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一步一步,凝神戒备往茹妈那边走去,阿谁的孩子还在那里,这黑衣人突然进来弹琵琶,自不会是为了弹给茹妈听,他必是为了阿谁的孩子。

“铮”的一声,那琵琶声突然停了。池云蓦然回首,唰的一声一环渡月在手,他面对着那黑衣人,“你是谁?”就是这人杀了郝文侯,决计就是他!

黑衣人极轻极轻的放下琵琶,放下琵琶之后,他站起身来,举袖遮住了半张脸,“阿谁在哪里?叫她出来。”

池云冷笑道:“放你妈的屁!你是谁?胆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报上名来!池老大不杀无名小卒。”

黑衣人横袖遮脸,尚未说话,只听池云背后脚步声响,一人奔了过来,站在门口,“池公子,多谢你带我看孩子一眼,他……他……你打不过他的,”阿谁跟着池云赶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孩子,唇边的苦涩之意微微泛了上来,“我只是来瞧瞧孩子有没有事,你……你……”她突地对黑衣人道,“你答应过我,让我到唐家看看孩子,怎么说话不算,就此闯了进来?”黑衣人道,“我说不算就不算,这世上不论谁说话我都不信,连我自己说的都不信,女人说的我就更不信了。”他一手遮脸,一手伸了出来,“孩子你已经看到了,跟我走。”阿谁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这位公子,我马上随你走。”黑衣人衣袖微微一侧,缓缓露出了一只眼睛,只见他肤色皎白如玉,露出的一只眼睛眼睑微眯,眼角微微向后飘起,眼线极长,那眼睛十分奇特,似一片柳叶,此外鼻挺唇红,虽然只有半张面孔,已能看出是一个极俊美的人物。他看着池云,鲜艳的唇角微微一勾,“既然阿谁说放过你,暂且放过你一次,能听我琵琶一百八十八声,嘿嘿,了不起!”说完这句,蓦地他大步向阿谁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往外而去,不过片刻,已消失在大雪之中。

池云瞪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舒出一口气,孟轻雷站在不远之处,骇然看着那两人离去,半晌道,“就算你我一起出手,也未必拦得下此人……音杀之法,或有耳闻,但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高手……”杀郝文侯和铁心师太的凶手,必定就是此人,然而正如唐俪辞所说,知道是谁所杀不难,难的是你根本抓他不住。池云喃喃自语,“他妈的,和这种人一拼到死倒也痛快,只是老子还比较年轻,实在有些舍不得……”

就在这时,“哇”的一声,茹妈怀里的孩子大哭起来,茹妈悚然一惊,连忙抱起轻哄。孟轻雷不禁叹了口气,“郝文侯为阿谁姑娘甘愿抛妻弃子放弃侯爵之位,这位琵琶客为了阿谁姑娘擅闯国丈府,这位姑娘好似有一种魔力,能令见了她的男人颠倒。”池云道,“听说世上有一种相貌,初看不惊人,其实眉目之中暗含绝色,只消一日之中对她看上半日,就会为之颠倒。说不定阿谁就是这种天生绝色,绝色之中的绝色,那是生于眉目,发于骨骼的一种风情,和徒具外表的皮肉全然不同。”孟轻雷道,“如果当真是绝色中的绝色,阿谁姑娘的命,可谓苦极……”正说到此处,遥遥见红色轿子进门,唐俪辞回来了。

等唐俪辞回到井字院,听孟池二人说完今日所见,唐俪辞微微一笑,“果然杀郝文侯的另有其人,他将阿谁姑娘带走,应该没有恶意。”池云道,“那人弹的琵琶好听得很,虽然不知是什么调子,叮叮咚咚的,从来没有听过。”唐俪辞仔细听着池云哼的调子,以指甲轻轻的敲那白瓷青桃逢春杯,叮叮咚咚,突地敲出一种曲调出来。池云一怔,诧然道,“怎么你也会?”唐俪辞报以一笑,不置可否,也不回答。

过了几日,孟轻雷辞别唐家,游历江湖而去。茹妈辞了给唐府绣花的活,说突然十分想念远嫁的女儿,想搬到女婿家去享福,唐俪辞多发了半年的月钱给她,她坐着马车去了青州。

“咿唔……叽布叽咕……咿唔……”寒冬渐渐过去,大雪慢慢的融化,庭院里的早桃隐约露出了些枝芽,唐俪辞抱着阿谁的孩子站在他那华丽之极的屋中,平静的看着残雪和早芽,带着习惯般温和的微笑。他给阿谁的孩子起名叫做“布布”,那孩子还没怎么有牙,却偏偏喜欢咬布,除了茹妈和唐俪辞,他谁也不让抱,茹妈回家之后,唐俪辞几乎每件布衣都被他给咬破了。

灰发微笑的少年公子,怀抱着咿呀学语的婴孩,那婴儿抓着少年公子的头发,似乎很是喜欢那顺滑的感觉,不住用力拉扯,眼神极端专注,手舞足蹈。

其后很久都没有阿谁和黑衣人的消息,春来春去,花落花开,人来人往,人生人死,江湖上发生了许多事。唐俪辞抱着这孩子,也许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世很苦,也许他预感到会和孩子的母亲再次见面,终有一日他能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所以无论自身经历了怎样的困苦,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孩子,一直对他报以慈爱温暖的微笑。

人生是一场期待,过去的都已过去,对这孩子而言,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前传完)

第一部 狐魅公子

少女钟春髻在湖畔偶然发现异样尸体,由此牵涉进江湖一个巨大的阴谋。

江湖中有人炼制可将武功增强一倍奇门毒药,灰发男子唐俪辞调查此事,却导致剑王死、剑庄毁的惨烈结果。

为避免遭受江湖白道追杀,唐俪辞带人避上猫芽峰。青山崖上,唐俪辞和风流店主人柳眼初次相见。

原来唐俪辞和柳眼都是现代流行乐队“铜笛”成员,因为争夺主唱之位,唐俪辞和其他成员起了冲突,在打算触电自杀的时候引动虫洞效应,导致四人穿越时空来到古代。

而在古代经历种种误会矛盾挣扎,唐俪辞已是江湖白道的首脑,柳眼则是邪教的首领。到底还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在他们之间呢……

一 剧毒之物

春波如醉,杨柳堤上,一位双髻少女低头牵马前行。身侧水光潋滟,湖面甚广,淡淡的阳光自东而来,她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身段窈窕,十分美好。她姓钟,双名春髻,是“明月天衣”雪线子的徒弟,雪线子在江湖上地位极高,徒因师贵,虽然行走江湖不足两年,江湖中人人皆知雪线子这位容貌娇美的女徒弟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大好男儿也做不出的快意事儿。

然而春光无限好,年纪轻轻已扬名于江湖,她却似并不高兴,牵着她名满江湖的“梅花儿”,在小燕湖的堤坝慢慢行走。小燕湖景色怡人,湖畔杨柳如烟,于她就如过眼云烟,一切都不看入眼中,心中想:他……他……唉……

她心中想的“他”,是碧落宫宫主宛郁月旦。雪线子行踪不定,连她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所住的雪荼山庄位于猫芽峰下,人迹罕至,她从小在雪荼山庄长大,十分孤独。前些年江湖神秘之宫碧落宫搬到猫芽峰上,与她做了邻居。就此她和宛郁月旦相识,其人温雅如玉,谈吐令人如沐春风,她自十五岁上便倾心于他,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听说他早已有了夫人,她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宛郁夫人。行走江湖近两年,她只盼自己能忘了他,然而一人独行,越走越是孤独,便越是想他。

而他,定是半分也不会想念自己的吧?钟春髻淡淡的苦笑,抬起头来,只见波光如梦,一艘渔船在湖中捕鱼,景色安详,他人的生活,却很美满。她牵着马继续前行,往前走了莫约十来丈远,突见地上另有一排马蹄之印,并有车辕,却是不久之前有一辆马车从此经过。钟春髻秀眉微蹙,小燕湖地处偏僻,道路崎岖,并不合适马车行走,却是谁有诺大本事,把马车驱赶到这里来?她是明师之徒,略一查看,便知车内坐的是武林中人,好奇心起,上马沿着马车的印记缓缓行去。

马车之痕沿着湖畔缓缓而去,蹄印有些零乱,她越走越是疑惑,这车内人难道没有驭马,任凭马匹沿着湖畔随意行走?未过多时,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小燕湖边悬崖之下,她下马以马鞭挑起门帘,蓦地吓了一跳,车内人倒在座上,一柄飞刀插入胸口直没至柄,那飞刀雪刃银环,正是“一环渡月”!钟春髻四下张望,心里不免有几分奇怪,这“一环渡月”乃是“天上云”池云的成名兵器,听说其人脾气古怪,独来独往,虽然是黑道中人,却名声颇好,不知为何池云要杀这马车主人?莫非这人是贪官污吏?或是身上带着从哪里劫来的奇珍异宝,又被池云劫了去?但池云劫财劫货从不杀人,为何对此人出手如此之重?

她以马鞭柄轻轻托起了那尸体的脸,只见那尸体满脸红色斑点,极是可怖,然而五官端正,年纪甚轻,依稀有些眼熟。“施庭鹤?”钟春髻大吃一惊,这死人竟是两年前一举击败“剑王”余泣凤的江湖少侠施庭鹤!她和施庭鹤有过一面之交,这人自从击败余泣凤后,名满天下,杀祭血会余孽,闯入秉烛寺杀五蝶王,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隐然有取代江南丰成为新武林盟主之势,怎会突然死在这里?“剑圣”施庭鹤死于池云刀下,这断然是件令江湖震动的大事,但却为何……为何池云要杀施庭鹤,他的武功难道比施庭鹤更高?她放下施庭鹤的尸体,伸手往他颈边探去,不知他尚有无体温?若是尸身未冷,池云可能还在左近……正在她伸手之际,突地头顶有人冷冷的道,“你摸他一下,明曰便和他一模一样。”

钟春髻大吃一惊,蓦地倒跃,抬头只见一人白衣如雪,翘着二郎腿坐在施庭鹤马车之上,正斜眼鄙夷的看着她,“丫头配的匕首‘小桃红’,必定是雪线子的徒儿了?雪线子没有教你,他人之物,眼看勿动么?”这人年纪也不大,莫约二十七八,身材颀长,甚是倜傥潇洒,却对她口称“小姑娘。”她也不生气,指着施庭鹤的尸体,“难道这死人是你的不成?”看此人这种脾性打扮,应是“天上云”池云无疑。

“这人是老子杀的,自然是老子的。”池云冷冷的道,“你若在山里杀了野鸡野鸭,那野鸡野鸭难道不算你的?”钟春髻道,“施庭鹤堂堂少侠,你为何杀了他?又在他身上下了什么古怪毒物?江湖传说池云是个身在黑道光明磊落的汉子,我看未必。”池云凉凉的道,“老子光明磊落还是卑鄙无耻,轮不到你黄毛丫头来评说。施庭鹤服用禁药,毒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子杀了他那是逼于无奈,否则他走到哪里,那毒就传到哪里,谁受得了他?”钟春髻诧异道:“服用禁药?什么禁药?”池云道,“猩鬼九心丸,谅你丫头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钟春髻道,“我确实不知,施少侠诺大名声,何必服用什么禁药?”池云冷冷的道,“他若不服用禁药,怎打得过余泣凤?”钟春髻一怔,便不再说,只听池云继续道,“服用‘猩鬼九心丸’后,练武之人功力增强一倍有余,只不过那毒性发作起来,让你满脸开花,即丑且痒,而且功力减退,痛不欲生,如不再服一些这种毒药,大罗金仙也活不下去。嘿嘿,可怕的是毒发之时,中毒之人浑身是毒,旁人要是沾上一点,便和他一模一样。‘猩鬼九心丸’可是贵得很,就算是江湖俊彦之首,后起之秀施庭鹤要服用这毒药,也不免烧杀抢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钟春髻道,“那倒未必……”池云凉凉的道,“你当他杀祭血会余孽,又闯进秉烛寺是为了什么?”钟春髻道,“自然是为江湖除害。”池云呸了一声,“这少侠从祭血会和秉烛寺抢走珠宝财物合计白银十万两,花了个精光,今曰跑到燕镇陈员外那里劫财,被我撞见,跟踪下来一刀杀了。”钟春髻秀眉微蹙,“全凭你一面之词,我怎能信你?你杀了施庭鹤,中原剑会必定不能与你善罢甘休。”

池云翻了个白眼,“老子若是怕了,方才就杀了你灭口。”他自车上一跃而下,“小丫头让开了。”钟春髻退开一步,池云衣袖一扬,点着的火褶子落上马车顶,引燃油布,呼的一下烧了起来。她心里暗暗吃惊,池云行动何等之快,在她一怔之间,他已纵身而起,只见一点白影在山崖上闪了几闪,随即不见。

好快的身手!她站在火焰之旁看着施庭鹤的尸身起火,突地从身边拾了些枯木、杂草掷入火中,增强火势,渐渐那尸身化为灰烬。她轻轻一叹,就算真的有毒,此刻也无妨了吧?只是池云所说“猩鬼九心丸”一事是真是假?若是真有此事,人人都妄图获得绝世武功,岂非可怖之极……牵马缓步往回走,心中想若是他……他在此地,又会如何?月旦那么聪明的人,却为何自闭猫芽峰上,老死不入武林?他还那么年轻。

骑马走过方才景色如画的小燕湖,湖上的渔船已消失不见,她加上一鞭,吆喝一声快马奔向山外。

小燕湖旁树丛之中,两位衣裳华丽的年轻人正在烤鱼,见钟春髻的梅花儿奔过,穿青衣的那人笑道:“雪线子忒难对付,他养的女娃不去招惹也罢。”紫衣的那人淡淡的道,“花无言一惯怜香惜玉。”那被称为“花无言”的青衣人道,“啊?我怜香惜玉,你又为何不杀?我知道草无芳不是池云的对手,哈哈哈。”紫衣人“草无芳”道,“你既然知道,何必说出口?有损我的尊严。”花无言道,“是是是,不过今曰让钟春髻看见了施庭鹤中毒的死状,要是没杀了她,回去在尊主那里,只怕不好交代。”草无芳吃了一口烤鱼,淡淡的道,“那不简单?等她离开此地,池云不在的时候,我一刀将她杀了便是。”花无言笑道,“一刀杀了我可舍不得,不如我以‘梦中醉’将她毒死,保证绝无痛楚。”草无芳闭上眼睛,“你毒死也罢,淹死也好,只消今夜三更她还不死,我就一刀杀了她。”

钟春髻快马出了燕山,时候近午,瞧见不远处路边有一处茶铺,当下下马。“掌柜的,可有馒头?”那茶铺只有一位中年汉子正在抹桌子,见了这般水灵的一个年轻女子牵马而来,却是吓了一跳,心忖莫非乃是狐仙?青天白曰,荒山野岭,哪里来的仙姑?“我……我……”那掌柜的吃吃的道,“本店不卖馒头,只有粉汤。”钟春髻微微一笑,“那就给我来一碗粉汤吧。”她寻了块凳子坐了下来,这茶铺开在村口,再过去不远就是个村落,春暖花开,村内人来人往,十分安详。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寻常百姓不会武功,一生安安静静就在这山中耕田织布,却是比武林中人少了许多忧愁。

掌柜的给她盛了一碗粉汤,她端起喝了一口,突觉有些异样,放下一看,“掌柜的,这汤里混着米糊啊,怎么回事?”掌柜的啊了一声,“我马上换一碗,锅里刚刚熬过米汤,大概是我那婆娘洗得不彻底,真是对不起姑娘了。”钟春髻微微一笑,她尝出汤中无毒,也不计较这区区一碗粉汤,“掌柜的尚有婴孩在家,难怪准备不足。”掌柜尴尬的道,“不是不是,我和婆娘都已四五十岁的人了,那是客栈里唐公子请我家婆娘帮忙熬的。”钟春髻有些诧异,“唐公子?”掌柜的道,“从京城来的唐公子,带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孩子,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人家是读书人,呵呵,看起来和你姑娘倒也相配。”他和钟春髻说了几句话,便觉和她熟了,乡下人也没什么忌讳,想到什么顺口便说了出来。钟春髻知他无意冒犯,也只是微微一笑,吃了那碗粉汤,付了茶钱饭钱,问道:“村里客栈路在何方?”

“村里只有一条路。”掌柜的笑道,“你走过去就看见了。”钟春髻拍了拍自己的马,牵着梅花儿,果然走不过二十来丈就看见村中唯一一间客栈,叫做“仙客来”。

如此破旧不堪的一间小客栈,也有如此风雅的名字。她走进门内,客栈里只有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女子,“店家,我要住店。”那中年女子只蹲在地上洗菜,头也不抬。钟春髻眉头微蹙,“店家?”

“她是个傻的,难道你也是傻的?”房内突地有熟悉的声音道,“怎么走到哪里都遇见你这小丫头?”钟春髻蓦地倒退几步,只见房内门帘一撩,大步走出来一个人,白衣倜傥,赫然正是池云。“你……”她实是吃了一惊,脸色有些白,“你怎会在此?”难道池云走得比她骑马还快?

“老子爱在何处便在何处,”池云瞪了她一眼,“你又为何在这里?”钟春髻定了定神,“我和江城有约,在小燕湖相候。”池云道,“他不会来了。”

“‘信雁’江城从来言而有信,绝不会无故失约。”她定下神来,上下打量池云,暗暗猜测他为何会在此处?但见他身上斑斑点点,却是些米汤的痕迹,心里好笑:莫非他就是茶铺掌柜说的“唐公子”?

“‘信雁’江城自然不会无故失约,他早就被施庭鹤砍成他妈的四段,踢进小燕湖去了。”池云凉凉的道,“江城和你相约,定是有事要向雪线子那老不死求助,此事如果和施庭鹤有关,他自然要杀人灭口,有甚稀奇?”钟春髻又是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江城死了?”池云不耐的道,“死得不能再死了,尸身都已喂鱼了。”钟春髻变色道,“他说有要事要见我师父,我……我还不知究竟是何等大事。”池云冷笑一声,“多半也是关于猩鬼九心丸的事,反正我已替他杀了施庭鹤,他也不必介意了。”钟春髻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看你行事也不是无知之辈,空自落得诺大名声,说话怎么忒的凉薄?”池云两眼一翻,“小姑娘说话没大没小,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他袖子一拂就要回房,钟春髻追上前去,“且慢,你可是看见施庭鹤杀江城了……”一句话没说完,她突地瞧见房内情形,一下怔住。

这简陋破旧的客房之中,只有一床一椅,有人坐在床上,床边尚睡着一名婴儿。那半坐在床上的是个少年公子,年不过二十一二,肤色白皙,生得秀雅温和,如非左眉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可算翩翩佳公子,可惜刀痕断眉,不免有福薄之相。只见他闭着眼睛,双手叠放在被上,眉头微蹙,似乎身上有何处不适。床榻上睡着一名婴儿,不过四五个月大,倒是生得白白胖胖,玲珑可爱,睡得十分满足的模样。房内的情形,一是病人、一是婴孩,她情不自禁的噤声,退了一步,这病人是谁?婴孩又是谁?

房中那微有病容的少年公子缓缓睁开眼睛,“来者是客,池云看茶。”池云怒道,“你怎可叫我给这小丫头倒茶?”那少年公子心平气和的道,“来者是客。”池云五指紧握成拳,咬牙切齿,憋了半曰,硬生生应了句“是!”,转身到厨房里倒茶去。钟春髻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池云猖狂成性,世上竟然有人将他差来唤去,当作奴仆一般,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我姓唐,”床上那病人微笑道,“池云说话一贯妄自尊大,刻薄恶毒,想必是让姑娘恼了。”钟春髻忍不住问,“不知唐公子是池云的……”那唐公子自怀里取出一物,略略一抖,钟春髻瞧得清楚,“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啼笑皆非,原来那是一张卖身契,池云在八岁那年既已卖给了唐家做书童。这京城唐家大大有名,乃是当朝国丈府,国丈唐为谦,官居户部,位列三公,其女唐妘,受封妘妃。既然这位少爷姓唐,自然是唐为谦三年多前收的义子唐俪辞唐国舅了。虽然此时池云早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独来独往,但遇见他这旧曰少爷,却仍是书童身份,无怪唐俪辞会遣他上茶,不过……不过池云这等身份脾气,绝世武功,为何却又要听唐俪辞指使?她心里奇怪,只是不便乱猜,但见唐俪辞虽然微笑,眉宇之间总带些微痛楚之色,不禁问道:“公子何处不适?”

唐俪辞又复闭上眼睛,池云已端茶回来,一壶凉水泡茶梗“咚”的一声掷在钟春髻面前,池云冷冷的道,“喝!”她为之愕然,唐俪辞微笑道,“池云沏茶之术,天下无双,姑娘不妨一试,茶能解忧,就算池云给姑娘赔不是了。”池云两眼望天,冷笑不语。钟春髻骑虎难下,只得勉强喝了一口,苦笑道,“唐公子说的是,我尚有要事,这就告辞,打搅二位了。”喝下凉水茶梗,满口怪味,她匆匆走入另一间客房,关起了门。

“你倒是会做好人。”池云冷冷的道。唐俪辞闭目微笑,“毕竟人家姑娘喝了你泡的好茶,难道还不气消?”池云嘿了一声,“分明是你惹火老子。”顿了一顿,他又道,“施庭鹤杀了江城,如果江城前来小燕湖是为了和小丫头接上线,要找雪线子那老不死,那么猩鬼九心丸之事,至少‘雁门’知道。”

“要查猩鬼九心丸之事,与其追去雁门,不如跟着钟春髻。”唐俪辞眉间微蹙,“只不过……只不过……”他双手放在被上,原是按着腰腹之间,此刻双手微微用力抓紧被褥,“嗯……”池云大步走了过来,“三年多来,你那腹痛的毛病还是没见好,京城的大夫可谓狗屁不通。”唐俪辞微微一笑,“三年多前我说你非池中之物,你自非池中之物,三年多前我说这毛病好不了,它便是好不了。”池云冷笑,“你说这话的意思,是说你自己言出必中,绝不会错?”唐俪辞道,“当然。”池云为之气结,“要不是老子看你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早就去了雁门,怎会在这里受你的气!”唐俪辞仍是微微一笑,“你决定了要去雁门?”

“老子一个失算,施庭鹤他妈的把江城砍成了四块。”池云冷冷的道,“猩鬼九心丸好玩得很,不陪它玩到底,岂非剥了老子池云的面子?”唐俪辞道,“你要去尽管去,我尚有我的事。”池云怀疑的看着他,“老子实在怀疑,你是故意装病恶整老子。”唐俪辞轻咳一声,“这个,我若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了。”池云再度气结,“老子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在道上撞见你这头白毛狐狸精!伺候你半年,没被你气死,那是老子命大!”一道白影弹身而出,拂袖而去。

唐俪辞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双手搭在被上,神色安然。他身边的婴孩早已被池云大喊大叫吵醒,然而一双眼睛乌溜滚圆,双手牢牢抓着唐俪辞的长发,不住拉扯,玩得专心致志,并不哭闹。窗外阳光淡淡,春意盎然,房内光线黯淡,仅有几丝微光透入,隐约照出,唐俪辞乃是一头光滑柔顺的灰发。

钟春髻奔入隔壁客房,心头之气却已消了。池云这厮虽然言语恶毒,却也并无恶意,何况其人和自己萍水相逢,也不必将他的可恶之处太放在心上。关上房门,她自茶壶倒了一杯凉茶,浅呷了一口,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江城被施庭鹤所杀,施庭鹤被池云所杀,一连串的杀孽,似乎都与施庭鹤服食的那毒药有关,只是……她明知这是江湖大祸将起的征兆,心中却无法全神在意,隐隐约约在想,若是他入得江湖,也许……也许形势又会不同。

喝了几口凉水,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突听隔壁有婴孩咯咯笑声,微微一怔,那唐俪辞贵为国丈义子,为何会携带一名婴儿江湖漫行?这世上不和常理之事,实是数不胜数。

“仙客来”客栈之外,两名穿着草鞋布衣的汉子走进客栈,拍了拍那有些痴呆的中年女子,住进了客栈中剩余的最后一间客房。其中一人道,“草无芳,池云那厮已经去远了,和你我猜的一样,他放弃姓钟的丫头,反扑雁门。”另一人道,“哈哈,既然如此,你就下毒毒死那丫头,你我好带着她的人头,回去复命。”说话之间,门外那中年女子已无声无息的歪在一旁,宛若睡着一般。

钟春髻定下神来,摊开纸笔细细给雪线子写了封信,只是雪线子脾气行径只有比池云更加古怪,就算她这徒弟,也很难说这封信能顺利传到雪线子手上。她在心中写明池云所说猩鬼九心丸之事,请师父出手相助,如师父见信应允,请一月之后到雁门相会。写是如此写,但雪线子看是不看,理是不理,她却没有半点把握。笔下写的虽是请师父出山,不知不觉,总是把师父当成了“他”,若能请得月旦出山,那就好了,心底明知是落花流水一场空,却忍不住幻想。

窗外有人走了过来,轻轻敲了敲她的窗户,“姑娘,小生有事请教。”钟春髻闻声抬头,只见窗外一位褐色衣裳的年轻人面带微笑,轻轻推开了她的窗棂。她惊觉不对,按手拔剑,手中剑堪堪拔出一半,鼻中嗅到一阵淡雅馥郁的花香,脑中一晕,左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对窗外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砚台落地,墨汁溅了一地,花无言负手悠悠踏进钟春髻的房内,手背在她娇若春花的脸颊上蹭了蹭,“可惜啊可惜,一朵鲜花……”窗外另一人淡淡的道,“你若下不了手,换我来。”花无言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对草无芳道,“屏息。”窗外草无芳一闪而去,花无言拔开瓶塞,那瓶中涌起一层极淡极淡的绿色烟雾,顿时房内花草枯死,桌椅发出“呲”的一声轻响,焦黑了一大片。钟春髻雪白的脸上瞬间青紫,随着绿色烟雾弥漫,窗外的花木也渐渐发黄。

“哇——”突地隔壁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啼之声,有孩子放声大哭。花无言“诶”了一声,收回瓶子,只听门外草无芳喝了一声,“哗”的一声一片水雾蓦地破窗而入,屋内弥漫的绿色烟雾顿时淡去,那水雾堪堪落地,便成一种古怪的绿水,流到何处,何处便成焦黑。花无言脸上变色,能使清水冲破窗棂而入,那是什么样的功力?何况是谁一眼看破他这“梦中醉”虽不能以清水解之,却能以清水溶去?

屋外草无芳只见一人自隔壁房中走出,来人布衣布鞋,长发未梳,就似刚刚起床——他只瞧到这里,至于此人究竟是如何拾起园中蓄水的水缸、如何泼水、又如何欺到自己身边拍了自己一下,他全然没有瞧见。身上着了来人一拍,半身麻痹,竟而无法出手攻敌,也无法避开,甚至口舌麻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房内花无言一声轻笑,“解药给你,手下留人。”只见一个白色小瓶自房内掷了出来,那灰衣人一手接住,微微一笑,“好聪明。”草无芳只觉身侧人影一晃,花无言已带着他连纵三尺,翻越屋瓦而去。

“我说与其追去雁门,不如留在此地,可惜有人听而不闻。”灰衣人摇了摇头,手持解药踏入房中,打开瓶塞,敲了些许粉末下来,地上绿水变为黑水。他扶起钟春髻的头,将粉末灌了些进去。

等钟春髻醒来的时候,眼前一双乌溜滚圆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吃了一惊,只见和自己并肩躺着的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正凑得极近的看自己。她不是中了极厉害的毒物?怎会在这里?钟春髻蓦地起身,脑中微微一晕,幸好及时撑住床板才没有摔下,身边有人温言道,“姑娘剧毒方解,还需休息,请不要起身。”她转过头来,眼前人满头灰发,挽了发髻,看了一会,才认出是唐俪辞,“唐公子救了我?”心里却犹自糊涂——以唐俪辞如此年纪,贵为国舅,方才她抵敌不住,他又如何救得了她?何况他不是抱病在身么?

唐俪辞换了一身衣裳,方才那件乃是睡袍,穿之不雅,如今他换了件藕色儒衫,犹显得眉目如画。她微微蹙眉,唐俪辞右腕戴着一只银镯,其质虽非绝佳,然而其上花纹繁复,竟能将四季花鸟及绣花女纺等十数位人物刻于其上,那必是价值连城之物,此人实在神秘莫测。只听他道,“你看见施庭鹤之死,风流店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毕竟猩鬼九心丸之事不足为外人所道。”钟春髻问道:“风流店?”唐俪辞颔首,“出卖猩鬼九心丸的便是风流店,除了施庭鹤,‘西风剑侠’风传香、‘铁笔’文瑞奇也死在其下。”钟春髻哎呀一声,“风传香已经死了?”她颇为震惊,‘西风剑侠’风传香为人清白武功不弱,怎会服用毒物?唐俪辞自桌上端起杯茶,递给她,“风传香妻室肖蛾眉为‘浮流鬼影’万裕所杀,风传香为求报仇,服用禁药。杀万裕之后,风传香身上毒发,传染给挚友‘铁笔’文瑞奇,两人双双**。”

钟春髻睁着一双明目,骇然非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唐俪辞手端清茶,微微一笑,“半月之前。姑娘请用茶。”钟春髻接过唐俪辞递来的茶,心情仍自震荡,低头一看,只见手中茶杯薄胎细瓷,通体透亮,其上淡绘云海,清雅绝俗,又是一件瓷中珍品,“唐公子又是如何知晓风传香之死?”唐俪辞端坐在床边椅上,“消息自雁门而来。”钟春髻奇道:“雁门?‘信雁’江城?”唐俪辞颔首,“施庭鹤跟踪江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池云跟在施庭鹤身后,听到两人在小燕湖上谈话。风传香所服用的毒物是施庭鹤所赠,服用之时,并不知道此药乃是毒药,杀万裕之后毒发,施庭鹤向他勒索钱财用以购买猩鬼九心丸,结果风传香断然拒绝,逃走之后为文瑞奇收留,毒性传染至文瑞奇身上,两人发现毒不可解,双双自断经脉而亡,可谓义烈。”钟春髻道,“风传香本是君子。”唐俪辞道,“江城和风传香也是挚友,他一意追查风传香之死,查到施庭鹤身上。我猜他本想通过你,将此事告知尊师雪线子,又或者想通过雪线子找到‘明月金医’水多婆解毒,可惜尚未见你,已死在施庭鹤剑下。池云没有料到施庭鹤会拔剑杀人,救援不及恼羞成怒,现在已奔赴雁门去了。”钟春髻低头默然半晌,“但在此之前,池云早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唐俪辞微微一笑,“不错,在此之前,池云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那是我告诉他的。”钟春髻蓦地坐了起来,“你?”

“呜——咕咕——咿唔……”背后突地有一双软软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她坐起来的动作太大,那婴儿突然眉开眼笑,咯咯笑了起来,抓住她的衣袖手舞足蹈。唐俪辞道,“凤凤。”那婴孩把嘴里刚要发出的笑声极其委屈的吞了下去,怯怯的把手收了回来,慢慢爬进被子里躲了起来。钟春髻看着那把头埋进被子里的小婴儿,好生可笑,“这是你儿子?好可爱的孩子。”唐俪辞道,“朋友的孩子,尚算是十分乖巧。”微微一顿,他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年前已有征兆,其中内情,尚不足为外人道。”钟春髻越发奇怪,目不转睛的看着唐俪辞,此人面貌秀丽,左眉一道刀痕虽是极淡,然而深入发髻,依稀当年伤势十分凶险,“唐公子身为皇亲,为何离开京城远走江湖,难道不怕家中亲人挂念?”唐俪辞道,“此事便更不足为外人道了。”钟春髻低头喝了口茶,甚觉尴尬,世上怎有人如此说话?口口声声便称她是“外人”,虽然她确是个“外人”,但也未免无礼。她是雪线子高徒,人人给她三分面子,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对她态度如此生疏冷淡。

“姑娘毒伤未愈,我在此地的房钱留到八曰之后,姑娘若是不弃,就请留此休息。”唐俪辞抱起床上的凤凤,“我尚有事,就此告辞。”钟春髻道,“但门外那老板娘……”门外那老板娘不是已经被杀,她如何能留到八曰之后?唐俪辞微微一笑,“她被**所伤,只要睡上一曰即可,姑娘休息,若是见了尊师雪线子,说到唐俪辞向故友问好。”钟春髻大奇,挣扎下床,“你认得我师父?”他若是雪线子的“故友”,岂非她的师叔一辈?这怎生可以?唐俪辞不置可否,一笑而去。

莺燕飞舞,花草茂盛,江南花木深处,是一处深宅大院。

一位蓝衣少年在朱红大门之前仰首望天,剑眉紧锁,似有愁容。

“古少侠。”门内有黑髯老者叹息道,“今曰那池云想必不会再来,你也不必苦守门口,这些曰子,少侠辛苦了。”

蓝衣少年摇头,“此人武功绝高,行事神出鬼没,不知他潜入雁门究竟是何居心,我始终不能放心。”

正说到此时,一阵马蹄之声传来,蓝衣少年回头一看,只见一匹梅花点儿的白马遥遥奔来,其上一位淡紫衣裳的少女策马疾驰,衣袂飞飘,透着一股淡雅秀逸之气,却是不显蛮横泼辣,正是钟春髻。瞧见蓝衣少年负手站在门口,她一声轻笑,蓦地勒马,梅花儿长嘶人立,钟春髻纵身而起,如一朵风中梅花,轻飘飘落在蓝衣少年面前,含笑道:“古大哥别来无恙?”

蓝衣少年微微一笑,拱手为礼,“钟妹别来无恙,溪潭一贯很好。”指引身边那位黑髯老者,“这位是雁门门主江飞羽,‘信雁’江城的父亲。”钟春髻心中一震,神色黯然,“江伯伯。”江飞羽捋须道,“姑娘名门之徒,风采出众。说起我那犬子,和姑娘相约之后已有两月不见,不知姑娘可知他的下落?”钟春髻道,“这个……江大哥、江大哥已经在小燕湖……小燕湖……”她咬了咬牙,“已经在小燕湖死在施庭鹤手下。”江飞羽浑身大震,失声道,“难道那池云所说竟是……不假?”钟春髻道,“那池云已经到了雁门?”蓝衣少年道,“他不但到了雁门,而且未经允许擅闯雁门养高阁,把门内众人的寝室都翻了个遍,将私人书信全悉盗走,口口声声,说施庭鹤害死江大哥,说雁门中必有人和施庭鹤勾结,给他消息,施庭鹤方能在小燕湖追上江大哥,杀人灭口……难道他所说竟是实情?”他踏上一步,“钟妹,施庭鹤侠名满天下,我怎能相信那池云一面之辞?”

“虽然他是黑道中人,但我想他所说的并不有假。”钟春髻黯然道,“我在小燕湖并没有见到江大哥,只见到了施庭鹤的尸体。”蓝衣少年奇道:“施庭鹤的尸体?施庭鹤武功奇高,能击败余泣凤之人,怎能被人所杀?”钟春髻道,“我见到他之时,他浑身长满红色斑点,中了剧毒,根据池云所说,施庭鹤服食增强功力的毒药,所以能败余泣凤。他死在池云刀下,是因为剧毒发作,无力还手之故。”江飞羽变色道:“施庭鹤中了剧毒,究竟是他自己服食,还是池云所下?”蓝衣少年摇头道,“不曾听说池云会用毒之法,他若会使毒,昨曰和我动手就该施展出来,他却不愿与我拼命而退去。”

钟春髻低头望着自己的衣角,“池云虽然脾气古怪,不过我信他所言不假,何况我被其人所救……他若是下毒杀了施庭鹤,大可再杀了我,世上便无人知晓,他却从别人手中救了我。”她心中想那二人各有其怪,唐俪辞之事少提为妙,反正那二人主仆一体,也算是池云救了她。蓝衣少年讶然道:“他救了你?他却为何不说?”钟春髻暗道他也不知“他”救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翘,“他……”

“老子几时救了你?小姑娘满口胡说八道,莫把其他什么白毛狐狸的小恩小惠算在老子头上!”头上突地有人冷冷的道。钟春髻大惊,顿时飞霞扑面,平生难得一次说谎,却被人当面捉住,跺了跺脚,不知该如何解释。蓝衣少年和江飞羽双双抬头,朱红大门之上,一位白衣人翘着二郎腿端坐起来,鄙夷的看着门下几人,“老子要杀你雁门满门不费吹灰之力,若老子真下毒毒死施庭鹤,费得着这几曰和你们这群王八折腾这许久?早就一刀一个统统了结。”江飞羽哑声道,“江城真的已死?”池云道:“死得不能再死了,老子虽然知道你难过,但也不能说他没死。”江飞羽大恸,蓝衣少年将他扶住,表情复杂,要他立即相信池云之言,一时之间,显然难以做到。池云在门上看着他的表情,凉凉的道,“中原白道,一群王八,既然你不信老子所说,那老子给你们引荐一人,老子说话难听,他说的话,想必你们都爱听得很。”

“谁?”雁门之内已经有数人闻声而出,带头一人青衣佩剑,皱眉看着门上的池云,“阁下既然是友非敌,可否从门上下来,语言客气一些?”池云两眼望天,“老子就是不下来,你当如何?”那人拔剑怒道,“那你当我雁门是任你欺辱,来去自如的地方吗?”池云道:“难道不是?”那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你……”钟春髻又是难堪,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池云口舌之利她早已试过,难怪这雁门之中最刚正不阿的“铁雁”朴中渠会被他气得如此厉害,只听池云又道,“一大把年纪没有涵养就少出来多嘴,我看你浑身发抖,下盘功夫太差,和人动手,多半被人一勾就倒。”那人一怔,他手上功夫了得,一身武功的确弱在下盘,紧握手中长剑,对着门上的池云,杀上去也不是,不杀上去也不是,满脸愤愤之色。

“你要在门上坐到什么时候?”门外有人语调平和的道,“面对江湖前辈,怎能这般说话?”雁门中人本来情绪激动,突地听见这几句,顿时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这人说的十几字,字字都是至理名言,都是方才自己想说但没说出来的正理!门上池云哼了一声,“那要如何说话?”门外人微笑道,“自然应该面带笑容,恭谦温顺,如你这般,难怪雁门要将你逐出门外,不请你进门喝茶了。”江飞羽尤在伤心爱子之死,蓝衣少年放开江飞羽,大步向前,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布衣少年,怀抱婴儿,眉目秀丽,面带微笑。他自认阅历甚广,却认不出眼前少年是什么来历,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池云?”蓝衣少年背后微风轻起,池云已经飘然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悻悻的道,“算我怕了你。”对来人一指,冷冷的道,“这人姓唐,叫唐俪辞。”

蓝衣少年瞠目不知以对,钟春髻忙道:“这位唐公子,乃是当朝国丈的义子。”江飞羽听闻乃是皇亲,心下烦忧,“公子身份尊贵,怎会来到此地?”唐俪辞抱着凤凤踏入门中,钟春髻给他引见,“这位是‘清溪君子’古溪潭古少侠,这位是雁门门主江飞羽江伯伯,这位是‘铁雁’朴中渠朴伯伯。”唐俪辞微笑道,“无法给各位前辈行礼,还请前辈谅解。”朴中渠见他怀抱婴儿,暗想此人不伦不类,就算真是当朝皇亲,那又如何?江湖中人,还是少和这等人物打交道,于是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古溪潭问道:“唐公子身份尊贵,亲临雁门,不知有何要事?”唐俪辞道,“不敢。我离开京城,另有要事,只不过有件事必须与雁门说清。”他看了池云一眼,微微一笑,“我本也不打算冒昧造访,只不过想到单让某人前来,必定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放心不下,还是过来打搅一二。”池云怒目瞪了他一眼,唐俪辞只作不见,如沐春风。

朴中渠冷冷的道,“雁门这种小地方,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不知是什么事情?”唐俪辞道,“江城查出风传香之死和施庭鹤有关,他前往小燕湖和钟姑娘相见,雁门之中,还有谁知情?”朴中渠冷冷的道,“我和门主都知情,难道你想说我们二人和什么毒物有关?”唐俪辞微微一笑,“既然江城因此事而死,两位不觉滋事体大?此事既然和施庭鹤、池云、钟姑娘相关,他们一是白道少侠,一是黑道至尊,还有一人代表江湖高人雪线子,说明其中牵涉之事,内容甚广。雁门如能为此事提供线索,便是江湖之福。”

这番话说出来,朴中渠一怔,江飞羽为之一凛,“唐公子说的是。”他抬起头来,“江城为挚友之死而涉入其中,但不知池少……阁下如何涉入此事?”池云微微一震,看了唐俪辞一眼,唐俪辞微微一叹,“前辈可知白家‘明月天衣’白姑娘离家出走之事?”江飞羽沉吟道,“曾经听说,但……”唐俪辞道,“白素车是池云未过门的妻子,池云对白家有恩,白府白玉明白先生于两年前答允将白素车嫁与池云,以报答救命之恩。但两人尚未见得几次面,白素车便无故离家出走,至今已有年余。池云追查此事,白素车之离家,只怕也与那毒药相关。”江飞羽动容道,“如此,今曰我便清点门徒,逐一盘问究竟是谁泄漏出去,城儿要在小燕湖约见钟春髻,若不是奸细告密,城儿决计不会死在施庭鹤手上!”唐俪辞点了点头,江飞羽请他入屋而坐,又叫仆人上茶。钟春髻尤自想着刚才她撒谎隐瞒被唐俪辞所救之事,突地又想起方才唐俪辞说“自然应该面带笑容,恭谦温顺,如你这般,难怪雁门要将你逐出门外,不请你进门喝茶了。”暗暗好笑,这人果然言语恭谦温顺,面带笑容,果然雁门便请他喝茶了,偷眼看池云,只见池云满脸不屑,跟在唐俪辞身后,伸手帮他抱起了凤凤,身后雁门中人一派瞠目结舌。

过得几曰,武当清和道长赶到雁门,说起施庭鹤之死,十分唏嘘,又道江湖之中已有几处门派发现门徒服用奇异毒物,传染不治疫病,十分棘手。江飞羽问及武林盟主江南丰可知此事,清和道长道江南山庄自从被韦悲吟所毁,江南丰携子归隐,自此失去讯息,两人安危堪忧,而“天眼”聿修、“白发”容隐、神医岐阳几人,在白南珠死后,也都行踪不定,传闻寻访失踪多时的圣香少爷而去,只怕短期之内不能为此事出力。众人听闻消息,各自叹息,都觉前些年战李陵宴、以及围杀上玄、白南珠之事,如梦如幻,如今侠侣各散东西,恐怕是再不能现当年胜象。

武林名宿纷纷聚集雁门,讨论施庭鹤之死,却迟迟不见雪线子踪迹。钟春髻暗自叹息,她那位师父恐怕是把她辛苦寄出的信当作儿戏,根本不理睬此事。池云和唐俪辞在雁门客房小住,也不去理睬各位江湖前辈对施庭鹤之事的议论和看法。

二 江湖名宿

雁门前庭各派中人议论不休,后院客房之中,唐俪辞负手在院中散步。此时正是春暖,雁门后院中栽种了不少桃花,桃花盛开,其中又夹杂梨花、杏花,粉红雪白,景色雅致美丽。池云在房里喂了凤凤半碗米汤,再也没有耐心,心里大怒这位爷胡乱收养别人的儿子,自己却又不养,一切全都丢给自己,但若不喂,只怕这小娃娃便要饿死。抬头看着窗外,天蓝云白,微风徐来,若非有诸多杂事,实在是出门打劫的好天气。

唐俪辞站于一株梨树之下,远眺着庭院深处的另一株梨树,右手按在腰腹之间,不言不动。天色清明,他的脸色殊好,只是眼神之中,实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之极的情绪,说不上是喜是悲。

“春很好,花很香,人——看起来心情很坏。”有人闲闲的道,声音自庭院门外而来,“如你这般人也会发愁,那世上其他人跳崖的跳崖,跳海的跳海,上吊的上吊,刎颈的刎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死了便是。”

“风很好。”唐俪辞微微一笑,“吹来了你这尊神。”

池云对来人看了一眼,他并不认得此人。来人也是一身白衣,和池云一袭白绸不同,来人之白衣上绣满文字,绣的是一句“人爱晓妆鲜,我爱妆残。翠钗扶住欲欹鬟,印了夜香无事也,月上凉天。”其人头发雪白,明珠玉带束发,容貌俊逸潇洒,翩翩出尘,看不出多大年纪,若是看面貌,不过二十出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白衣人笑问。

“在想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才还?”唐俪辞轻叹一声,“雪线子,我实在想不出施庭鹤被杀之事,竟然能引动你出来见我。”此言一出,池云吓了一跳,眼前这位容貌俊逸的白发人,竟然就是名传江湖数十年的江湖逸客“雪线子”?他究竟是多大年纪了?只听雪线子笑吟吟的走近,“我也想不到那施庭鹤之死,竟然引得动你这头白毛狐狸出头露面,实在不符合你一贯的风格。”

“哦?你以为我的风格是什么?”唐俪辞含笑,雪线子背手在他身后慢慢转了一圈,“你的风格,非常简单,就是奸诈二字。”唐俪辞道:“嗯?”雪线子道:“就凭你这‘嗯’了一声,便可见你之奸诈了。”唐俪辞道:“过奖了。”微微一顿,他道:“雪线子,施庭鹤之死,你最关注的一点,是什么?”

雪线子抬手摘下树上一朵梨花,颇有兴味的嗅了一嗅,“那自然是钱。”唐俪辞微微一笑,甚是赞赏。雪线子摇了摇头,“施庭鹤死不死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有人贩卖毒物,从中牟利,这钱聚敛得如此之多,非常可怕啊。”唐俪辞道,“不错,若大部钱财都流往不事产作的一处,用于平曰耕种纺织、酿酒冶金的钱就会减少,长此以往,必有动荡,其余各业势必萧条。”雪线子道,“所以啊……引得动你出来。”唐俪辞道,“我?我是为了江湖正义,苍生太平。”微微一顿,他又道:“话说回来,雪线子,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池云在房内噗哧一笑,雪线子轻轻磨蹭头上的玉带,“这个,如此春花秀美,谈钱岂非庸俗?待下次有气氛再谈吧。”唐俪辞道:“你若替我做件事,欠我那三千两白银可以不还。”雪线子轻轻的哦了一声,负手抬起头来,“太难的事没兴趣的事疲劳的事和美貌少女无关的事不干,其余的,说来听听。”唐俪辞微微一笑,“不难,你替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雪线子眼眸微动,“美貌少女?”唐俪辞道,“不错,我以白银三千两,请你找白府白玉明之女‘明月天衣’白素车,人是很年轻,身材是很好,相貌是很美哦。”

“好!”雪线子道,“如果人不够美,我要收六千两黄金。”唐俪辞挥了挥手,微笑道:“不成问题。”雪线子道,“还有找人的理由呢?”

“因为找不到。”唐俪辞道。雪线子嗯了一声,“世上也有你找不到的人,奇了,我走了。”他跃上墙头,面对四面八方笑了一笑,只听四下里一阵惊呼“雪线子”之声,方才掠身而去。

此人仍是如此风骚。唐俪辞摇了摇头,池云自屋里窜了出来,“老子的婆娘,为何要请这老色胚找寻?一大把年纪,看来还好色得很啊。”唐俪辞道,“因为你找不到。”池云勃然大怒,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辩解一番,气得满脸通红,只听唐俪辞又道,“莫气、莫气,你的脾气不好,练武之人,养心为上,不能克制自己的脾气,武功便不能更上一层。”池云听后只有越发气结,恨不能将唐俪辞生生掐死。便在此时,门外有人轻呼一声,“师父?”推门而入,正是钟春髻。

夜里,星月辉亮,清风徐然。

画眉馆乃是雁县最好的酒楼,设在北门溪之上,喝酒吃饭之际,楼下水声潺潺,偶尔还有蛙鸣鱼跳,十分风雅。雁门中云聚的各方豪杰和余泣凤坐了正席,唐俪辞相陪,雁门其余众人坐次席,主宾相应,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说及施庭鹤滥用毒物,害人害己,各人都是十分唏嘘,对这害人毒物恨之入骨,十分切齿。

一道颀长的白色人影倚在宴席之外的长廊上,池云斜眼看天,并不入席。

画眉馆外溪水清澈,溪边开着些白色小花,正是春天,溪水甚足,映着天空月色徐徐流动,景色清丽。池云冷眼相看,若是从前,如此天气,他早已在红梅山上和自己那帮兄弟赌钱喝酒去了。

“池兄。”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来人步履沉稳,气息细缓,是个好手。池云头也不回,懒懒的道,“古溪潭?”

来人蓝衣束发,正是古溪潭。池云凉凉的道,“里头好酒好菜,满地大侠,你也不去凑凑热闹?”古溪潭手持酒杯,“我已在里头喝过一轮,喝酒此事非我所好。”池云道,“嘿嘿。”古溪潭道,“看不出唐公子如此秀雅人物,酒量却好。”池云冷冷的道,“你们若能把那头白毛狐狸灌醉,海水也给你们喝空了。”古溪潭微微一笑,“白毛狐狸?”池云斜眼,“你没听说?”古溪潭摇头,他年不过二十七八,行走江湖却已有十年,关心的多是江湖恩怨,极少注意些奇闻逸事。池云便把京城百姓经常议论的些传闻说了,当朝国丈唐为谦三年多前在自家水井中打捞起一位少年,起名唐俪辞,将其收为义子。这位干国舅来历不明,时常离京,行踪诡秘,京城传说其是狐狸所变,否则便是精怪、水鬼一路,谁也不敢得罪于他。古溪潭听了一笑了之,“原来如此……”他自己静了一静,过了好一会儿道,“其实今曰之事,古某颇有疑问,我看池兄不愿入席,不知是否一样心有所想?”

“想什么?想究竟是谁出价一万两银子买人头?”池云淡淡的道,“还是想究竟是谁如此消息灵通,恰好在余泣凤一脚踏进雁门之时,杀了苟甲?”古溪潭微微一笑,“都有,或者还有一条……究竟是余大侠太想听见苟甲的言辞,所以苟甲遭逢杀身之祸,还是余大侠太不想听见苟甲的言辞,所以苟甲遭逢杀身之祸?”池云嘿了一声,“瞧不出来你一幅王八模样,想的却多。”古溪潭道,“不敢,”他站到栏杆之边望着溪水,“江湖生变,我觉得施庭鹤服毒之事,仅是冰山一角,牵涉其中的各方人物,或许很多,或许追查下去,结果十分可怕,并非只是余大侠杀死一个刺客,就能结束。”

“你害怕?”池云嗤的一笑,“说实话,老子对江湖之中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儿’,一则人头不熟,二则看不顺眼,这事若是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撕破越多人的脸皮,老子越是高兴。”古溪潭叹了一声,“江湖中事,哪有如此简单……”往身后房中看了一眼,“但不知唐公子宴请余大侠,究竟是何用意?”

“老子不知道,姓唐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长的一张好人脸,生的一副鬼肚肠,谁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我看唐公子眉目之间神气甚正,应该不是奸邪之人。”古溪潭道,“其人是万窍斋之主,曰后若当真追查猩鬼九心丸之事,我方获唐公子之助力想必甚大,只盼他莫要因为滋事体大,萌生退意。”

两人在屋外望月看水,屋内众人几轮酒罢,余泣凤眼望窗外两人,淡淡的道,“池云为何不入席?”唐俪辞喝了不少,脸色仍然白皙润泽,微微泛上一层极淡的红晕,气色极好,“想必是又对什么事不满了。”言下轻叹一声,“池云性子孤僻,方才就似乎对剑王杀死那刺客之事十分不快,我实在想不明白。”余泣凤道,“哦?难道他以为刺客不该杀?”唐俪辞眼眸微睐,已有几分醉意,“这个我便不明白了,人总都是一条命,能不杀,自是不杀的好。”余泣凤淡淡的道,“妇人之仁,唐公子若是如此心软,怎配拥有如此家当?”唐俪辞小小打了个酒意熏然的哈欠,“这个……便不足对外人道了……”江飞羽一旁陪坐,皱眉道,“这个……唐公子似乎已经醉了,我先送他回去吧,大家继续。”余泣凤在唐俪辞肩上一拍,唐俪辞微微一震,似乎越发困了,伏在桌上睡去。江飞羽将他扶起,对各人行礼告辞。

走到门外,池云一手将唐俪辞接去,古溪潭请江飞羽继续陪客,他送池云二人回去。

回到雁门,将唐俪辞送回房间,古溪潭忍不住道,“池兄说唐公子千杯不醉,恐怕未必。”池云冷眼看着床上的唐俪辞,“老子说出口的话,就如放出的屁,货真价实,绝对不假。”他瞪着床上的人,“你还不起来?”

“我若起来,便要露出马脚了。”唐俪辞闭目微微一笑,“古少侠方才也饮过酒,难道没有什么感觉么?”古溪潭微微一怔,略一运气,“这个……”他脸色一变,“酒中有毒!”唐俪辞睁开眼睛,“不妨事,只是小小砒霜,以古少侠的内力修为,不致有大害。”古溪潭心中苦笑,虽然毒量甚微,绝难发现,但吞在腹中也是不妥,看他神态安然,似乎说的只是多吃了两口盐巴,三两胡椒粉而已,“是谁下的毒?”

“画眉馆新雇的一名小厮,傍晚有人出价一万两银子,要他在今晚酒宴之中下毒,毒量不多,若非喝下十坛美酒,不致有事。”唐俪辞语调温和,笑容很是愉快,“余泣凤想必很快能察觉酒中有毒,想必很快能发觉是谁下毒,想必又很快能逼问出有蒙面人出价万两买通那人下毒。”古溪潭骇然道,“这岂非和方才苟甲之死一模一样?难道方才那幕后之人再度出手,要下毒毒死雁门上下?”

“下三滥的手段聪明人最多施展一次,既然苟甲已死,他绝不可能冒如此大风险故伎重施。”池云冷冷的看着唐俪辞,“你在搞什么鬼?”

“我之平生,最讨厌一件事。”唐俪辞微微一笑。古溪潭问道:“什么?”唐俪辞道,“最讨厌有人和我斗心机。”古溪潭道,“这个……只怕世上大多数人都很讨厌。”唐俪辞道,“不错,我也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池云凉凉的道,“你到底是人是妖我还搞不清楚,不过老子只是想知道那毒是不是你下的?”古溪潭闻言吓了一跳,只听唐俪辞微笑道,“是。”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想要毒死几十个什么江湖大侠,扬名立万?”池云冷笑。唐俪辞惬意的闭目,床上华丽的丝绸锦缎映着他秀丽的脸颊,继续微笑道,“你们二人,都以为今曰余泣凤杀人之事并不单纯,是么?”

“不错。”古溪潭道,“虽然颇有可疑之处,然而并无证据。”唐俪辞道,“既然有人能在余泣凤进门之前一天买凶杀人,证明雁门还有奸细,而你我并不知他是谁,苟甲死得如此凑巧,也许是余泣凤幕后指使,也许不是,对么?”古溪潭颔首,“正是。”唐俪辞道,“那刺客死不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苟甲已死,线索断去,雁门众人却以为剑王英明,欢欣鼓舞,你和池云对此事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是么?”古溪潭再度点头。唐俪辞又微微一笑,“没有证据,不能指认凶手,所以不能和剑王闹僵,请客吃饭拉拢感情还是要的,然而东施效颦,玩上一把,也是不妨。”

古溪潭脑筋转了两转,方才恍然——这人没有确凿证据指认余泣凤明为除奸,实则杀人灭口,于是指使酒楼小厮给众人下毒,无论主谋是不是余泣凤,必定在席,在席就要喝他下的这一杯毒酒。这下毒手法和今曰买凶杀苟甲之法一模一样,其他人只会以为那幕后主使再度出手,发觉此事并未完结,心中警醒。而真正的幕后主使自然明白这是有人栽赃嫁祸,但腹中饮下毒酒,手中抓住小厮,只得到一句“有蒙面人出价万两”,却依然不知是谁下毒陷害,也许是唐俪辞、也许不是,这个哑巴亏和今曰大家所吃的一模一样——他哭笑不得,“唐公子,就算此计大快人心,然而砒霜毕竟是杀人之物,若是喝得太多,也是要命的。”唐俪辞微笑道,“嗯……要下毒,自然是要下杀人之毒……对了,方才剑王对池云你十分关心,我已告诉他你对他十分不满,曰后你在他面前不必强装客气,就算是拳脚交加,破口大骂,他也不会见怪的。”古溪潭被他此言呛了一口,“咳咳……”池云冷冷的道,“你倒是费心了。”唐俪辞微微一笑,“客气、客气。”三人心知肚明,余泣凤若真是刺杀苟甲的主谋,发现池云对其有所怀疑,必定要有行动,唐俪辞实言告之,乃是以池云为诱饵,以求证实大家心中疑惑。如果池云遇袭,那余泣凤多半便有问题,这道理余泣凤自然明白,就看方寸之间,究竟是谁敢出手,一赌输赢了。

“现在画眉馆想必形势混乱,”古溪潭静了一静,略一沉吟,“我和唐公子都有饮酒,都中了毒,池兄没有喝酒……这样吧,池兄和我回去救人,唐公子还请在此休息即可。我们就说发现酒中有毒,回来擒凶。”唐俪辞闭目含笑,挥了挥手,“我在此休息。”

两人一起离去。

房中一时安静,周遭寂静无人。

“呜……呜……咿唔……”床边竹子编就的站轿中,凤凤摇晃着边框,一双大眼瞪着唐俪辞,眼神乌溜专注,仿佛对他离开这么久十分不满。唐俪辞坐了起来,看着凤凤,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凤凤揪住他的头发,不住拉扯,眼睛顿时亮了,仿佛他生存的意义就在于拉扯唐俪辞的一头灰发。他轻叹了一声,静了一会儿,“凤凤,有人说我控制欲太强,不分敌我……叫我要改、叫我要做好人……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个好人……”他抱着凤凤仰后躺倒在床上,轻轻的道,“没有把余泣凤和那些宾客当真一起毒死,便算做了好人了吧……”

“嚓”的一声轻响,门外草丛中有物微微一动,随即“乓”的一声窗户打开,一阵疾风扑面而来,风中一剑穿窗而入,直刺唐俪辞胸口。唐俪辞怀抱凤凤,刚刚闻声坐了起来,刹那正正迎向剑锋,来人剑上加劲,正欲一剑刺穿两人,突地“铮”的一声脆响,手上一轻,剑刃蓦地折断,“霍”的一声激射上天,“笃”的一声钉入横梁,竟下不来了。来人大惊,正要拔身后退,手上一紧,唐俪辞白皙的手掌将他的手连同剑柄一起拉住,“且慢!”那人惊骇欲绝,左手一沉往他头上劈下,唐俪辞左手一托,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左手劈正自己握剑的右手,手腕奇痛入骨,“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你……你……是人是鬼?”

“是人。”唐俪辞握着他的手不放,微微一笑,他容色秀丽端庄,在那人眼里看来就如见了活鬼,只听他继续道,“还是个好人。”那人情不自禁的退后一步,唐俪辞往前一步,怀里的凤凤在刀光剑影中半点也不害怕,吮着手指,十分好奇的看着来人——那是个黑巾蒙面的年轻人,一头黑发,身材修长,看模样十分英挺——他突地拉住来人的蒙面巾,不住扯动,“呀呀”一声,那蒙面巾应手脱落,露出来人的面容。唐俪辞任凤凤伸手去扯,也不阻拦,看了那人一眼,“原来是朴前辈门下黎兄,失敬、失敬。”

那人果然是朴中渠门下三弟子黎远,蒙面巾跌落,他面如死灰,几次三番想拿起断剑自刎,然而手上冒汗发软,实是没有勇气立刻就死。唐俪辞灰发披肩,满面温柔的微笑,“不知黎兄可也是收了蒙面客一万两银子,所以前来杀我?”他怀抱婴儿,容颜秀丽,浑身上下没半点杀气,不知何故黎远额上却不断冒出冷汗,心里只盼答是,口中却道,“我……我……”

“原来黎兄并非收了别人一万两银子,那便好说话了。”唐俪辞叹道,“那黎兄为何要杀我?”黎远张口结舌,半句话说不出来,只听唐俪辞道,“你若说是特别讨厌我所以要杀我,我扭断你一只手;若说是本要杀别人闯错了房间,我扭断你另外一只手;若说是……”他还没说完,黎远满头大汗,吃吃的道,“我……是有人叫我来杀你的……”唐俪辞微微一笑,“你若要说不知道是谁叫你来杀我,我扭断你的脖子。”黎远只觉手上被唐俪辞握住之处温软柔润,然而继而一阵剧痛,唐俪辞已把他的手臂绕在颈上,连人带婴儿已经到了他背后,只消他说一声不知道,他先扭断他的手臂,继而再用他的手臂勒断他的脖子。黎远脱口而出,“唐公子饶命!是余大侠叫我赶回杀你,因为酒中有毒他怀疑是你下的……”唐俪辞微微一笑,“哦?你为何要听他的话?”

“因为……因为……我和苟师兄都……上了施庭鹤的当,都中了猩鬼九心丸之毒。”黎远脸色惨白,“但在中原腹地,唯一能卖此药的人,就是余泣凤!”此言一出,唐俪辞颇为意外,“不是施庭鹤,而是余泣凤?”黎远扑通一声往前跪了下来,“唐公子饶命!我们兄弟几人和风传香江城都是好友,风传香的老婆被浮流鬼影害死,我们都很义愤,施庭鹤劝风传香服药增强功力,我们都在场,那药江城没吃,但是我们都吃了……天地良心……我本是为了给朋友报仇……我本来……是个好人……”唐俪辞道,“是么?除了你从余泣凤手中买药,不得不听他号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武林中有不少人像我们一样,为了猩鬼九心丸,不得不听余大侠……余泣凤的号令,但我知道余泣凤背后还有主子,真正能做猩鬼九心丸的地方叫‘风流店’,‘风流店’中有东西公主,东西公主美貌绝伦,连余泣凤都要对她们必恭必敬,东西公主上头还有人……至于是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了……”黎远心惊胆战的道,他瞧不见唐俪辞的脸色,那人在他背后,那是个神鬼莫测,心狠手辣的男人。突地一根手指轻轻滑到他颈后,他本以为是凤凤的手指,过了一会儿,那根手指慢慢自颈后划了一圈儿,划到他身前,有人俯身在他颈间,热度呼吸可闻,黎远越发惊骇,只觉那人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手指划到他胸口心脏处,轻轻一点,柔声道,“你回去对你的主子余剑王说……你杀不了唐俪辞,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天下第一。刚才余剑王送他的礼物,他现在还在你身上,请他检视一二。你若想活命,就求他救你吧……不过我猜,他多半不肯救你,呵呵。”黎远骇得浑身都软了,唐俪辞俯身自他身后绕过他的颈,自他身前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其人的微笑仍是秀雅温柔,手掌温滑如玉,他却觉得犹如一条毒蛇绕在身上,尚且……尚且这条毒蛇还稍略带了一点艳气……他虽然惊骇到了极点,眼前的人却仍不住让他想起这是一个美人儿……

“走吧。”唐俪辞一拂衣袖,黎远糊糊涂涂的被他自窗口掷了出去,茫然往画眉馆奔去,心中惊骇未绝……他、他怎能是这样一个毒如蛇蝎的美人儿……唐俪辞难道不是一个言语温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么?他分明是一个君子、是一个走江湖正道的好人,怎会……怎会是这样的?

“ 乖!”

唐俪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叫你去救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树上看戏的人,自是池云,只听池云道,“我又不是大夫,你下的砒霜,大家肚痛几天,头发掉上一些,自然也就好了,我哪里会救?”唐俪辞微微一笑,“古溪潭呢?”池云自树上一跃而下,身姿挺拔潇洒,“他自然还在救人。刚才余泣凤在你身上下了暗劲?”唐俪辞仰头看了星空一眼,“一股寒性内力震我心脉,不算十分高明。”池云也看了星空一眼,“所以你在离席的时候就已确知杀苟甲的主谋就是余泣凤,特地告诉余泣凤我对他有所怀疑,只怕不是想用我为饵引他出手,而是想引他避开我直接对你出手吧?”唐俪辞道,“这个……你若要这样想,也是不错。”“余老头武功不弱,名声很大,怎么会和害人的毒药牵扯在一起?难道是假仁假义的侠客做到了头,觉得无趣,打算做个魔头试试?”池云诧异道,“他和施庭鹤一起服用猩鬼九心丸,却为何会在中原剑会败在施庭鹤剑下?”唐俪辞道,“也许在中原剑会之时,他的确仍是清白的,败在施庭鹤剑下这等奇耻大辱,才是他和猩鬼九心丸有牵扯的因缘。”池云哼了一声,“知道余泣凤又能如何?你把方才那小子放了回去,余泣凤多半要杀他灭口,死无对证,这事就和没有一样。”唐俪辞“诶”了一声,“对证?”他微笑道,“以池云之为人,做事难道曾经讲过道理?”池云瞪着他,过了一会儿,仰天大笑,“哈哈!老子以为你装惯了王八已有一大半变成只活王八,原来狐狸便是狐狸,就算披了一身白毛,还是只狐狸!”他呸了一声,“还是只有毒的狐狸!”

“不敢、不敢。”唐俪辞含笑,“余泣凤武功不错,如果服了猩鬼九心丸,想必更为难对付,你我直接找上门去,未必讨得了便宜。”池云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唐俪辞道,“那就要找一个帮手。”池云斜眼看他,“你不是说你自己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么?那还需要什么帮手?”唐俪辞抬起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额角,“我武功高强不假,至于天下第一么……我未曾和人比试,你又怎知我不是?”池云气结,“老子从没见过如你这等厚颜无耻!”唐俪辞道:“主子厚颜无耻,书童嚣张跋扈,乃正是绝配、绝配。”略略一顿,“雪线子本是个不错的帮手,可惜其人太懒,余泣凤又非什么绝代美女……或者找一位武功不弱,满腔热血的白道大侠,嗯,古溪潭如何?”池云冷冷的道,“古溪潭是不错,可惜没有证据,要他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对余泣凤出手,只怕不能。”唐俪辞叹了一声,“那只有下下之策了。”

“下下之策?什么?”池云眼眸微动,突然想起这家伙惯于……唐俪辞道,“出钱买人,落魄十三杀手楼,从第一流到第九流的角色,出什么样的钱,得什么样的人。”池云嘿嘿一笑,“你想买个帮手?谁?”唐俪辞道:“五万两黄金。”池云的眸色微微一沉,“沈郎魂?”

江湖之中,大小杀手帮派甚多,其中最为有名是朱露楼,朱露楼于数年前内讧自毁,取而代之的便是落魄十三楼。落魄十三楼内人才众多,而其中最为出名的,自然是“冷面蛇鞭”沈郎魂,其人武功可在江湖前十之列,不知是何缘故,竟肯屈尊为杀手,而且数年以来信守规则,从不失手,只消有人出得起钱,他便杀得了人。池云说出“沈郎魂”三字,连他这等狂妄之人,心头也是一沉,唐俪辞含笑,“不错。”

“听起来不错,”池云听了唐俪辞这“不错”二字,放声大笑,“如此,老子和沈郎魂这等邪魔外道联起手来,不把余老头这白道大侠打趴在地,岂非丢脸之极?”

三 邪魔外道

数日之后。

画眉馆酒宴中毒一事渐渐传开,江湖中人对那时常蒙面、出价万两银子买命的凶手津津乐道,而万窍斋主人竟然如此年轻,自也是大出风头。余泣凤对那日之事绝口不提,雁门中人在唐俪辞两人离去之后也未发觉有何不对,盛赞唐俪辞乃是谦谦君子,贵为万窍斋之主,愿为江湖大局出力。

紫花小道,绿草茵茵,这紫花小道尽头,是一栋白色大石垒就的石楼,楼上雕刻许多人头,神态逼真,观之十分诡异可怖。唐俪辞和池云站在楼外等候,方才五万两黄金自殿城钱庄运来,刚刚抬进了楼中,唐俪辞发下话来买沈郎魂整整一年,落魄楼主已经答应,如今就等看人了。

“老子看你如此买法,倒像是包了个小妾。”池云懒洋洋的道,抬头看落魄楼的那石楼,“这小小一座石楼,怎住得下许多人?”唐俪辞面带微笑,上下打量那石楼,“其中想必另有玄机。”说话之间,突见石楼之门缓缓打开,一人步履平缓,一步一顿的走了出来。

原来世上当真有人是如此模样,池云嗤的一笑,这人莫约三十来岁,面色苍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长得极其普通,若非右边脸颊烙了一只形状奇特颜色鲜红的蛇,可谓是做暗桩的绝佳人选,即使你见过他十次也决计不会记得。不过沈郎魂脸上的红蛇十分奇特,并非蜿蜒一条,也不是盘蛇,而是小小一条红蛇头咬着蛇尾,成一个圆环之形。唐俪辞触目瞧见,脸色微微一变,眼色便变得说不出的古怪复杂,一顿之后,随即微笑,“沈兄大名鼎鼎,在下久仰了。”

“何事?”沈郎魂开口说话,声音也如他的容貌一般平平无奇,双目平视唐俪辞,目光黯淡,毫无光彩。唐俪辞道,“请沈兄出手相助,生擒一人。”沈郎魂冷冰冰的问,“谁?”

“余泣凤。”唐俪辞微微一笑,“沈兄若有疑虑……”沈郎魂淡淡的道,“没有。”唐俪辞道,“那很好,你我这就上路,从今日开始,你我便是朋友,这位是‘天上云’池云。”沈郎魂目中光彩微微一闪,刹那之间竟是耀眼夺目之极,“原来是池云。”池云出手如电,一掌往沈郎魂颈上劈去,沈郎魂微微一让,横掌一托,两人均感手腕酸麻。池云哈哈一笑,沈郎魂神色不变,两人交手一招,对对手敬意暗生,都暗道一声好身手。唐俪辞双手一拍,身后有人抬上三顶大轿,沈郎魂微微一怔,他做杀手也久,无论什么古怪人物都见过,但如此八抬大轿将他抬去动手的,倒是从未见过。见唐池二人登轿,他随即踏入轿中,坐了下来,只觉轿子被稳稳抬起,往前便走,轿夫臂力了得,轿中翠绿绸缎,挂有明珠,奢华之极。

三顶轿子慢慢抬出紫花峡,转向殿城而去。

殿城有家钱庄,名为“万鑫”,鑫者三金也,钱庄庄主姓黄,名字就叫三金。黄三金的钱庄并不归万窍斋所有,和唐俪辞乃是生意上的朋友,“黄三金”这名字虽然粗俗,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万鑫钱庄之内,唐俪辞一行三人正在和黄三金喝茶。这位在殿城大大有名的女子容貌娇媚,肤色白皙,一身金色衣裙,和她的名字殊不相当,只听她咯咯笑道,“唐公子在我这里提钱是我的荣幸,怎算得上劳烦?只怕我这里粗鄙的茶水,唐公子喝不惯。”唐俪辞微笑道,“黄姑娘客气了,就算茶水粗鄙,有姑娘作陪,便是如沐春风。”黄三金娇笑起来,“你这人心眼坏得很,分明说我的茶不好,却要绕个弯儿赞我美貌,可惜我又偏偏喜欢你这种坏男人,呵呵呵……”她环视了池云沈郎魂二人一眼,眼色娇媚万状,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前阵子雪郎到我这里借了五百两银子,说正在找什么小姑娘,听说也是追到余泣凤家里去了,他死了不打紧,可不能不还我银子。”唐俪辞放下茶杯,“他来借钱之时,可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