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承乾殿后,齐光换下朝服,径直走向静室。

宫人早已备好画纸和画墨。

齐光握住狼毫,提腕一挥,一幅泼墨山水图将成。江德忠站在静室外,心中不禁有几分担忧。半个时辰后,齐光终于从静室中走出,江德忠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陛下喜爱作画,但他也知道每次陛下一不高兴也喜欢作画。方才下朝后,陛下显然面色有所不妥,一回来马上就去静室里作画,显然是心里不高兴了。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的职责之一便是让皇帝高兴起来。于是乎齐光在里头作画的时候,江德忠在外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是什么惹得皇帝不高兴了。

江德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齐光,试探地道:“陛下,可要唤云公子过来?”

“不必。”话语很是果断。

江德忠排除掉云臻的可能性,又仔细回想今早发生的事情。陛下给珉王赐婚的时候表情还是对的,似乎是从即将下朝的时候开始面色才变得不妥。

江德忠眼前一亮。

他给齐光奉了茶,随后又悄悄地吩咐身边的小内侍,说:“去打听下路侍郎的身子如何了?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太医可有去看过?”

小内侍应声。

片刻后,小内侍回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江德忠给齐光添了茶,不经意地提道:“陛下,奴才听宫里的太医说路侍郎感染了风寒,并不严重,估摸三四日便能痊愈。”

齐光瞅了江德忠一眼。

齐光说道:“你跟在寡人身边这么多年,心思果然非寻常人可以比及。”

江德忠嘿笑一声。

她又道:“你退下吧,全都退下。”

江德忠怔了怔,陛下这反应不对,不是应该说要出宫去探望路侍郎才对么?莫非他猜错了?江德忠万分不解,但齐光命令不可违,只好应声离去。

待众人离开后,齐光支颐望向虚空。

她今日烦躁的确是为了路离,但更准确点来说,并非完全因为路离,而是自己。今早早朝时,没见到路离的身影,她竟浑身不自在。下朝后,她蓦然意识到一事,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相当习惯路离在自己的身边。

母亲在世时,时常叮嘱自己刻意有很多很多男人,但唯一要记住的是不能依赖男人,也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若是真爱上了,便动手杀了。

她不认为自己对路离已经到了可以抹脖子的程度,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她依赖于璟衡。如此荒唐的事情,没有在阿清身上发生,竟在璟衡身上出现。

齐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她抓抓头,又抓抓耳。

唉,压力大呀。

过了几日,路离依旧没有来上朝。齐光依旧每天一下朝便回静室里作画,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江德忠看在眼底,越发不明白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齐光回承乾宫时,没有去静室,而是换了一身出宫的襦裙,随后唤了江德忠备车。

江德忠瞅瞅齐光,只觉越看陛下越像是在跟路侍郎闹别扭。不过这想法江德忠自然不敢说出,赶紧赶忙地唤人备车。

“陛下要去哪儿?”

齐光沉默了下,说道:“路府。”

而与此同时,路府里的路离也收到齐光出宫的消息。他问:“陛下的马车走到哪儿了?”随从说道:“一刻钟前刚刚出了宫门。”

路离道:“好,再过一刻钟便开始煎药。”

“是。”

“退下吧。”

路离旋即转身回房,利索地脱了身上的锦袍,披下乌发,只剩一件里衣后,方在榻上躺下。他轻捏嗓子,重重地咳了几声,话音登时变得沙哑低沉。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一开,是路离的随从匆忙走进。

“公子,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鹅黄的身影逐渐现出。齐光闻到了浓厚的药味,她皱了皱鼻子,行到榻旁,问:“璟衡,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他沙哑着声音道:“再多几日便能痊愈。”

说罢,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渐渐咳出一抹红晕。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感情有进展啦啦啦~~~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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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说

齐光目光一凝,登时竟难以移开。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寡人准你告假,痊愈后再歇多几日。如今这时节,的确容易得病。”

路离说:“多谢陛下。”

齐光道:“好了,你既然病着就好好地歇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宫里拿。”说着,齐光便准备起身,然而此时,路离却一把握住齐光的手腕。

微凉的触感让齐光怔楞了下,碰触到路离的眼神,她心中腾然间有了异样。

正好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药好了。”

路离松开齐光的手,说道:“进来吧。”待小厮将煎好的药搁下,无声地离去后,路离才与齐光说道:“方才外边起风了,想来快下雨了。”

齐光只觉嗓子微痒,轻咳了几声。刚刚本想离去的,可被路离的眼神这么一望,她的脚步忽然迈不开了。她说道:“下雨了凉快…”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道:“说起来,寡人还欠你一份赏赐。之前白晟一案,是你立了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她原以为以路离的性子,定会又说此乃微臣本分云云,未料这一回路离却认真地问她:“当真什么赏赐都可以?”

齐光道:“只要寡人能赏给你的,都行。”

路离道:“微臣要陛下的一次原谅。”

齐光一怔。一次原谅?她诧异地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而言,说出这样的话的人铁定是做了亏心事。只是以路离这样的品性,她委实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亏心事来。

路离笑了笑,说道:“微臣与陛下的婚事还有将近三年,与陛下成婚后,微臣便不得干涉朝中之事。微臣只是担心以后会做错事,所以便想请求陛下的一次原谅,防范于未然。”

听到此话,齐光不禁有些唏嘘。

路离想得长远,其实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特殊,娶了公主的驸马处处被束缚,更何况是娶了皇帝的男人?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道:“好,寡人应允你。”

她又笑道:“等你康复后,陪寡人去骑马吧。寡人很久没有骑马了。”

路离含笑道:“好。”

齐光离开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时过后。她原本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路离的,仅仅是看一看,可没想到这一看就是一整个上午,她在路府用了午膳才离去的。

齐光觉得自己撞邪了,一碰上路离就不对劲。

倘若母亲在世,路离的下场肯定如同她的画作与小猫,还有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睛。思及此,齐光打了个颤。她愈发觉得自己撞邪了,孩提时的事情最近一件又一件地涌现在脑海中,这几日还夜夜噩梦。

齐光上了马车。

车夫见天色尚早,平日里皇帝不到傍晚都不会回宫,遂问:“姑娘,现在要去哪里?”

只听齐光没精打采地说:“回宫吧。”

她支颐望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又叹息一声。她得找太医瞧瞧,兴许得病了。外面的风有些大,转眼间便有细雨飘零,齐光正要放下车帘时,眼尖地瞅到数十步开外有一道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

正是陈南珠。

即便她戴着帷帽,垂落下来的轻纱遮住了她的脸蛋,可齐光看美人的火眼金睛从未出错过。

她一眼就看穿了她。

是陈南珠,绝对不会有错。

打从惠宗掌权后,京城里女子的地位得到极大的提升,女子出府上街都极少戴着帷帽或是面纱。而如今陈南珠戴着一顶帷帽,在细雨之下,便有几分明显。

只见她左看看右瞧瞧的,动作也颇是生疏,显然是要去作见不得光的事情。

齐光心中感慨了下。

当初她才只得七八岁,便时常偷溜出宫,一回生两回熟,又兴许是天赋异禀,从未被母亲抓个正着。哪像陈南珠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齐光放下了车帘,她懒懒地打了哈欠,吩咐道:“走快些,我乏了。”

车夫应了声。

齐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马车与陈南珠擦身而过,渐渐消失在雨帘中。

齐光回了皇宫。

她唤了太医过来。太医诊脉后,说:“陛下的身子并无大碍,许是近来天干气躁的缘故,微臣给陛下开几服安神去火汤,服用过后便能见好。”

齐光摆摆手。

“退下吧。”

江德忠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心中颇为不解。这…这陛下不是已经去了路府吗?怎么回来后还是一副浮躁的模样?江德忠摸摸下巴,近来他愈发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

齐光打了个哈欠。

江德忠似是想起什么,连忙禀报道:“陛下,陈尚书在外头候着。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齐光说:“传吧。”

“是。”

不一会,陈立便进来了。齐光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腕上的白玉镯的,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道:“陈卿不必多礼,江德忠,赐座。”

“谢陛下。”

待陈立坐下时,齐光又道:“珉王的婚事出什么问题了?”

陈立忙道:“珉王的婚事一切安好,诸多事宜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今日…今日微臣前来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齐光一听,来了兴趣。

“什么私事?跟令千金有关?”

陈立叹道:“陛下英明。微臣的小女还差数月便满双十,婚事一直没有着落,直到前段时日沈家过来提亲。微臣膝下只得一女,一直当做心肝般养,所以盼能给小女最好的婚事,也盼能由陛下开金口赐婚。”

齐光道:“令千金可知此事?”

陈立正襟危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能有陛下的赐婚,定会感恩戴德。”

齐光听明白了。

想必陈南珠是晓得这桩婚事的,但必然是不愿意的,是以陈立便想了赐婚的法子,圣旨一下,陈南珠即便不愿意也得顾及陈家上下的性命。

齐光又问:“哪个沈家?”

陈立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大理寺卿的沈家,其嫡子沈安温文儒雅,饱读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齐光想起来了。

大理寺卿的沈家,不就是之前路离所说的那个哪里有命案哪里就有沈瑜的沈家么?她见过沈瑜的画像,的确是个美人儿,看来她的兄长也不会差到哪儿。

齐光道:“寡人答应了。”

几日后,正值秋高气爽。

齐光打小就喜欢骑马,惠宗亦是如此。惠宗晚年的时候还在京城郊外的不秋山旁圈了一大块地,作为狩猎场所。狩猎场所里,骏马早已备好。

齐光一大早便从宫中出发,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

到了狩猎场后,齐光一下马车便见到了路离。路离身后有两个内侍,各自牵了一匹马,其中有一匹是齐光的爱骑——追月。

打从登基后,齐光除了秋季狩猎会骑骑马之外,其余时间几乎没有碰过马。现下见到自己的爱骑,齐光双眼发亮,奔到追月前,伸手揉揉它的头。

追月也认得齐光,乖顺地蹭了蹭齐光的脸。

齐光大悦。

路离含笑道:“追月是匹烈马,竟被陛下驯养得如此乖顺。”他刚靠近,追月便撒起马蹄子,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息,而齐光的手一碰触到它的头,瞬间又变得乖巧温顺。

齐光道:“当初驯服它也费了寡人的不少心思。”她细细地瞅了瞅路离,又问:“身子当真痊愈了?”

路离点头。

“已经痊愈了,多谢陛下关心。”

齐光说:“来陪寡人骑马吧。”

说罢,齐光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登时尘土飞扬。路离也不曾示弱,旋即追上,与齐光一前一后在偌大的草地上追逐起来。

约摸有小半个时辰,两人方渐渐停下。

秋风拂来,齐光擦了把汗,爽朗地大笑:“没想到璟衡马术甚好,方才寡人若不使全力,怕是会落在你身后了。”

路离微笑道:“陛下过奖了。”

齐光笑道:“何必谦虚。”微微一顿,她蓦然想起一事,又道:“每年秋季狩猎皆有马术比赛,以璟衡的马术想要夺魁并非难事。”可过去几年路离皆是表现平平,以至于她从未注意到他。

她眼睛倏然一眯。

“你…”

然而此时路离却道:“朝中人才济济,璟衡无意攀比。”他淡然一笑,望向齐光,声音沙哑而低沉:“骑马本为趣事,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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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这样的话,齐光听过很多。

可兴许是此时此刻意境尤佳,人也对了,胸腔之下涌现出一股异样,她拉住缰绳,渐渐靠近路离。他的眉眼如画,眼底像是有一汪深潭,走进了便再也逃不出来。

她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山坡下有一辆马车,只听一阵轻呼,马车的一角陷入泥坑中。不一会,陆续有两道人影跳下马车。

一男一女,都是齐光识得的人,正是容峥与陈南珠。

齐光登时扭过头,惊愕地道:“是他们!”

路离眸色微深。

他顺着齐光的目光望去,也见到了容峥与陈南珠两人。齐光说道:“他们怎么会在此处?”这儿是皇家的狩猎场,不得允许,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且不说这个,陈南珠不应该在陈府待嫁才对吗?之前陈立生怕自己的女儿会闹出什么事来,挑了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便是半月之后,如今仔细一算,离陈南珠与沈家长子的结亲之日还有十天。

她打量着他们两人的装扮。

陈南珠穿着朴素的衣裳,身上丝毫饰物也没有,而容峥也是穿得极其简单,两人身上都有一个大包袱,而从半开的车窗里望进去,还能见到不少细软。

齐光和路离互望一眼。

路离对她点点头。齐光诧异地道:“当真是私奔?”

“□□不离十。”

她委实没想到陈南珠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竟不顾陈家上下的性命,与他国皇子私奔,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路离问她:“陛下打算如何做?”

齐光环望周遭,道:“先跟上去看看。”

她倒想知道陈南珠与病怏怏的容峥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不曾说些什么,也悄悄地跟上。两人留下马匹,悄无声息地绕过山坡,行到一块巨石之后。齐光探出头,刚好见到陈南珠与容峥两人坐在一块岩石上,离她仅有数十步的距离。

不远处的车夫在使劲地搬抬车轮。

齐光收回脖子,正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发现此时此刻路离与自己的距离隔得极近,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齐光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可遇上路离后,她愈发看不懂自己了。

她撇过头,稍微拉开了与路离之间的距离。而此时,数十步开外传来陈南珠担忧的声音。

“阿清,我们真的能离开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