听,不如说是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被本能支配着。支配他的,可能只有杀戮。

“少紫!”

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却毫无作用,只能忍痛去拽他,却发现凭着自己的能力压根靠近不了他。

而少紫与镜仪的对决已然开始。两个人你来我往,看似可以打平手,但是少紫的身体又可以坚持得了多久呢?这样下去,他会灰飞烟灭。

第一次,叶深深恨自己现在的身体恨到极点,她根本帮不上一点忙,只能眼睁睁看着。

少紫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她的心跟着揪紧了。

“镜仪!你看清楚,你面前的是你狐族的王!”她嘶吼,“有朝一日,如果他重登王位,你必不得好死!”

或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镜仪的攻势在那之后微微停滞。只那么一瞬间,却足够少紫酝酿起浑身的精力给了他致命的一击。镜仪死的时候睁着眼,似乎到死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少紫却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却没有一处伤口。

“少紫…”

叶深深没有哭,只是眼睛干痛得厉害。她走了过去,抱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人,他的身上都是血,黏糊糊的,且僵硬得不成样子。

她发现自己除了抱着他,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

直到少紫恢复了一点意识,在她肩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说:

“本来,不打算出来的。”

“我知道。”他在不在附近,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呢?只是既然阻止不了,就不想戳破…

“我本来,还打算等他杀了你后我再帮你杀了他报仇,这样我就不会每次都为你改主意。”

“我知道。”这一路,他的确已经为她改了很多…

“呵…可是,怎么就看不下去呢?”

他笑了,抬起头看着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溢出了血。

脏了。一瞬间,叶深深想到的是他有洁癖,她很笨拙地用袖子给他擦,擦着擦着把自己给擦哭了。

这只笑眯眯的狐狸,爱了她五千年啊…

叮当——

一个东西从她袖口里掉了出来,是镜容给的,他死活不肯戴的那只镯子。

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浮木,她慌乱地捡起来,拉起少紫的手就往上戴。

追逐的爱(下)

叮当——

一个东西从她袖口里掉了出来,是镜容给的,他死活不肯戴的那只镯子。

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浮木,她慌乱地捡起来,拉起少紫的手就往上戴。

少紫却费劲了力气,甩开了那只镯子,吃力抬眼看着她。

“戴上。”她咬牙,忍住眼泪,“少紫,听话,戴上。”

现在的他,就像是个垂危的老人,或者是个初生婴儿,稍稍不慎,身体就会一败涂地。只是,他倔强的个性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发作起来,他如果不想戴,那是在跟自己的性命过去不去啊…

“晚饭,你现在的眼泪,是为我的吧?”他笑了,“要是还在想那个小祭祀,我…我照样把你当晚饭吃。”

第一次见面,他就说要吃了她了。

叶深深抓着他的手死活不肯松手,她咬牙说:“随便你,等你好了,清蒸油炸切成块儿串成肉串随便你,你给我把这个镯子戴上好不好…”

“真的?”少紫的眼睛亮了。

“真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那个镯子,到头来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三个字,被他说得很轻,风一吹就没了,叶深深却听得如同晴天霹雳。

“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他自己的身体他应该最清楚,从封印里面出来到现在,哪一次他不是在玩命?几千年都挨过来了,为什么自由了的现在,他却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情。

少紫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到最后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能用尽力气抱着他,让他靠在她的肩头。她仰起头,看着幻境里面的天空,那是五千年前的天空,底下的却是五千年后的人,唯一相同的是,都是一样的无助。

对不起,少紫。她的手脚在发抖,因为抱着的人的喘息越来越虚弱。只是每当她试图把镯子套到他手上的时候,都被他甩开。

“少紫,求求你,戴上…”

少紫埋头在她肩膀上,哑着嗓子笑出了声,他说:“晚饭,我不想继续了。”

叶深深的身体在那一刻僵持。

整个环境里面静谧得像是死城,只有少紫沙哑的嗓音在回荡着。

“我只怕,如果再等下去,我会忘了等。”

叶深深的身体是暖和的,他靠着,不知为何想起了不久之前那段山上隐居的日子,不由地想笑,又忍不住心底里对自己的嘲讽。

——他这一辈子,把人家的几辈子都抵过去了。太过漫长的生命,对他来说其实是个笑话。如果可能,他不想再有下辈子,再用漫长的生命去感受无止境的等待。

——他会消失。

叶深深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用力对他说:“你敢消失,我就…我就放火烧了湖眉,我就再也不戴你送的花,我…我就丢了你!不管几千年,我丢了你,我真的会丢了你!”所以,不要消失。只要你不消失,姜寐不会丢了你,叶深深也不会。

少紫久久没有回应。

“你这只笨狐狸,从头到尾,姜寐一直在的啊…只是姜寐她自己撞了邪,看不清…”

他似乎是睡着了,气息尚存,只是眉宇间已经没有了生气。

这样易碎的身体,恐怕现在连镯子的力量都承受不起了。

绝望。

这是叶深深从指尖到心上唯一的感觉。她恍恍惚惚想着的是,不知道桃泽那片桃花开得可好?倘若少紫就此烟消云散,她要寻个安生的去处,就会去桃泽那片桃林之下,等着昙莲再开吧。

“寐儿。”

是离清的声音。

叶深深并不打算多理这个人,她吃力地拖起已然昏迷的少紫,冷眼看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又跌倒了,摔破了腿,血顺着腿往下淌。

离清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地响起:“寐儿,你看,千年缘宿世缘,也不过如此。”

她不想争辩,拖起少紫继续走。

离清说:“我可以帮你救他,连同玄歆。”

她停下了脚步。

“条件?”她冷眼看他。

“没有条件。”离清笑了,随身的笛子在太阳底下泛着柔光,他说,“我要的代价不需要你来付出。”

狐王殿依旧是绿藤萝蔓绕,清幽得很。

看着狐王殿里这副景致,任谁都以为住在这儿的是个谦谦君子,有谁能想到离清会是这副样子呢?

叶深深坐在狐王殿外的藤萝旁边,脸上身上沾满了刚才从少紫身上染到的血。好几次几个长老来劝让她去清洗,她都没有动弹。

少紫被人抬进了狐王殿,和离清在一起。她本想跟进去,却被拦在了门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渐渐的,月色笼盖了湖眉。

她身上的血已经结成了黑乎乎一片。开始还有人陆陆续续来劝,到后来就没有人了。晚上的湖眉冻得人直发抖,只是再冷都冷不过她的心。

“你相信他?”有个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茫然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身前的夜明砂。她依旧一副魅惑的模样,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过。

“我别无选择。”于其看着他必死,只能放手一搏。

“你倒精明了不少。”夜明砂挑起她的下巴笑。

叶深深就着她这个姿势看着她,轻道:“明砂,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苏澈呢?”

她还记得,五千年前的夜明砂虽然长得漂亮妩媚,个性却是爽朗无比的,和那个笑容甜甜的苏澈经常被笑话是放错了性别,怎么五千年后她变成了这样?

夜明砂的手僵住了。

一瞬间,她的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激动,惊讶,难堪,羞愤,或者还有憎恶,只是没多久,又被黯淡盖过了。

“你记起来了,寐姐姐。”她说,僵硬地别开了头。

那么个嚣张的狐狸精忽然温顺得像个绵羊似的,突然的落差害得叶深深很是不习惯,只能干笑两声带过。

又是良久的沉默。

“明砂,苏澈呢?”她问她,“离清是谁?为什么少紫出事之后会是他继位?你又为什么会屈居离清手下?”当年的皇储夜明砂是何等的威风,如果真的有人取而代之,她怎么可能留下来?

夜明砂咬着唇不说话,生硬地别开了脑袋。

叶深深见她这副样子,也知道她不会回答。离清已经进去了快有半夜,她等不及了,管他准不准,进去再说。

“寐姐姐!”夜明砂在她身后喊,“苏澈因为看不惯离清…下了山。”

下了山?

苏澈的个性跟个孩子似的,一时气愤离家出走这也说得过去,可是…“那你呢?”

“我…”

“你爱上了离清?”

叶深深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种可能,让那个高傲的夜明砂甘愿屈居人下。想必是猜的八九不离十,夜明砂的脸有些苍白,到后来她也不争辩,只是低头看着地上蔓延的青藤不语。

这是怎样的一段感情啊,叶深深不抱希望她可以告诉她离清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只是叹息这个骄傲的狐狸精居然被离清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明砂,你这样一味迁就他,有没有想过,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感情?”

夜明砂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你难道懂?你懂的话,怎么会想不通玄歆与少紫就是一个人的两半魂魄?”

夜,忽然凉了。

那一刻,风很大,呼啸着从她耳边过去,她却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停滞了几下,一起停滞的还有呼吸。

——你懂的话,怎么会想不通玄歆与少紫就是一个人的两半魂魄?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突然记起了初上湖眉时玄歆曾经说过,少紫还有一半魂魄入轮回,难道天命如此,玄歆就是少紫的另一半灵魂?所以…他临走,让她寻少紫…

桃花潭边玄歆的一枝昙莲,桃泽里少紫的一枝桃花,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徘徊的一句喃喃:你等我,等我把所有的草卒石丢进东海,等我回来…

原来,这一等就是两世五千年。

“谢谢你,明砂。”她是偷偷来告诉她的吧。

夜明砂什么时候走的叶深深已经不记得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狐王殿。离清与少紫待的房间就在前面十几步的地方,她却犹豫了,在门口徘徊着不敢进去。

啪——

门打开了,离清走了出来,见到她也不惊讶,含笑点了点头。

叶深深顿时全身戒备,瞪着眼看着他:他又想干什么?

离清淡笑说:“寐儿,你还是这么怕我。”

叶深深咬牙:“我压根就不认识你!”

“呵,寐儿,你认识我的。”

“…”你神经病。

离清是个疯子,是个表面温柔的疯子,叶深深的确对他怕得很,不同于没有记忆的时候对少紫那种既想狠狠揍他一顿又怕怕的那种恐惧,而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恐惧。这种恐惧只有在跌到水中的时候才可以与之抗衡。

“少紫怎么样?你把他怎么了?”她咬牙问。

离清的目光冷了下来,让她毛骨悚然。

“他就在里面,”他笑了,“你可以进去看他,我还替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惊喜是什么,叶深深不敢想,只是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是惊吓就好。

虽然不明白离清这次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想去想了,唯一的愿望,是快些见到…那个等了她两辈子,等了她五千年的人。

反击开始

“寐儿。”离清在身后叫住了她,他说,“他的记忆停留在半年之前,他现在的身体可是一丁点刺激都经不起,我也不希望他有什么意外,所以五千年前的事情你最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告诉他。”

“我要是说了呢?”

“他的命是我给的。”离清笑了,转身离去。

叶深深原本开门的手微微抖了抖,沉痛地闭上了眼。

他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也就是说,他不认得她。

他的命是我给的,换言之,就是如果她说了,他会随时收回他给的东西。

房里的少紫难得的安静,长长的垂幔隔开了她与他。

他就躺在那儿,没有一丝生气,稍不注意就会觉得他会永远睡过去。她有些心慌,进了房门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打破这一片宁静。

像是当年姜寐第一次逃跑,在湖边见到了那一片桃花灼灼下慵懒地闭着眼打瞌睡的少年少紫,她也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像是一个小孩子对着手里的糖果那种感觉。只可惜,那是颗呛人的糖果。

当年的少紫在一片桃花的氤氲中睁开了眼,他说:好丑的人。

五千年后的少紫慢慢睁开了眼,眼里清澈一片,他说:“你是谁?”

不同的两句话,同样的让她暴跳如雷。

“喂,你再说一遍!”虽然知道来了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亲耳听到她还是淡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