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住进来之后,桌子上的书籍便全部被收起放到了屋子角落里。

此刻的桌子上,摆了两根油条和两碗白粥,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只是让她和子琦别忘了吃早餐。

一周岁的子琦,已经会喝小米粥,却还不能吃油条,因为会噎到,小家伙却抓着一根油条,耀武扬威地站在地上,东拍拍西敲敲。

她从井边洗好碗回来,就看到小子琦站在垃圾桶边,手里不知道抓了什么,在往嘴巴里塞,她及时地过去夺了下来。

是一小张纸,上面写着字,她低头,便看到垃圾桶里被撕成碎片的资助出国留学协议书,而她手里的这张,角落签着乔楠的名字。

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一如他所画的机械设计图,飘逸却不失刚劲。

裤脚被一小股力道扯着,小子琦嘴巴扒拉着,哀怨地瞅着门口——

小家伙又想去楼下玩了。

她没理会孩子的撒娇,默默地收紧手心里那张被揉得褶皱不堪的纸条。

直到天都黑下来,乔楠都还没回来。

她坐在古井边,遥遥地望着那条柏油马路的方向。

心里竟不可遏制地担忧起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怀里的小子琦已经困到不行了,眼皮耷着,她刚才想把她抱回楼上去,结果她一靠近楼梯口,小子琦腾地睁开眼,小嘴扁着、哭着。

无奈之下,她只好抱着孩子一起在楼下等。

夏天的蚊子很多,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还要注意蚊子的靠近。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熟悉到让她一下子就认出是谁!

她回转了下头,本熟睡的小子琦同时也睁开了眼,浅棕色的眼珠定定地,专注地捕捉着那由远及近的修长挺拔身影。

乔楠身上被汗水沾湿,他惊讶地看着等候在筒子楼下的母女俩。

“怎么不上去?”他刻意放轻脚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量。

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亮得惊人,灼灼地盯着抱着孩子的她。

苏凝雪避开他直勾勾的凝视,而怀里的小子琦已经咯咯地笑了起来,张开双臂要往乔楠的怀里扑。

难得,乔楠没有接住她,而是轻轻地闪开,“叔叔身上臭,洗完澡抱你。”

子琦小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乍听到乔楠的拒绝,立刻小嘴一扁,嘤嘤地要哭,其实没有眼泪,就是假哭,等着乔楠心软抱她、哄她。

乔楠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苏凝雪,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可是小子琦一看就知道刚洗过澡,整个人精神很清爽,还带着孩子的奶香。

苏凝雪轻咬着唇瓣,没有看他,但手上却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乔楠望着昏暗的天色下,她白皙肌肤下淡淡的红晕,心里前所未有的愉悦,他朝子琦伸出手:“小坏蛋,来,叔叔抱一下!”

子琦嘿嘿地笑,一下子就窜到了他身上,小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黏黏的,混着汗水挺难受的。

乔楠抱着孩子上楼,苏凝雪走在他的后面,望着相亲相爱的一大一小,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点甜却也不乏酸涩的刺痛。

上了楼,乔楠要洗手洗脸,苏凝雪张开手臂欲抱子琦。

平日里一步都不肯离开她的孩子,今天不知怎么了,装着没看到她,只顾着向乔楠献殷勤,不断地媚笑,还依依呀呀地拍着马屁!

乔楠温润的眉眼弯成半月,灯光下,他莞尔,将子琦举到了半空。

子琦哇哇大叫着,两条腿使劲蹦跶,有一下没一下地踹在乔楠身上。

乔楠把她抱在怀里,“小家伙,头发这么长了,是不是很热啊?明天叔叔陪你一起去剪一个漂亮的发型好不好?”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对子琦说话。

小子琦窝在他的怀里,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埋头,玩着躲猫猫。

乔楠转头看向苏凝雪:“明天一起去给子琦剪头发吧?”

他的笑眼望着她略显清冷的眸子,也不知道谁眼底的波光映进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却发现越是专注越是模糊不清…

晚上,依旧是三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最兴奋的莫过于小子琦,左边是乔楠,右边是苏凝雪,她幸福到冒泡,一会儿头朝着左边转,一会儿又转向右边,完全没有睡意,玩得不亦乐乎。

乔楠故意把屋子里的灯灭了,黑漆漆地一片,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月光。

“闭上眼睛,不然子琦会一直闹腾到天亮的。”他低声说。

说完,自己就先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缓,好像是真睡过去了。

苏凝雪接着那稀薄的月光,望着他的五官轮廓,有些许的慌神。

小子琦别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吭声,又把脸转向苏凝雪。

苏凝雪望着黑暗里那双贼亮的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子琦的脑袋,也跟着闭上眼,轻声嘀咕了一句:“乖乖睡觉,宝贝…”

乔楠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勾起,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小子琦被夹在两人中间,小腿胡乱蹦跶了几下,见没人理会自己,才逐渐消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脚搭在乔楠肚子上,小手搁在苏凝雪心口,睡去。

乔楠一直记着要给子琦剪头发的事,下午早早就回来了。

城郊有一家专门剪头发的店,附近居民一般都去那里剪头发。

走出筒子楼,太阳渐渐地往西,准备下山,空气里是懒洋洋的燥热因子。

小子琦趴在乔楠的怀里,唇角弯弯,好像很开心。

理发的师傅有了些年纪,但看起来很可靠,里面坐着几个聊天的老人,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笑呵呵地说开----

“哟,这不是住在筒子楼里的乔博士吗?这你媳妇和孩子?”

“没想到乔博士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孩子长得好,这眉眼像你媳妇,额头和鼻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着那些善意的夸赞,苏凝雪没有去揭穿,虽然知道他们纯粹瞎扯。

她私下里却是看向乔楠,额头很饱满,鼻子很挺,和子琦像吗?

他像是察觉到她久久不挪开的视线,偏过脸看她,嘴角噙起一抹淡笑:“怎么啦?你是不是也想剪一个头发?”

她慌乱地挪开眼,闷闷地说了句:“我才不想剪个板寸头。”

他笑而不语,目光却尤为柔和,静静地望着她。

被理发师抱坐在椅子上的小子琦,好奇地咬着小手指,瞪圆眼睛瞅着镜子里站在她后方的妈妈和“爸爸”。

别的小孩子一听到剃发器嗡嗡地在自己脑门上滑动,不是挣扎地要逃跑,就是咧着嘴嚎哭,偏偏小子琦朝着理发师咯咯地笑个不停。

到最后理发师也不由地感叹:还真没见过剪头发真乖的小孩子!

苏凝雪望着从出生到现在都让自己少操心的孩子,她一直担心不健全的家庭会养成孩子有缺陷的性格,她甚至害怕孩子长大后问她——

“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

她怕自己的孩子受到歧视,怕她无法融入到同龄人的圈子里,也怕孩子懂事后责怪她明明知道家庭的破碎为什么还要生下她?

一个又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重新回到了大脑里,她只觉得沉重而疲惫,这些她深夜梦到而让她惊醒过来的问题…

即使有富足的物质保证又怎么样?

她和孩子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坚实可靠的肩膀。

想到后来,心思凝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理发店的,精神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听到子琦嘻嘻哈哈的笑声才稳定了飘忽的心绪。

回过神的时候,便迎上了乔楠深邃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失措。

他站在她的旁边,抱着剃了个小板寸的子琦,突然说:“我们拍张照吧。”

她不解地转头望他,这个年代,要拍张照都是件挺麻烦的事。

他眯着眼眺望着前方某个位置,然后亲了亲子琦的脸颊:“小子琦,我们把你美美的样子留在照片里好不好?”

小子琦眉开眼笑,回亲了下乔楠,小板寸让她看上去像个小男孩。

“我们没有相机,这里也没有相馆。”她还是扑了一盆冷水。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翘,却是径直朝着他刚才所注视的方向走去,她只好跟着走,然后发现,那里竟然是一家小型的相馆。

相馆的装修和市里的没法比,从外面看不出是拍照的地方,往里走,有些阴森,墙壁上挂着一些黑白照,刚一脚踏入,她以为是进了殡仪馆。

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了她微凉的小手,光线阴暗的廊间,她抬头望过去,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手上的力道不容她挣脱。

四周略显恐怖的气氛,让她没有心思乱想,只是跟紧了他。

小子琦却对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的害怕,趴在乔楠肩上左看看右瞧瞧,偶尔指着一张照片唧唧哇哇地叫嚷一番,口水喷得乔楠一脸一脖子。

她在后面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轻笑起来,心情也逐渐拨开了阴云。

会把相馆开在这么偏僻地方的摄影师不是孤芳自赏就是技术不成熟。

显然,他们遇到的是后者。

“我们想要拍张照。”乔楠礼貌地向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说明来意。

“拍全家福啊!”男人一脸了然,匆匆穿了拖鞋,往拍照的空地上一站,不知从哪里哗地扯下来一张布帘,上面画着一片海洋,还有一颗椰子树。

乔楠的眉角一动,小子琦微微张着小嘴,瞧着那古怪的布帘。

“你们要不喜欢这海南风,咱们就来这个老北京风格…”

男人又从后面拖出了一块有着故宫和毛主席头像的布景,得意洋洋地说:“你们来我这里拍照可是来对了,我肯定帮你们拍出纪念意义的!”

苏凝雪用手捂着嘴,遮掩了唇边的那抹笑。

那个男人则已经迅速地拿了根长凳搁到布景前:“来坐好!”

乔楠有种上断头台的决然,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找错了相馆,但还是抱着子琦走过去,然后在长凳上坐下,小子琦有些兴奋,头摇晃个没完。

一大一下,四只眼睛齐齐地射向还站在原地的她。

她后知后觉地看到子琦嘴边那一泓口水,便走过去替她抹干净下巴,刚要退回来,乔楠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她一个不稳坐在了凳子上。

“坐好,要拍了。”他表情有些严肃地望着相机的方向。

怀里的小子琦亦拧着小眉毛,学着他的样子圆圆的眼睛瞪着相机。

她却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去起身:“我就不用拍了…”

“子琦难道没有妈妈吗?”他皱着眉不赞同地转头看她。

那责备的眼神让她有些尴尬,小子琦也配合地耷拉着眉毛瞅着她。

到最后,她暗自叹息,只能正襟危坐,一同望着那个相机的镜头。

摄影师从相机后来探出头:“我说你们哪里像是一家人,分明是仇深似海的对头,听我指挥,妈妈抱着宝宝,爸爸搂着妈妈,然后笑一笑知道吗?”

苏凝雪听了他的建议,身体立刻有些僵硬,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这样拍好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怀里塞进了小子琦,小子琦笑得眼睛弯弯的,小手玩着她身上的纽扣,撅着小嘴似表示不满,她只好噤声抱住她。

身侧,有一阵热源靠近,她稍侧眸,便看到自己肩上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他并没有真的碰到她,只是一个姿势罢了。

“咔嚓”一声,摄影师及时地按下了快门键。

照片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可以取,乔楠付了钱拿了凭据才出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排走,没有说话,小子琦却呀呀说个不停。

路边的树荫摇曳在他们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朝她越走越近,几乎是火光电石间,他伸手握住了她的,他的掌心有些湿漉漉的。

她愕然地瞳孔一缩,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我今天去找工作了。”

“哦。”她应了一声,但怕气氛僵冷下来,就又问了一句:“有喜欢的吗?我听说大学里有不少单位上门要人的。”

“还行吧,我想再看看,不想太过草率地下决定。”

黄昏里,她侧过头,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心砰砰地加速跳了几下,下一秒便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地上两个人紧紧相依的影子。

似乎,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异性这样手拉手散步。

当她意识到这种行为的突兀时,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他却捏得更紧,不容许她退却,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根连带着脖子都红起来。

“这种感觉真好。”

他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慢慢摩搓着她的掌心,噪音透着低迷的磁性。

“凝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她的身子微微地一震,鼻子发酸,水光浮动在眼底却没流出来。

不知道乔楠用了什么方法,第二天傍晚就搬了一台小型的黑白电视回来。

望着电视机里那些唱着儿歌的小孩子,子琦在床上兴奋地直蹦跶。

她却心生不安,以乔楠的经济状况,应该还买不起电视机。

他好像看穿了她的疑虑,在她的身边半蹲下,双手包裹着她的十指,紧紧地,眼神也格外地诚挚:“虽然我现在只能买二手的电视机,但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们买一台全新的电视机的。”

他没有告诉她钱是哪里来的,只是让她相信他可以给她幸福。

她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因为太紧张而捏疼她时,她才犹如大梦初醒,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一种应允。

他笑得弯了眉眼,就像是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整夜都保持着好心情。

然而,幸福总是像水中月镜中花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苏家大家长找上门的时候,苏凝雪正带着子琦在井边冲脚。

一辆汽车在筒子楼前面停下来,那个时候,开得起汽车的就是万元户,是有钱人的象征,几乎车子一出现就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然后“啪”地一声关上。

在筒子楼边忙碌午饭的人纷纷抬起头。

苏父灰白的头发梳得整齐,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站在车边,一看就知道是之家出来的知识分子,淡如远山般,让人瞻仰。

“您找哪位啊?”住在乔楠隔壁的吴大婶好心地上前询问。

苏父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井边的她,眼角的余光落在那幢倾斜得厉害的筒子楼上,眉毛微乎其微地皱了一下,然后叫了她一声:“凝雪。”

四周立刻静了下来,或者这就是当时有权势之人的威严吧?

苏凝雪抱着子琦站起来,朝苏父轻颔首,叫道:“父亲。”

吴大婶呵呵地笑了两声,两手在围裙上搓着:“原来是小雪的爸爸啊!”

苏父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越过吴大婶,直接走到苏凝雪面前。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完全是上位者的神态和语气。

周围这下子彻底没了声响,连风吹动草丛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司机守在门外,苏凝雪抱着子琦打开门,苏父尾随其后。

本就狭隘的屋子,因为苏父这样强大气场的人到来而使空气都变得压抑。

小子琦缩在苏凝雪的怀里,大眼睛定定地、提防地盯着苏父。

苏父淡淡地一记横眼扫过来,子琦立刻就把脸埋进母亲的发间,呜咽呜咽地表示不满,想要母亲把这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爷爷赶出去。

苏凝雪把孩子放到床上,才安静地走到苏父跟前,“爸…”

苏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的右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很重,重到她的嘴角渗出了点血丝,白皙的脸颊也很快就红肿起来。

巴掌声刚落下,紧随着响起的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哭,子琦在床上跌跌撞撞地爬着,两只小手扶着床沿就要下来,赶走这个欺负妈妈的老头子!

苏凝雪望着满脸拭泪、要从床上摔下来的女儿,立刻跑过去,将子琦抱在怀里,子琦一看到苏凝雪脸上的红手印,哭得打起了嗝。

苏父却没有心软,冷冷地望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要不是前几天你尧叔叔在大街上看到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躲在这个穷乡僻壤,再也不回去了?”

苏凝雪的脑子嗡嗡作响,被那一巴掌打得有些耳鸣。

她看向严厉的苏父:“回哪里?回靳家吗?回那个让我守着活寡、日日夜夜都在痛苦中煎熬地度过每一秒的地方?”

她戏谑地一笑,却扯动了脸部的伤,一阵阵的痛,痛得揪心虐骨。

并不是身体疼痛,而是心痛,心头的那道伤口再次被撕裂开了!

苏父环顾了一圈这个破旧的出租屋,冷嘲一声,没有掩饰心中对它的鄙夷。

“那你要住在这里吗?你从小娇生惯养,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或者十年?你现在能待在这,不过是为赌一口气!”

“我没有赌气。”她平静地望着苏父,反驳得也很淡定。

苏父一怔,随即便走到窗前,嗤笑地将双手背在身后:“那是什么支撑着你心甘情愿过这种生活?我这个做父亲的,还算了解你这个女儿,就让我来猜猜看,是乔楠吗?”他说着蓦地转头,凌厉的眼神直直地射向她。

“连靳昭东这样的富家子弟都会背叛你,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乔楠?凝雪,你是苏家这一辈里最聪明识趣的孩子,怎么还会为一个情字所困,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也许你现在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带给你短暂的甜蜜和幸福。可是甜蜜和幸福过后,留下来的又是什么东西?你可以确定,乔楠不会是第二个靳昭东?”

“等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是不是还会像今天这样视你如珍宝?女人的容颜总会逝去,况且…”苏父说着瞟了眼低低抽泣的子琦:“你跟着他的时候,还有了一个孩子,你以为等他一阵脑热过去不会后悔?”

苏凝雪低头望着那张单人床,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连咬出了血都不自知,她的耳畔和大脑里全是父亲那如薄刃般锋利的言词。

靳昭东是她命里的劫数,她不知道再遇到一个还承不承受得住…

想到乔楠半跪在她脚边,一字一句地许诺她未来,苏凝雪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般难受。

苏父踱步到那一堆高高迭起的书籍前,随手拿了一本翻看几页,又重重地丢了下去,轻哼道:“你知道他为了让你在这里过得好一点每天在干什么?”

如果说这个时候的苏凝雪还在做着思想挣扎时,那么在炽热得充满汗水味的工地上看到乔楠时,她想到的是:父亲赢了!

“他为了你放弃了在大学里的考博学业,为了不让你和孩子饿肚子,只能拼命地挣钱,哼,你是不是在想,他好歹是个博士生,怎么会在这里工作?如果他不姓乔,或许现在真的能找到一份金饭碗的工作,可惜,他们乔家之前有一个亲戚牵扯进了一桩贪污案里,他要想在事业单位工作恐怕不是一点难度。”

“即便是他现在找到一份好工作,你以为你公公家知道了会放过他?他抢走了靳家的媳妇和孙女,这个大巴掌甩得这么响,你公公一定会把他搞到名声扫地,最后会让他连基本的生活都难维持。”

“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我一直希望他能前途无量,即便是摊上了乔家这样的倒霉事,我也依然相信,凭他的实力,一定会闯出一番名堂,当然,这个前提是他没有后顾之忧。”

“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把他当成了生命中的一根稻草?还是…乔欣卉抢走了你的丈夫,你想用她的哥哥来报复她?凝雪,如果你以为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就能让靳昭东和乔欣卉不好受,那就大错特错了,最后痛苦的只会是你一个人,他们依旧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许还会感谢你的放手。”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我是你的父亲,自然不会不顾你的死活,可是别人呢?靳昭东的事,你放心,我会让他回来,既然娶了我苏家的女儿,这靳家女主人的位置又怎么还能给别人?至于那对母女…男人年轻时总会犯下一些错误,你做不到谅解那就无视。明天我来接你去南方你姑姑家住些日子,我跟你公公说,你带子琦去医院那天刚好碰到你姑姑,就去南方做客了。”

父亲分析得很详细,想得也很周到,甚至连谎都给她圆好了。

这些话算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吗?

她没有让父亲送她到筒子楼下,车子停到前面的路口,她就抱着子琦下车步行,没有跟里面的苏父道一声别,径直朝着筒子楼走回去。

天已经很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她却没被一块石头绊倒。

筒子楼下的井边,乔楠在抽烟,姿势很不熟练,吸了几口就呛得直咳。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吴大婶说她爸爸把她带走了,那一刻,他觉得天塌下来了,结果一抬头却看到了她,还有她怀里的小子琦。

小子琦一如既往地依赖她,在夜色里朝他展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叫嚷着。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找到了自己丢失了的珍宝,再也不愿意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