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笑着在她肩头打了一下,坐直了身体:“凌兄,今日你不去看那胜景,真是亏大了。那些草原将士们,还有那个伊顿王子…哦,对了,说起那个伊顿王子,可有趣了。我曾经听说他是草原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子,没想到啊,别说跟我三哥比了…就连云四哥也比不上!”

“云四哥?”

“就是,就是云家四公子云飞啊。”昭宁说到此时,忽然脸色一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夕阳的关系。

听到“云飞”两个字,琴玥面色一沉。她默不做声地掀开杯盖,轻轻抿一口茶。昭宁接着道:“伊顿王子看来可魁梧啦,他的一副身躯大概有这么大吧…”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比着示意:“挂着大大的银耳环,衣服上的皮毛可好看啦。他吃饭的时候,一整只烤羊腿,用腰间的小匕首来一片片剔下来,刀鞘也是银的,上面镶着好些宝石,看着可有意思了!”

琴玥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忽然问:“伊顿王子可成亲了没?”

昭宁一呆,想了想道:“正妃应该还没有娶吧。”

琴玥抿嘴一笑:“我看啊,不如把你嫁过去,看你说得这样起劲。”

昭宁脸色一红,缓缓低下头来,嗔道:“凌兄你说什么呢…”

“哟哟,想不到我们的昭宁也会害羞啊。”琴玥笑着打趣,“嗯,我们昭宁也大了,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是时候给你找个婆家了。”

昭宁脸上更红,然而,她却忽然扬起头来道:“凌公子,你可没啥说我的本钱啊!你和我皇…我二哥的事…”

琴玥脸上一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低头喝口茶。昭宁知道自己说到了琴玥的心病,眼眸一凝,上去握住她的手,小声道:“皇嫂…”

琴玥抬起头看她一眼,昭宁又小声道:“别灰心。皇兄其实是个很重情的人,他若是见过你,一点会喜欢你的。”

琴玥苦笑一声:“我?算了。我根本没有意愿,和他会怎样。”

“怎么会?”

“因为我是曌国人,就是这么简单,”琴玥淡然一笑,看着窗外的夕阳,眼眸又变得深远起来,“你二哥他,讨厌曌国人。大婚当晚,你二哥对着我说,娶了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的,让我在深宫里为我的父亲、外祖父抵债。因为曌国‘害死’了他的皇叔、他的父皇、他的皇兄。”

提到战死的父亲瑞亲王,昭宁也有些黯然。琴玥觉察,歉然道:“抱歉…”

昭宁摇摇头:“这些事,与你无关。”

三十二、麻烦来了

琴玥道:“有关无关都无所谓了。曌国晟国是天生的死敌,两百年来你争我夺,这帐怎么算得清?我的外祖父戎马一生,杀死了多少晟国的将士,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一心为国,还是被我父皇一纸诏书,全家赐死。我从小跟着母亲在冷宫长大,要不是这次和亲,我今生都不可能出曌国宫门一步。”

“皇嫂…”昭宁看着她,琴玥眉间微蹙,眼眸淡淡蒙着一层水雾,“我嫁过来,是为了和亲的。我比谁都更加盼望曌国晟国能够和睦相处,可我又能做什么?你皇兄不喜欢曌国人,不喜欢就算了。他想羞辱我,我一句话不说全挨下了。从小到大,什么苦我没吃过?还会在乎他的羞辱?”

是啊,谁错了?谁都没错,那我又该埋怨谁?琴玥看着天边红如鲜血的晚霞,眸光一凝,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凄然一笑。

昭宁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位未央公主。平素的她与太监宫女们乱作一团,弹琴写字时的她又是那般高雅出尘,而此刻…她看上去又是那般沧桑,仿佛世事阅尽的老者。她柔弱的身体下,究竟藏着多少过往?

“皇嫂…”昭宁握着琴玥的手又是紧了紧,琴玥对着她淡淡一笑。昭宁温然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琴玥点点头:“你说我们去哪儿吧?”

昭宁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有个地方,我每次出宫,都想去看看的。”

“哦?”琴玥眉毛一扬,眼中恢复几分神采:“什么地方?”

昭宁狡黠地一眨眼:“凤仪楼。”

琴玥不知凤仪楼的真实去处,上次和小荣子坐车时匆匆一瞥,小荣子只道是曲艺馆,当下琴玥也满满答应下来。两人付了帐,刚走出楼门,就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向此处走来。当先一人瘸着腿,脸上缠着好几圈白纱:不用说,分明是许卓然带着家丁们来找茬了。

琴玥看到这阵仗,回头对昭宁道:“赶紧,你先走。”

“怎么了?”昭宁看着一群人面色不善地向她们走了过来,也觉得有些好奇。

“没时间解释了,”琴玥看见许卓然发现了她,带领着家将们奔来,赶紧一推昭宁,“我们凤仪楼汇合,你先走。”

“一个都不准放跑!”许卓然一伸手指着琴玥与昭宁,他身边的家将们连忙冲了过来,把她们围在中间。昭宁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有些呆了:“你们,放肆!”琴玥却开始展开十指,“啪啪”两下,把靠得最近的两个软脚虾点住了。琴玥一把将昭宁推开:“快走!我们凤仪楼见!”

昭宁呆了呆,被琴玥一推,看见周围准备向她下手的粗壮男人,终究是女儿心思,看着害怕。又见琴玥大展神威撂倒两个男子的样子,她咬了咬嘴唇道:“我先走了,你快些来。”

“哪个都不准走!”许卓然一声怒吼。琴玥一下子挡在昭宁身前,淡淡道:“想要抓她,还是先过我这关吧。”脚下一转,手指一戳,又有一人被她点住。许卓然一声冷哼:“就知道普通的招法对你没用。上!”他说着,身后几个拿着刀剑、棍棒的仆人应声而出,刀剑“唰唰”出鞘,白亮的刀刃在夕阳中镀上一抹艳丽的红,仿佛鲜血浇注。旁边本有些看热闹的,眼见着要见血,生怕刀剑不长眼招呼到自己身上,纷纷高声叫着,四下逃窜。

琴玥心知不好,然而眼前这境况,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可遗憾的是,许卓然的这些家将多半没有正式拜师学艺,全凭一股狠劲,手起刀落,在空中直响。乱拳打死老师傅,何况是没有章法的直接上刀、使棍?琴玥左避又闪,十分辛苦。

几十招之后,见还制不住琴玥,许卓然有些急了。他从身边一位家丁腰间抽出长刀,低吼一声向琴玥冲了过来。琴玥大惊,急向后跃,无奈身后也有人递刀过来,她只得左闪。刀锋堪堪从她的右脸半寸处擦过,疾风刮得她的嫩脸生疼。许卓然刀锋一沉,向下狠劈,琴玥向右一扭,锋芒从她的左袖擦过。谁料许卓然刀势又一转,贴着琴玥的左手向上,直取她的脖颈。后面又有一人的棍棒递到,琴玥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做刀下亡魂,许卓然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笑意,出招更快,直刮得风“嗡嗡”作响。

琴玥此刻反而欺身上前,沿着许卓然的刀刃对着他的胸口扑了上来。许卓然大惊,刀口一收,想要劈中琴玥,不料琴玥比他更快,手指对准许卓然的檀中穴一戳…

“砰”的一声,是身后一位家将碗口粗的棍棒砸向了琴玥的后背。琴玥疼得一缩,手指力气一散,然而也点中了许卓然的穴道,许卓然瞪大了眼睛倒下。“撕拉…”又是一声,却是许卓然的刀刃也划破了琴玥的衣衫,破了一点皮,鲜红的血沿着刀刃缓缓淌了出来。

三十三、凤仪楼

琴玥疼得脸上一滞,眼见着周围的家将们依然伸了刀子、棍棒过来。她提了一口气,脚下生风,趁着包围圈有空隙一下子闯了出去。身后的许卓然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可是自己依然倒在地上,没有解穴起不来。

急速奔了好几条街巷,琴玥觉得眼前模糊一片,耳旁也嗡嗡作响。她看看伤口,伤口不深,血流的倒是不多,只是可能急速奔跑了一阵,有些心虚气短。琴玥摇摇头,定了定神,又提气向前奔了好几条街道。到了一个转角,她终于忍不住,跑着跑着,就要一头栽倒。

然而,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分明就像是催命符:“快追,我看他向这边跑了。”

琴玥一惊,连忙向四周看去: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堵矮墙,状似大户人家的后院。耳边追逐的声响近了,琴玥一咬唇,用仅有的力气纵身一跃,刚一跳下,她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昭宁跌跌撞撞跑向凤仪楼,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平生从来没有这般狼狈。满大街都是追逐她的身影,她甚至不敢回头,不敢回郡主府求助,一心只往凤仪楼去。也许她是信任琴玥的功夫,也许她紧张之下,根本不及细想。

许卓然和他的家将凶狠的模样还印入眼帘,琴玥最后决绝地推开了自己,虽然形势如此危机,可她的话语还是那么坚定“快走!我们凤仪楼见!”那是刀啊!刀口刺进身体,是会死人的!可是为什么,她会挡在自己前面,她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哪怕结局是死亡?

皇嫂…千万不要有事啊…

昭宁跑着,眼看凤仪楼就在眼前。日落时分,凤仪楼已经开门做生意了,不少姑娘穿得花红柳绿的出来招呼客人。看见昭宁跌跌撞撞跑来,众女有些吃惊,不过,见到昭宁一身簇新华丽的装束,脸上的惊讶顿时转化成满满的笑意:“哟,这位公子,看着面孔生得很啊,进来玩玩吧?”

昭宁哪还敢说个“不”字?她几乎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抓紧一位姑娘带着金玉的手腕。那位姑娘又是一惊,接着吃吃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这般热情…里面请!”

外面的姑娘只是迎宾的,若有客人真看上了,也得经过龟公和老鸨点头。当下一位龟公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着昭宁笑道:“这位公子面生啊,是来看凤媛姑娘的吧?”

什么凤媛姑娘?昭宁从没听过这个名号。然而此时她也只得忙不迭地点头,狼狈地跟着他走进里间。

凤仪楼,虽不是晟国最大的妓院,但绝对可以说,是最风雅的,达官贵人最爱光顾的。

昭宁在龟公的指引下进入大厅。一股馨香迎面而来,脂粉味混合了花香,格外引人。厅中极为宽阔,与门面修葺得金碧辉煌不同,内里装饰得极为高雅——的确是很高雅,除了所有妓院都有的管仲雕像,紫檀色的木艺桌椅,墙上大幅挂着的山水卷轴,墙角装饰的古意花瓶,花瓶中养着的文竹与兰草长势良好。可能其他妓院会十分宝贝的让新科状元留下墨宝,可凤仪楼不。但凡凤仪楼挂出来的字画,绝对是当世精品,而非自诩“风流才子”们即兴应景之作。

凤仪楼内有三宝,一宝为字画,二宝为歌舞,三宝——也是绝世重宝“花魁。”

眼下,凤仪楼内的“花魁”,毫无疑问的,也是众多男子们心生向往的“梦中情人”,凤媛。

大厅正中有一个舞台,台上挂着丝质幔帐,内里的情形不甚清晰。舞台侧面一道宽阔的楼梯通向二楼。龟公带着昭宁在一处角落里坐下,笑问:“请问是要姑娘陪着还是…”

昭宁虽然好奇,然而琴玥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又有些拘谨,便指着舞台,说不出话来。龟公会意,又笑道:“可是专程来见见凤媛姑娘的?”

昭宁忙不迭地点头,龟公又笑:“要些什么茶水么?”

“一壶好茶,几样点心,我还在等人。”昭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龟公手里。

龟公笑着答应下来。

厅堂里人极多,杯盘碗碟、觥筹交错,穿梭席间忙忙碌碌的侍者端茶送水,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们婉然作陪。昭宁茫然地看着眼前忙乱的人群,有些想哭的冲动。

然而,她还没悲戚完毕,却听见身后几人的高声谈笑。

“哟,许兄,许久不见,怎么这幅德行?”是个少年公子调笑的声音,他说完,身边几人笑了起来。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又碰见那个臭小子了!”又一人咬牙切齿地道。昭宁一听,顿时惊得身体都坐直了:这是许卓然的声音!

“就是上次把你踢到天河里的那个小子?”先前那个说话的少年又笑问,“这次我可听说他又把你打下天香楼了!”

许卓然怒道:“我带着数十家将满大街追他,竟然还是给他逃了!那个臭小子,和他朋友约好在凤仪楼见。这不,我来转转。”

皇嫂逃了?这么说,她还没事?昭宁听到这里,心中蓦的一松。

三十四、纨绔子弟

先前说话的少年笑道:“闹归闹,惊了我的凤媛,你可担当不起!”

“哦,这么说,昨天满大街传,你曲大公子和凤媛姑娘的事,是真的咯?”旁边有人帮腔。

“那可不是。”曲姓公子笑道。

这时,又有一些人向这边走来,声音甚是洪亮:“凤媛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曲兄的人了?”

姓曲的少年道:“哟,这不是王兄、云兄么?怎么今日不去招呼伊顿王子,却来这里喝花酒?”

王姓少年笑道:“事情忙完了,来这里转转。我刚刚听说,凤媛姑娘看上曲兄了?”

姓曲的少年笑道:“王兄也来跟我争凤媛?晚了!昨儿个凤媛可是单独为我奏了一支《凤求凰》。”

那位王姓少年爽朗地大笑:“我可听说,是你曲大公子给了凤媛姑娘一百两银子,她才肯让你登堂入室的。若是不靠银子,你能请的动凤媛姑娘,那才算本事!云贤弟,你说是么?”

姓云的少年轻笑着点头:“正是。”

昭宁听到这个声音,忽然心里满满的踏实感觉,她一回头,就见云飞温和地笑着,修长的身子在一众少年中格外显眼。昭宁于是连忙站起来,对着云飞喊道:“云四哥!”

听到这话,几位少年都是惊异地一回头,见是一位双目微红的俊俏少年泪眼朦胧地盯着云飞看,眼里充满期许。云飞犹疑地盯着她半晌,他没有见过昭宁的男儿装扮,只觉得她很是面熟。

许卓然却先一步认出她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小畜生,是你?”

昭宁眼睛瞪向许卓然:“你这蛮不讲理的混蛋!要是我的皇…凌兄出了什么问题,我要你满门抄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那姓曲的少年更是乐得直不起腰:“这位小兄弟,你想满门抄斩他们许家,有些困难啊…他姐姐可是当今最宠爱的柔妃娘娘,莫非当今圣上,你也要斩不成?”

听到这话,昭宁也是一愣:“你,你是柔妃的弟弟?”

“放肆!”许卓然怒吼,“娘娘的名号,也是你随便叫的?今日我不好好教训你,实在是对不起当今圣上!”他说着,就要动手。

拳头刚要伸出,云飞又是拦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地问:“你可是郡…郡…”

昭宁点头。王姓少年问:“云贤弟,你认识他?”

昭宁连忙回道:“我姓君,名昭宁。”

云飞明白了,他对着许卓然一作揖:“抱歉了许兄,这位…君兄弟,正是在下的远房亲戚。不知何事又得罪了许兄,还望海涵!”

昭宁却一把抓着云飞的手,云飞一惊,刚要问昭宁,却见昭宁指着许卓然道:“他,他把我皇…我二哥的…”

云飞看到昭宁的表情,忽然眼前闪现了一张极美的面容,他急急问:“可是琴…凌公子?”

昭宁点头,眼里似有泪水。云飞一转头,对着许卓然怒道:“你把她怎样了?”

许卓然一声冷哼:“他把我打下天香楼,这笔帐我不跟他算跟谁算?”

“你!——”云飞当下顾不得许多,一把揪住许卓然的衣领:“我上次说过,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云飞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诶诶,云贤弟,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劝架的是那王姓少年,他已弱冠,一身青布长衫,方脸红唇,生得很是魁梧。

“就是,万一让你爹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曲姓少年漫不经心地劝架,他头上带着双龙戏珠抹额,身上穿着月白长衫,一脸淡漠。云天扬驭下极严,家教也是出了名的严苛。云家四位公子,哪个不是皮鞭下长大的?

“你急什么,他还没死呢。”许卓然淡然的态度又一次激怒了云飞,他揪紧了许卓然的衣领:“她最好没事,否则,你一定跑不了!”之后,云飞放开许卓然,怒气冲冲地往外闯。昭宁赶紧拉住他:“你去哪?”

云飞焦急地道:“当然是出去找啊!”

昭宁道:“我和皇…凌公子约好在这里见面的,许卓然也来了。我看,只要吩咐云府的人下去守候在附近就好。”

云飞犹豫了半晌,也觉得有必要盯着许卓然。他对昭宁道:“你等我一下,我出去布置一下,就回来。”

昭宁点头,云飞对着周遭公子们一抱拳:“抱歉,舍下有些私事,小弟出去处理一下,马上回来。这位君公子,麻烦各位多多看护了。”他说着,把昭宁推向王姓少年的身边。

王姓少年爽朗一笑:“云贤弟,放心先去吧。可要早些回来,错过凤媛姑娘的歌舞,后悔终身啊!”

云飞一点头,又瞪了一眼许卓然,这才急急转身出门。昭宁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王姓少年的身边,王姓少年却爽然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丝毫不见认生:“君贤弟是吧?放心放心,我云贤弟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办不到的,你就放宽心吧!”

昭宁勉强一笑,心里五味杂陈。

三十五、鲜花牛粪

这位王姓少年正是送亲大使王子腾的长子王赫,官拜虎贲中郎将,今年二十一岁。曲姓少年却是当朝神威将军曲凌东之子,当朝曲太妃的侄子、宇文护的表兄曲继宗,今年十八岁。曲继宗纨绔子弟,平素喜好斗鸡走狗,近来看上了凤仪楼的头牌姑娘凤媛,往凤仪楼倒是跑得勤。

不久,云飞铁青着一张脸回来。昭宁和众位少年已落座,看到云飞,连忙站起来问:“怎样?”

云飞凑到昭宁耳边道:“已经布置下去了,只要娘娘出现在附近,一定是我们的人最先发现。许卓然呢?”

昭宁道:“他一直在这里喝酒谈天,没有异动。”

云飞沉吟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昭宁看到云飞这么关切的神情,忽然心里没来由一阵发酸:“你怎么认识她的?”

“嗯?”云飞看着昭宁,“我是和亲的副使。上一次娘娘也有出宫,受到了许卓然的欺凌,差点出事。”

昭宁又看着云飞,正欲说话,却不妨王赫大笑:“你们俩说什么体己话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云飞神色如常:“王兄说笑了。”

曲继宗笑道:“方才我们和王兄还在猜,今日凤媛首先会弹奏什么曲子?猜中的人,今日酒水全免,而且,跟凤媛会面的机会,诸位也不许和他抢!”说到这里,周围几位公子哥都欢呼起来。

王赫道:“我说是《酒狂》,而曲兄偏说是《凤求凰》。君贤弟,你认为呢?”

昭宁平素听琴玥弹琴多次,可对其他人却不胜知晓:“这…《流水》吧,知音难求。”

曲继宗又问云飞:“云贤弟认为如何?”

“我?”云飞想了半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墙外听到琴玥弹奏的曲子,可他并不知道那首歌叫《广陵散》。想想后答:“那就《高山》吧。”

曲继宗又问他身边的许卓然:“许兄觉得呢?”

许卓然道:“我和曲兄一样,《凤求凰》。”

曲继宗笑道:“这可不行。若是我俩真猜中了,酒水还好说,难道今次让凤媛破例见我们两个?”

许卓然道:“那就《关山月》。”

曲继宗这才击掌欢呼:“好,好,待会看诸位,谁能猜中了!”

正说着,中间的舞台上出现几位穿着水袖的女子,每日的演出正式开始。每晚凤仪楼都会上演演出,色艺双绝的姑娘们登台,既是宣传,又是揽客的绝活。歌舞之后,重头戏便是“花魁”的献艺。

不过凤仪楼的规矩和别处不同,花魁献艺的时候要放下薄纱,大多数客人看见的只是投射在薄纱上的朦胧倩影。每日,只由花魁选定一位幸运儿上楼畅谈——自然,目前还只是“卖艺不卖身”的状态。花魁先由献艺积累足够高的人气,到了“开苞”之日,另有更为盛大的“迎亲”式,必得吸引全城的目光方罢…至少,上任花魁天心,嫁给三皇子宇文护做第八十一位妾室之时,可是全城轰动。

“对了,今日三皇子为什么没有来?”曲继宗轻轻喝了口花雕问。

“据说他今日连伊顿王子的欢迎式也没去。”王赫也觉得有些意外,宇文护可不是一个闲的住的人。

“莫不是又看上了哪位美人?”曲继宗笑着放下空杯,“听说他上次好容易看上一位美人,却是有夫之妇,真真可惜。”曲继宗忽然想起什么,问云飞:“云贤弟,听说你认得三皇子上次看上的那位美人,不知究竟如何?”

云飞淡然道:“绝世倾城,可惜真是已经嫁人。”

曲继宗一挑眉:“哦?那到底是哪家公子这般幸运,能抱得美人归?”

“家父门下一位小将之妻,说出来曲兄也不认识。”云飞淡淡地道。

“哦,那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云飞默然。宇文朗自然不是牛粪,可是琴玥那朵鲜花的确无人问津。长日漫漫,她难道真要这么熬过去么?

“我看啊,估计这会儿后宫应该已经翻天了吧。”昭宁忽然插嘴,也就只有她,才知道宇文护此刻究竟在干什么。

“嗯?”提到后宫,曲继宗与许卓然的眸子瞬间放亮:“怎么回事?”

昭宁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好答:“方才我在天香楼上听人说,四皇子昨晚看上一位宫女,惊为天人,定要娶做第一百位妾室,没成想被那女子溜了。于是今日请了旨,满后宫找美人呢!”

“哦?”曲继宗看看许卓然,“许兄可曾听过这个消息?”

许卓然摇摇头:“不知。”

曲继宗淡淡道:“看来又是以讹传讹吧!谣言就是这么出来的。每日升斗小民口中所谓的皇家趣事,是也太多。”

“你…”昭宁气得要站起来,这可是第一次自己说实话,却被人误以为谎言。云飞拦住了她,摇摇头,昭宁这才按捺住与曲继宗辩驳的冲动。于是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

三十六、桃花劫

夜幕深沉。

天河之畔,宇文潇正在漫步。

今日一天的欢迎式,他从早忙到晚,迎宾、酒宴、安排伊顿王子下榻在金帐府、回宫汇报,还得时不时照看喜欢乱看乱动的昭宁,等忙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月亮已然高升了。

月亮如流水一般,静静洒在他的身上。天河波光粼粼,两岸垂柳依依,远处,万家灯火。周围没有旁人,白日里喧哗的上京街巷此刻静谧得如同异世。远远的飘来桂花的清香,时淡时浓,看似追寻得到,却什么也抓不住。

宇文潇最喜欢的,就是在一天辛劳之后,在天河边散步。彼时四下无人,静谧,空气清新,自己可以和自己说话,可以做身为一个皇子所不能做的事情,那般的放松,自得。偶尔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在月光下鳞片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又“扑通”一声扎入水中,溅出几朵晶亮的水花,荡开圈圈涟漪,久不散去。没有旁人,他肆意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忽然,远处的柳条沙沙作响。宇文潇立刻感觉到了:“谁?”

响动处,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撞了进来。宇文潇一看,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等少年走进,宇文潇看到那人的面容,警戒顿时化作满心欢喜:是她,是她!

来者正是女扮男装的琴玥。她方才跃入一户人家的后院,碰巧那家正好是易翰林的家中,易茹和丫鬟碧荷来后院玩耍,遇见了昏迷不醒的琴玥。她们把琴玥架回屋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折腾了老半天,琴玥终于醒了。

易茹松了口气,当下给琴玥清洗手臂上的刀伤。她关心状问起琴玥伤口因何而起,琴玥淡淡地答是拜许卓然所赐。易茹有些伤心地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公子也不会受伤…”

琴玥淡淡地道:“不管你的事。就算那天没有遇上你,若是看见许卓然欺负别人,我一样会上前相助。”

“可是…”看着琴玥换下来的血迹斑驳的白纱,易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琴玥看见易茹落眼,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彩凤的绢帕,小心地拭去易茹脸上的泪水:“看你…”

易茹这时恰巧抬头看了琴玥一眼,两人的目光相对。琴玥猛然间想起自己还是“男人”身份,又回忆起上次寒霜说易茹看上自己的话,有些讪讪地把绢帕递给易茹,之后立即缩回手。

易茹伸手来接帕子,电光火石之际,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一起。易茹只觉得心在跳,手指出汗,脸庞被琴玥拿着帕子的手拂过的地方火一般的烫人。她匆匆接过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偷偷看了琴玥一眼,只觉得“他”清俊秀气,举止高雅脱俗,又仗义敢为,体贴入微。若是嫁的此等佳婿,天上人间,复又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