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琦去房间褪下婚纱,换上了一身便装,门口是早已在等候的警察。

已经没有了再拖延不去的理由。

从房间出来,苏凝雪便一脸苍白地站在那里,身边是安慰她的苏凝秋,也是一脸凝重,靳昭东正在一旁打电话,眉头紧皱。

靳子琦走过去,在警察的监视下,拉过苏凝雪微凉的手,“我只是跟他们去调查又不是逮捕,妈你别担心,”转而看向苏凝秋,“小姨,我妈麻烦你照顾一下。”

苏凝秋点头,也是难掩眉眼间的关切:“子琦,你自己注意点,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来,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靳子琦笑着应下,便对身边片刻不离的警察道:“警察同志,走吧。”

转身朝电梯口走去,忽然感觉前方有人,抬头,就看到了宋其衍。

他站在走廊的那一边,挺拔的身姿,像埃菲尔铁塔伫立。

似乎一直都在等她。

看到她怔愣地停驻脚步,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我站得腿都酸了。”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帮宋之任应付那些还没散去的宾客吗?

然后想方设法制止那些不好的留言传出去吗?

毕竟结婚当日,新娘被警方请去喝茶不是什么好彩头。

之前外界把今日的婚礼夸得如何盛大隆重,那她被请去警局的消息就会变本加厉地会被媒体抓住大肆传扬。

宋其衍却无视了她的诧异,朝她伸出了手,“我送你过去。”

“宋先生…”警方负责人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你别为难我们。”

“我没想为难你们,你们以前是怎么带人的这次就怎么带。”

他兀自走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包裹在宽大的掌心,“我们走吧。”

身后的警察往前迈出了脚,却被负责人抬手阻止,望向宋其衍:“宋先生,送到门口算是我最大的妥协,希望你到时别再为难。”

靳子琦心中一阵阵的感动,为宋其衍的执着,也为他的情深。

迎上他深敛的眼眸,重重地点头,嘴角也挽上发自内心的笑,“好。”

盛世豪庭的门口早已堵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拿着话筒,抱着摄像机的摄影师也比比皆是,若不是有保全阻拦怕是早已冲进来采访。

明明就封锁了消息,却还是有这样的局面,无疑是人刻意为之。

靳子琦此刻望着那些蠢蠢欲动的记者,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

乔念昭。

她要毁掉的不止婚礼,还有靳子琦这个人,乃至整个靳氏。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么就玉石俱焚,她是这个想法吗?

果然,女人疯狂起来,会是一枚杀伤力极大的定时炸弹。

宋其衍望着门口那些时不时往里窥觑的记者,眯了眯凌厉的黑眸,转而看向那群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警方,“看来只能走VIP通道了。”

说着,他便拉着靳子琦转身,走去那条平常不太使用的通道。

通道门口早已有工作人员在等候,看到宋其衍来了,立刻恭敬地行礼,然后在前面带路,“少爷,您要的车已经停在了VIP停车场里。”

VIP通道通往的是盛世豪庭不对外开放的一个小型停车场,一般都用于一些名人来居住时使用,停车场入口也有保安专门负责开门关门。

警车早已被通知停靠在那里。

“靳小姐,请吧。”负责人打开了一辆警车的后车门。

子琦不得不松开宋其衍的手,走过去前宋其衍捧住她的头,在她的额头印上自己的薄唇,“相信我,我愿与你同在。”

我愿与你同在…

子琦抿起唇角点头,“我相信。”

慢慢拉下他捧着自己脸的手,然后转身走去警车边坐了进去。

一路走去,都不敢回头,怕自己抑制不住心底泛动的恐惧。

警车缓缓启动,然后加速,开始驶去出口,靳子琦终于忍不住转头望去,透过后车窗,便看到那道屹立在原地的英挺冷傲的身影。

似乎只要看着他,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等于是她的世界末日。

曾在路边或电视里看过警车栽人,有朝一日她亲自坐进来却是另一种感受。

警车驶过盛世豪庭大门,引来追逐的记者,却终究躲过了那些可怕的镜头。

靳子琦松了口气,靠在后座上,大脑里盘旋不去的却是那张报纸的事。

又想起了那一日乔念昭搬出靳家前歇斯底里的吵闹,又想起医院里乔念昭口口声声说是她欠她的,又想起这些年父亲对乔念昭的纵容和愧疚…

种种迹象,牵扯到的竟然就是十年前的那起杀人案吗?

“那个…是不是我眼花了?”坐在旁边的警员突然喃喃自语。

靳子琦睁开眼,出于好奇扫了他一眼,却被车窗外和警车并排而驶的轿车吸引了视线,警车在十字路口停下,旁边那车也跟着慢下来。

瞪大的美眸中瞳孔一缩,靳子琦不由地贴近车窗,想要看清那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她没有看错,真的是宋其衍!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来,所有的话像是被卡在咽喉里。

警车再次行驶起来,拐过弯道,和旁边那辆轿车突然拉大了距离。

莫名地有些失措,她回头想要去寻找那辆轿车,却看到宋其衍的轿车超过几辆车追上来,紧紧地跟在警车的后面。

靳子琦眼神扑朔,愣愣地望着,许久之后才转回身。

靠在座位上,低头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忍不住无声地呢喃:“笨蛋!”

心底却泛起酸涩的甜蜜。

和宽敞明亮的警局大厅不同,审讯室内总是弥漫了紧张诡异的气氛。

靳子琦坐在里面,两名警察则坐在她对面,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片刻的沉默后,一名警察还算友好地笑了笑,“靳小姐可以叫我刘警官,今天你能配合来这里我很感谢,接下来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靳子琦点头,想起等在外面的宋其衍时便平复下了心境。

“靳小姐,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你应该认识吧?”

刘警官放到靳子琦桌前的是乔欣卉的照片,靳子琦没有否认,“她是我父母收养的养女的亲生母亲,也是我父母大学同学。”

“十年前乔欣卉在襄阳区附近的巷子误杀人的那晚,我们调查了资料发现那天的入境处有靳小姐从伦敦返回的记录,机场也刚巧在襄阳区附近。”

“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靳子琦坦荡地看着刘警官打量的眼神,“况且,我出现在那边并不代表这件事和我有关。”

“我们去翻看之前那起命案的档案,发现死者是本城的混混,经常干些拿钱替人消灾的事,根据当年的记录,他出事前一晚拿了大笔钱回家。”

刘警官停顿了几秒,单指敲着桌面:“而跟他一同拿了钱的其他几名混混,我们根据当年的口供找到他们,他们都一致指向本城之前一任市委书记的女儿,说是她出的钱,要他们教训一个跟她抢男朋友的女孩。”

他一番话说得极慢,也颇有深意,眼睛也犀利地盯着她,似要看透她平静的面具下隐藏的情绪。

“后来杀人案发生后,这些混混被市委书记给了一笔封口费隐瞒了自己女儿指使害人的真相,当时那市委书记还没倒台,所以乔欣卉被判得极重,不然放到现在,或许根本用不着坐牢,或许也就三四年就放出来了。”

靳子琦则一直在思索那一句“一个抢她男朋友的女孩”,心中疑云密布,隐隐有了某种猜测,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也是很淡然:“我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我那晚在襄阳区附近出现就有嫌疑吗?”

刘警官沉吟地看着她,旁边另一位警察已经拿了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他,靳小姐应该不陌生吧?”

靳子琦低头看去,入目的却是秦远的照片,相较于而今的成熟稳重,照片里的他显得年少青涩,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模样。

她点头解释:“他是我丈夫的同学,之前我们刚见过几面。”

刘警官听到这番话,却是皱紧了眉头,望着靳子琦的目光更加意味不明,和旁边的警察互看一眼,似乎难以置信她给出的答案。

另一位警察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再从袋子里拿起了几张照片,带着质问的口气把照片交给靳子琦:“那这些照片靳小姐怎么解释?”

靳子琦的脊梁有些僵直,当她看到照片中的男女时,脸上的淡漠和冷静有被瞬间撕裂开来的趋势,大脑轰地一声混沌一团。

和秦远站在一起,或亲昵地牵着手,或拥抱的女孩,不是自己又是谁?!

半山雪景里,她和秦远相拥在一起,秦远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脸上有些羞涩的红晕,而他们所站地方的后面,正是靳家的别墅区。

和她梦中所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靳子琦盯着照片中的自己——

那微垂的眼睫,唇角一抹浅显的微笑…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的呼吸停滞下来,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

午夜梦回时那个常常让她心痛的男人。

怎么会是秦远?

那天医院门口,她推开门下车,秦远回过头冲她一笑,他说:“我以为,凭我们相熟的程度,应该已经不需要这么客套。”

当她说出他们第一次雨中相遇时,他一脸捉摸不透的表情。

靳子琦的手不由地捏紧了手中的照片。

想起他讲述那个电影富家千金和穷小子,她的心口莫名地一疼。

他们到底有过怎么样的过往,又是被怎么样的隐藏了?

如果他就是那个穷小子,那她会是那个抛弃他的富家千金吗?

“据我们了解,靳小姐和秦远十一年前就交往过,但是秦远之前有过一任女朋友,说是女朋友倒不如说秦远一直都在受那位市委书记小姐的援助…”

“后来秦远突然跟那位市委书记的女儿断绝了往来,她就找私家侦探去跟踪秦远,像我们手里的这些照片,就是找到当年那家侦探社拷贝过来的…”

靳子琦想起那一枚白金戒指,想起生日宴上秦远拉出的小提琴,心底突然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但她却本能地反驳警察的说辞。

“就算我跟他交往过又怎么样?现在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况且,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今天跟教育家方以致的女儿结婚。”

刘警官却步步紧逼:“可是,我们拿了你和方晴云的照片去给那些混混看,他们一口咬定当年那位市委书记给他们看的照片里的女孩就是你,况且当时方晴云已经出国去了,而你刚好那一日回国又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前后出现在那附近。”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精亮地盯着靳子琦:“根据调查我们还得知,秦远当年出国赞助他的是靳氏集团,这也侧面说明在他出国之前除了靳小姐并没有其他交往的女友。”

靳子琦恍惚地盯着那几张照片,脑袋里杂乱一片,就在她丢掉那些朦胧的回忆决定重新开始生活时,突然有人告诉她那些缺失的过往岁月,现在正在等着她做出裁决,强迫她不得不接受这些破碎的记忆。

刘警官看出了她的抗拒:“靳小姐,我们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凭警方的能力,我想挖出当年那些事是迟早的事,倒不如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清者自清,如果确定这个案件和你无关,我们自然不会过多为难你。”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郑重,靳子琦的心却空得苍茫,她把那些照片放回桌上,神色有些恍惚地说:“我四年前出了场车祸很多事不记得了。”

刘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反问:“你是说你失忆了?”

靳子琦合了合眼眸,轻轻颔首:“可以这么说。”

审讯室内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B城方宅。

秦远一身黑色西装坐在床边,阳光倾洒,栗色的头发上点点金光。

他背对着门久久坐着,就像是凝固在某个时间点上的雕塑。

“阿远,怎么还不下去,爸他们等急了!”

卧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一身黑色雅致婚纱的方晴云出现在门口。

楼下悠扬的乐声隐约传来,宾客如云的热闹也让她的眉目间饱含喜气。

她精致的脸上描绘着美丽的妆容,笑起来露出颊边的两颗可爱的酒窝。

“你今天要是还想偷懒,爸说起来我可不帮你!”

床边的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方晴云无奈地叹息一声,噙着笑走过去,单膝跪在柔软地床上,从后面抱住了陷入沉思中的男人。

她眯着眼眺望着窗外的太阳,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笑,亲昵地把头倚靠在他的肩头,“阿远,我一直在想,明天去民政局登记完,该到哪里蜜月旅行。”

她的脸颊熨帖到暖暖的温度,却不见秦远回答,不由抬头关心地抬手去触摸他的脸颊,却被他突然抬起的手拽住了手腕,想收也收不回手。

“阿远,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结婚你不高兴吗?”

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冰凉得让她颤栗,就像他此刻整个人给她的感觉——

阴冷,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僵硬木偶。

“阿远——”她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秦远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在她过去拥抱他时,他却径直站了起来。

缓缓地转过身,往后动作迟缓地退了一步。

他的背直直地撞上身后的窗户。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淡淡地望着依旧坐在床畔的女人。

“晴云,这些年你是不是很累?”

他甚至连语气也出人意料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方晴云一怔,错愕过后却是甜蜜泛于脸上,她摇摇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阿远,你知道我爱你。”

秦远却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很淡的笑,却充满了凄凉的感伤。

一个男人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刺痛了方晴云的眼睛。

“阿远你到底怎么了?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起身想要上前拉他,他却往边上避开了她的触碰,神色更加的冷漠。

在她担忧而不解的目光里,他慢慢举起了被他捏在手里的一张信纸。

那是一封信,被一个女人掩掩藏藏了十年的一封信。

也是另一个女人十年前写给他的一封信。

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一封,是很多封。

秦远的目光越过已经脸色有些苍白的方晴云,落在她身后的梳妆台上。

那里放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叠信,收件人都是秦远。

“你一直都知道我和靳子琦的关系,对不对?”

知道我们曾那么相爱,知道我因为她颓废不振,对不对?

方晴云脸上的笑容被一点点的剥夺,听着他的质问,看着他转冷的眼神,她的双手无措地纠在婚纱上,“阿远,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

“如果真的不想让我看到这些信,为什么没有丢掉,还要这样一封又一封的藏起来,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只有这样你才安心?”

“阿远,你听我说,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她消沉下去。她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你难道忘记我捡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子了吗?”

秦远的身形一怔,手中的信纸被捏紧。

方晴云苦涩地笑了笑,“你因为她酗酒抽烟还被流氓打晕丢在伦敦的街头,你觉得我还会一直冷眼旁观吗?”

秦远的眸色一阵恍惚,声音也暗哑了几分,“我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力,即便我和她不再有可能,我也有权力知道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回来找她吗?她的父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秦远,别忘了你的腿是谁打断的,是谁不顾你的反对强行把你送出国!”

是靳昭东和苏凝雪,这个事实他怎么会忘?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腿。

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事实,他又怎么会忘记?

他低头望向手里的信纸,他翻到的这一封里,那娟秀的字体,她说——

你不回我信没关系,阿远,我会去找你,妈妈说了,只要你还是一个人,只要你还坚信着我们的爱情,她就同意我们在一起!

寄信的时间,十年前的一个月前。

她说,她买了机票会在十二号那天去伦敦找他。

十年前的十二月十二号,他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他已经跟方晴云渐生好感,他开始依赖这个善良温柔的女孩。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然后模糊地记起——

曾经有那么一天,他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导师说有个中国女孩找他。

导师暧昧地挤眉弄眼,是个很有东方韵味的漂亮女孩。

他笑着脱下白褂走去门口,那日阳光明媚,他想的却是方晴云。

事实上,他是真的在门口碰到了方晴云,她摒弃了以往羞赧的性子,竟然突然抱住他,并且按下他的头就吻了他的唇。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他愣得瞪大眼,却没有去推开她。

秦远的眉头拧起,那一刻,靳子琦是不是就站在某个角落看着。

他以为的方晴云,其实是靳子琦。

千里迢迢去伦敦找他解释的靳子琦。

“秦远,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我这些年为你做的比不过几封信吗?”

方晴云无力地跌坐在床上,仰头望着秦远被窗角的纱帘遮挡的脸。

“我们的十年终究抵不过你跟她的一年吗?秦远,你就是头白眼狼,我为你付出的你统统看不到,你只看得到她从中国飞去伦敦!”

她凄凉地笑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留下来,内心苦涩万分。

秦远从阴影处走出来,到她的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晴云。”

方晴云却撇过脸不看他,眼泪掉得更凶,却强忍住不哭出声。

“晴云,对不起。”秦远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抹去她下巴上的泪滴,“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也只是一时有点气。”

“你只要一听靳子琦的名字就马上变了个人。”

方晴云哑着嗓子念出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横在他们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被她刻意掩埋了十年却再次显现的万丈沟壑。

秦远微微垂下眼睫,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再抬头时是坚定不移的认真,他握紧了她的手:“晴云,我和她是过去了,你才是我想要珍惜的人,你以为我跟她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