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里面很干净,就如同当年她经常来打扫的时候一样的干净,越往里走越吃惊。

“这个石桌…还有这个木板椅…这个…它们…它们怎么一点都没变?”

她吃惊的全身颤抖,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那天你走后,我仿佛疯了一般,我到处找你,可是你好狠啊,走的彻底,我在你家门前等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我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天黑了也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的,但我始终相信你会回来,你会回来…可是直到最后…”男人说着那天他的绝望和悲哀,仿佛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轻轻的伸出手摸着他哀痛的脸。

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咸咸的涩涩的,带着甘苦。

夏默抬起头,看到那张他最爱的容颜流满了泪水,缓缓的伸出手,“怎么哭了?”

“我没有…”她飞快的向脸上抹了一把。

“我不喜欢看你哭,我喜欢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

“好,我不哭。”凉烟扯开嘴角,露出微笑。

“好丑。”夏默皱着眉。

“你敢说我丑。”说着双手掐腰,做出生气的样子。

“逗你的,我的烟儿在我眼中永远是最美丽的。”说着轻轻执起她一直颤抖的手,“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你相比。曾经未曾有过,现在也不会有,未来…当我死去…”

凉烟飞快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不——不要说——”她摇头,拼命的摇头,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泉水般汹涌而下。

“能蹲下来么?”夏默拉着她的手,轻声询问。

凉烟点头,慢慢的蹲了下来。

带点凉意的唇轻轻的触碰上她的脸颊,轻轻的吻着她流下来的泪。动作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和缓…仿佛在吻着这个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烟儿,还记得这枚戒指么?”退了开来,夏默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上有一枚用易拉罐做成的,简易而粗糙的指环。

“恩恩…”她连连点头,拾起他的手,指尖冰凉,昭示着生命逐渐的流失。

“它是我今生最宝贝的东西,我还记得那天你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把这个给我带上的样子,当时你说,这个我要收好,永远都不能把它摘下来。”

“那个时候你高兴的像个孩子一般把我抱起来,拼命的转着圈圈,你对我说,‘烟儿,除非这根手指断了,不然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把它拿掉。’”凉烟接过他的话,温柔的看着他手上那个依然粗糙变色的戒指。

”呵呵——”夏默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场景,嘴角微微扬起,笑的那般幸福。

“其实我当时说的不对,就算我右手的无名指断了,我还有左手,如果连左手也断了,那么我就把它戴在其他手指上,如果有一天我所有的手指都断了,我就把他带走胸前,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男人淡淡的诉说着,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承载了那般厚重的深情与挚爱。

“你个傻瓜.....”

“我不傻,我只是爱你罢了。那一刻,我真的好开心,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所以,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它,重来都没离开过我身上一分一秒。”

凉烟伸手掏出一直挂着的项链,上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枚橘子吊坠,另一个则是一枚朴素典雅,样式简单的戒指。

“默...你看.....”

男人一脸惊喜,那一瞬,脸上绽放的光彩她想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颤抖的摩挲着那枚戒指,“我以为你把它扔了…”

“怎么会?我怎么舍得把它扔了....现在我要你亲手把它给我戴上。”凉烟摘下链子,取出戒指放在男人已经瘦到能够看清血管和脉络的手掌中。

“不。”他摇头,握紧戒指。

“我曾经说过将来要有一天我会为你放着漫天的礼花然后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让你做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他坚定的说,晶亮的双眸闪着灼灼的光辉。

“不需要了,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傻呢…”终于,凉烟扑到在他身上,大声的哭泣着,泪水印湿了男人洁白色的衣衫。

夏默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烟儿…”

“恩?”

“你又没有听我把话说完。”他控诉。

“好,你说,我听着。”说着缓缓从夏默身上起来。双手抹掉泪水,死死的咬着唇瓣,拼命的压抑着再次决堤的泪水。

“等晚上的,晚上我要在这里为你放上漫天的烟花,现在的我有钱了,可以给你幸福的生活,不再是那个让人唾弃说不配你的小混混了。你看那里,是我让人搜集了全世界最漂亮最美好的烟花。他们说这些烟花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会为之起舞。我要在那个时候为你戴上它,好么?”他眼中含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满足,终于,他要在漫天花雨下为他心爱的女人戴上这枚戒指了。

他仿佛等了一辈子的一刻就要到来了。

“好。”凉烟别过脸,绕到轮椅后面,双手从男人后面绕过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脖颈。哭泣的脸贴着他的后背,不希望他看到此刻她脸上的哀伤。她要笑给他看,让他永远记住她的笑容。

“怎么了?”感受到后背的颤抖,他轻声的问道。

凉烟没有说话,怕声音出卖了她。只是紧紧的环绕,紧紧的…

仿佛这双身体生来就该是一体的。

“烟儿….”

“恩?”凉烟轻声应道。

“烟儿….”

“我在。”

“烟儿…”

“我在这里。”

“烟儿….”

“怎么了?”

“没,我只是想叫叫….”

“好…你叫…”

“烟儿…我的烟儿…”

“默…不要睡。夜晚快到了,我在等着你在漫天花雨下给我戴上戒指,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默.....”凉烟轻声唤他,没有反应,“夏默…你醒醒…醒醒…”她用力的摇晃坐在轮椅上的他。

“恩?”男人缓缓的,费力的撑起有些疲倦的双眼,“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是啊,你把我吓坏了。”

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勉强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默…我们来说话好么,不然你一会又睡着了,我怕你睡得太沉,我叫不醒。”

“好。”他轻声答道。眼皮却越来越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那个时候你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对着身边的人有着很高的防卫。不仅如此你还很挑剔,不吃带馅的东西,不喜欢喝橙汁。每次看到我和别的男生说话都会莫名的生气。甚至有一次。扑哧——”凉烟轻笑。“你把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草给打的鼻青脸肿的,好几天都没敢来上学。”

“他不该喜欢你的。”夏默轻轻的说着,似乎正在很费力的抵抗沉重的困倦感。

“你就是喜欢吃醋。”

“是的,那个时候我妒恨所有接近你的男生。所有。”

“你总是这么的霸道。”

“我只是害怕你被他们夺走。”

“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依然如此,总是挑起我不想面对的回忆。”

“抱歉烟儿,让你伤心了,我只是怕你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十年,十五年…”

“18年。”

“你记得真清。”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他靠在她身上,缓缓的开口。

“那你应该知道我讨厌被设计,拉斯维加斯那一场赌博是你安排的吧?”

“是的。”

“那伤透了我的心。”

“抱歉,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会原谅我么?”

“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原谅你,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男人慢慢的合上眼,慢慢…

“默——”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凉烟急切的唤着他的名字,“你看太阳已经落下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去把烟花拿过来,一会就可以放了。”

“好。”夏默笑着点头,重新睁开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双眼,如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女人,眼神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温柔…

“你等着,一定要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凉烟转过身,急冲冲的拿出几桶包装华丽的烟花,“默....你看这几个怎么样?”

等到她走回来的时候,男人的双手已经垂下,眼神紧闭,头沉向一侧。像是熟睡的孩子一般恬静,安详。

咣当——

烟花散落一地。

凉烟走上前,轻轻的吻上已经渐渐冰凉的唇。

她说,“夏默,你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呢?你看…天已经黑了…”

良久,放开他。凉烟转身,拾起一地的烟花,一一点上。

瞬间,漫天花雨散落,在天空中开出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

T城的天空,在这一晚,仿佛绽放了所有的光华,美丽的不像是人间。

凉烟用力的扒开男人的手,取出掌心那枚已经被握得出汗的戒指。两指捏着夏默的右手,让他为自己轻轻戴上。

她说,“默,你看,你终于在漫天花雨下为我带上了它。你瞧,它多漂亮。”

然后她推着他,静静的往回走,在被烟花照亮的天空下静静的沿着小路走去。

一路上。她不停的和他说着话,仿佛下一秒他就会醒来,然后再一次告诉她,他很想她。

她说,“夏默。你是赖皮鬼。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带我去看普罗旺斯那漫山的薰衣草田的,你说要在寂静美好的清晨牵着我的手一起漫步于鸟语花香中,你还说要带我去看更广阔的天空,去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把我养成一只小肥猪。可是你看,我现在多瘦,我瘦了好多,你快起来看看,看看啊…”泪水不停的滴落,遗失在风中,划过一道一道优美而哀伤的弧度。

“默....你醒醒好么?我还没有去睡,你怎么就着了呢?你不是想和我多说说话么?可是现在自己却先着了,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凉烟一路上不停的说,不停的推着他走,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又似乎是这一辈子的话都要在这一刻讲完。

终于,她紧紧抱住他,泪水已经干涸。

她说,“默,天亮了....该起来了。”

成群的候鸟从天空飞过,沉睡中的大地一片岑寂。只有天空那绚烂的烟花不停的盛放,诡异的红色如鲜血一般,开出最庄严的花朵,然后陨落,消逝…

——夏默。

——整个夏天都静默了…

烟花下,一直隐匿在角落里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双拳紧紧握起,眼眶中不禁也有些湿润了。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热,整座城市一直在不停的下着潮湿的雨,不知是不是也在为这段凄的爱情而感伤。

一夜之间,栀子花开。

凉烟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只是手中带着那枚他到死都没有来得及为她戴上的戒指上了飞机。

在逼仄嘈杂的狭窄空间里,一种眩晕感一波一波的涌来,终于,凉烟的陷入沉眠之中。梦里有着少年那稚嫩的脸庞和流水淙淙时倒影的森森晨光,以及那栀子花般澄澈的青葱年少。她终于摆渡到那纯净洁白的彼岸,伴着层层海浪所激起的朵朵涟漪,遥望彼岸。

彼岸花开,芬芳弥留…她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小镇。

每个月君霆宇都会过来,没有要求进屋,也没有上前说话,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站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有的时候Joe会出来递给他一根烟,聊上几句。

或许是知道他的心情,每次谈话时候Joe都会有意无意将一些和凉烟有关系的事说与他听。

每次听到她的状态不好的时候,那两双凌厉的剑眉就会紧紧的纠结在一起,可是下一秒又因为听到她今天笑了而且吃了很多东西而舒展开来。

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外面下着大雪。

不知道为什么,凉烟来到这里以后,经年不见雪的小镇竟然连着两年飘起了细雪。

男人在外面冻得直跺脚。

手中拎着一个大大的方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手套,也许是忘记了。

拎着东西的几根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

Joe打开窗户,指着一角,“小烟,你看,这雪可真大。”

“我来看看。”说着顺着Joe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漫天大雪,只是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单手呵着气。

只是片刻,她收回了视线。

“是啊,雪可真大。”说完便转过身,进了屋。

Joe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

披了一件灰色的外衣走了出去。手中又拿了一件大大的黑色外套出了门。

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声响不时传来。

男人抬起头,看见他已经冻僵的表情勉强的做出了一个类似与微笑的动作。

“喏——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