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爽快便应承了?

他又道:“我从不是死缠难打之人,我这次过来便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好。如今你安好,我也心安,可以放心了。要吃梅花糕吗?”

“…好。”

路离捧来了吃食,一一搁在桌上。齐光肚子真的饿了,也不管路离在不在,立马起筷。吃得有七八分抱的时候,她问:“梅花糕是宫外买的?”

路离淡淡地道:“不是。”

齐光说道:“比起宫里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路离面色微变,他说:“我觉得跟宫里的没差。”

齐光道:“味道完全不一样了,太酸了。”

路离垂下眼。

他原先想把御厨也拐出宫的,但是御厨家中太过复杂,软肋太多,不像刘全,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软肋。倘若他真的拐他出宫,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是以他思来想去索性自己请教了御厨。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虽然他当真觉得自己做的与御厨无差,不过想来是孕妇的嘴巴比较挑,尤其是齐光的嘴巴。

齐光吃饱喝足,路离端来了药。

齐光说道:“我没病没痛,不需要喝药。”

“这是安胎药。”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齐光怔了怔,问:“我…有了?”

路离说:“是。”

她忽然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五十章

知道自己有孕后,齐光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亦不是惊吓,更没有初为人母的欣慰。她马上想到的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及时。

倘若是在齐轩谋反之时,她会欣然接受,甚至会提前与路离大婚。

在宫中活了二十年,父亲有过太多的孩子,她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沦为他们母亲的争宠手段。后来母亲登基,对待她与阿弟的教导方式截然不同,如今齐光想起,她可以用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

母亲的教导方式无疑太过极端,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倘若反过来,她与齐轩也许成不了亲密无间的姊弟,但至少不会闹到恨得想送她去死的地步。

齐光及笄后,第一次被母亲强迫于行房之事时,她想到的便是她以后的孩子一定要在最适合的时机出生,她会好好地教导他,但凡是孩子喜欢的,她一定不会阻拦,而且孩子的父亲也必须由她亲自挑选。

她会给孩子想要的,而不是给孩子最好的。

然而,她却在这种时候怀上了不该有的孩子。

如今的她虽有钱财,但居无定所,且不说身边还有个云臻。大周想要杀了云臻,这次不行,肯定不会罢休。云臻已经让她暴露在大周皇室之下,云臻危险,她也一样危险。

再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让她有欣喜,兴许是这阵子经历了太多,尤其是现在见到路离,她很理智地认为这个孩子不该留。

齐光说道:“安胎药我不会喝,你若端碗落子汤,我还能考虑一二。”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仿佛在说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样可有可无的吃食。

路离头一回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的双脚像是被定在地上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浑身寒毛竖起,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了调,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齐光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齐光将自己的顾虑一一说了,路离道:“我会保护你们母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大周的人不足为惧。居无定所…只要你喜欢,我们便可以在这里住下。”

“璟衡,离开皇宫后,我想了许多,我甚至还想去海外,去踏遍大周的大好河山,见我之前不曾见识过的事情,可是不管是哪一样事情,在我对将来的美好想象中都没有你,也没有肚里的孩子。我还年轻,孩子没有了,以后我还可以再怀。”

齐光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她一脸平静地道:“不可否认的是,你是第一个能进入我心中的男人。可是今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不要这个孩子,看来我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说到后面的时候,齐光几乎是喃喃自语。

但是她的神色却是欣喜的,露出了路离今日见到的第一抹笑容,她仿佛看开了一样,当真在慢慢地将他从天梯之上推下,还悠然自得跟他挥挥手,似乎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他们的点点滴滴都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人的独欢。

路离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切都算好的了,明明这个时候齐光应该会露出矛盾的神色,嘴里会说不想见到他,但心里却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欣喜。然后久而久之,孩子一出生,齐光就会爱屋及乌。他知道她有多喜欢孩子,她曾经跟他说过,若是有了孩子,她定要如何如何。

然而,现在却全都乱套了。

她说:“不需要。”

路离心慌之极。

就在此时,隔壁房里蓦然发出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声音,然后又是宋湄的尖叫声。齐光愣了愣是,随即起身,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一开门,便有一只鞋子直奔齐光面门。

路离眼疾手快地拦住,鞋子打到路离的手腕,又弹了回去。

此时齐光方看清了房中的一片狼藉,地上洒满了碗碟碎片,还有菜渣,桌椅也倒下了,榻上的枕头还有帷帐通通都扯了下来。

而云臻躲在倒翻的桌后,苏承宇则在屏风后面探出了一个头。

唯独宋湄衣衫凌乱的,赤脚站在打翻了汤汁的毛毡上,单手拿着棉鞋,正恶狠狠地瞪着苏承宇。

齐光皱眉,喝道:“都停下来。”

房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齐光,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齐光的小腹。云臻又看了下路离,默默地垂下眼皮,无声无息地爬出桌子,第一个站在齐光面前。

他乖巧地说道:“阿玥,我没有闹。”

他扑闪着眼睛,眼珠子乌溜溜的,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在等主人怜爱的小猫咪。齐光下意识地便伸手摸摸他的头,夸道:“嗯,你很乖。”

路离眼睛微眯。

云臻趁齐光没有注意,向路离示威地眨了眨眼。

苏承宇在宫里听惯齐光的命令了,如今齐光一喝,无意识地便迈出屏风。刚迈了出半个身子,脑袋便被棉鞋砸中。宋湄叉腰大笑:“让你跑!”

苏承宇揉揉脑袋,无奈地说道:“宋姑娘,求你放过我吧。”

宋湄说道:“不放!”

齐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臻稍微靠近了齐光一些,小声地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我与苏大哥在吃饭,宋湄一进来见到苏大哥就喊混账,说什么未婚夫的,接着开始追着苏大哥跑。”

云臻的声音越来越小,齐光的头越挨越近。

冷不丁的,路离忽然出声问道:“承宇,你和宋姑娘之间是什么关系?”

齐光的头一抬,路离不着痕迹地从两人之间横过。

苏承宇叹了声,说道:“宋姑娘,我与你的婚约是家中定下的。我从未承认过。”

此时,云臻却诧异地道:“苏大哥,你不是无父无母,自小孤苦伶仃吗?”同时他看向齐光,当初齐光帮他寻找兄长,给了他不小的权力,他可以查看南风轩中所有人的卷宗。

当时苏承宇的卷宗上明明不曾提过万州人氏,更没说有爹有娘,上面只有很简单而又凄凉的身世。

回答云臻的却是路离。

“我与承宇交好,遂帮他在卷宗上做了手脚。他是万州香郡人,只不过家中父母都不是亲的,而是养父母。”

宋湄怒道:“苏承宇,不管你是苏家的亲生子也好养子也罢!重点是没承认你逃什么婚呀!你知道我这几年来我受了多少白眼吗?每次一出门,大家都指着我说哎哟这个姑娘怪可怜的,一订婚未婚夫就逃婚了,以后谁敢娶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爹娘来我这里下了聘,你说一句不承认就算了?你马上跟我回香郡,把婚约给解了!”

苏承宇说:“宋姑娘此言差矣。”

“差矣个头,别以为你在京城待了几年就可以开始文绉绉了,都是卖香料的,谁没比谁高一等。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天天缠着你。缠着你!做鬼也不放过你!一句话,你跟不跟我回去?”

苏承宇不曾料到明明是宋湄看起来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岂料一张嘴便跟母老虎似的,说话的时候都不带停顿的。

他擦了把冷汗,说道:“有话好好说,能先把刀放下来么?”

宋湄粗着嗓音吼道:“你跟不跟我回去?”说着,她又看向齐光,说道:“齐姐姐,你快来帮我。他就是那个负心汉!”

她本来是好心过来感谢云臻的友人,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摘了面罩的苏承宇。

她与苏家的长子订婚以来,虽不曾亲自见过他,但是他的画像她却是看过的。尤其是苏承宇逃婚后,她日日夜夜看着他的画像,就为以后有朝一日在街上见到他也能认出他,好让她胖揍他一顿。

所以一见到苏承宇,她登时就认出来了。

齐光轻咳一声,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

说罢,齐光后退数步,动作利索地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 没人猜到苏承宇与宋湄是CP吧哈哈哈哈哈!

齐光现在就是理智大于情感,而路离情感大于理智呀~~~

第五十一章

翌日早晨,客栈里依旧很是清冷。兴许是大雪天的缘故,大堂里只有两三桌客人,而且都是齐光认识的。

宋湄独自坐了一桌,元孟坐在宋湄隔壁的一桌,而苏承宇与云臻则在元孟的隔壁,刚好元孟隔开了宋湄仇视苏承宇的视线。

小二和掌柜在跟宋湄清算昨天厢房里打碎的东西,掌柜哗哗哗地打着算盘,最后得出一个数字。

宋湄一看,手一伸,指着苏承宇。

“那是我的未婚夫,他会付钱。”

掌柜为难地看了眼苏承宇。苏承宇从衣襟里摸出银子,无奈地道:“我来付。”

此时有道脚步声响起,没一会,齐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昨天夜里她睡得很好,不是金山寨的地牢,也不是硬板床,客栈里的厢房虽比不上宫里的,但床榻也算柔软,枕头还有清香,她一粘枕头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后的齐光心情格外好。

不过兴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面色不似以前那般好看,但整体看来,她还是精神奕奕的。

她看了看元孟宋湄众人。

元孟率先站起,说道:“姑娘,您坐。”

宋湄也说:“齐姐姐,你和我坐一桌吧。”

云臻结结巴巴地说:“阿…阿玥,你…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坐吧。”

齐光又看了看周遭,倒是苏承宇明白了齐光的意思,他温声说道:“璟衡一大早就离开了。”话音一落,众人也不出声了。

客栈的墙太薄,宋湄就住在齐光的隔壁,昨天齐光与路离两人所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对于齐光便是光雍帝,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便是自己一直想见到的路离,宋湄只觉这一趟出行实在是太值得了。

齐光与路离之间的那丁点事情,在座的几位基本都知道了。

齐光一听,松了口气。

她就近和宋湄坐了一桌,许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她喊了小二送上丰盛的早饭。她一个人几乎是吃了两个人的分量。

宋湄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光。

她好奇地道:“齐姐姐,你真的不想要肚里的娃娃么?”

宋湄的直白让云臻呛了几声,馒头噎在喉咙里,使劲地咳了咳,又喝了好几大口的清茶,喉咙方舒畅了些。他赶紧赶忙地打量齐光的表情,却见齐光面色平静地道:“是。”

随后,她又吃下了一个肉包子。

齐光吃饱后,问:“昨天的大夫呢?”

宋湄说道:“齐姐姐是说刘大夫吧。昨天下的雪大了,刘大夫回不去,现在还在客栈里。”

齐光似是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一眯。

她缓缓地看向苏承宇。

“刘大夫便是云臻所说的你认识的友人?”

“是。”

昨天她醒来的时候,可没有忘记门外听到的对话。刘大夫称路离为公子,语气颇为熟稔。而苏承宇与路离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客栈外大雪初霁,天与地之间白晃晃一片的,已经有不少行人开始在街上走动。

齐光收回目光,摸出碎银,放到掌柜面前。

“把你们镇子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半个时辰后,掌柜回来了,他和齐光说道:“县里的老爷得了重病,把附近几个镇子里的大夫都请了过去候着,没几天是回不来了。”

齐光道:“既是如此,那便等他们回来后再说吧。”

元孟看了眼齐光的小腹,担忧地道:“姑娘现在的身子,已经不宜在路上颠簸。”

齐光道:“不着急,先在客栈里住着。等过几日大夫回来了,我把孩子打掉再休养个一头半月便能继续赶路了。”

齐光上楼拿了件斗篷。

下来后,她对元孟说道:“我出去走走,屋里闷。”

有了上一回的遇险,元孟自是不放心齐光一个人,他道:“我跟在姑娘后面。”此时宋湄又兴冲冲地说道:“齐姐姐,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多个人也能说说话呢。”

齐光没有拒绝。

云臻说道:“我也去!”

苏承宇拉住云臻,说道:“你哪里也不许去,说不定还有人在盯着你。”

云臻沮丧地叹了声,只好作罢。

街上的人不多,不过比起前几日而言,也算多了。街道两边稀稀疏疏地摆了几个摊档,有卖新鲜出炉的热包子,还有热汤,街尾的一面破墙前有人用架子搭了个面档,旁边挂了一个布幡,写着王公白面。一个约莫四旬的中年人在灶前下面,动作极为利索,短短片刻,便已经做好了四碗阳春白面,各自添了葱花小菜,麻溜地端给了客人。

宋湄说道:“齐姐姐,王公做的面可有劲道了,而且很便宜,两文钱便能吃一碗,再添一文钱还能加个蛋。不比客栈里五文钱的阳春白面差。”

齐光不知怎么了,明明前不久刚吃了两个人分量的早饭,如今听宋湄一说,肚中馋虫又爬了出来。

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正好走得也累了,去吃一碗。”

宋湄狂点头。

“好呀好呀。”

元孟去王公那儿叫了三碗阳春面,各自加了个蛋,待王公做好,又自个儿端到了桌上。齐光尝了口,宋湄期待地问:“齐姐姐,味道如何?”说着,她又压低声音说道:“虽然肯定比不上皇宫里的,但是王公的面是我目前吃过最好吃的。”

齐光笑道:“果真很有劲道。”

宋湄笑吟吟地说道:“是呀是呀,齐姐姐你看,这几天这么冷,可是还是有这么多人来吃王公的面。隔壁桌的小娃娃也吃得正香呢。”

齐光一听,顺势侧目望去。

一对年轻的夫妇坐在隔壁桌,桌上有两碗阳春面,妇人怀中抱着两岁左右的小女娃。小女娃长得粉雕玉琢的,穿着水红的衣裳,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巴掌大的小碗,声音软糯软糯的。

“面面!面面!”

妇人含笑道:“小馋猫。”筷子挑了一根面,断成五六小截后放到小女娃的小碗里。小女娃迫不及待地伸手一抓,直接放进嘴中,不小心咬到手指头了,哇哇地叫了声,也不哭,又眼巴巴地喊:“面面!面面!”

宋湄说道:“好有趣的小女娃。”

似是想到什么,宋湄双眼亮了亮:“齐姐姐,你肚里的娃娃如果是个女娃,肯定比隔壁桌的要好看!到时候你抱着她走到大街上,肯定惹来无数垂涎。”

齐光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是么?”

宋湄重重地点头。

“是呀是呀,齐姐姐生得花容月貌,而路公子又是丰神俊朗的,你们生下来的娃娃若是个男的,以后必定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个女的,也必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搓搓手,兴奋地道:“只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呢。齐姐姐,以后我若生了娃,不如我们结为姻亲吧!无论我生男生女,一定好好保护你的娃娃。”

齐光喝光了碗里的热汤,呵出一口热气。

“我吃饱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湄,“接下来去哪里好?”

宋湄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齐姐姐,我带你去一家茶肆,他们有很好喝的果茶。 ”

“走吧。”

宋湄所说的茶肆离面档不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茶肆里人也不多,有几个伙计在门前扫雪,齐光进去后便问掌柜:“要一间雅间。”

掌柜歉然道:“实在抱歉,今天的雅间都被提前订光了。”

宋湄说道:“齐姐姐,坐在靠窗的桌子赏雪也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