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酌将她手握住,“你的担心没问题,但还是应该找两人问清楚。六岁的差距不小了,真要在一起,需要克服的事情太多。”

“我担心谭吉,也担心夏岚。尤其是夏岚,本来就离过一次婚,真要再找,也应该选择稳妥一点的对象。我知道谭吉踏实可靠,但毕竟还太年轻…”她顿了顿,声音略有些低落,“他们两个,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

“你既然当夏岚是好朋友,谭吉又是你亲人,这种时候就该开诚布公。”

道理谭如意自然是懂,但要开这个口,还得有个恰当的时机。如今尚有一摊子事亟待解决,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先顺其自然。

对于她怀孕这件事,沈自酌自然不敢马虎,帮她预约了在崇城十分有名的妇产科医生。谭如意也听过这位医生的大名,知道是一号难求。预约的日子能在三天以后,已是十分难得了。

在这之前,两人先回去通知沈老太太这个好消息。

谁知一推开门,屋子里竟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连久未露面的三婶也到了。沈老太太坐在沙发中央,左手边坐着沈大伯一家,右手边坐着沈知行、邹俪和三叔沈知常夫妇。方晓葵抱着孩子,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神情冷淡,目光也不知看向何处。

谭如意见这阵仗顿时吓了一跳,眼皮忽突突地跳起来,心里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沈自酌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心里,伸手将她手指轻轻握了握。沈自酌体温比她高了那么几分,此刻指掌相贴,微热的温度传到手上,让她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她定了定神,跟着沈自酌打了声招呼。

沈老太太见两人过来了,立即招手道:“赶紧过来,就等你们两个了。”

沈自酌却是眉头微蹙,拉着谭如意到一旁坐下。紧接着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现在就来宣读沈良平先生委托我拟定的遗嘱。”

这遗嘱早在沈老先生第二次发病的时候就草拟了框架,如今只在这基础上稍做了些微调整,大家心里有数,默默听着,并未有任何异议。

律师顿了顿,“前面几条,都是沈先生之前拟定;在他离世前两个月,他联系我又加了一条,”他将目光转向谭如意,“…翡翠湾的别墅由孙媳谭如意继承;若他日诞下子嗣,本人投资的所有古玩字画,将由其子嗣继承。”

一石激起千层浪。

翡翠湾是崇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无数富人驻扎的区域,那里的别墅最低也要八百万一套。早前大家一致以为这别墅是要留给沈老太太的,但没想到,沈老先生竟毫不犹豫地给了这样一个“外人”。

一时大家都没说话,气氛静得诡异。

过了半晌,方雪梅方开口笑道:“奶奶,这遗嘱的内容您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这条是我主张加进去的,怎么,你有意见?”

方雪梅笑说:“我一个外人,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觉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沈老太太斜眼看她,“爷爷就是喜欢如意,就想把别墅送给她。这遗嘱公证过的,有法律效力的。你要不服气,你打官司去!”

邹俪笑了笑,“妈,雪梅也没别的意思,您别多心了。只是吧,有件事儿您可能还不知道…”

沈老太太看着她,“什么事?”

邹俪目光在谭如意脸上扫了一眼,“如意跟自酌,还没领结婚证呢。爸不是一直属意如意吗,自酌又是个孝顺孩子,哪里好意思扫了他的兴,就跟如意商量,演了这么一出戏。”

沈老太太惊骇看向谭如意,“这是真的?”

谭如意没作声,只低下头,悄悄攥住了手指。

邹俪笑了笑,接着说:“您也别错怪如意,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就是她父亲,当时将人撞伤了要赔钱,就上门来找知行了,所以…两个孩子也是用心良苦,如今既然爸已经走了,我看他俩这契约关系,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您说呢?”邹俪看向谭如意,“所以这别墅,送给如意确是不太合适。但我们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如意辛苦了这么大半年,我们自然会给一笔丰厚的酬金,保管让她下辈子衣食无忧。”

谭如意死死咬着唇,只觉四面八方似飞来无数利箭,插入她血肉之中。正在此时,沈自酌忽伸手将她手握紧了,他看着邹俪,沉声开口,“不是什么契约,是我心甘情愿娶如意为妻。”

邹俪轻“嗤”一声,“结婚时连条像样的婚纱也没有,戒指还是你大伯帮忙买的,你这叫心甘情愿?我看分明是不甘不愿。我回来崇城好一阵子了,谭如意想必是知道的,就是不清楚有没有告诉你;没告诉倒好,要告诉了,你这个当儿子的,连母亲回家了都不知道联系联系,一起吃顿饭,也未免太不识礼数了。”

“你既缺席‘母亲’这一职业,现在又抬出这一身份压我,是不是有失公允?”沈自酌看着她,沉着问道。

邹俪愣了一下,愠怒道:“现在竟然学会跟长辈抬杠了?自酌,这是谁教的规矩?你爱娶什么人我都管不着,可这一个从乡下来的粗野丫头…”

“爷爷当年也是从乡下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好了!”沈老太太忽然一声高喝,“爷爷还尸骨未寒,你们这就吵起来了,是不是想把我也气死,拆了这个家才安心?!”

说着将目光转向谭如意,声音低沉而不失威严,“如意,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自酌?”

谭如意浑身血液好似都在沸腾,鼓噪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咬紧牙关,“奶奶,我不敢骗您。当时之所以答应举办婚礼,确实是因为我爸找伯父要了二十万,但是…”她顿了顿,心里极委屈又难过,“但是相处下来,我确实想跟沈自酌过一辈子。”

沈自酌手指一紧,将她抓得更加用力。

“你哪里是想跟他过一辈子,我看你分明是想害他一辈子。”邹俪冷笑一声,“你爸打死人的事,你还没跟奶奶说过吧?沈家三代都是清白传家,到了这一辈,却要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过门,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她环视一周,“你们说,难道想让沈家沾上这样洗不掉的污迹?”

谭如意愣了一下,张了张口,然而喉咙里似是塞了块热炭,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方雪梅立即接茬道:“还不止呢,我还知道件秘闻…”

沈自酌心下一凛,断然喝道:“闭嘴!”

方雪梅吓了一跳,见沈自酌面色铁青,似是罩了层寒冰,心里有些发憷,当即噤了声。

而谭如意已经坐不住了。她不明白不过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非得受这样的折辱。眼泪已经逼近眼眶,她死死忍住,将沈自酌手一甩开,霍地起身,飞快朝外跑去。

沈自酌立即上前几步将她追住,将她堵在楼道口,死死攥住她的手臂,“你别走。”

谭如意忍着泪,“你放开我。”

沈自酌伸手按住她的脸,急促问道:“如意,你相不相信我?”

愤怒和难受早搅成了一锅粥,让她脑袋炸裂似的疼痛,她只是说:“放开我吧,求求你了。”声音已带了哀求的意思。

“你先回答,你信不信我?”

谭如意咬牙,点了点头,仍是说,“我相信你,但你先放我走。”

沈自酌与她额头相抵,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你别走,去楼下车里等着我。”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进她手里,“最多半个小时,我马上下来。”

谭如意没吭声,眼泪已经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沈自酌将她手紧紧团住,拿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分外灼热,似乎一直烫进他心里。他郑重嘱咐,“等我。”

谭如意咬了咬牙,过了半晌才说:“你说的,半个小时。”

沈自酌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了片刻,“说到做到。”

目送着谭如意慢慢拐下楼梯,消失在视野之中,沈自酌方转身进屋,将门“砰”一下摔上,回到波谲云诡的修罗场之中。

☆、第50章 濡沫(05)

沈自酌先没说话,先是缓缓扫视了一圈。他这人平时不说话时被就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如今正是震怒的时候,目光沉冷,更让人有些发憷。面面相觑,却是不敢作声。

沈自酌目光最后落在了方雪梅身上,“大嫂,如意的户口本现在还扣在你手里,我跟她还没领证,你是不是该负点责任?”

方雪梅讪讪一笑,“不是,这…我这不是好心吗?”她怕沈老太太误会,立即将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

沈自酌掀了掀眼皮,未置可否,只问:“我还有几个疑问,一直想请大嫂你帮忙解答一下。谭吉过生日一事,当时并未通知他人,你是如何知道的?谭卫国这人做事从来瞻前不顾后,他又是怎么恰好提前将如意的户口本藏起来了?还有,你刚刚打算讲出来的一桩秘闻,又是听谁说的?”

方雪梅被这连声发问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立即打算解释,沈自酌却一摆手,“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目的,图沈家的钱还是沈家的人,这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但有句丑话我必须说在前面,”他顿了顿,抬眼扫视一圈,“不管是谁,找如意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他说这话声音并不大,却恰巧让屋内所有人都能听见;言辞也并非犀利,仍是惯常那几分冷淡的语气,但仍使在场之人都是心下一惊,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缄默不语。

沈自酌看向沈老太太,“奶奶,这半年如意的表现想必您都是看在眼里。不论她初衷如何,对您和爷爷都是真心实意,甚至比我更要上心。你们要是觉得如意还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不配继承这别墅,那好,这别墅你们谁想要尽可以拿去。我沈自酌不花在座各位的一分钱,我愿意娶谁是我的自由,轮不上任何一个人来说三道四。”

他一气说完,静了少顷,又说,“话说得难听了些,你们见谅。可既然如意是我的妻子,我就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顿了顿,“况且,她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沈老太太一惊,继而喜道:“真的?”

沈自酌点头,“五周了。”

沈老太太高兴得语无伦次,拊掌叹道:“好,好…算起来,是在爷爷去世之前…好,太好了…”

在座各位神情各异,或惊或虑,或忧或喜。

沈自酌看了一眼,便接着说,“至于如意父亲的事,大家既觉得这成了沈家的污点,今后自可以将我与如意撇清…”

“瞎说!”沈老太太帮腔道,“谁敢不认你们?谁敢?那连我也一道别认了!”她沉目肃目,紧盯着方雪梅,“我最不喜有人在我跟前搬弄是非,处处经营算计。这么大的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怀孕的小姑娘,不嫌丢人?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这别墅,这古玩,都是留给如意母子的,谁想要在这上头打什么主意,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冷哼一声,“不就是没领证吗?多大点儿事儿,明儿我就押着他俩去民政局!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思想比那封建社会还腐朽落后。我告诉你们,别以为现在赚了点儿钱,就真当自己是什么豪门贵族了,当年要不是如意的爷爷把爷爷从战场上背回来,还由得你们今儿在这儿很挑鼻子竖挑眼?乡村来的怎么了?这还没出三代呢,就把自己根给忘了?”

既有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自不好再说什么。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还有不服气的?我告诉你们,如意肚里的孩子要是不能平平安安出事,出了任何一点闪失,我头一个找你们算账!”

邹俪干笑一声,“妈,这话就有失公允了吧?”

“你懂什么叫公允?你儿媳妇照顾你儿子,替你儿子生儿育女,你不感激不说,还处处挤兑她。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倒是说说看,如意哪一点配不上自酌了?嫌她家里没钱?这是做生意还是结亲家呢?孩子自己乐意就成,你操哪门子闲心?自己婚姻还是个烂摊子,还好意思来教训别人。我看你今后没事儿也别回来崇城了,管好你的生意就行。如意有我在跟前照顾,不劳你瞎费心。”

邹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们,”沈老太太环视一圈,“今儿这事儿就算翻篇,今后再有人提起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还有,”沈老太太瞥了方雪梅一眼,“东西该还给如意的就赶紧还回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做事这么讨人嫌,小心以后遭报应。”

方雪梅吃了瘪,自然不服,“奶奶,那谭卫国的事…”

“又不要你进去坐牢,你操什么心?”

沈自酌见已得到沈老太太的谅解,便不再多待,立即迈开脚步朝外走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却发现本坐在角落里的方晓葵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心下一凛,再不敢久留,飞快朝楼下跑去。

——

谭如意到了楼下,并没有去车上坐着。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沿着小区里鹅卵石的小路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忽见楼里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来,定睛一看,竟是方晓葵。

谭如意立即戒备起来,冷眼看着方晓葵朝着自己走来,“你想干什么?”她正在气头上,自是无所顾忌,便似点着的炮仗,随时可能炸起来。

方晓葵定下脚步,抬眼静静看了谭如意片刻,“我有话想跟你说。”

“要是跟你姐一样来跟我宣战,那就不必了。我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你要是想要那别墅,去找奶奶,我无所谓…”

方晓葵缓缓摇头,“不是,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她声音冷冷清清的,语气十分平淡,全不似方雪梅那样甜腻。

谭如意愣了一下,“你该不是让我劝三叔离婚吧?”

方晓葵摇头,静潭似的一双眼睛看着她,“我姐将我看得很紧,你可能不相信,她连我手机都没收了。平时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姆,并不是为了照顾子轩,而是盯着我。”

谭如意顿觉悚然,“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方晓葵抱着孩子在花坛上坐下,张开手掌替孩子盖住阳光,“她想要拿这孩子找沈知常勒索他公司的股份。我当时…也是被她骗了。”

谭如意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方晓葵,“可是…可沈大哥的财产现在都捏在她手里。”

方晓葵目光低垂,“她是穷怕了。小时候,她日子过得比你还苦。我伯父想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哑巴,她自然不答应,连夜逃跑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走了六个小时走去县城,爬上一辆运木材的车,跟着到了崇城…为了挣钱,各种各样的苦都吃过,最难的时候,三天只吃一包方便面,后来才遇到了沈大哥。在遇到沈大哥之前,她还谈过一次恋爱,结果钱全被那男人给骗了,只给她留了二十块。所以她这人对谁都不相信,只相信钱,只有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她才能安心。”

谭如意心想,难怪她到现在都不提出离婚。

“后来我爸听说她在城里嫁了个好人家,就怂恿我过来投奔。我其实只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个薪水稍高一点的工作,可她的意思是,要撮合我和沈自酌。沈自酌自然不答应,她就又将目标瞄准了一直没有生育的沈知常。她当时跟我说是陪一个老板吃饭,吃完了就能给我介绍工作…结果我俩都被她给灌醉了,就…”方晓葵似觉难堪,咬了咬唇,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后来这孩子我是打算打掉的,但她二十四小时紧跟不舍,骂我蠢,说用这孩子能轻易分到沈知常的家产。”

谭如意静静听着,此刻才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要钱,也不想要什么家产,更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想离开这儿,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抬头看着谭如意,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痛苦,“我姐就是个神经病,我要再这么待下去,我也要成神经病了。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我给沈知常递一句话,让他帮帮我,看在我好歹生了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

谭如意沉吟。

方晓葵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根本没花五十万找你爸换你的户口本,把户口本扣下来的主意就是她给你爸出的。有一回她打算来找你,在你小区门口碰见你爸了,就一直跟他保持联系。后来她在你这儿踢了铁板,就准备拿你爸来要挟你。”

谭如意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方雪梅竟有这样缜密的安排,“她…究竟图什么呢?即便要钱,也该直接跟三叔交涉啊。”

“沈知常很愿意听沈自酌的话,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沈自酌跟前吃过瘪。为了这事儿,她天天骂我,说我没本事…”方晓葵闭了闭眼,“我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这人真的有病,什么人都想控制,不听话她,她就要报复…谭小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正在这时,忽从楼梯口传来沈自酌的声音,“如意!”

方晓葵立即松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紧接着边看见方雪梅跟在沈自酌身后出来了。方雪梅冷声喊道:“晓葵,你抱着孩子瞎跑什么呢,赶紧过来!”

方晓葵慌忙看了谭如意一眼,再次无声哀求:“帮我!”便抱着孩子,飞快朝方雪梅走去。

沈自酌已到了跟前,伸手扶着谭如意的肩,急切问道:“方晓葵跟你说什么了?”

谭如意朝着方晓葵看了一眼,她站在方雪梅身旁,身形消瘦,脸色煞白,活像只孤魂野鬼,便摇了摇头,“没事,还没说上话呢。”

沈自酌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住,“没事就好…”

谭如意闭眼,“那…”

“放心,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气受。”

谭如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我饿了。”

沈自酌笑了一声,将她松开,认认真真看她,“走,我们去吃东西。”

☆、第51章 濡沫(06)

吃饭的时候,沈自酌一点一点同谭如意讲了她走以后发生的事。谭如意听完笑说:“你发起火来怪吓人的,他们肯定都被你吓住了。”

沈自酌正在剔着鱼上的刺,闻言手里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吓不吓人?”

“我见过啊,就上次…”谭如意忽想起来他上回发火的缘由,立时住了声,低头假装去夹菜,飞快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沈自酌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问,“什么事?”

谭如意便把方晓葵告诉她的转述给沈自酌,“我早就疑惑为什么大嫂会知道谭吉的生日,原来是我爸亲口告诉她的。”她神色恹恹,“总在想,我是不是真欠了我爸什么,不然他何至于要联合外人来为难我。”

沈自酌将剔掉刺的鱼放进她碗里,“你不欠他什么,他只是自私而已。”

谭如意拿筷子尖夹着鲜嫩的鱼肉,没说话。

方晓葵的事,沈自酌答应转告三叔,谭如意便决定不再多管闲事——况且她现在是沈老太太和沈自酌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没这个多余的时间去操心别人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沈老太太在家里保姆的陪同下,亲自给谭如意送了一堆的东西,大到防辐射服和平底鞋,小到各式各样的维生素。又嘱咐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盯着沈自酌一条一条记下来了方才安心。

临走前,沈老太太趁着沈自酌去洗手间的时候,将谭如意拉到一旁,低声叮嘱,“如意,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你跟自酌最好先分房睡。”

谭如意脸立时涨得通红,“奶奶,我知道的,我们不会…”

沈老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原不该我来告诉你,只是可怜你也没个亲密的女性长辈在跟前教导…怀孕是大事,一丝一毫马虎不得,你要有什么拿不准的,尽管来问我。”

谭如意点头,“我知道。”

恰逢唐舒颜辞职,沈自酌忙得昏天黑地。饶是如此,仍是抽了一整天的时间陪谭如意去医院做检查。

因才六周,医生建议谭如意暂时只做常规检查,等十二周的时候再做一个包括b超在内的正式产检。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开了叶酸和维生素片,嘱咐了一些孕早期的注意事项,就让二人回去了。

时间尚早,刚过十点。谭如意记挂着夏岚的事,便打算中午跟她一起吃顿饭。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她犯了肠胃炎,正在输液。

谭如意想到上回见她时的态度,颇有些歉疚,“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找你。”

夏岚说话有气无力,“别过来了,就要输完了。”

“那我来接你。”

“没事的,有人在跟前照顾,输完了他就送我回去。”

谭如意沉默一瞬,心想这个“有人”大约便是谭吉,“那…那你需要什么,就让他帮你吧。回来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上去找你。”

挂了电话,呆立片刻,方对沈自酌说:“走吧。”

吃过中饭以后,沈自酌在家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便打算回公司接着工作,临走前又叮嘱谭如意注意安全。谭如意早听得耳朵生茧子了,伸手将他往外推,“好啦,我保证一定照顾好自己和你儿子。”

沈自酌打开门,脚已踏出去了,又迈回来,转身将谭如意抱了抱。

谭如意也心疼他起早贪黑,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我要是能帮你分担一些就好了。”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分担了。”

静了一会儿,又说,“在家里无聊的话,随时跟我打电话。”

谭如意笑着摇头,“我不会无聊的,你安心工作。”

沈自酌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那我走了,把门锁好。”

沈自酌走了以后,谭如意回到客厅,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再给夏岚打个电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谭如意吓了一跳,伸手拿过来,却是沈自酌打来的,“书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个账簿,能不能帮我送下来。”

谭如意走进书房,拉开抽屉,果然见到一个蓝皮的账簿,“是不是蓝色封面的?”

“对。”

“好,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谭如意将账簿拿起来,见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她也没太留意,匆匆瞟了一眼,迈开脚步正要走,忽意识到不对劲,又猛地退回去,目光朝字条上的落款扫去——一个“裴”字。

她顿时一怔,目光朝上移:“物归原主,改日过来拜访。”

这是裴宁的字迹,她十分确定,因为他写“裴”字最后一笔,总要拖得很长,像一把斜出的剑。

这字条,大约是随着笔记本一起装在盒子里的,然而她当时并未注意,却被沈自酌捡到了。可沈自酌什么都没问,就像他说的那样,等着她做好准备,自己主动告诉他。

谭如意枯站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将纸条放回原处,拿着账簿飞快下楼。

到了楼下,将账簿交到沈自酌手里之后,谭如意并没有立即离开,看着他,几分踌躇,“我…”

沈自酌低头看她,“怎么了?”

谭如意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你早点回来。”

沈自酌点头,“那我走了,你赶紧上去吧。”

谭如意目送着沈自酌身影朝车库走去,背后忽响起汽车驶来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往旁边让了让。然而那车却在她身前停了下来,紧接着车窗打开,夏岚从车里探出头,“如意。”

谭如意急忙上前,“针打完了?”她目光往驾驶座上扫了一眼,却是一怔——开车的是裴宁。

裴宁自然是看见她了,此刻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得打两天。”

夏岚拉开车门下来,转身对裴宁说道:“帮我把车停进去。”

就在裴宁开车过去的时候,沈自酌的车正好开过来了。车道很窄,两车堪堪擦身而过。沈自酌将车子停下,同夏岚寒暄几句,跟谭如意再次道别之后,就踩下油门朝小区大门驶去。

裴宁已停好车走过来,夏岚稍稍抬高了声音,“裴宁,你是上去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公司?”

在裴宁回答之前,谭如意忽听见身后传来急促刹车的声音,她赶紧回头,果然沈自酌的车停了下来。

她心一紧,见沈自酌拉开车门,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沈自酌停下脚步,却没看谭如意,只看着裴宁问道:“这位是?”

夏岚赶紧介绍,“裴宁,我的同事。”又同裴宁介绍,“沈自酌,如意的老公。”

裴宁闻言一怔,目光在沈自酌脸上扫了一眼,伸出手似笑非笑道:“沈先生,久仰。”

沈自酌朝着他伸出的手瞥了一眼,微妙地顿了一瞬,方伸出手去与他短短一握。

谭如意头皮发麻,摸不准沈自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裴宁就是留字条的人。她看了看沈自酌,又看了看裴宁,两人都是神情莫名,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生怕裴宁胡说八道,手心里渐浮起一层冷汗。

裴宁收回手,笑着回答方才夏岚的问题,“要是不麻烦的话,我能不能上去喝杯水?”

夏岚何等心思敏感,自然从方才沈自酌和裴宁这一番交锋里看出些不对劲的意思了。她脑袋转得飞快,想起裴宁在简历上填的教育经历,又联想谭如意的毕业学校,当即明白过来,“要不还是下次吧,我家里也挺乱的,这阵子都没收拾。”又说,“如意,过来扶我一下。”

谭如意“哦”一声,赶忙过去将夏岚搀住。夏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贴着她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什么情况?赶紧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