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宋其衍没有第一时间向家里报平安,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既然他知道是有人想要暗害自己,在把那人揪出来之前就必须隐藏在暗处。

梁一辰从小在雷克兰家族长大,在欧洲的各大黑帮里也颇有名气,要想藏着一个人并非难题,而爱德华家那边也被他暗中打点好,没出什么意外。

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宋其衍的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点怀疑。

只是他没有想到靳子琦居然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柏林…

房卡搁到房门感应器上,发出一声悦耳的音乐声。

宋其衍悄无声息地打开门。

黑帮里最不乏旁门左道,给人下迷药之类的事早已司空见怪。

而据梁一辰的保守估计,没有个四五个小时,靳子琦是醒不过来的。

一行人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都守在客厅里。

宋其衍直接想去卧室,却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瞥见了躺在上面的纤影。

梁一辰一时没注意,直接撞上了宋其衍的后背:“怎么不走了?”

顺着宋其衍目不转睛的视线,梁一辰很快也发现了睡在了沙发上的女人。

靳子琦侧着身躺在沙发上,睡相沉稳,淡雅肃静的五官,过于安详,有些古典的轮廓,在月光的浸润下,连见惯了风月的梁一辰都觉得眼花看到了月下女神。

梁一辰眨了眨眼睛,还想继续去看,眼前蓦地一黑,被捂住了眼睛。

“你干什么?快把你的手拿开…”

话还没说完,被迫转过身,随即屁股上一重,人已经被一脚踹出去。

然后卧室的门重重关上,让回身还想进去的梁一辰碰了一鼻子的灰。

旁边偷看的属下都捂着嘴幸灾乐祸。

梁一辰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到一边寻了把椅子坐下,坐老僧入定样。

房间里的宋其衍关上门才又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来。

靳子琦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英气的秀眉微蹙着,眼角竟有泪光在闪烁。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身下的沙发真皮。

宋其衍默默地看了良久,直到快要化作雕塑的时候,他才慢慢倾下上半身。

伸出手,触及到的是一片微凉的柔软。

他的指腹轻轻沿着她脸颊摩挲,抚过她的长发,落在睡衣外的锁骨上。

宋其衍的嘴角缓缓溢出笑意。

多日来的分别和大难不死的庆幸让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坐到沙发边沿,撩起她的长发,从额头,一路亲吻到鼻翼、眼睛、脸颊。

最后在那娇嫩的唇间流连忘返、辗转反侧。

房间门偷偷被打开一条缝,梁一辰望进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其衍这么闷骚的一面,平日里看着有多不解风情,现在却对良家妇女又亲又摸的,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也许是被宋其衍这诡异的温柔吓到,梁一辰浑身一抖,寒毛竖了起来。

然后一个抱枕迎头砸过来,梁一辰来不及躲,被狠狠地砸中脑门。

“出去。”宋其衍夹带着威胁口气的声音传来。

梁一辰探进脑袋一看,不得不喟叹宋其衍动作之快,都已经爬到沙发上去了!

“以前是我小瞧您老了,没想到您老才是深藏不露!”

“砰!”

有一个抱枕角度准确地砸到了梁一辰额头上。

梁一辰捂着额头,再一瞧,宋其衍已经半压在靳子琦身上。

他一只手探入靳子琦的睡衣下方,另一只手,将睡衣吊带从她的肩头挑落,吻从她的唇上慢慢下移,将头埋入她的脖颈间。

梁一辰嘿嘿笑了两声,摸着鼻子关上了卧室的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宋其衍才从里面走出来。

“这么快?”

梁一辰又刚开始看到他的错愕到后来的同情,瞅了眼宋其衍的下身,一脸便秘样。

宋其衍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一脚踹过去。

“走了。”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宋其衍就先打开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秦远去叫靳子琦出去找人的时候,靳子琦却还是一身家居打扮。

面对秦远的诧异,靳子琦浅显地一笑,转身往房间里走。

床上是打开的行李箱,边上是一些衣物。

“你要回去了?”

靳子琦将一件衬衣放进箱子:“嗯,就算疯狂我也疯狂了八天,为了不让我其他家人担心,我必须先回去,我不能自私太久。”

“你确定你不想再找他了?”

秦远拿下她手里的化妆袋,转过她的身体,锁住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问:“靳子琦,你的眼神真真实实地告诉我你不甘心,所以你真的要回去吗?”

秦远顿了顿,叹息道:“如果你还要继续找,我可以陪着你。”

“不用了。”靳子琦淡淡地说,“我原以为我可以不停歇地找下去,可是我现在发现,现实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每找一天我就多一分绝望,我感觉,再多一天我就会被这种绝望吞噬,我怕自己也会像那个老头子一样疯掉。”

靳子琦捂着自己的双眼,背过身:“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我,你也回法国吧。”

秦远默默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转开头,声音轻幽:“好,你机票订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等会儿先去买点柏林特产,也算是不枉来过这里。”

他这么说不过是希望带她好好散散心,靳子琦明白,所以没有拒绝。

秦远还在商店里选购,靳子琦受不住店员的热情就先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她望着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知道自己以后恐怕不会再踏足一次。

这里,不只埋葬了她的爱人,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绝望。

靳子琦在门外站了会儿,还不见秦远出来,准备去催他的时候,却被不远处一座大厦上的LED里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硕大的液晶屏幕上是一场签约仪式。

而最让靳子琦移不开眼的是韩闵峥职业化的笑容,还有…

靳子琦盯着屏幕下方的一行字苍白了脸色——

中国名企宋氏新任董事长韩闵峥昨日亲赴柏林和德国政府签订以保护环境为前提的欧洲市场开发项目,此项目的策划方案得到了德国执政党大力拥护。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犹如晴天霹雳落在靳子琦的身上。

而屏幕里还播报着相关新闻——

“据悉,宋氏前前任董事长宋其衍在德国遭遇事故身亡,其妻临危受命,掌管宋氏却因能力不足饱受争议,今早宋氏董事会正式决议,开除其宋氏董事长职务,由总经理韩闵峥为代理董事长并且即时行使董事长职责。”

“更值得大家关注的是,韩闵峥董事长即将与英国著名家族罗切尔家族的千金简*罗切尔完成婚礼,罗切尔小姐在景升银行所占有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将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丈夫。以上,柏林生活经济频道为你报道。”

靳子琦只觉得双腿一软,在她跌倒下去之前人已经被赶出来的秦远扶住。

“小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秦远见靳子琦目光怔愕地盯着前方,也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LED屏幕上韩闵峥和简*罗切尔并肩而立、伉俪情深的画面。

“没想到居然是他!”

是呀,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那个幕后黑手居然是他,她所信任的那个人!

靳子琦闭上眼,整个人如缀冰窖般僵硬。

她终于明白了那日白桑桑在医院走廊上贴在她耳边说那句话的意思。

白桑桑让她当心身边的人,那个人是韩闵峥,她却怎么也没往他身上去想。

如果那个人是韩闵峥,那么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水落石出了。

那日白桑桑要告诉她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时,韩闵峥突然敲门进来,还有曾经韩闵峥陪青乔一起吃饭时白桑桑那讥诮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语…

当初是韩闵峥说德国这边需要宋氏最高负责人前来德国商洽,也是韩闵峥告诉自己宋其衍的身份证在遗物盒子里,也许那枚钻戒就是他偷偷放进去的…

他在潜移默化地刺激她来柏林,好实施自己篡夺宋氏董事长位置的计划!

若是真的都是韩闵峥安排好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靳子琦忽然想起之前那场绑架,方晴云说是简捣鬼的,看着屏幕上简和韩闵峥的合照,靳子琦握紧了拳头,这是不是说明韩闵峥也参与了其中?

她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想到了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青乔,再也不忍心去看那张放大的看似幸福甜蜜的合照,那青乔到底算什么?

韩闵峥藏得这么深,对青乔到底是刻意地接近还是无意地动情?

与此同时的医院病房。

韩闵峥望着电视里的新闻回播,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或是激动。

他关上电视,坐到病床边,静静地望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虞青乔。

“我这么做你会怪我吗?”

韩闵峥握着青乔的手,搁在嘴边,亲吻了下。

“或许你觉得我很冷血,可是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宋其衍一直在找的那个私生子,当年的地震因为我母亲护在我身上所以我没有死,后来,被去那里抗震救灾的韩行书带走当成了养子,那时候他的老婆不能生育。”

“你们只知道乔欣卉嫁到韩家,却不知道自从她嫁过去后我就被韩家考虑着送进孤儿院,因为没有血缘,在韩行书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后我注定得不到所谓的亲情和家的温暖。即使后来乔欣卉被赶走,但我还是没能改变被送走的命运…”

“在送我离开的那个晚上,韩行书才告诉我他是在地震里捡到我的,还把一张照片给我,他说那是我母亲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再后来我遇到了宋之任,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却得知原来他是蓝家入赘的女婿,而我母亲显然不是蓝家的小姐。”

“很肮脏是不是?”韩闵峥自嘲地弯起嘴角,“我后来听说宋之任要赞助几个大学生,我就想方设法成为了其中一个,或许是父子天性,他第一眼就很喜欢我,而看到我每次拿回家的全优奖学金,他也更加确定我会是他的得力助手…”

“现在宋之任和宋其衍都死了,我既然是宋之任的儿子,理应接下宋氏,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是宋之任亏欠我母亲的,我要全部拿回来!”

韩闵峥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厉芒,然而看向青乔时的目光却瞬间柔和。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离开…”

病房里回答他的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具有频率的嘀嘀声。

这也许是好的。

韩闵峥扩大了嘴边的笑意,却没有蔓延至眼底。

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被控制的结局。

虽然在靳家被她撞倒在地上时,从未想过会和这个鲁莽的小丫头有什么纠葛;

虽然在知道她是靳子琦的表妹、巴黎名媛时,他也只是感到兴味;

虽然看到宋其衍那么坠入对靳子琦的迷恋时,他也感到好奇;

虽然在眼见了她的坚持、单纯时,他也感到心动;

虽然在学会去宠爱一个女人时,他也感到黑暗中的幸福;

虽然得知她可能要接受家族联姻,他也嫉妒得发疯发狂,恨不得碾死所有靠近她的男人;

虽然发现自己衷爱知道有关她的一切,可是——

利益最终还是凌驾所有…包括爱。

病房的门被推开,简穿着一身优雅贵气的礼服站在门口。

“时间已经到了,如果我不进来催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走了?”

韩闵峥坐在病床边,连头也不抬,只是专注地望着床上的人,似要将她铭刻进骨子里。

“你这样子我真要以为你对她有多深情呢!”

简缓缓踱步过来,还手环胸,冷笑:“你当初靠近她不过是想借她的身份来消除宋其衍和靳子琦对你的提防,现在再来装情圣是不是太虚伪了?”

“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韩闵峥。”简娇媚地笑了笑,“你别告诉我你反悔要娶我了。”

病房里一片沉默,韩闵峥终于掀了掀眼皮,半晌才看了眼站在那里的简,尔后又继续把视线落在昏迷的虞青乔身上,不置一词。

简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胸有成竹地勾起唇角:“德国那边应该比我们这里早播出这条新闻,你说靳子琦看到会是什么反应,是哭呢还是笑?她现在最信任你,可是你却在后面狠狠地捅了她一刀,要是她知道她表妹躺在这里也有你一份功劳…”

她话还没说完,韩闵峥突然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手将她“啪”地推到墙上钳制住,一手撑在她的身侧:“怎么,还没进门你就管起我的事情来了?”

简倒半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还扬了扬唇,两手勾上他的脖子。

“我已经跟我父亲说好了,他过几天就来大陆商谈我们的婚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你自己心里一直很清楚,娶了我对你到底有多少好处。”

“你就这么想要嫁给我?”韩闵峥嘲讽地看着一脸自信的简。

“当然!”简靠近他的脸颊边,呵气如兰:“既然不能嫁给宋其衍,那就跟他弟弟结婚好了,以前在英国时不知道,现在我又怎么还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韩闵峥看了她一会,良久脸庞微微向她靠近。

简垂眸看着他的薄唇,笑意加深,配合地献上双唇,并闭上了双眼。

可是身上的压力却骤然消失了。

“我原以为你仅仅是不甘心,没想到你根本就是心理变态。”

韩闵峥冷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简一挑眉,“我是不甘心,所以我要证明我赢了,我要让靳子琦亲眼看到我嫁给她妹妹的男人,我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却无能为力,本来还想让她看看我们豪华的世纪婚礼,不过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她可能回不来了。”

韩闵峥脸上淡淡的,嘴角慢慢牵起一个薄凉的笑,“果然,最毒妇人心。”

“彼此彼此,你也不逞多让,宋其衍和靳子琦待你不薄,你还不是算计了他们。”

简脸上一下子绽放出流光般的笑,看着韩闵峥,“所以我们才是最配的!”

相携而去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病床上的人搁在床沿处的手不自禁地动了下,当病房门关上之际,她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下。

德国这边,靳子琦接到了苏凝雪急切的责问电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早上的董事会上股东会联名要求罢免你的职务?”

“还有,韩闵峥怎么会取得那么多股东的拥护?”

“他不是帮你处理事物的吗?现在算什么,是想越俎代庖了吗?”

靳子琦的额际青筋有些跳动,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我也不清楚。”

她想了很多,却不明白韩闵峥要这么做的原因。

韩闵峥,让她感到棘手。

既然他能潜伏这么久,如今走到这一步,他决不允许自己空手而归。

刚才她打电话给四大股东,有两个在听到她自报姓名后就挂断了电话,有一个支支吾吾了会儿,说了她一句“我就知道女人靠不住”然后搁了电话,唯有庄董…

庄董叹了声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挂电话前提点她:“怪只怪你还太年轻,太容易相信人,韩闵峥这样的男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能忍耐千般寒苦,这次就不会轻易放手,我们是股东,谁能为公司带来最大的利益,我们就支持谁,你也别怪我们。”

“我知道。”靳子琦声音有些干涩:“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你能明白就好,还是早些回来吧,宋氏没了,最起码该守住些别的。”

彼时,靳子琦正站在机场安监处,前方,秦远正在换登机牌和托运行李。

这次回去,等待她的会是一场多么严峻的考验。

靳子琦刚欲关机,手机屏幕上跳跃出一个陌生的国内座机号码。

她看着号码没有立刻接起,对象却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接二连三的打击来得太突然,靳子琦深吸了口气,还是接起了这通陌生电话。

“你好,我是靳子琦,请问你…”

“表姐是我——”

虞青乔因为长期昏迷而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青乔你醒了?”

靳子琦还没从她清醒过来的喜悦里走出,青乔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眼前一黑。

“闵峥他…他是宋之任的儿子,是宋冉琴的弟弟…”

青乔挂了电话,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哐当一下倒在了地上。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鳄鱼嘴高跟鞋,还有那过长得拖地的鹅黄色飘逸裙摆。

简缓缓蹲下来,给了青乔一个美丽的微笑:“我就知道你醒了。”

昏迷时间过长,青乔想站起来,简才稍稍动了动手指就把她重新推倒。

“本来呢,你醒过来也是可喜可贺,不过,只能怪你醒的太不是时候了。”

简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闪过冷然的狠意。

青乔看着她,忽然有人从后面用一块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失去了知觉。

靳子琦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耳畔萦绕不去的是青乔那句话,她说韩闵峥就是宋之任那一个弥留在那面的私生子。

她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的丈夫过世了,然后她丈夫信赖的助理跳出来说是她公公的儿子!

一如电视里所演的那些狗血情节一样,现在私生子是要篡夺继承权了吗?

秦远过来,“你怎么了?”

“我去下洗手间。”靳子琦转身就走。

“我陪你过去,反正离登机还有一会儿。”

秦远隐约感到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拉着靳子琦的手臂道。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我马上就出来。”

靳子琦拨开秦远的手,径直走去洗手间,然后扑到盥洗台前,拧开水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