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翰对李家家内观察这么多年,有一定的经验。什么人招进李家都好,他都与其他李家人一样,握有第一手资料。再以自己对那些长辈多年的了解,这些人进来李家后会发生什么变化,都可以推测到多数。对李家,他是深知其中厉害,但不怕。他怕的,往往是自己完全想象的状况在自己面前发生。比如今天,妻子面对阿源的强烈反应。即使在大弯村时妻子已有表达出这样强烈的一种情感,然而,还是让他内心吃了一惊的。不管出自任何原因,他马上把妻子带离了现场。

“小雅。”

与小禄说完话,安知雅知道丈夫接下来肯定是要与自己深谈的,道:“我以后会注意。可能今天突然见到人,有些不适应。”

“你的不适应,是出于什么原因?”李墨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坐在她面前,双手交叉着,头微微伸着,是一副专业的倾听的姿态。

他是个众所周知研究基因的学者,但极少人知道,他被人派到那支著名的医学部队里头,不是由于他在遗传学上的造诣,而是由于他在心理学上无人可比拟的优势,所以,他能在关键时刻压制住部队里头最厉害的军官。

“我——”安知雅蹙着眉,“我看到他,就想发火。”

“你姐姐的原因吗?”李墨翰声音很轻很轻,怕会吵到她体内自问的灵魂。

“我想是的。”这是安知雅在默了许久后的答案。

“我想说如果,如果你姐姐的事和他并无关系,你会原谅他吗?”

安知雅在眉头狠揍了下后,道:“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在她那张脸上持久地凝望着,李墨翰心里面的话反复地斟酌:“小雅,允许我说句实话。”

“你说。”

“你在怕他。”

感觉是心头一刺,她仰起的眼睛,与他相望。他能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忿怒、不甘、羞辱。于是他一切都明白了:“你和他打过赌,你和他争过,但你都输了。”接下来的那句话,他声音里夹杂出了隐隐的痛楚:“从某方面而言,或许你自己不承认,他其实可以算是你当初爱慕的对象。”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抓住了她的手,继续说:“男女之间产生的爱慕情感,绝大部分基于自己本身办不到而在对方身上能看到自己所希望的。我当时认定你今后一定会爱上我,也是因于这个缘故。”

她爱他吗?她爱眼前这个男人吗?她承认他对她很好,很温柔,可是——她偶尔会想,或许时间回流到她第一天上他家,远远地望着他的那种感觉是不是更好。而现在,他突然给了她这样一种感觉。

“保持婚姻长久的秘诀,在于随时和对方保持一种新鲜感。”把她细长的手指头放在自己掌心里小心地握着,李墨翰微笑道,“我会让你进一步了解我,但我会永远走在你前面去。”

她目不转睛,在他的笑容里寻找,寻找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房门在开了条缝后,又悄然无声地关上。走廊里,拖鞋的啪嗒啪嗒,轻然地踩在毛绒地毯上。李墨源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迟了一步的,就是迟了的。走到二楼拐弯口,全叔忽然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幽魂,出现在他面前:“源先生,太夫人让你过去。”

对于这位李家老祖宗,李墨源真是谈不上任何感觉。相较下,对小禄,他的感觉好像还深一些。老祖宗的命令代表最高权威,没有人敢推拒。再说他李墨源犯不着和老祖宗硬顶。走一趟,听听老祖宗牢骚,最多不好听的话,像是风从耳边刮过。

走到老祖宗卧室的门口,迎面见到小丫头从老祖宗房里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嘴角一努,非喜非嗔。

“好像小孩子。”小丫头皱了皱小眉头,终于对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李墨源伸出的手,闪电状地在她小脸蛋上一捏。小丫头往他要缩回手时,小兔牙不失时机在他手背上一咬。紧接,两个人两双眼睛瞪足了十万火烛,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

“阿源。”卧房里老夫人不得不喝令停战。

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居然还和小孩子计较。

在他要迈开步子往前走时,小丫头不忘鼓足腮帮子对他的背后吹气:“小孩子,小孩子——”

阿源顿住脚,回头要抓人。小丫头却是一溜烟地跑了。于是,他只好转回身,走进老人家房里,道:“太奶奶。”

李太奶奶看一眼他脚上那双拖鞋,眉不皱,说:“听说你回纽约后,被人接去了摩根大通。”

“是的。那里出现了风险管控失常。有人请我去看看。”李墨源道,眼睛既不看老人家,也不像是畏缩地低卑着,左顾右望,像是对这屋里任何新摆设感到兴趣。

“有兴趣想回家里帮忙吗?”李太奶奶问。

“还是不要了。”李墨源两只手插进了裤袋里,这时的他,又失去了那种孩童般的稚气,大眼镜下含着一种深沉的目光。

李太奶奶在一刻的沉默与深思后,说:“你并不比这李家里的任何孩子差。”

“太奶奶,我并不埋怨你刚刚才问我要不要在家里做事。”李墨源慵懒地一笑,似城府似天真,道出老人家其实根本不需在意他。

的确,若不是他这一次突然回纽约动作,李太奶奶根本不知道这个亲生父亲不明的外孙子,几时起已经有这样的能力。还有,怎么会忽然和她最宠爱的两个曾孙子李墨翰和小禄亲近了。两者相比之下,李太奶奶肯定更介意于他接近李墨翰及小禄的目的。

李家长媳 第一百五章

“如果想在李家里做,和墨翰商量下。”李太奶奶终究打了张温和牌。一是徐乐骏是安知雅娘家的人,二是李墨翰现在在家里处境难当,需要帮手,由同样被家里人排挤的阿源辅助正合适。

阿源默默地看了眼老祖宗,拨了把过长的刘海,不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有关李墨翰夫妇为阿源出头,李太奶奶招阿源说话这些消息,很快地传遍了李家。整个李家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内部到处在动。尤以大房与三房最明显。三房的人比大房子孙多,这意味除了这个半吊子的外孙阿源,三房的大房六婶的儿子理应才是李太奶奶要注意的子孙。然而,现在被阿源忽然夺了头筹。其中,不乏有大房自己人作梗却导致了推波助澜的因素在内。

“大房这是看不起三房是不是?”

以为自己三房子孙阿源讨公道的借口,六婶到了李太奶奶那里要求大房做个表示。

李太奶奶怎么会不知道六婶这个心思。刚好小丫头在房里学习钢琴,小手指在钢琴键上的造诣又有了质的飞跃,弹出的小舞曲含着孩童的天真活泼,充满阳光,赏心悦目。在六婶听来,这分明是大房的炫耀。

听说六婶来了,安知雅亲手到厨房舀了碗给老祖宗煲的莲子羹,带着全姨上楼要给老人家献宝。进门时,便是见到了六婶在小丫头背影上停留的目光。安知雅心里面又是一转思,表现在脸上神情,对老祖宗房里接见什么人这些人有什么态度,她向来是不动声色的,仿若耳目皆不闻。家中内宅的人际,其实比公司还要复杂一些。好比在公司的老板办公室,遇到老板接见自己亲戚时,心里头必然会有血缘造成的远近差别的思想斗争。当然,六婶不算李太奶奶的亲缘,所以她安知雅与六婶是平等平坐的。

全姨把莲子羹端到了老祖宗面前:“太夫人,尝一尝,是墨翰媳妇亲手熬了整整一天的。”

捏着细长的银质调羹尝了一口,李太奶奶即便口头上淡淡道一声“嗯”,那种吃到腹内感到满意的感觉还是显在了提高弧度的嘴角上。

六婶见着,那更是恨,之前她管厨房,就从没有见老人家生病后吃东西这般满意过。再说如果老人家信任她,完全可以让安知雅到她管的厨房里当下手,一切足矣说明这初来乍到的安知雅分明存了野心。

狐狸,豺狼!六婶心里头骂的越狠,圆脸益发宽容和蔼,谨记过来之前六叔的叮嘱,她此行目的可不是为了和李墨翰夫妇正面斗,而是要让大房里面自己斗,笑着走近老祖宗面前,夸赞:“墨翰媳妇这手艺不一般,心地又好。”

李太奶奶提了眼:“你真觉得?”

瞧这老祖宗眼神多尖,可六婶在这老祖宗面前呆了多少年,能不知道老祖宗眼神越尖越得死活不认这股赖皮劲头耍到底才是制胜法宝。“侄媳妇这才来几天,个个都夸,有目共睹的事情,我嘴再偏心,太夫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照你这么说,你觉得她能胜任接手你的厨房?”

“是!”

虽然安知雅在公司里也见过很多这种在上司面前心口不一的员工,但是,六婶那个赖皮的功力,还是稍稍让她感到公司里的那些人都得汗颜一把甘拜下风。

李太奶奶搁了碗。

全姨急忙上前去接:“太夫人,不多吃一些?”

这家里就是没有一个省心的。这边李墨翰好不容易将阿源的矛盾先给压下来。三房不感激,反而嫌弃没有能看到好戏,非要来捅一把。关系到李墨翰,她如今得先让大房里面自己稳下来,自然不能让三房来凑这个热闹。思定,李太奶奶发了话:“不吃了。这味儿太甜。我不喜欢。”

啪!安知雅倒不觉得老祖宗发这话是要打在自己脸上,相反,是打在了六婶的脸上,堵了六婶接下来所有的话。

六婶尴尬地杵在那里,想和老祖宗建议再提拔安知雅的话无法顺着说出口,想制造这大房里面自己矛盾的计划停在了半空,久久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说明,这六婶的脑子灵光度,仍是稍微差一些。

相比之下,全姨笑着接过老祖宗的碗,说:“哎,瞧我,倒是忘了和太太说了老夫人不喜欢吃太甜的。”

李太奶奶嘴里头哼一哼:“就你心眼儿偏了。”

全姨只顾笑着,不与老祖宗顶嘴。

安知雅对这一幕看在眼里,学在心上。论怎么与老祖宗打交道,家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常年服侍在老人家面前的全叔和全姨。初步可以认定,这位李祖宗,无疑是喜欢聪明的人,而且欣赏那些可以拆穿自己心思并圆滑应对的人。但首先,必定是要聪明的识大体的人,口头上圆滑不圆滑,倒是次要的。

六婶眼见自己都被全姨比下去了,这脚是越站越虚,想逃回去重新组织进攻。不,她心里头是后悔了怎么不把全姨先收买了。于是,频频向全姨使眼色。

李太奶奶原先不发火的,想心平气和把三房堵回去,现在,见六婶居然想向自己心腹动手,那眼神和脸明显不悦了:“六孙媳妇,你还有话要说吗?”

安知雅见是机会,动口了:“太夫人,有一事我想让太夫人为我和六婶定夺。”

屋里所有人皆一愣。包括感到糊涂的六婶。这厨房的事已经交的一清二楚了。这些天,自己与李墨翰夫妇并没有任何冲突。哪来的矛盾需要到请太夫人来定夺,倒是显得她这个长辈好像时刻充满了对安知雅的小气一样。六婶隐隐的不悦搁在眉头上,这事无论如何得先和老祖宗表态明白了,说:“侄媳妇这话我这做婶子的不敢当。试问厨房交接完毕,我这做婶子的都没有踏进过厨房一步。”

安知雅道:“六婶,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厨房。”

六婶顿了口。

李太奶奶在心里叹:这三房的长孙媳妇,脑袋始终是一条筋。接着问:“说吧。是什么事?”

“我想和六婶借个人。这人本来是厨房用工,不知为何,在我交接过手之后,那人直接调到了六婶那里。本来这临时调人到房里工作的事,理应是该经过大奶奶的手,但是我问过七婶,说是不知情。”

安知雅刚接手厨房的这段时间,虽然先用了高福利压住人心惶惶,但被六婶收买叛逃的心腹至少有五六个。这些人,虽然逃了她不怕厨房会缺人手,尽可以重新招人进来培养成自己的人。然而,这些人像在同行业里叛逃到其它竞争公司的对手,将来必定会成为很大的麻烦,必须斩草除根。首先要杀鸡儆猴。可以说,她安知雅自己等着六婶来碰这个枪口的机会,等了有些天了。今天抓住绝不会放过。

六婶抬起的头,直着不留痕迹瞪她一下,嘴里头一哼:“刚侄媳妇不是说了,不关系厨房的事吗?”

“六婶,这哪里是关系厨房的事了。这厨房的人调到了你房里,不属于厨房了,理应属于大房管辖的事。我向七婶要这个人。七婶说为难,说六婶根本没有向她报过这个人。我一时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六婶自己雇的,找到二房四婶那里问了以往的工资表,竟然有这人的工资支出。”

六婶胸头的火鼓鼓地冒。她毫不怀疑安知雅这番话里头根本没有真实性,安知雅根本没有去问过七婶和四婶,只是,安知雅笃定了事实真相所以可以这样在老人家面前胡掐。

李太奶奶自然心里也清楚,安知雅是没有问过大房二房的。她感到有趣的是安知雅用的这大胆的铤而走险的方法,看似危险重重,实际上是十足把握的妙招。把握不在于事实真相,而在于赌博在老祖宗现就想大房安稳并提升的策略上。安知雅一是在替自己出头,二是旨意在替大房管辖的权利上出头。毕竟六婶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房自己真能容忍六婶的作为,倒不如说是有可能大房里头出了些内奸隐瞒此事。

“什么人?”老祖宗发问了。

“小惠。”安知雅道。

六婶偏着头,这头绝不会往下低一寸的样子,实际上六婶也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低过什么头。上次交出厨房,她情愿交出去,也不会随意低头。这种赌博,还是在揣摩老人家的心思是否要保持三房制衡的大局。

“六孙媳妇,你说说看,这人是怎么回事?”李太奶奶可不喜欢六婶这种在大事上不分公私的态度。

六婶胸头憋着股气,沉重的喘息声在屋内回响:“太夫人,这孩子无父无母,我是恋她可怜无人照顾——”

“你意思是说心地很好的侄媳妇会虐待自家的工人?”

啪!六婶的脸上又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话打了一巴。

在这种情况下,六婶不开口了,任骂都绝不会再开口了。老板一旦揪住你的错开始,等于认同你这次的错,就是要骂你,如果你再开口辩解,徒劳不说,还得更遭老板的厌恶。六婶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

好在,李太奶奶见目的达到,也不想一般粗鲁的老板骂人,道:“六孙媳妇,任何事该怎么做,我们李家自有一套规矩在,你不能犯,我也不能犯。”

老板拿公司规条压你,你再有理,再认为老板霸道,也是无话可说了。所以,老板惩人的口头词,为了显示自己不是霸君,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生活在民主社会的人,只要一句话:你犯的错误触犯了公司规章制度,连我都不能犯的制度,不能怪我。

六婶吃了这个亏,有泪只能像那些与老板博弈后输了的员工,往肚子里吞,当然,她可以发怒,写辞职信。但是,想在这里继续生存的话,唯有忍!忍了这次,下次找机会扳倒在老板面前敢告状自己的对手。

六婶刚走,李太奶奶作为当家老板为了维和,对于敢利用她这个老板对付对手的人,也得照例警告几句,以免有了这次下次更敢妄为,纵容和偏心只会让人变得无法无天。

“知雅。我上次和你说过了,你六婶是那个脾气,你作为晚辈,理当忍让为先。”李太奶奶说。

坐在钢琴前面的小丫头听见老祖宗教训自己妈妈,不高兴,气鼓鼓地想转过身,却遭来妈妈一个瞪眼。

于是李太奶奶想继续教训安知雅的话都不用说了。这安知雅明显是个识大体的,不然早让孩子出来刁难她这个老太婆帮自己出气了。

“有事都去忙吧。”李太奶奶遣人。

安知雅提步走到门口。

老祖宗忽然又一句:“知雅。”

安知雅回过头。

李太奶奶沉思片刻,说:“你表哥过来是客。好好招待人家。有什么需要和墨翰说。”

看来她这个娘家人,在李太奶奶心里边有一点重量的,不然不会单独发这话。李家人口众多,各自来往的亲戚每天来走动的,她这个管厨房的最清楚,多如牛毛。因此老祖宗向来应该不会过问到某个下面曾孙媳妇的娘家亲戚,况且徐乐骏不是她同父同母的嫡亲,只是个表哥。到底,徐乐骏在律师界里的能力,有些让老人家侧目相看。

嫁过去的女人,若有娘家人撑腰,自然在夫家里面不会太过难看。

安知雅想到昨天,与丈夫那席话之后,丈夫向她保证:徐乐骏只要在李家一天,身体不好,随时有医生看着,绝不会出事。

李墨翰有意想让徐乐骏为她撑腰,同时表明了,他并不介意徐乐骏是阿源的人。

安知雅回想思索着这些,若说李墨翰不是个气度狭小的伪君子,倒不如说李墨翰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徐乐骏和阿源。昨天对她说这些话的丈夫,让她沉寂已久的心里,起了微澜。

小惠在当天,从三房被人送到了她面前。

安知雅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个敢第一天在她和她丈夫面前摔破碗的女人,道:“想在李家里继续做事吗?”

“想。”小惠答,那头虽低着,脊梁骨却挺得像根木杆,不折不弯。

“你在厨房里原先做什么的?”

“跟着太太跑来跑去,拎东西。”

安知雅冷笑:“你是太太的心腹,太太这么勤快地把你送上门来?”

听到这话,小惠的脸色一下子有些白,但依然把脊梁骨挺直了。

自以为是的下人,就是一个愚蠢的下人。六婶敢把小惠送上门来,一是图小惠的忠心,想或许到了这边可以再当上个耳目,二是图小惠的愚昧,捎给点好处,可以始终如一的利用。

如果是个心思稍微简单的上司,把小惠这样送上门的间谍清扫出门的机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八九十。毕竟放在身边,总是得防着。但是,安知雅在这人身上发现了一个闪光点,那就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大胆!自己身边不缺能办事能出谋划策能跑腿的,比如张齐亚,比如卢雪,可是,正缺了这种在关键时刻豁出去当牺牲品的。因为张齐亚和卢雪,在怎么为她拼命争头,都是有智慧的,在他人看起来都有可能是狡辩。只有小惠这种,能极大地降低对方的防心,获得公众的怜悯心。

“坐下,先喝杯茶吧。”安知雅指了旁边的椅子和桌上的茶壶茶杯。

小惠一愣,在走过去坐不坐的一刻,迟疑了许久。在她脑子里,不免会回旋起六婶在她离开前与她说的话,不乏有这种“我也没有办法,他们非要我把你交出去”的叹息,又有“我肯定会把你接回来”的保证,再夹杂“你到了哪里都是我的人,我绝不会亏待你”这种既像施恩又随时准备索要回报的话。但是,在安知雅的指头忽然敲到了桌子上的一声啪的轻响,她宛如惊弓之鸟跳起,过去坐下。她这种惯常的奴性反应在安知雅眼里掠过,安知雅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残忍。小惠的奴性,可以说是被六婶这种作威作福惯的人培养起来的。

谁说现代社会步入民主,已经不会有奴役。没错,表面上的奴隶是没有了。奴性的人,却四处遍地开花。不说其它,很多高级白领,本身就是个一面向下面的人传达奴役信息,一面向上头不停奴媚的人。

要解放这种奴性,首要就是要告诉她,你和我平等平坐。

安知雅道:“我用人不像你原先那个太太,我希望你多和我说话,多向我提意见。”

小惠抬头,眼睛里那抹惊诧无法抹去。六婶对待她是:少说话,多做事。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智慧不够,不足以担任给六婶分担策谋的职责。但是,从某方面来说,她不是没有这种渴望。每个人,特别像她这种埋头苦干的人,更会希望自己在工作上能有进一步的表现。

从此可见,安知雅下的这第一步棋到位了。她现在暂且就是要小惠在两个主人之间不停地摇摆,比较。

晚上,小惠帮她把换洗的衣服收拾着退出去时,忽然像发呆一样看了看她。

李墨翰回来,见到老婆终究是决意把这个女孩收买过来,一笑:“大房那边如果不好说,我让小禄去和九弟通个气。”

俨然,在她提出架空皇权这一招后,李墨翰决定了把大房奶奶的皇权暂时架空起来,一些事情先直接通过了房内的兄弟和兄弟媳妇下手。完全不用顾及老人家。大奶奶再怎么有九头六臂,也不可能事事亲为和过问。等事情出现,事情早已先被底下人办妥,只是九嫂可能要多受点气。

“这样不是长久的办法。”安知雅道,不大想让自己和丈夫欠太多人情。哪怕再亲兄弟,难免会有罅隙。

李墨翰一样有所想。

终究,要拿大奶奶的弱点来大开杀戒。说到大奶奶的弱点,必是得说到安知雅今天对付六婶后的另一结果。因着小惠的事,六婶离开厨房时从厨房私挪去的人,通通要回到大房那里重新安排。不然,六婶只得自己掏钱用人,这是李太奶奶的命令。六婶想用回自己的这些人,必得和大房商量。

所以,从这里可见,七婶对于大奶奶的“老实”,另有玄机。

六婶和七婶的会晤,过程看起来相当简单。

六婶走到七婶那处,说到自己苦处:自己就喜欢那么几个人做事,感情深了,一个都舍不得。

七婶和蔼可亲,想是要做个顺水人情:没事,不就几个人吗?事后我和奶奶说。

回去,七婶禀到大奶奶那里:妈,六婶说要这几个人过去用,我看也成。工资我算过了不多。六婶那里实在缺人,前几天还向我这里要人。

大奶奶对于这些琐事管的不多,几个人来来去去,工资到底都是出自公款,也明白七婶提议是向三房做个人情。大奶奶心里清楚,这三房里面属二房人口最旺人才最精,能与三房联络感情一致对付二房的话,是个不错的策略。再说李墨翰自己都开始笼络三房的阿源不是吗。因此呢,大奶奶对于安知雅之前在李太奶奶面前告的六婶那个状,倒是很不以为然的一哼。她们大房需要安知雅替自己出气吗。当然不需要,只是她们想和三房好罢了,以此来警告安知雅别自作主张。

这一切,像是走灯笼一样,程序一如李太奶奶说的规章条例走过去,六婶、七婶、大奶奶都很满意,满意于自己所想的。

等到这几个人真正过到了三房六婶底下,安知雅知道斩草除根的机会到了。

那一天,大奶奶在房里照常做完按摩,忽然将七婶叫了过去。

七婶照以往一般,像个忠实可靠的媳妇唤:“妈,什么事要我去办?”

可是大奶奶忽的沉了脸,一掌拍向桌子:“你向六婶私下收了贿赂吗?!”

七婶在呆一下后,立马反应过来:“妈,我哪敢这么做!”

大奶奶却是抓起了桌上的杯子和碗,一股脑儿全往七婶脸上身上砸了过去:“你到现在还敢顶嘴!证据都在我这里了!”

见杯子茶碗全往自己飞过来,又听老人家自己说有了证据,七婶可谓是屈打成招,当即喊道求饶:“妈,我只是收了六婶一个过继人的红包,不过两三百块钱。您要的话,我马上给你。”

“你!你!”大奶奶红了眼睛,像怒又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想哭,她刚刚自己提的证据其实只是听人所言,并无实证,没想到一套话,七婶自己招了。

两三百块钱的贿赂款,真正的不多。然而,有了这件事后,大奶奶和七婶之间的猜疑造成了实质性的永久的伤痕。以前,大奶奶总以为这个媳妇虽然不比逃出去的大媳妇和躲着的儿媳妇聪明,但可贵在老实听话,听自己使唤,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居然是私下里自己吞钱的一条狼。

而之前,其实看明白的人不少,但是呢,三房和二房那边呢,知道大奶奶难说话,任七婶这颗棋子帮她们说通大奶奶,默许了七婶这个私下的贿赂。或许,也是把着这个贿赂等着有一天能应付大房用。因此,在听闻大房的大奶奶和七婶闹了一场,二房和三房都不禁猜疑彼此是谁捅破了这层纸,互相恼着今后大奶奶这边怎么走通门路,又怨恨这一招是谁先抢用了先机。

其实只要想想,或许六婶不太聪明一时想不到,二房的人却是能很快猜到是李墨翰夫妇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