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甚好你过来!”她立时发现了我的意图又将我揪了回来:“今日我们便说个清楚,密道、瀑布、崇阳河畔,你当真是…是要害她么?阿兮,只要你说没有,我便信你!”

二货,你这么问,她为甚要承认?我忍不住撇了嘴,向俞兮面上瞧去,却见她一副毫不讶异的神色,似也没甚么惊慌。

“灼灼,难道你不知…”良久,她悠悠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呢。”

苏灼灼一怔,连我都有几分讶然。

“你那般喜欢曲公子…我怎舍得让你伤怀,”她复又道:“若除去了金百万,便成全了你…”

就知道她不会那么痛快的承认,我实在不愿听她诸多伪善的借口,便立时打断道:“那么,你忽然折回桃源谷,对曲徵百般殷勤,又在崇阳河畔那晚夜行衣跟踪他二人,也都是为了苏灼灼么。”

我顿了顿,继而冷笑道:“这所有的事,黑白无常客,御临风,花姐俱是见证。俞姑娘,你再哄骗她,亦没甚么意思。”

自她没有否认开始,苏灼灼便白了脸色,此时更是愈发难看了。

俞兮似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是望着苏灼灼,那眼中翻覆的情感太多,我却瞧不懂了。

这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俞兮并不惧怕对苏灼灼说出真相,她就这么瞧着她,似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像是按捺了许多时日,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来临。

过了很久很久。

“我确是为了你啊…”她轻道,弯起一个奇怪的笑容:“让你得到曲徵,再让你失去,看你哭泣,看你难过…再没甚么,比这更令我畅快了。”

苏灼灼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轰然褪去。

“你在说甚么…”她喃喃道:“阿兮,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么?”

“好姐妹?”俞兮冷冷一笑:“灼灼,既然已撕破了脸皮,我亦不怕与你说了。自八岁认识了你,近十年来,我再没一天快活。你不过是个野种,我出身比你好,学识比你多,性情比你懂事,功夫比你刻苦…可是呢?无论我怎样努力,所有人看到的还是只有你!我站在你身边,一站就是这许多年,你是江湖第一美人,瞿门得意弟子,瞿简的掌上明珠,而我呢?便算我穿了再好的绸缎,站在你穷酸的纱衣前,一样只会被你比下去!”

“在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便是你!曲公子虽好,我确是喜欢他,但亦不至于到这疯狂的境地,害金百万只是第一步,待曲公子与你一起,我便将他抢来,抢不来便杀了他,终究不会让你得到…你的意中人,你的名位,你的一切…所有你的东西,我都要抢!”

“这许多年,我受够了,我再不要当你身畔的影子,无论要用何手段,天诛地灭也好违背良心也罢,我做过的事情,我都不会后悔!”

她如连珠炮般说着,声声凄厉,字字凶狠。

姐妹之情,其实真的很微妙。我心下不禁唏嘘,俞兮虽恶,到底也不过是个扭曲了心智的可怜人罢了。

此时天色已暗,苏灼灼似是傻了,而俞兮的言语面容越发癫狂,我觉着一会要是动起手来,估计苏灼灼没空护着我,便趁她二人纠缠之际默默的向旁边挪一步,再挪一步,再再挪一步…

待我想挪第四步的时候,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霎时腾空而起,惊得我炸了毛,可惜还没叫出半个字便被人捂了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片刻便到了另一处。

我看出这里便是会场不远的厅堂,心下跳得极快。方才此人忽然出现,俞兮和苏灼灼武功均不弱,却丝毫没有发现他将我带走,轻身功夫可说是出神入化,若他想对我不利,此时可能便是我活命唯一的机会了。

我立时对着嘴边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便听那人闷哼一声,手却没松,还未等我开口呼救,耳边只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沉沉道:“百万呐百万,爱咬人和打诳语一样,都不是好习惯。”

宋涧山!

我挣脱几下转过身来,瞧着眼前一张陌生的脸道:“你娘亲的,劫人之前能知会一声咩?吓死我了…”

“你还有心思咬人,一点也不像被吓到好么。”宋涧山抚额,我没问他为何乔装,只乐颠颠道:“你怎在此处?江湖中人都在,忒危险了点…”

“自然是收了阿徵的银子,在这里盯着你。”他沉沉道:“方才你和金慕秋溜出来,那黑白无常客,还有俞兮苏姑娘等事,我都瞧见了。”

我微微一怔,脑中掠过数个画面,一时间心中只觉疲累已极,不过短短一日竟生了这般多的变故。大约是我的面色过于愁苦,宋涧山便拍了拍我的脑袋,嘿嘿一笑:“时候已差不多了,回会场去罢,待会儿教你看场好戏。”

“甚么东西?”我后退一步:“有危险咩?”

宋涧山不答,只是偏过了头,那副神色竟像极了曲徵,便是乔装过亦有些老谋深算的意味。我不禁身上寒了寒,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曲徵者妥妥变狐狸…

会场依旧人山人海,只是台下几乎没甚么人了。我不由得向台上瞧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中央,不由得大为惊愕。

曲徵裘袍曳地,黑发如缎,唇畔溢出闲适笑意,仿佛他是去看风景却不是比武的。

“俞公子,在下…”他微微叹了口气:“不想与你一战。”

“你怕了么。”俞琛面色冷冽,双掌负在身后,看起来极是倨傲:“便让我来会会瞿门高足,兵器任你挑,快出招罢。”

他言语大声,眉目间又携了他惯常轻蔑的模样,想来认定曲徵不过是瞿门新晋弟子,靠色相蛊惑了苏灼灼的无用琴师,是以打定主意要在天下英雄面前让他出丑。

曲徵便是不愿,只可惜对方没有留丝毫余地,似乎连别人都要看不下去了。白翎枫解下腰间佩剑,隔着数人远远的丢了过去:“曲师弟,俞公子既有此雅兴,便是一战又何妨?”

他丢剑的时候用了内力,剑身连着剑鞘转都没转,直直的便飞向台上。曲徵眼睫都未抬一下,素手一伸便将那佩剑擒住,微微弯起嘴角:“多谢白三师兄。”

下一瞬,俞琛的掌风便直取曲徵面门,后者波澜不惊,只抬起佩剑微微一挡,身姿便如翩翩云鹤,飘逸若仙。

转瞬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曲徵虽不见得占上风,但却丝毫没叫对方压制,且他拿在手中的佩剑,翻转承抵,推前顾后,一招接着一招,却是一直没有岀鞘。

又过了片刻,俞琛渐渐涨红了脸,低声怒道:“你为何不拔剑,瞧不起我么?”

曲徵接下他一掌,淡淡一笑:“还不是时候。”

俞琛大怒,攻势愈发凌厉了。台下已是议论纷纷,俞望川忽然抚须一笑:“瞿门主收得好徒儿,犬子心高,还请手下容情些。”

不愧是江湖前辈,这一会儿便看出曲徵比俞琛高深了不止一点半点。瞿简立时与他客套起来,俞琛听了此言,几乎都红了眼,双掌叠起便向前扑去。

曲徵却站在原处不动,微微垂了眼睫:“…时候到了。”

我心中一跳,只觉眼前白光刺目,不过一瞬。

大约谁都没看清发什么甚么。

俞琛蹲在曲徵身前,掌中鲜血淋漓,他面上似有几分恍惚之色,仿佛仍然不知自己怎地忽然就败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那一剑之光好像仍在眼中,又仿佛从未存在过。

曲徵的佩剑只出鞘了一小半,他轻轻将剑身推了回去,容颜神情皆淡淡,一人一剑独立台中,有如神祗降临。

还未待我暗赞他这副卓绝风姿,便见曲徵忽地向前走了几步,面向着一个人。

“不知御公子,可有此雅兴么?”他淡淡道,唇畔笑容还未绽开,剑光便已出鞘。御临风凌空而起,手中亦握了一柄剑,剑身剑柄通体雪白,极为奇异。

他接下这电光火石的一击,便见衣衫猎猎飞舞,两人错身过后各自落在台子两侧,遥遥相对。

我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御临风脸颊边被曲徵剑气划出一道红痕,正渗出细细的血丝,皮肤的感觉却有些奇怪,血迹的下半部分似是脱离了腮处。

我恍然大悟,是人皮面具!

“九重幽宫九幽令,血月擎云索人命。”曲徵弯起一抹笑:“得见神兵擎云,在下有幸。”

九重幽宫两大神兵,两大杀手。血月刀与擎云剑,血月与擎云。

那通体雪白的长剑,竟是擎云!

“让你发现了呢。”御临风阴沉一笑:“瞿门曲徵,很好…很好。”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手,从下颚处揭开了那张面皮。

霎时间,人群像是被甚么东西拨乱了。

我瞧见身畔有人抬起脸来,面上竟覆着九重幽的面具,似笑非笑阴森非常。宋涧山立时向离我最近的面具人击去,场面霎时沸腾起来。

我瞧见台下红光一闪,有个女子覆着面具,血月刀风旋过数人,转瞬便是腥风血雨。白妗妗不知从何处出现,暗器光芒闪过,与她缠斗在一处。

我瞧见一抹藕荷衫子站在台下,呆呆的望着眼前之人。假御临风漫不经心的瞥了慕秋一眼,抬手便是一剑。

我觉着我的心跳停止了。

那一瞬间来不及思量,我脑中只浮现出一个物事,只有这件物事才能引去他的注意救下慕秋。

“慢着!”我从不知我的声音可以这样扭曲而高亢,穿过重重人影向他而去:“那方翠竹帕子——是我的!”

擎云剑只停在慕秋眼前。

那人向我看来,他有一双同御临风一样微灰的双眸,面容无疑十分俊美,只是脸色极为苍白,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透出了十分的妖异阴柔。

“你若敢伤她,”我的心几乎揪在了一处,只觉浑身上下俱是杀意:“我便——便——”

其实便怎样,我亦不知道。擎云愣了一瞬,瞪大双目满面错愕,薄唇动了动,似是说了两个字。

他轻唤道,阿初。

我脑中一痛,似有光劈下,只觉快要炸了一般,无数画面掠过,纷纷扰扰最终只归向这一声“阿初”,随即便向无尽的黑暗中堕去。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好蹉跎,本来以为下午就是报个名,结果下了大雪又赶到车程3小时的地方,现在才回来~~~对一直等待的大家说声抱歉~嘤嘤嘤

☆、39章

阴森的暗房内,一群孩子各自蹲在角落,手中俱抓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却各个狼吞虎咽吃得极为香甜。

暗房中间站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生得极是晶莹剔透。他躬身收拾着中间装馒头的篮子,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死瞎子!”有个高个子的孩童捡了石头丢他:“就这么点馒头,定是你偷吃了。”

有孩子接口道:“人家可是宫主的儿子,怎稀罕吃这馊馒头。”

“当我不知?”另一少年冷哼:“不过是宫主醉酒后的孽种,满月时发烧把眼睛烧瞎了都没人管的,地位比我们都不如,还要伺候我们用饭,对这瞎子来说,馒头算是好东西了!”

半晌无回应,那盲眼少年只提了篮子,似对这些挑衅言语充耳不闻。

“喂,跟你说话!听不到么!”旁地里伸出一只脚来,绊得少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顿时周遭一片哄笑,数块小石子从四面八方丢了过来,没丢的孩子也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这是肮脏的暗房内为数不多的取乐方式。

盲眼少年趴在地上,任石子落在他身上,仍旧面无表情。

“别打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忽道,几个笑得欢畅的孩童没有听见,那声音便抬高了一些:“我说…别打了。”

有人正欲还嘴,却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霎时都住了手,那带头的少年瑟缩了一下,似是极为畏惧的唤了一声:“…阿初。”

阿初,阿初。

谁是阿初。

我坐在那暗室中间,捂着头闭上眼,半晌只觉那些孩子都不见了,周遭堆起一座座面具的墙壁,所有似笑非笑的脸孔都对着我,越靠越近。

血月刀垂在眼前,滴落点点腥红。那持刀的女子背对着我,微微侧了脸,却是一语不发,在一片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九重幽宫,靖越山村寨,金氏镖局,璞元真经…无数画面吵杂重叠,纠纠缠缠卷在一起,重重向我压来。

那是过去背后,溢满悲伤的痛苦。

我不想忆起。

身子一晃,四肢仿佛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