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关择言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但在那一刻,他实在克制不了。

“你跟踪我?”终于,还是安芮先开的口。

关择言没有解释,很淡地回了一句,“你骗我。”这样的承接,似乎便是默认了上一句她的问话。

安芮眨眼,她低头捏捏眉心,“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关择言接得很快,“可我已经误会了。”

安芮看他一眼,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把她激起来了,“这是你打人的理由?!要是我和他有什么,我何必要等到现在!早在你消失的两年里,就能发生很多事了!”

关择言原本那一丁点做错事后的忐忑瞬间荡然无存。他一锤打在方向盘上,“我就是想打他!我想打他很久了!怎么着?!”

“不可理喻!”安芮打开车门,一甩手走出去。

“吱——”

一声紧急的刹车声,把关择言的

魂都抽离出去了。他急急地下车,转头看见安芮定定地站在不远处。她身旁停着台黑色的朗逸,没多作停留,车子绕过她又开走了。关择言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头垂在她的肩上,蹭着她耳旁的头发。他抱得很紧,却感觉有股无力感。

安芮慢慢地回抱他,“对不起,我没有坦白。”

关择言那种想把她嵌到自己身体里去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但因为她怀有身孕,隔在他们中间的是他们圆滚滚的宝宝。他长呼了口气,“不对,是我多疑了。”他顿了下,继续说:“刚才看见他拉你转身,我所有的理智都没了,情绪被霎时点燃。对于他,我一直既羡慕又恨。他抛弃你却还能让你…”

“我们回去吧。”安芮打断他,把抱他的双手放下来,牵着他朝车子走。

关择言也知道自己说话的点不对了,于是沉默不再继续,乖乖地让安芮拉着走。坐进车里,关择言默默地发动车子开车。

安芮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该为这样尴尬的沉默的气氛负责,于是说:“我想吃小黄鱼。”

关择言笑,打了个弯拐上地下停车场出口的小斜坡,“嗯,我们现在去市场挑新鲜的,回家我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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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穿点,今天冷空气来了。”关择言把专为孕妇特制的超大号外套压在安芮的身上。

“我现在两个人了,穿得稍微多一点,就觉得热。”安芮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把那件衣服套上了。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在关心你,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逆他的意呢?

“晚上我过来接你。”

“我可能半路溜呢,不一定坐到下班,反正不接案子了,没啥事做,光坐着也累。”

“走之前给我电话。”

安芮照了下镜子,笑道:“你就别开溜了,都调到技术科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关择言耳里就不是这个意味了。卧底铲除掉程瓦格他们一个毒窝,身上染了巨大毒瘾不说,上面还不承认他的功绩,想升也升不上去。这本就是他心里一条巨大的刺,只是埋得结实了,把感

觉也一并埋了。现在被话这么一挑,血肉就全上来了。关择言沉默,转身去露台抽烟。

安芮朝镜里的自己看了眼,果然是真不会说话。她歪了歪嘴,转身问道:“那还送我回事务所吗?”

关择言呼了个烟圈,淡灰的颜色,很快消散在同样颜色的天空中。他看着远处矗立的大厦,静默片刻,把还有半截的烟在花盆里捻熄了,转身道:“走,先送你回事务所,再回局里。”他披上大衣,“如果早走,就在附近逛逛坐坐,等我下班了来接你。”

安芮微微笑了下,“要是我想睡觉呢?”

关择言揽上她的腰,没有看她,沉默了会,说:“那就打车回来睡觉吧。”

安芮觉得自己一直想要努力,却一直觉得无力,难道是因为冷淡久了,性子被磨下去了,就再烧不起来了?她想了又想,终于换了个话题说:“下周三陪我去产检吧,大畸形排查,你可以见见宝宝。”

关择言弯腰,隔着厚厚的衣服亲在她挺出来圆滚的肚子上,“我们的宝宝一定健健康康,精灵可爱。”

安芮现在不接案子,在事务所几乎就是只负责前期咨询。下午借着华姐去检察院,一起跟着去,然后一起溜了。

冷空气的确是来了,可中午的时候还是撒下来一层稀薄的阳光,可以在转角处看见尘屑在空气中飞舞,把寒冷的质感削弱了不少。

安芮去了那家甜品店,依旧是座无虚席,但幸好是工作日的中午时光,等位的人并没有几个。安芮站了三几分钟,就轮到她了。她点了一碗红豆双皮奶,细腻香甜的奶膏顺着舌头滑进食道里,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她又点了两碗这个外卖带走。她想:如果关择言不吃,那么她可以饭后吃一碗,睡前再吃一碗。如果…关择言吃…那么,那么就饭后一人一碗好了。

安芮出门之后,又拐去了旁边施晋杰开的名牌小店。施晋杰不在,这时候看店的是一个很时尚的年轻女孩。也对,她是有钱人家,开个这样的店不过为了无聊时多一个消遣的地方,并不为赚钱,怎么可能一直看店呢。

安芮兜了一圈,发现当时施晋杰介绍让她买给关择言的那条领带已经不在了。她笑了笑准备离开。自此至终,那个年轻女孩一直窝在电脑前,不曾抬过头,想必她是认为自己买不起这些东西的吧。安芮再次笑了笑,走了出去。

施晋杰下车,与安芮迎面而来。她笑道

:“安律师怎么过来了?想买什么?”

安芮微笑,“只是随便看看。”

施晋杰瞄了一眼她挺着的大肚子,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低低地哼笑了一声。“那再进去看看吧,还有适合婴儿用的手铃脚铃,你看上哪一个,我送你——”她拉长了音,顿了顿,挽起一个笑容,才接着说下去,“们了,就当我给宝宝的礼物。”

店门口有两级台阶,铺着闪闪的水晶砖,墨绿的底色,灯光一照,很有种低调的奢华的味道。

安芮被施晋杰倒着往后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台阶绊倒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撑地,可施晋杰把她一个手拽得死死的,她只剩下另外一个手侧着撑在地上。屁股还是不可避免地跌坐在台阶上。

“你没事吧?”施晋杰问:“我本来想拉你的,没想到你怀孕后那么重,我拉不起来。”

安芮坐在地上,屁股一阵疼痛,接着这阵疼痛往上传,连着肚子里也开始翻搅起一股疼痛来。她看着施晋杰妆容精致完美的脸,嘴角的笑容似乎隐下去了,又似乎淡淡的还挂在嘴边。安芮忍着痛,从包里摸出手机,慌乱当中已经不记得120这个号码,直接拨去关择言的手机。

关择言本来正在吃饭,还笑着和同事聊食堂电视机里放的新闻。“喂,老婆。”

“我…摔了一交…孩子…可能…保不住…你…过来…在水荫路的甜品店旁…”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就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来回切割他。关择言脸色瞬间就白了,饭还含在嘴里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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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安芮用手撑了撑;幸好,胎儿还没发育到后期,肚子里的空间充足,并没有因为摔跤而造成脐带绕颈。医生开了些保胎药,让她回去都歇着,一旦发现任何异常,随时去医院。

关择言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安芮隔开一截距离跟在他身后,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错在哪了。

关择言坐进车里等她,顺手把烟抽了出来,刚叼在嘴上,就看见安芮挺着肚子慢悠悠地走过来了。他把烟放回烟盒里看着她走过来。

安芮坐进车里,上好安全带,可关择言没有开车也没有看她,她知道他必定有话要说,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关择言敲了敲方向盘,终于问:“怎么跟施晋杰在一起了?”

“吃完双皮奶,随意逛了下她的店。”

“随意。”关择言重音重复,“她推你的?”直到此时,他才转脸过来看她。

安芮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他的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比这又收了太阳的天还要厚重。她沉默,这问题怎么也不好答。

“他妈的!”关择言砸了一下方向盘,立刻就发动车子极快地驶了出去。他没有送安芮回家,而是直接开去了施晋杰开的店里。

安芮拉着他,“你要干什么?这事也不好说,你别冲动。”

关择言火了,“以前被人绑了,说不追究,现在被人推了,也是这个样子!我看不得你这样受气的样子!再说,孩子我也有份,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

安芮从另外一边下车后匆匆绕过去拉住他,“第一次是我真的不想追究,因为当时隐隐约约也和施晋杰有关,怕你误会,而且的确没什么事,我就不追究了。这一次是我没有办法证明真相是怎样的,所以只能不追究。我喜欢讲证据,你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她说她想拉我起来的,就是拉不动。”

关择言嗤笑了一声,极快地接口,“这话你也信!也就只有你信!”

安芮拉他转身回车里,发现根本拉不动。她微微叹气,“不是我相信,是我没有办法。你进去可以怎样?打她一顿还是骂她一顿?这个哑巴亏也就只能吃了,幸好孩子没事。”

“你能吃,我可不能吃!”关择言拉她进去,“师姐。”

施晋杰从里面走出来,“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孩子没事。”关择言把安芮搂在自己身边,“所以这次就算了。”他看一眼施晋杰,“师姐,大家都是一起玩大的发小,那么多年同学朋友了,我不想到时候还能闹出我打女人的事来,弄僵了真的不好看。”

施晋杰也想到过关择言过来是提醒她甚至质问她的,但她从来没想过

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这么不留情面。她僵着脸还没说话,关择言走之前又加了句。

“等我老婆生完再聚吧,一来我现在没空,二来我也怕她再出危险,总担心得慌。”

安芮一直没说话,实在插不上嘴。但说心里话,听到这些,还是很高兴的。

关择言半环着安芮的腰半扶着她出门,“下次你要吃这边的甜品我去买,我再吓不起了。”

施晋杰的脸色铁青,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的嫩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芮略略翘了唇,轻声道:“算了,之前我打包的两碗摔了,现在干脆一起去吃吧,然后再打包两碗回家。”

“怎么这么爱吃甜的。”

“补钙,奶制品都补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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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新年了,到处都张灯结彩,红彤彤,喜洋洋。

安芮和关择言牵手走在街上,听着热闹的贺年歌,心情也被感染得很喜庆。她微有感慨。两年前,是一个人过的春节,去年,是两个人,今年,就是大大小小三个人了,虽然小的还藏在肚子里。

“老婆。”关择言拉高安芮的手,放在自己的另一只的掌心,笑着叫了一声。

这个称呼,安芮只在对着外人的时候听过关择言这么叫过,一般她都会很配合。可现在听着,却是无比生疏。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基本都只是说你,你怎样怎样,你怎样怎样。在他发火的时候,会叫她全名,安芮!今天却叫老婆了,她沉默了半晌,终于一抿唇,“嗯。”

关择言笑,唇角的弧度弯起,久久不落下来,以至于也久久没有再说话。

安芮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故意问:“没下文了?”

关择言牵她进母婴用品店,“我是想问,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安芮眨眨眼,“我以为该是爸爸取。”

关择言拿了一张胎教音乐碟,笑道:“那叫关心好不好?”

安芮看着他,“取得真够快的。”

“不好?”关择言略做思考状地停顿一下,又说:“那叫关爱,要是女儿,叫关爱挺好。”

安芮没有说话,转头去看旁边的玩具。

关择言拿过她手里的摇铃摇了摇,然后放进购物篮里,“你要觉得不好,那老婆来取一个。”

安芮微微地笑了笑,说道:“你取的,也挺好的。”

关择言抽走她手中的玩具,“不不,我临时瞎取的,就

比叫关门,关窗强点而已。”

“噗。”安芮笑出声来。

“取一个,取一个男女通用的,老婆。”关择言牵她去结账,忍不住在她额角上亲了一下。

安芮挑起眼看他,笑容渐渐展开,“我刚想到了一个,关雎。”她看着关择言略微皱眉思索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不出是哪字,“不过还是你决定吧。”

“那个JU?”

“你一会去买本诗经看看就知道是哪个字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安芮看着他微笑,伸手进他裤兜里把钱包掏出来,然后抽出卡付了钱。她先走出去,笑道:“嗯,就是这个。”

关择言跟上去,接着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安芮走到车旁,拉车门,可车门还没开锁,自然是打不开的。她对关择言笑,“开门。”

关择言直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连同把孩子也一起抱住,然后把脸贴上她的脸,问道:“那我现在算是求到了没有?”

安芮因为是一人承担两人的循环系统,所以孕妇总是比别人容易感觉到热。加之关择言没让她少穿,她的脸上暖哄哄的。现在关择言的脸一贴上来,立刻就感觉到温度差了,被风吹得凉凉的。她侧头跟他的脸拉开距离,“你的脸真冰,快开车门,一会还要去买年货。”

关择言不听,又用他凉凉的左脸去蹭她柔软温暖的右脸,“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安芮把手潜进他的衣服口袋里掏钥匙,“别玩了。”

关择言收回一只手放进口袋里一把把她的手抓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我还是没求到啊。好吧,去办年货吧。”

下午请了钟点工过来搞卫生,关择言在家,安芮则去自己父母家。

安妈妈看着她的肚子说道:“我总感觉肚子小了点,让你多回家吃饭又不听。”

安芮摸摸肚子,“每次产检,医生都是说正常的,没有偏小。”

安妈妈进去厨房盛了碗莲子百合雪耳糖水出来,“以后都回家吃饭吧,反正你们两人现在都准时了,也不忙。”

安芮快快地把糖水吃完,放下碗就朝门口走,“我下去逛逛,医生说要多走动走动的。到吃饭的时候我再上来。”

安妈妈追去门口,“我陪你一块下去吧。”

“我才七个多月,你别急呀。”安芮说完就下了楼。

走在街上晒着冬日的太阳,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街角拐弯的大厦今天剪彩,大红的地毯从大厦的门口沿着台阶一直铺到行人道人。人多车也多。

安芮踱过去凑热闹。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上面的苏以让。

很明显,她也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掀了掀嘴角便转身走。

旁边穿旗袍的引导小姐走上前来,发给她一张宣传单,“这位准妈妈你可以坐这边听听,剪彩后我们还有一个针对准备怀孕和已经怀孕以及生育后的妈妈们的讲座,很适合你的。”

安芮瞄一眼宣传单,把它还回给那位引导小姐,绕过她而走,“我想我不需要了,谢谢。”

说话的这个时候,苏以让已经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安芮对苏以让笑笑,“恭喜。”

苏以让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肚子上,没有说话。

小姑娘问:“苏,她是?”

苏以让转身,“你去找刘伯伯吧,我还有点事。”

小姑娘抱怨,“不去,一会爸爸肯定要唠叨我,烦都烦死了。”

苏以让推搡着让她走,“我一会过来。”

小姑娘撇撇嘴,只好走了。

安芮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叹道:“青春,真好。”

苏以让问:“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不了,你忙,我只是随便兜兜散散步。”说话的时候,安芮已经开始迈步了。

苏以让跟在旁边,“那我陪你兜兜。”

安芮叹气,“有话就说吧。”

“几个月了?”

“三十一周多了,快八个月。”

苏以让沉默一会,说:“都考虑清楚了?不接受我的建议?”

安芮微笑,“考虑清楚了,不接受。”她顿了顿又说:“别再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还做不到不恨你,不恨你当时的选择。”

苏以让再次没有话。

安芮有些累了,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来,看着满街喜庆的装扮。

苏以让在旁边坐下来,突然地问:“你觉得刚才那女孩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