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如意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沈自酌早些回来。挂了电话,却是坐不住了。忽听阳台那边传来一声异响,她眼皮一跳,丢了笔立即起身过去。原来是挂在晾竿上的撑衣杆被风吹了下来,砸到了花盆。谭如意往外看了一眼,暗云低垂,狂风大作,她急忙关上了所有窗户。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忽听远处一声闷雷,紧接着玻璃窗上一阵噼里啪啦,雨终于落下来了。

而正坐在餐厅点菜的唐舒颜,也被这一声惊雷吓了一跳。

算来,自谭如意生日那日到现在,已有一个半月了。她在家休养了半个月,紧接着去了日本。待了近一个月,将憧憬已久的景点都看了一遍。

“最喜欢还是京都,在鸭川纳凉的时候,想到毕业那年,都要答辩了,大家还有心情班聚,一行人租了四条船,慢悠悠地划。”唐舒颜提起茶壶,将面前空掉的茶杯斟满,搁下茶壶的时候,掩嘴轻轻咳嗽一声。

“感冒了?”

“没事,”唐舒颜笑着摆了摆手,“昨晚空调吹太狠了。崇城真热,前几年还不觉得。”不知道是不是术后没恢复好,她更显消瘦,脸色也有几分暗沉。

点完菜以后,征求了一下沈自酌的意见,“就这个四个菜行不行?”

沈自酌点头,“随意。”

唐舒颜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很久没来吃过了,餐厅装修全变了样,就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这家餐厅就在两人本科学校外面,出了大门左转不过五百米,虽比四周的餐厅贵了一倍不止,生意却十分红火。两人四周都坐着学生,或凑近了窃窃私语,或男生堪堪而谈,而女生则含情脉脉地注视。

早年关于这餐厅还有个传说,说是在右边靠窗第二桌跟心仪的对象告白,成功率能提升百分之五十。这自然是商家弄出来的噱头,但丝毫不影响小年轻们为了这个听似浪漫的噱头趋之若鹜。右边靠窗第二座是以成了镇店之座,必须提前两周才能预定得到。

唐舒颜看着那座位上神情紧张的男生,笑说:“来打个赌吧,看看等我们吃完饭的时候,那男生告白成功没有——我赌会成功。”

沈自酌看她一眼,“赌什么?”

唐舒颜想了想,“输了的答应赢了的一个要求怎么样?”

沈自酌顿了片刻,“好。”

唐舒颜笑了笑,“你这么放心我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沈自酌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做得到我做,做不到我会赖账。”

唐舒颜哑然失笑,“也只有你能把这么无耻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沈自酌没接腔,“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

“啊,”唐舒颜低头拨弄着木质的茶杯,“先吃饭吧,吃完再说。一回来就这么多工作,我这一整天简直累得够呛。”

菜很快端上来,唐舒颜边吃边问沈自酌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听完后笑说:“看来没有我在,也运转得十分正常。”

沈自酌静了数秒,没有开口。

唐舒颜似是随口一提,忽注意到那桌的男生坐直了身体,十指交握,上半身微往前倾,显然打算进攻。她一边吃菜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谁知等了半分钟,那男生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哎,烂泥糊不上墙。”她摇了摇头,按铃将服务员喊过来,嘱咐他给餐厅换点更煽情的背景音乐。

有了音乐的助攻,那男生似乎又有勇气了,再次绷直了身体,神情严肃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唐舒颜见他那表情不像是告白,反像要像女生讨债,不由扑哧笑出声。忽觉鼻子一痒,急忙侧过身打了个喷嚏,结果这声喷嚏又将那男生惊得泄了气。

“看来是我输了。”唐舒颜忽觉索然无味,只低头默默吃着菜。吃了片刻,忽感觉沈自酌轻轻敲了敲桌子,唐舒颜急忙抬头,见沈自酌正望着那桌,也赶忙转过目光。

男生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支玫瑰,递到女生跟前,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唐舒颜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生的脸——从惊讶到激动,转而是不易觉察的尴尬与为难。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筷子一放,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喝了杯水,而后看着沈自酌,“说正事吧。”

沈自酌也跟着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很多的话,在喉咙里已经滚了无数遭,然而要将它们用声音表达出来,却十分的艰难,对她而言,不啻于一场答辩,或者一场针锋相对的高端会议。

唐舒颜长长地呼吸一次,将搁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似要凭空攥住一股勇气出来,她闭上眼睛,再次舒气,正要开口的时候,沈自酌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唐舒颜睁眼,懊恼道:“先别管!”

沈自酌并没有去拿手机的意思,手指交握自然地搁在桌面上,认真看着她,“你先说吧。”

唐舒颜一时分辨不清他这话的语气,究竟是懵然不知的尊重,还是早已了然于心的诱导?

她咬了咬唇,只觉喉咙里似乎卡了一块热炭,让她艰于呼吸,更别提发出声音。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边表白的男生,他似乎已被那女生宣判了,低垂着头,脸上是全然的颓败。对面的女生也十分无措,一径儿地道歉。

她突然间勇气尽失,身体一分一分放松下来,颓然看着沈自酌,“你…你看吧,兴许是重要的短信。”

沈自酌没说话,静静打量着她。

唐舒颜惨然笑了一下,“看吧,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看完了,我再告诉你。”

静了许久,沈自酌才伸出手去,将手机拿过来。唐舒颜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眉目舒展,嘴角带了一丝细微笑意,立时明白过来发信人是谁,“谭如意发的?”

沈自酌没回答,将手机锁屏之后,放入衣服口袋。

唐舒颜心里陡然便生出一股气,然而不知是气谭如意破坏时机,还是气自己“烂泥糊不上墙”,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餐盘往前一推,“我不吃了,喊人结账吧。”

沈自酌看着她,“吃饱了?”

唐舒颜却不再说话,抄起自己放在一旁的钱包,飞快站起身朝外走去。脚步慌乱,倒有几分逃跑的意思。一推开门,便觉漫天的雨雾扑面而来,她急忙退后一步,站在廊下,看着眼前密织的雨幕。天连着地,连绵不绝,心里忽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唐舒颜没回头,只听沈自酌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开车过来。”

唐舒颜没说话,见沈自酌正要冲进雨里,立即伸手将他手臂一拉,“沈自酌!

沈自酌顿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唐舒颜身体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老沈,我想辞职。觉得累,干不下去了。”

沈自酌静了许久,方说:“你有公司的股份,无论辞职与否,都能参与分红。”

“我转给你吧,当初什么价格入股的,现在就按那个价格转给你。”

沈自酌没说话。

“这一个半月,我已经考虑好了。辞职以后,就去开一家咖啡书吧,也不图赚多少钱。每天喝点咖啡,看点书,假装为这个月的营业额揪心一下。”她抬头看着远处模糊的高楼的轮廓,笑了一下,“拼了这么多年,拼不动了。”

一时只有磅礴的雨声,过了许久,沈自酌轻声说:“好。”

唐舒颜松开手,又笑了笑,转头看着他,“能不能给我看看方才谭如意给你发的那条短信?”

沈自酌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唐舒颜。

“解锁密码?”

“0621。”

唐舒颜闻言手指一颤。将这四个数字输进去,主页界面跳了出来。唐舒颜一眼便看到了手机桌面,立时一惊:是烧烤那天拍的照片,湖光浩淼,天色湛青,谭如意穿一袭赭色长裙,色调对比强烈却又分外和谐。

她屏住了呼吸,翻到短信收件箱,第一条便是谭如意的,名字存的是“沈太太”,她像被那三个字刺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其点开——

“下雨了,开车回来注意安全。ps.我也是会吃醋的。”

兵败如山倒。

唐舒颜将手机锁屏,递还给沈自酌,心里竟莫名觉得轻松起来,“好啦,你赶紧去开车吧,这鬼天气,冻死了。”

沈自酌却没动,斟酌了片刻,沉声开口,“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唐舒颜眨了眨眼,“你说。做得到我就做,做不到我就赖账。”

沈自酌看着她,“今后,认真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男朋友。不为了你的家人,不为了其他人,只为你自己。”

唐舒颜呼吸顿时一滞,而沈自酌已冲进雨中。迷蒙的雨雾里,他奔跑的身影渐渐模糊。然而这背影她早已注视过多年,身形挺拔,仿佛一颗孤直的树。一路看着,从未曾去注意沿途的繁花美景。而即便有一天能与这棵树并肩而立,也从不敢哪怕只是试探地伸出自己的枝桠,让它被风拂起的树叶,落到自己身上。

唐舒颜也冲进雨中,拦住了恰好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她被淋得浑身发抖,坐在昏暗的后座里,掏出手机给沈自酌发了条短信,“拦到出租车了,我先走啦!”过了片刻,忽觉手机屏幕模糊了,伸手去擦,才发现有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第45章 兼程(11)

谭如意等得坐立难安。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这样的倾盆大雨,还是在妈妈出走的那一天。山里的天气变化总是很快,上一瞬乌云还盘踞在那一方的山头,一转眼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那天谭如意没带伞,放学行至途中便被困在雨幕之中。她与同伴在岩石下躲了半个小时,雨势仍没有减小的趋势。远近闷雷阵阵,天色愈发暗沉,哪里还躲得住,彼此壮了胆子拉着手就冒雨往回赶。

一腿的泥泞,眼睛被如注的雨水糊得看不清路,等到家的时候,从头到尾淋了个透。然而一推开门迎接她的并不是妈妈关切的目光,而是摔了一地的锅碗瓢盆,谭吉躲在门后面哭得气吞声断。

谭卫国见她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一脚便踹了过来。

那是谭如意记忆里,最为黑暗的一天。

电视里播放着嘈杂的节目,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一点也没看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开门的声音。她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飞快起身跑过开门。

沈自酌淋得好似落汤鸡,见面先笑:“我回来了。”

谭如意见此一惊,眼眶却莫名一热,立即将他拉进屋里:“赶紧去洗澡吧!”

沈自酌冲了个热水澡,浑身舒适,出来见茶几上放了碗热腾腾的的鸡汤,笑问:“晚饭还有没有?”

谭如意便又立即将米饭加热,顺道炒了两个小菜。她动作很快,全部弄好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沈自酌将头发擦干,到餐桌旁坐下。谭如意将碗递到他手边,“你晚饭没吃饱吗?”

“吃到一半就走了。”

谭如意心里好奇,却不知道该不该问,沉吟片刻,仍是没有开口。心想只要沈自酌按时回来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

她也没说自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如何的如坐针毡,心里百折千回,将好的坏的全想了一遍,捏着手机字斟句酌,最后也只有勇气发出那么一句。

沈自酌却是主动开口,“唐舒颜辞职了。”

谭如意正低头沉思,闻言微微一怔,抬头看了沈自酌一眼。

沈自酌没再多言,而谭如意亦不再追问。既然唐舒颜选择了最为体面的退场方式,她自然要给予同样的尊重。至于其他的,说与不说,也并无差别。

然而,谭如意忽想到自己压在箱子底下的那个绿壳笔记本——沈自酌还记得她那天的反常吗,还在等她“准备好”之后主动告诉他吗?

——

一周之后,谭如意的户口正式迁过来了。她翻着崭新的酱红色胶皮本子,户主那一栏填着她的名字,整个户口簿也只她一人。

便想,以前总是痛恨别人走后门,现在自己享受了便利,又有些庆幸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了。不然要通过谭卫国那一关,比生滚钉板还要艰难。

既然已有了户口本,两人便开始商量着正式领证的日子,最后决定下周一一早就去民政局蹲点。决定好了日子,谭如意给爷爷打了个电话通知此事,又说少年宫的补课结束以后就回家看他。谭爷爷自然高兴,八十多岁的人了,情绪激动起来还像孩子一样哽咽:“现在就等着喝你跟小沈孩子的满月酒了。”

之后又打电话将这消息告诉夏岚,夏岚比她还高兴,连声道喜,称自己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我就知道你们这事儿一定能成。”

谭如意笑问,“你怎么比我还确定?”

“烧烤那回,你穿那条裙子一亮相,沈自酌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时候就知道一定有戏,果不其然。”顿了顿,却又叹了口气,“又一个好姑娘嫁出去了。”

谭如意却是一怔,想到她与谭吉的事,然而犹豫片刻,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委婉问道:“那你…现在有人追你吗?”

夏岚顿了顿,“有是有,都不合适,”她笑了一声,“我现在也不打算想别的事,赶紧升职加薪才是要紧,男人哪有钞票靠的住。”

听她这么一说,谭如意又疑心是自己多虑了。谭吉与她相差六岁,两人断不可能凑到一起。

照例回去看望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

谭如意今次过去,心情与以往有微妙的不同。她也说不出到底不同在何处,枯肠索尽,想起今年六月实习转正那时的心情。大约之前登门都像实习,如今却已是正式员工。虽则工作单位和工作内容还是一样,但那份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却是前者无法比拟的。

二人没有领证的事,两位老人并不知情。是以沈自酌提出要陪沈老先生喝一盅时,沈老太太惊讶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要跟爷爷喝酒了?”

沈自酌笑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好久没跟爷爷喝过了。”

沈老太太自然不信,盯着沈自酌看了半天,忽凑到他跟前,低声问:“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有喜事就别瞒着,说出来大家一起高兴。”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不住地瞟着谭如意的肚子。

谭如意哭笑不得,“奶奶,我还没…”

“还没那就抓紧,这都结婚快半年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自酌将两只酒杯斟满,“爷爷,你看人十分精准,”他看着谭如意,笑了笑,“如意是个好姑娘。”

沈老先生不无骄傲,“那…那当然…我的眼光,还能有错?”

谭如意反被夸得不自在了,如今回想当日的苦大仇深,已有隔世之感。却也不得不感谢沈老先生,说他是“一意孤行”也好,“自作主张”也罢,总之,这一段姻缘,全是因他而起。

谭如意便也拿过酒瓶,取了只杯子,斟了小小的一杯底,对沈老先生说道:“爷爷,我也敬您。我酒量小,只能陪您喝这么一点。”

沈老先生哈哈大笑,欣然举杯。

晚饭之后,谭如意陪着沈老先生看电视。方才那一口白酒上头,让她脸上发烫,情绪也些亢奋,与沈老先生讲了不少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沈老先生听得高兴,不时插入几句。谭如意讲起自己家屋后有棵桑树,沈老先生立即接腔,说还记得,往年去谭家串门的时候,常看见那棵树。

“去年进山的时候,那棵树还在呢。不过进山的路都荒了,我们住的老屋也垮了。”谭如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分外明亮,“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有小孩子爬上去偷摘桑葚。爷爷大喝一声,就有小孩子泥猴一样从树上跳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往嘴里喂,嘴上全是紫的。”

沈老先生哈哈笑起来,“被你说得…想…想吃…桑葚了。”

“那等明年初夏的时候,您回去一趟吧。那棵树还在呢,就是难摘一点。”想了想,又说,“也不用等到明年,过两个月家里的橙子就要成熟了。我爷爷也老是惦记着,说早年的时候,橙子收获了,总会记得给您送两筐。”

沈老太太在一旁听着,笑说:“还是如意你有心。”

谭如意却也并不是随口一提,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她在少年宫的课就上完了,到时候确实可以让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一同回去。

她说了自己的打算,沈老太太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在城里反正也是闷得无聊,要是如意你方便的话,我们就过去打扰几天了。”

“方便的,爷爷肯定特别高兴。”她笑说,“不过镇上挺闭塞的,逛街的话,估计没什么意思。”

“在城里逛了几十年,早就逛腻了,”沈老太太笑看着在一旁削苹果的沈自酌,“就这么说定了,自酌,得麻烦你给我们当车夫了。”

沈自酌看了谭如意一眼,笑说:“当然。”

——

离开的时候,谭如意酒劲还没过去。沈自酌牵着她下楼,“早知道你喝酒以后这么外向,就该给你喝。”

谭如意笑嘻嘻问道:“给我喝了,你打算做什么?”

沈自酌一本正经回答:“自然是做不好的事。”

“不喝酒也可以的呀。”谭如意侧头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语气分外无辜。

沈自酌看了片刻,转过目光,伸手在她脑袋上一拍,叹气道:“你怎么酒量比谭吉还差。”

到了楼下,沈自酌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谭如意却没有立即进去,抬头看着高楼顶上悬着的月亮,张开手,“今天月光可真好。”

皎洁的月色像是从五指之间漏过一样,谭如意看得极为入迷。沈自酌将她肩头一揽,“走吧。”

谭如意却偏过头看着他,“沈先生,你知道够到月亮的方法是什么吗?”没待沈自酌回答,她自顾自说道,“月亮当然是够不着的。但是打开窗户,一眼就能看见;我走,它也跟着走。这样相伴而生,就足够了。”

沈自酌不知道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究竟针对什么,有些困惑,谭如意却笑起来,忽伸出手将他脖子一勾,凑上去亲了一下,“回家吧!”说罢便要松手。而沈自酌已握住她的腰,将车门“砰”一下关上,让她背靠着车身,低头吻她,深而绵长。

☆、第46章 濡沫(01)

周一清晨,谭如意六点便醒了。睁眼看着天花板,想起高考出成绩的前一晚,熬到半夜睡着,天还没亮就睁开了一眼,一样的忐忑,不过一个是因为高兴,一个是因为担心。

沈自酌紧跟着醒了,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从被子里将谭如意的手攥住了,沉声说:“沈太太,早上好。”

谭如意乐不可支,“起床吧,沈先生。”

因为要拍结婚登记照,谭如意化了个淡妆——她化妆的技术也是跟夏岚学的,有身经百战的夏岚手把手教学,她因此少走了不少弯路。

沈自酌一边刮着胡子,一边看着谭如意捏着眉笔画眉。谭如意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身去,笑说:“别看了,女生化妆的时候都要挤眉弄眼的。”

明晃晃的宽大镜子照着两人,镜中看去那样平凡却又和谐,谭如意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苏有朋演的那一版《倚天屠龙记》,片尾曲的歌词十分好笑,但惟独有一句,让谭如意挂念至今:让他一生为你画眉。每每总要拊掌叹息,张无忌那样优柔寡断的男人,哪里当得起这样一句话。

这边沈自酌已经刮完,拿面巾擦脸的时候,忽说:“你挤眉弄眼也好看。”

谭如意顿时手一抖,红着脸低声说道:“哪里好看了,夏岚总我说眉目太浅,鼻子也不够挺拔,五官太小了,一巴掌压下来就能拍扁一样。”

沈自酌笑起来,真伸出手作势要罩住她的脸,谭如意立即往后躲,“别!好不容易化好的妆!”

沈自酌停住手,手指忽捏住她的下颔,低头亲了一下。刚刚刷过牙,还有股薄荷的清香。沈自酌移开以后,谭如意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沈自酌的眼睛,他不由轻声一笑。谭如意窘迫不已,伸手去推他,赧然道:“你弄好了就赶紧出去!”

两人都穿得较为正式,出门之前还特意再互相检查一次。谭如意拉住沈自酌的领带,将其摆正,没有立即松开,仰头看着沈自酌,“沈先生,这是你最后后悔的机会了。”

“谭小姐,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谭如意扑哧一笑,将他领带松开,“走吧。”

尚不得八点,整个城市还未真正进入忙碌的节奏。天色湛清,仿佛水洗过一样。沈自酌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谭如意拉开副驾驶坐上去。车拐了一个弯,朝民政局的方向驶去。

气温还未升高,车内没开冷气,谭如意将车窗打开,让带着几分湿意的空气吹进来。十分惬意,仿佛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广播里早间新闻刚刚结束,在播天气预报,说是晴好天气将持续一周,大后天气温将攀上峰值。

谭如意念大学的中部城市夏天也是十分的炎热,但总觉得比起崇城还要稍逊一筹,“都立秋一周了,气温还这么高。”

“热吗?”沈自酌伸手要去旋开空调按钮,被谭如意伸手一拦。

“暂时不热,”谭如意笑说,“先别开,都要吹出空调病了。”

正说着话,沈自酌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前方正要拐弯,他腾不出手,“你接一下。”

谭如意捞起手机,见来电人是“大伯”,愣了一下,“是你大伯打来的。”

“没事,你接吧。”

谭如意滑动屏幕,将手机贴到耳边,那端立时传来嘈杂的背景音,谭如意喂了一声,沈大伯粗哑的声音响起来,低吼般地说了一句话。谭如意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将这句话掰碎了一个字一个字想了一遍,才总算理解过来意思,而那端已经挂断了。

寒意从脚底一路往上爬升,谭如意浑身发冷,缓缓地垂下手臂,将手指死死攥住,咬牙颤声说:“沈先生,停车,去医院。”

沈自酌一愣,扭头看她,“出什么事了?”

谭如意看着他,“爷爷…”

话没说话,沈自酌立即一个急刹,“爷爷怎么了?”

“早上七点,又发病了,正在手术。”

沈自酌嘴唇紧抿,立即在前方路口掉头,朝医院驶去。

沈大伯夫妇、邹俪以及沈老太太正在手术室外等着,沈老太太靠在邹俪肩上,不住地抹泪。沈自酌喘了口气,问大伯,“情况怎么样?”

“颅内压太高,估计不太乐观。”大伯本身就是心脑血管疾病方面的专家,如今面对自己身生父亲的险境,却也是一筹莫展。

沈自酌拉着谭如意在一旁坐下,谭如意没说话,只紧紧握着沈自酌的手。他手掌极冷,掌心里浮了一层湿滑的冷汗。

坐了片刻,方雪梅和沈大哥也赶到了。方雪梅一到便捂脸痛哭,邹俪听得心烦意乱,喝道:“嚎什么嚎!还没死呢!”方雪梅立时给吓得噎了一下,再也不敢放声,默默去一旁坐了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门总算打开。沈老先生暂时救了回来,然而陷入昏迷,情况如何,还得送去重症监护室观察。

一时一片愁云惨淡,过年时的那份惊恐再次降临在众人心中,只是这回,谁也不敢再存任何侥幸的心理。毕竟沈老先生年事已高,又是第三次发病。

接下来的一天,却如一个世般漫长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