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我也是。”

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她都会告诉他的吧!

他们依旧是轻装简行,之前大方宰了羊羔送给穆皖南的那位才让爷爷还送了晒干的牛肉和一些干酪来,措姆也带着心爱的姑娘来送他们。

“路上小心,要再来啊!”

乐言和穆皖南难得默契一致地说:“一定会的。”

再见,青海,这趟艰苦的旅程也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

不远处有黝黑执拗的年轻人,拳头握紧又松开,待他们的车子离开好远了,才往家里跑。

才让爷爷不喜欢孙子的莽撞,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抽烟边问:“跑出去干什么了,那两个年轻人走了吗?”

多吉有些愤愤不平:“爷爷,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客气?光伏园每年赚多少钱啊,他们才给我们那么一点点补偿你就感恩戴德?你看到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和手表了吗?还有他们开的车…”

“多吉,做人要知感恩和知足。塔拉滩已经荒漠化了,就算没有光伏园我们迟早也要走的。”才让爷爷不满地打断他,“姓穆的年轻人已经比之前那个何维林好多了,像那种给你很多钱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人,绝对不值得信赖。他给的钱你退回去没有?”

多吉心虚地嘀咕了几句,爷爷突然发了很大的脾气:“我问你退回去没有?”

“没…没有。爷爷,我不想看到他们那么有钱还那么得意,我…我觉得何维林说得没错,姓穆的也是来掠夺的,跟他之前做的事没有差别。所以…所以我在他们的车子上做了点手脚。”

穆皖南平稳地驾着车,虽然雪已经停了,道路也畅通,但回去的大路上,车子比来时的还要少。

“前面就快到日月山山口了,别这么干坐着,跟我说说话,不然我怕我睡着了。”

乐言瞪他一眼,“有你这么危言耸听的吗?难道你昨晚睡得不好?”

不止昨晚,他每晚都睡得不好。

“你想聊什么?”乐言软下语调,她也觉得两人这样一路沉默太压抑了。

“就说你那天为什么哭醒,为什么突然态度又变得那么冷淡。你答应尽调结束后就告诉我答案的,现在就是时候了。”

“你真是执着。”她苦笑。

“要不是因为我执着,又怎么让你伤心?”真是往事不要再提,他恨不得一切都扬散在风里。

车子翻越山口的国道,乐言斟酌了一下道:“因为我没法再信任你。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你现在改变很多,对我和思思都很好。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或者你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人的死就把这一切都收回!你记得吗?我们曾经也有过一些快乐的日子…”

她看到穆皖南变了脸色,没错,这样的问题也许他压根没想过,或者想过却不是真正能够承受得来。感情里的不信任是一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

“刹车有问题,”他突然出声打断她,急切却不慌乱,“坐好了抓紧扶手!”

乐言心头巨震,来不及多想,双手刚刚抓住门边的扶手,就见车子从坡道一路往前疾驰,穆皖南脚下的刹车已经止不住车子冲出去的惯性。

他稳住方向盘,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表情是她不曾见过的绝然。

车子在下一个瞬间快速撞向路边的树干,司机在撞车时都会有避害的本能而牺牲副驾驶座那一边,而他却拼尽全力打方向盘,以自己所在的这一侧狠狠撞了上去…

第86章 历经生死

失去意识的一到两分钟时间里,穆皖南仿佛将前半生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熟悉的或已淡忘的片段如无声默片在他脑海中倒带,然后再快进。

“…皖南,穆皖南…你醒一醒!”

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俞乐言的,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发觉她眼睛通红好像要哭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他以前也常常惹她哭吧?一开始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后来索性只剩隐忍和沉默,最后她也学会了针锋相对,——他总让她疼,她也不甘示弱。

有几次他喝醉夜归,倒在床上其实并非完全不省人事,所以也有看清她的委屈和煎熬,红红的眼眶就像现在一样。

他没有回到过去吧?不会这一年多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的手捉住,听她带了丝哭腔道:“别乱动,你在流血。”

那么就不是梦了。在记忆的尽头,他恰好是驾车撞向了公路旁的大树,而他现在受了伤。

“对不起…”开口才发现自己气若游丝,其实并不是没有力气,可是不知怎么的,好像都卡在胸腔以下的身体里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拿着围巾压在他右边的额角和颈侧,手还在微微发颤。

他动了动,眼前是损毁严重的玻璃和车头,车外的树干像是要嵌入车子里来了,树桠上的白雪砸得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卡在了驾驶座里。

他却坚持要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刚才…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你那天一定也做了噩梦,是吗?”

乐言盯着他,哽咽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身体并不疼,他努力将重心往上拔,气息稍微理顺了一点,才自嘲道:“刚才那一下儿,我真怕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了。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乐言摇头,她虽然受到一些冲击也感觉到气血上涌眼冒金星,但没有受伤,反倒是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是血地短暂昏迷,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然而两人眼下最糟糕的情形还不是这个,穆皖南也发现了,车子撞树之后堪堪卡在那里,路边就是陡坡,白雪覆盖之下都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如果车子失去平衡,随时有可能从陡坡上翻滚下去,那后果就不止是现在这样了。

穆皖南又动了动,腿卡在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拔不出来,肋间大概也有骨头裂开了,他提不上劲儿。

他抬眼看了看乐言,“报警求救了吗?”

“没有,这里没有信号。”这么大的雪,许多地方的供电和信号基站都会出问题,他们所在的山口位置,信号极不稳定。

穆皖南点点头,“那你先下去,往前面走一点。这里又不是无人区,一定会有车子路过,你随便拦下一辆,请人来救我们或者帮你报警。”

乐言没有动,撞车后她第一时间就想打开车门,可是车门已经变形,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弄开,而她一动车子就有倾覆下滑的趋势。

“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不是扔,是去求救。”他敛起所有的笑,目光冷沉,“我们不能都在这儿等死,思思还在等咱们回去。”

乐言听到孩子的名字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你既然知道她在等咱们…咱们就得一起回去。你要我走可以,我拉你出来,我们一块儿走!”

她已经留意到他被卡在驾驶室里,背后就是深渊,可他现在却让她独自离开。

他们在那个狭小变形的车厢内试了又试,就是没办法将他拉出来。乐言不肯死心,“我把车门打开,从外面拉你试一试。”

他摇头,苦涩道:“不用了,我这只胳膊使不上力,也带不动身体出来。”

乐言一颗心仿佛跌回深谷,不动也不下车,坐在他身旁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

“你离开就是办法,你怎么这么倔呢?还说我执着。”

“我不执著就不会嫁给你!穆皖南,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别顾着说我,咱们弄成现在这样,你得负大半的责任,别想撂担子就跑!”

她其实也不是没脾气。他露出笑,“是啊,咱俩是一样的人…”

他靠进她怀里,牵动了伤口,却忍着痛道:“所以咱们应该在一起的,还有思思,一家人在一起。”

“你不要提孩子。”这种时候让她想起思思,她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直想哭。

“我不是为了孩子才要跟你在一起,俞乐言,你知道有很多话我说不出口,但这么长时间了…你多少应该感觉得到吧?刚才昏昏沉沉的那几分钟其实我也在想你说的话,你说将来我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人的死而收回这一切…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死的那个人是我自个儿。那样我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你和思思,看不到你笑或者发脾气,也再弥补不了我过去做错的事。”

他有些口干舌燥,户外的低温干冷让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想要她更紧的拥抱。

她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倏而下,“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他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深深呼吸记住她的味道,然后推她,换了命令的口吻:“你下车,不要管这辆车是不是会滑下去或者怎样。一个人得救,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要强。”

“我们不会死的,你坚持一下…”她低头看到手中的围巾已经被鲜血染红,不确定他颈侧是不是伤到了动脉,顾不得他额上的伤口,死死摁住他脖子上那一块,感觉他的体温似乎都越来越低了。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很自然暖心的一个动作,却被她斥作恶心荒唐。而这时他靠在她怀里,体温一点点流逝,两个人像等着死神降临一般依偎着,再也无法为对方多做点什么,她才惊觉他们之间竟然计较成这个样子,而两个人也并没有更开心一点。

最后还是这样,走到最后还是他们两个人,与逝去的人无关,与路过的人无关,与等待的人无关。

爱是姿势,爱是信仰,爱是否也是宿命?

她大声向窗外呼救,只要有路过的车辆,走过的村民,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振作一点。”她不忘低头安抚他,“只要这趟平平安安回去,你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都答应你。”

穆皖南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碎玻璃是擦着他的颈动脉旁边过去的,导致他流了不少血,整个人都像被放空了一样。

唯有最后这一句话,他记住了,在西宁养伤的那几天就靠这个希望支撑着,竟然也没有觉得时间特别难熬。

措姆得知他们的车被做了手脚之后一路驾车赶来找他们,及时救人,他留院治疗,乐言几乎没有受伤。

她来看他的时候他睡着了,第二天她飞北京,在车祸现场都没有丢下他的人,就为那份尽职调查报告,丢下他回京述职。

老林也来看他,好在他除了失血之外其他都是小伤,不由感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措姆在一旁道:“幸亏赶得及。”

穆皖南也想,是啊,幸亏赶得及。

时隔半个月,乐言再度回到西宁的时候,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回她没有公务在身,只不过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她必须回来取。

还是当初他们入住的那个酒店,穆皖南还是住那个房间。这半个月来两人仅有的通话中,他说他已经康复出院,例行通知似的让她到这酒店去接他。

那样的口吻,让她觉得这通电话似乎应该是打给他秘书孔女士的。

不能跟伤患计较,尤其这人还是为她才受的伤,又滞留异乡,更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而处处隐瞒着。

她风尘仆仆,不能多想什么,推门进去就看到他站在窗边的身影。

他也转过来看她,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天还是那样冷,周围还是那么静,而她的心脏好像已经快要爆炸了。

她和他才多久没见?因为有那场差点就隔着生死的意外,竟也像暌违了大半生一样。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大步朝她走过来,像早就预演千百遍般将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吻。

他吻得太深太用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可是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她似乎也不太意外。

她知道他都记得,那天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他稍稍松开她,眼睛里淬了火,声音却氤氲了水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87章 兴趣

“我回北京是…”

他却根本不听她讲,俯身又重新吻住她,手臂紧紧箍住她,几乎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

他就是怕她又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来,一场生死劫难后换来的机会又成黄粱一梦。

亲吻升温极快,他们有了某种默契,缱绻也来得极为自然。

不算柔软奢华的大床,她却深深陷进去,他制住她双手,眼睛里几乎燃烧起来,“乐言…”

她太久没有面对这样的他,喘不过气来,别开眼道:“你在这儿等我,就为了这个?”

他不答,以温柔和蛮横折腾得她死去活来,潮涨潮落之后,才以灼灼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她,“那天你撞车后说的话,没忘吧?”

乐言翻个身,“什么话,不记得了。”

他掰过她肩膀轻轻地咬,“你是不是觉得我伤刚好没办法惩罚你?”

她这才扭头问他:“你的伤…医生怎么说?”

他刚才的表现可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除了失血和肋骨骨裂,没有其他问题。”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其实要不是他受伤,他们得救之后回到西宁,他的热情大概要比现在还热烈若干倍。

乐言道:“思思一直问起你,还有你家里,也打过几次电话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提起女儿,他唇角微微上翘,“小丫头还好吗?”

“还好,能吃能睡玩得疯。”

“你妈妈在北京还习惯吗?”

“嗯。”她顿了顿,“我爸爸已经在公墓安了家,这件事…我跟妈妈都很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蹙起眉头,抱紧她,“我不想你跟我见外。”

他不希望她重新回到他怀里是纯粹是因为感激或者感动之类的情绪。

对一段感情的信心,他人无法给与,乐言也不安慰他,或者说怎样的软话。他不过是想听她再说一次一家人在一起那样的话,可惜她不让他如愿。

但毕竟温香软玉在怀,已是另外一种肯定和满足。

女人跟男人不同,他当然时刻对自己爱的女人有欲望,可乐言愿意重新接纳他就能表明她的心意了吧?

他不能奢求她一下子又像过去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他,是他伤她太深了。

这样想着,怀抱又收紧了些,闷闷地在她颈窝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还记得他们上回住这里,她最爱他买来的热腾腾的牛杂汤和饼子,还有滋味浓郁的酸奶。

“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去走走。”也许事心境开阔许多,这回她没有高原反应,想出门看看上回错过的风景。

她坐起身慢慢穿衣服,梳理长发,侧影淡淡的,穆皖南看着,心里也有些淡淡的怅惘,却又说不出来。

西部都市的冬季其实乏善可陈,灰扑扑的轮廓和趋同的城市规划,不过对觅食的人来说走在美食街上总是幸福的。

两个人边走边看,这不长的一条街上到了饭点儿都是摩肩擦踵。穆皖南很自然地拉住乐言的手,这回她没有挣脱的意思。

刚才那些怅惘一下子又散了,他像受了鼓舞,唇边有志得意满的笑,藏都藏不住。

他们坐在很破旧的饭馆外搭出的一个棚棚下面吃拉面,碗里加了很多牛肉,两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如果是以前,乐言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从没跟他一起坐在路边吃大排档,万事挑剔精细的穆皖南衣着光鲜地坐在这种地方,就为一碗牛肉面,那样的画面谁能想象?

可是经历了青海这一程,她也多少发掘他一些不为人知的面,这样的场景也许会渐渐习以为常,她想。

“你说你这趟回北京干什么?”他舀着碗里的酸奶,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以为你没什么兴趣知道。”

他挑眉,暧昧道:“当然跟某些事相比,兴趣的确没那么大。”

“我回去见池睿。”

酸奶的酸味仿佛沁到心里去了,他的脸垮老长,“见他干嘛?”

“不止是他,还有高师兄。上回我离职的事,算是他们欠我一份人情吧,这次刚好还上。”

说话不要大喘气,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么?穆皖南别开脸,果然不再问了。

其实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么?但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他们俩。

回酒店他怎么也不肯让她再开间房,霸道地困住她。在西宁的三天,简直是酒池肉林,她说什么也没有用,男人任性起来什么也听不进去,尤其是他和尚般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他都不太想回北京了,男人都爱温柔乡,对他来说,这里就是,而回到北京,就一切都是现实。

临走前一天收拾行李,他发现了她行李箱里的药盒——她算好了周期,重新开始吃避孕药,在这回来西宁接他之前。

他捏紧了药盒,心头又酸又苦,记得前一晚他快到极致的时候还颤抖着对她说再生一个孩子,他连名字都想好了。

她不说话,他以为那一刻她是说不出话来,还感觉到大男人的骄傲和满足。

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偏偏他却没有办法怪她,他记得她提出离婚后那一次对她用强,还逼着她去吃事后药。

后来还是妹妹告诉他,女人用那种药的痛苦不亚于做一次人流手术,生理周期一乱套就是大半年。

乐言在飞机上发现他总盯着她看,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怎么了吗?”

他摇头,找空姐要来毯子给她盖好,“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