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挚要进屋。

黄父又说:“你一朋友过来,眼睛小得跟一条缝似的。他拿了双鞋,说赌局是你赢了。他出国旅游,回来再见。”

“知道了。”黄挚回眼。心心念念的球鞋,被黄父丢在泥土边。

回房打开电脑,黄挚莫名开了一局扫雷。这种游戏在他眼里称得上枯燥无聊。现在连小孩子都不爱玩这种了。

但,王听云能玩得津津有味,每回通关时,略苍白的唇角上扬,如同拿到新玩具的儿童。

他诚心希望这个姑娘能有个好前程——

自从得知黄挚的接近是一场赌局,王听云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生无可恋。

当然,她胆小到寻死的勇气都没有。有好几个瞬间,她盼有意外发生。矛盾而悲观。

霎时过后,她又自我忏悔,觉得自己愧对母亲。她不敢想。如果她不在了,母亲还能不能活下去。

王母不是看不出女儿的失常,她像见到了当年丈夫出轨时的自己。她质问王听云和谁交了朋友。

王听云只是沉默。

憋屈的王母再次训斥女儿。她别无他法,天天叮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后来,高考近了。

王母不敢对着女儿骂,跑到学校去找老师求助。

老师也急。一个半只脚踏进了一流学府的学生,在这当口出现意外,谁都始料未及。老师看出了王母的尖锐,明白了学生的压力从何而来。老师劝说:“心态要放平,不要给孩子压力。家长多鼓励,千万别责骂。这是关键时刻啊。”

家长、老师,再焦虑也没有用,王听云如同一具木偶,走进了考场。

每完成一科,王母眼睛闪出迫切的光,追问:“听云,考得如何?”

王听云说:“我尽力了。”

她心理压力很大,也痛苦。她害怕上大学,害怕和外人说话。她终于知道自己很笨,轻易上当。谁也没有教过她,该如何分辨真心与企图。黄挚是她第一个朋友。可这段弥足珍贵的感情,无痕无迹。除了那一个心形,他似乎没有出现过。

王母拍拍女儿的肩,“等成绩出来,妈妈带你去旅游。”

高考完第三天,王父找上了门。

王父的妻子和孩子,意外身亡。孤家寡人的王父,终于想起了前妻和女儿。

王母不让王父进门,王父靠自己的力量推开了王母。

“听云,快锁门!”

王听云立刻关上门。父母争吵的声音传来,她脑袋胀痛得厉害。

王母指着王父的鼻子骂,“这么多年,你连抚养费都打五折!贱人,你也去死吧!你死了就是对我们母女最好的报答。”

王父沉脸,“我想看看听云。”

王母到厨房,拿起了菜刀,“你走不走?不走我就砍死你!”

王父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多可怕,他只得离开。

门一关,王母放下菜刀,拍腿大笑,“贱人自有天收,哈哈哈哈哈哈。听云,听见了吗?小三死了!”

王听云躲在房间发抖。她觉得这个家不正常了。母亲病了,她也病了。更可怕的是。两人无法抱团取暖,各自拖着疲惫的身心过活。

王母怕王父再找来,带着女儿投奔了d市的妇女救助站。

这是一个私人机构,由一个与王母同龄的女人建立。求助的多是已婚妇女,境遇和王母有各种各样的雷同。

站长也是丈夫出轨的遭遇者,她立志要铲除天下小三。

救助站只有王母是拖着女儿来的。王听云一个学生,缩在角落,听那些妇女数落自己的丈夫。

那一天,王听云望着窗外的女人,“查到了,小三在地铁口,我们去围剿她!”

一行人出门了。

在救助站,王听云更加不想说话,她有时到书店看书。

这是她最治愈的时光。她没有钱买,坐在书店的地板上,聚精会神地阅读。

不过,她随时携带一个小闹钟,怕自己忘了时间,回去晚了。

王听云以前只看课本,没机会接触多方思想。现在书越读越多,她越发觉得,从前的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未来在哪里呢?她才高中毕业,仍然一片迷茫——

高考放榜日。

黄挚自己的高考成绩,他懒得查了。不过他记挂着王听云的成绩。

他正要出门去大虾家。

小真匆匆而来,敲了黄家的门。

黄挚开门。

小真差点撞进他怀里,赶紧退了退。她以前暗恋过他,不过他没个表示,她就移情别恋了。哪知,现在近距离看,心儿还是砰砰跳。

黄挚退后,“什么事?”

小真想起正事了,“王听云成绩出来了。她的妈妈刚刚打电话给我的爸爸,吼得好大声,像是狮子一样。”

“她考了多少?”

“580。我是问老师的,老师也很痛惜。”小真咬牙,“王听云成绩特别好,高一到高三,哪回不是年级一二的,老师说她考680都不奇怪,准上名校。”

得知她的分数,黄挚略略轻松。说实话,580这个分数,在他眼里已经是高分了。起码在一本,运气好的话,能抓住985院校的尾巴。

小真又说:“省内的z大和h大,投档线在580以上。”

他问:“她人呢?”

“不知道啊。”小真语速飞快,“她妈气疯了,说在王听云的书包里追到一张折成心形的百元纸币。还问我知不知道是谁送的?王听云好像不肯说。”小真偷瞄黄挚,“我和我哥也不敢说。但是,你要说是这事影响了她高考,我们犯下大罪了啊。”说到最后,小真自个儿像要哭了。

“问出了她妈的地址吗?”

小真答:“没有。她妈发了一顿脾气,就挂电话了。”

黄挚回忆王听云离开网吧那天。

他送那颗心的时候,她很高兴。他还想,能够鼓励她也好。她不告而别,非常突然。他猜测,她的母亲发现了她和他,她不得不离开。

王听云…名字落在心底,挥之不去。

黄挚,王听云

半年的时间, 不长也不短。第二年, 又到了春天。

天空如同一副泼墨画, 绘下层层乌云, 又在远处点缀了几许亮白。年二十三,上午停了雨。旧楼那一扇有锁跟没锁似的大门,传来“吱呀”的声响。

王听云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扶门, 双手握住行李箱把手, 斜着身子慢慢走上楼梯。

到了家门,

两张大红大绿的门神纸张,在岁月的尘土里降低了饱和度,倒像如今流行的高级色。

王听云开了门, 握上门把,一手的灰。她拖了箱子进去,反身要关门。

猛地,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她吓一跳。

“回来了啊。”脑袋上的脸笑眯眯的。

王听云定睛一看, 原来是邻居大婶。“张姨好。”

邻居点点头,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说完, 她到一旁打电话,通风报信去了。

王听云纳闷邻居这突如其来的问好。她关上门,见到地上塞满单据。都是半年的物管费、水电费。

她按下灯。还好, 没有被断电。

这半年多,王母没有回来, 家具、地板也降了饱和度,都酷爱高级色。

王听云轻轻一踩,留下鞋底的图案。她干家务并不利索,只能先将自己用得到的房间打扫一遍。累得腰酸,再看,已经是傍晚。

又半天过去了。

王听云下楼吃饭,拿了钥匙和手机。是的,她现在终于有手机了。

刚下楼梯,又遇到了邻居大婶。

邻居问:“哎,出去啊?”

“嗯,楼下吃饭。”王听云说话还是细声细气。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过几天走。”王听云这趟只是回家看看。年,她不在这儿过。

邻居抬手,指指门上的线盒,“你们家有线电视被停了。物管费和水电费,有人帮忙缴。没事。”

有人?王母都是独来独往的,没什么朋友。王听云惊讶:“谁帮忙缴的啊?”

“你同学。”邻居手折回来,指向自己的脸颊,“长得可俊了。”

王听云立刻想到了黄挚。去年的事仍残留记忆,她不知,他是否拿到了球鞋。她苦笑一下。拿不拿得到,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坐在快餐店,王听云点了餐,克制不住思考一个问题——黄挚为什么要给她缴纳生活用费。

想曹操,曹操就到。

黄挚上午接到邻居的电话,请了假,匆匆从d市坐车赶回了县城。得知王听云下楼吃饭,他在楼下几家餐馆转悠,终于见到了那纸片一样的身影。

“王听云?”

这一声,王听云觉得像是穿越而来的叫唤。一抬头,男孩主动坐到了她的对面。

相隔半载,他头发长了,神情自然得仿佛两人昨天就见过,他涮了碗筷,指指店里的招牌,“这里的猪耳朵好吃。”至于是不是好吃,他也没吃过。

“噢。”王听云起身,“我换个位置吧。”她坐到另一桌。

看着态度决然,但是黄挚想,哪有人换位置前还要咨询一声的。他端起碗筷,跟了过去。

她不得不收起表情,严肃地说:“我想一个人吃。”这是陈述诉求。

“我知道,我没让你请。”黄挚应答如流。

王听云感觉他变了,和以前的暖心少年不一样。不过,暖心本来就是假象。眼前的吊儿郎当,也许才是他的真面目。她搬起椅子,往旁边蹭。

黄挚有样学样,靠得更近了,“王听云,你这半年去哪儿了?”

她看他,再看两人几乎肩并肩的距离,又要往外挪椅子。

他赶紧抓住了她的凳脚,“再走就掉台阶下了。”

她一转头,果然到了台阶边。

他笑,“问你话,这半年去哪儿了?”

“我上大学了。”王听云告诉自己,别被他激起负面情绪。就用一种相识却又陌生的姿态就好,其实也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他不重要,她无爱无恨。

黄挚低声又问:“考哪儿了?”小真形容,去年的录取险象环生。王听云可能沦落到普通本科了。

她声音也低,“c大。”

去年,高考成绩出来,王听云并不意外。因为她当时只能考这样的分数,考试前,她一场感冒拖了半个月,身体差,精神也差。她真的尽力了。

可是,580这样的分数,在王母眼里,就是不及格了。她崩溃了,坐在地上喊打喊杀。

王听云觉得,自己真的被杀死都不稀奇。

还好,有救助站的妇女在旁劝慰,“怎么能迁怒孩子呢?都是你丈夫的错啊。他才是罪恶的魔鬼。”

王母哭喊:“我真的好命苦啊。”

王听云在救助站最深刻的感想是,在每一个悲剧面前,人都习惯寻找罪恶之源。如果源头不灭,有些人永不释怀。

她的妈妈就是如此。

一个能考年级一二名的学生,毋庸置疑,她很聪明。原来封闭的空间,阻碍了王听云的思考,当她有了眼界,自立自强的思想进驻脑海,她明白过来了。她和她的母亲,就像二人三足,没有默契,频频受挫,埋怨游戏规则,抱怨上天不公。

可是,人的希望,从来都是自己给予自己的。

黄挚欺骗她。她怪他,怨他,这些情绪伤害到的都是她自己,最好的方法是放下和遗忘。

王听云的分数进了c大的投档线。c大是985院校的尾巴,但她没有气馁。

王母却不懂女儿的话,哭得嗓子都哑了,寻死觅活。

王听云在那一瞬间,定下了一个专业——心理学。她觉得,只有这个学科可以拯救她和母亲。因为她们都病了。

黄挚随口一句:“那么远?”c大在内陆。其实580的分数,省内一本多的是。

老板端了盒饭过来,“手撕鸡饭,加例汤。”

王听云低头吃饭,不回答黄挚的话。

眼前的少女变了,眼睛不再躲闪无措,而是深藏安定。从前的她,是飘零的孤帆,现在的感觉,像是靠上了岸。

这半年,黄挚一直在找她。王听云班上的同学都知道,王听云有一位俊美的追求者,锲而不舍地询问她的消息。

黄挚拿到了王听云的qq号,但是验证消息过去,就没了下文。

580分的成绩,在黄挚眼里是相当高分了,有他高考成绩的两倍多。

小真气恼,“你一个两百多分的当然不知道580分对于王听云来说,意味着什么。打个比方,你一屋子的球鞋,突然失火被烧了,那就是王听云高考失利的感觉。”

这个比喻,终于让黄挚产生了共情。

或者,王听云高考失利,和他的赌局有关。也或者,是她自己的问题。

但是看到那一双赢来的球鞋,黄挚时不时想起王听云收下那一颗心时的笑颜。

她长相寡淡,但那一抹笑,蕴藏了少女的心动。

黄挚有一丝愧疚——

王听云三两口吃完了盒饭,她站起要走。

黄挚拉住了她的手。

她像被烫到了似的,赶紧挣脱。同时瞄了下其他桌,生怕被人误会她和黄挚的关系。

黄挚的手不但被她甩开,还被她拍了一下。他轻轻抚着她碰过的部位,柔柔摩挲着,“王听云,你高考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都过去了,我和你以后不要再见了。”她离开了快餐店,往家的方向走。

他跟了上去。

王听云越走越快。

他长腿一迈,她小跑都没他走得快。

到了家门口,她急得回头,低斥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句话似乎回到了去年,黄挚心软,说话温柔许多,“朋友一场,别这么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