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工具的手一紧,偏转过头去看。

因为本就低俯着身,这蓦地回转,让她的长发搁到了身后男人的手臂。

靳子琦刚看到一身白衣,束发的皮筋就掉落在地,散落的柔顺长发就像是一道骤然从断崖上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在空中激起优美的弧度。

几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有些迷离她的视线。

靳子琦维持着回头的姿势,她微微眯着眼,看清了身后帮助自己的男人。

是秦远,那个在生日宴上花八千万要揭开她面具的秦远。

他亦稍稍低头看着她,发现她因为诧异而出神,他偏头看了一下远处,带着一丝无奈,尔后又转回头看着她,微蹙俊眉笑笑。

“你是想让我一直保持这个动作到保险公司的车来吗?”

很宽厚很平淡的笑声,一如他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温柔而礼貌。

靳子琦被他一提醒才发现他的双臂一直扶着车盖,如果他随手放开,很有可能会误伤到还趴在车盖前的她。

察觉到这一点,靳子琦很快就离开了车头,往边上退了两步。

她的手里还拿着金属工具,白皙的脸颊上有些黑色的机油。

阳光,雨水,金属和女人,潮湿的空气里满溢了荷尔蒙。

靳子琦望着用手帕擦拭着手指的秦远,在犹豫着要不要道一声“谢谢”。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理活动,秦远抬头望向她,嘴角微翘:“不用谢。”

声音依旧的温和,脸上的笑容也充溢着阳光的味道。

靳子琦只能回之一笑,除此再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因为他们之间并不熟稔。

她转头看了眼来回穿梭的轿车,做了一个短暂的思考,重新看向还未离开的秦远:“保险公司赶过来可能还要半小时,我现在赶着去医院,你能送我过去吗?”

她刚才就看到了停在她车后三米开外的奔驰,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的。

秦远的目光忽闪了下,随即便加深了嘴角的笑,点头:“上车吧。”

“谢谢。”除了道谢,靳子琦没有其他的想法。

靳子琦坐进秦远的车子,他却没有当即坐进驾驶座。

当她好奇他在做什么时,他却朝着她走过来打开了副驾驶座车门。

靳子琦错愕于他的行为,他却极具绅士地将一件外套盖在了她的肩上。

“十一月的天气冷热不定,还是穿上吧,免得感冒。”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下,靳子琦就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他的体贴让靳子琦微微敛起黛眉,他却已经替她关上车门绕过了车头。

“哪家医院?”他一上车未等她开口就率先问了。

靳子琦的眼睫扑闪了下,望着车头上摇摆的灰太狼回答:“市人民医院。”

秦远的目光也被她牵引到那个摇摆的灰太狼上,他启动了车子后才再次说话:“很孩子气吧?昨晚明明丢出去了,早上却又待在上面了。”

他无奈地轻笑了下,靳子琦侧目看他,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满足。

她听说这位秦总好像有位未婚妻。

“不会,最起码说明她很在乎你,女人只会在心爱的人面前变得像孩子。”

秦远眉梢一挑,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眼睛却始终望着前方的道路。

“靳小姐在其衍面前也是这般孩子气吗?”

靳子琦转头看向他,不知道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秦远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靳子琦却垂了垂眼眸,轻轻地喃了一句,“也许吧。”

也许什么,她没有再说,她把头偏向车窗外,望着天上的那一道彩虹。

并没有看到身旁男人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瞬间的青白。

车子一路开去市人民医院。

在医院大门外的路边停下,车窗外的那道彩虹也已消失不见。

靳子琦伸手按上车门把,没忘记回头跟秦远致谢。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再见。”

刚推开车门,本一直沉稳优雅坐着的秦远却忽然回过头:“我以为,凭我们相熟的程度,应该已经不需要这么客套。”

靳子琦下车的双脚因为这句突兀的话停在半空。

她幽幽地转头,望向看着自己的秦远,想起了什么似的冲他笑笑:“第一次见面时你帮我撑伞,一直都没机会正式跟你道谢。”

靳子琦的眼神坦然自若,一点也没有撒谎的不自然。

秦远的眼中却闪过幽光,他盯着她重复了她刚才那句话里的三个字。

“第一次?”他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靳子琦不明所以地看着低头思忖的秦远,“还是,我们之前也见过?”

在秦远抬头看向自己时,靳子琦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告知:“我之前出过车祸,伤到了大脑有些事记不太清了,所以…”

她没再说下去,但秦远已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即便已经明白,却依旧想亲自从她口中听到,“你失忆了?”

靳子琦浅笑着点头,没有顾忌,“可以这么说,过去的事总记得模模糊糊。”

秦远静默了会儿才开口:“我看你有急事,先进去吧。”

依旧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能成为他的未婚妻倒也是种福气。

靳子琦下了车,跟他简单地告了别就朝医院大门走去。

秦远坐在驾驶的座位上,目送着她慢慢地远去,却久久地没有回神。

靳子琦在急诊室外等到第二天凌晨两点。

手术结束了,那名受伤的演员被送去重症病房监看。

医生却是跟上前询问的靳子琦摇摇头,手术的结尾并不乐观。

从高处摔落,导致这名演员第二、三节颈椎严重错位,即便苏醒后也有可能导致高位截瘫,生倒不如死的结果。

即便有人寿保险索赔,但风琦投拍的电影演员出事,也难逃责任。

靳子琦揉了揉疲惫的眼皮,走出医院门口,眺望着依旧漆黑的天际。

然后,她的眼前忽的多了一杯奶茶,热气袅袅中萦绕着浓郁的奶香。

“喝一口吧,暖暖身。”

靳子琦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就看到了秦远。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一身休闲打扮,屹立在旁边的门边。

似看出了她的困惑,他补充道:“胃不太舒服睡不着就来医院看看,没想到还能遇到你,看你挺累的,就在旁边买了杯奶茶。”

靳子琦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个奶亭,就在医院门口。

“谢谢。”心中的疑问解除了,她才心安理得地接过奶茶。

因为熬夜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带着笑容都有些憔悴。

“一晚都守在这里吗?”他似有疑惑,淡雅温馨地笑了下。

靳子琦喝了口奶茶暖身,冰凉的双手捧着杯壁,点点头:“总裁出差了,只能由我这个第二把手出面摆平,没有办法的事。”

秦远静寂地笑,片刻后,拿起另一只手里端着的奶茶轻轻啜饮,看着她,眼神温和而克制:“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子琦抬起头,看向他等待在那里的关注。

那并不适合一个已婚女人去看,那样的温柔很容易让人沦陷。

她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把视线投向远处那片晦暗的天空。

凌晨的天空下开着大树大树的木槿。

热烈火红单调,看上去沉默恣意,任性狂妄。

废弃了任何一片绿叶的陪伴。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靳子琦眯了眯自己的眼睛,凉风习习,睡意铺天盖地袭来。

秦远没有再勉强她,却也没有兀自离去,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站在马路边拦了十几分钟车,都没有一辆空闲的出租车路过。

靳子琦突然就明白了,秦远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两道明亮的车灯光打亮了她周身的黑暗,靳子琦用手遮挡着视线,眯起眼望过去,是一辆白色雅致的奔驰。

车窗缓缓落下,秦远坐在驾驶座上,“上车,我送你回去。”

车内的阴暗笼罩了他清隽秀雅的脸庞,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种感觉,有点像落魄的公主遇到了拔刀相助的白马王子。

靳子琦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却没有立刻上车,她不想欠人情。

她往四周又环顾了一圈,似乎还不死心,想要自己找到能回家的车。

“这个时间点在这条路上几乎打不到车。”秦远耐心地解释。

身体被夜风吹得发冷,靳子琦不再犹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瞬间,冰冷的身体被暖气包围。

“靠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靳子琦在秦远极尽温柔的声音下,仿佛受了催眠一般,头一沾到身后的座位靠垫,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松弛下来。

沉重的眼皮慢慢地阖上,眼前模模糊糊到最后的漆黑一片。

在睡梦中的靳子琦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告诉秦远家里的住址。

强烈的光线刺入闭合的眼帘,靳子琦幽幽地睁开眼睛。

她身上盖着一件呢子大衣,座位也被刻意地调低后倾。

重新坐起来,入目的是车外大好的阳光,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江边。

手里的大衣靳子琦还是有点印象的,就是凌晨秦远穿在身上的那件。

看了下时间,将近早上七点。

靳子琦走下车便在附近的木栈道上看到了一道修长英挺的身影。

秦远双臂交叠靠在栏杆上,眼神眺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的样子搁置在她的视线里。

似乎听到了开车门的声音,他回转过头。

看到靳子琦已经醒了,站直身尔后淡笑着走过来:“你睡着前没告诉我地址。”

秦远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能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

靳子琦也没有多大计较,毕竟他没叫醒自己也是担心自己太累了。

“天香华庭东门那边,谢谢。”

车内的气氛有些安静,清晨宽广的公路上人烟不多。

轿车平稳而舒适地行驶,身边又有英俊儒雅的男子,空气中还弥漫着甜而不腻的柠檬清香,靳子琦的意识也逐渐地清晰起来。

似想起了什么,她拿出手机查看,却发现是关机状态。

“刚才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把手机关了,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都这么说了,要还计较就显得她不大气了。

靳子琦摇摇头,重新开机:“没关系,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手机屏幕上很快就跳出十几个电话,还有很多短信,皆来自宋其衍。

只是等她再打过去的时候,却已经是悦耳的官方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系,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mber…”

“在给其衍打电话?”

“嗯,昨天临时改变去澳洲的计划,恐怕他会有点担心。”

靳子琦一边望着过路的风景一边回话,秦远却只是弯着嘴角笑了笑。

秦远沿着靳子琦的指示,七拐八拐地就到了靳家别墅的正门前。

已经早上八点了。

林荫道下偶尔有几辆豪华的轿车开出去。

车子停下,靳子琦正要下车却发现了秦远的异样。

他把车子熄了火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总,你还好吗?”靳子琦不由地出言关心。

秦远却依旧低着头,一张脸有些苍白,表情藏得深深的看不透。

他紧抿的嘴唇微微地上扬,扯出一抹笑:“没事,你下车吧。”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秦远的脸上,衬得他白皙的皮肤越发地透明无血色。

靳子琦的眉心却拧起来,她并没有真的当即就走下车。

她的视线被后座上的几盒药吸引。

而秦远的眉头已经皱起,他一手按在胃部,握着方向盘的另只手青白得可怕。

在看清那些药盒上的字,靳子琦有些惊怔。

“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然后又联想到凌晨在医院看到他,他的确说是胃难受一夜难眠。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靳子琦左右徘徊了下,还是下车绕到驾驶座边打开车门,去伸手扶身体僵硬的秦远,道:“秦总,我看你现在也开不了车,还是先去我家休息一会儿吧。”

虽然宋其衍不在家,她和秦远又算不上熟络,本该避嫌,但看他的情况真的不太好,靳子琦也只能抛开那层顾忌。

毕竟他也帮过自己,总不能过河拆桥。

况且,家里不是还有佣人吗,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家?你和其衍的家吗?”秦远却没有下车,只是虚弱地看着她问道。

靳子琦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突然问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抿了抿唇瓣,摇头:“我们还住在我父母的家里。”

然后搀扶住他的手臂,想要带他下车:“家里有热水,你就算要走也喝杯水吃个早餐吧,你这样子离开,我不放心。”

靳子琦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秦远的眸底却闪过恍惚的光亮。

他盯着她因为担心而微微敛起的黛眉,闻到的也是她身上的清淡茶香,本阵痛的胃部逐渐缓和,没有再推却任由她扶着他下车。

“虹姨,替我倒一杯热水。”

几乎一进门靳子琦便冲在餐厅里收拾的虹姨嘱咐道。

秦远并没有让她搀扶,所以走得有些慢,靳子琦在门口等他,不经意地转头却看到此刻本该在公司里的苏凝雪。

苏凝雪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一杯刚泡好的绿茶,茶香袅袅。

听到靳子琦的声音,苏凝雪便抬头望过来。

“你不是和其衍去澳洲了吗?”苏凝雪脸上闪过诧异的表情。

“公司遇到一些事,苏珩风不在只能由我处理,所以没上飞机。”

靳子琦说着便偏头看向门外,“秦总进来吧,我母亲在,不过也没关系。”

苏凝雪的眉头蹙了下,什么时候靳子琦也会带朋友回家了?

然后,门口就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跟今早在报纸上看到的同出一辙。

“哐当”一声,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板上。

苏凝雪鲜少在外人面前会如此失态。

茶水溅了一地,甚至连她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不少茶渍。

“妈你怎么了?”这边还没照顾好,那边的母亲又摔碎了茶杯。

苏凝雪被靳子琦关切的声音唤回神,略微惨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一双眼却看向靳子琦身后的秦远:“子琦,你不介绍一下吗?”

靳子琦看苏凝雪已经恢复如常,便也放下了心,看苏凝雪对秦远似乎很好奇,靳子琦便偏过身介绍:“这位是秦氏的总裁秦远,妈你应该在杂志上看到过吧。”

“秦总的胃不太舒服,所以我就请他进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而秦远已经兀自往前一步,望着坐在那里的苏凝雪礼貌地颔首:“靳夫人。”

苏凝雪点点头,笑容依然有些疏淡:“秦总清风朗月,确实一表人才。”

“夫人过赞了。”秦远的淡笑突然变得讳莫如深。

靳子琦只觉得气氛变得怪异,未等她揣摩出个所以然来,虹姨已经端着一杯热开水出来:“大小姐,你要的开水。”

“对了虹姨,你现在煮个皮蛋瘦肉粥吧。”

“好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