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承认自己思虑不周,可他并不是个冲动鲁莽的男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留下后路,也绝不肯让自己的家族陷入绝境。

庞元英端端正正地坐在阴暗的牢房里,闭上眼,许久,才抬头冲门外有些不知所措地牢头道:“劳烦,让杜管家和阿苏进来。”

杜管家和阿苏缓缓走近大牢,阿苏还是老样子,一身穿着打扮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冷若冰霜。

杜管家也一样,只是脸色并不好看。

庞元英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丝侥幸——果然是他们!

“我本来以为,自己驭下的功夫好的很,便是我爹,我娘,我大哥背叛我,你们也不会…尤其是阿苏。”

或许是因为心底的压力积压的太多,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所以,才因为照顾自己多年的管事,一同长大的女使的背叛,让这个贵公子失去了平静从容。

第一百零三章 报应

杜管事似乎不曾感受到小主人心中的冰冷和麻木,也仿佛听不见主人阴寒的话语,从身边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一盏敞口的描金九龙玉杯,将泡好的蜂蜜水恭恭敬敬地奉到庞元英眼前。

他家的小主人若是不用名贵的瓷器,怕是连茶水都喝不下去,若不是上好的蜂蜜,那根娇贵的舌头根本就承受不了。

“牢中阴寒,小侯爷喝些蜜水,润润喉吧。”

庞元英面无表情,那蜂蜜水的甜香,让他这个在牢里呆了两日,嘴唇已经干涸,皮肤也显得枯燥的贵公子勾起唇角,冷冷地笑起来。

九龙玉杯是他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太后所赐下,虽然奢华,却刻着极为朴质的愿望——喜乐平安。

前几天他觉得情势不好,便把手头比较值钱,且不打眼的物件给几个亲信手下分了,这只九龙玉杯,正因为这四个字儿,他觉得欢喜,送给了陪伴自己长大,几乎被他视为姐姐的阿苏。

此时,阿苏就和往常一样,从杜管事手里接过杯子,替庞元英试了试蜜水的温度,再捧到他的眼前,服侍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行为举止,毫无异样,仿佛她还是那个,从来不被小侯爷的美貌迷惑,虽然冷淡,却忠心耿耿的女使。

庞元英怔了怔,满腔的怒气犹在,一时间却发不出来,忍不住伸出手,握住阿苏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喃喃道:“我庞元英自认不是好人,对家里的下人虽不能说苛刻,却也算不上好,但是你在我心里,从不是什么下人。我们二人一起长大,我读书习字时。你伺候我笔墨,我被爹爹和大哥罚跪祠堂,你偷偷给我送吃送喝,我外出,你替我准备行囊衣物,巨细无遗,就连我当年喜欢上长公主,做出些荒唐事,被爹关起来,你也不管不顾。偷偷替我传递消息,结果被爹爹杖责三十”

阿苏听着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你别说了!”

庞元英的眉眼间,却全是惊怒疑惑,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定眼前这两人,尤其是阿苏:“我庞元英自诩聪明。庞家不是没有别人家的探子,这些人在我的眼里,从来无所遁形,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背叛我…咱们主仆十几年朝夕相处。我本来很有自信,便是让你死,你都不会背叛我!”

他抬起手。拽住阿苏的衣领,把她拉到身前,冷声道:“你说,究竟是什么人,给了你什么?看在我平日里对你不薄的份上。别让我败得稀里糊涂的。”

阿苏一向是个冷淡人,但此时她纤细的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望着小侯爷那一双能让天下女子痴迷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这是报应,报应!”

良久,阿苏才抑了悲痛,抬起头,替庞元英整理衣襟,低声道:“主子,您自幼就生得好,粉润可爱,府里差不多年纪的下人,哪个不希望进您的院子,贴身伺候您,奴不过是杜管事从外面捡回来认养的孤女,才五岁大,还是个孩子,却因为您说了一句喜欢,便让娘子放在您身前伺候,府里的下人们嫉妒奴,虽然明面上打骂为难他们不敢,可私底下,奴找不着一个说话的人,孤零零的,那时候的日子,外人看着风光,可奴是真累。”

阿苏说这些时,眉眼间显现出来的只有怀念。

庞元英自幼聪明,但他没心没肺惯了,还真不记得小时候的阿苏是什么模样,也不懂她这会儿说这些作甚,却难得好耐性,没有急着发话。

阿苏的神态越发柔和:“奴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有主子一人,奴和主子,从小到大,同吃同行,奴有幸跟着您读书识字习武,深得您的信任,在您的院子里,也算得上说一不二…您实在是个让女人不能不倾慕的男人,奴自然也一样,小时候还好,长大了,奴不只是把您当主子,还当自个儿喜欢的男人。”

庞元英愣住,瞠目结舌——他的红颜知己满天下,院子里的女人成群结队,阮红堂里从外面抢回来的女子更多,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在他心中,唯一一把不把他当成男人看待的女使,居然早就有这种心思。

“你为何不讲?若是你说了”

“若是我说了,小侯爷肯定会给我个名分,说不定,看在奴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还能当您正经的侧室,可那又如何?奴跟了您这么久,您院子里的女人,您有多少叫不出名字?恐怕,您对她们,还不如我对她们更熟悉!”

阿苏攥紧手指:“所以,我宁愿当您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使,也不愿意做你的女人,我本来想,这样就极好,一辈子跟在您身边,终身不嫁…可是,您怎么会爱上一个弃妇,还为了她,害死了阿生!”

“阿生?”

庞元英蹙眉,对这个阿生,他当然有印象,那是杜管事的儿子,挺机灵的小伙子,相貌俊秀,身手灵活,记得有一回,他在河边纳凉,一阵风吹过来,吹落了他随手搁在石凳上的折扇。阿生正好在,想也不想,就跳下河去,把那折扇高高举起,捧到他眼前。

他犹记得,那会儿阿生的笑容灿烂的让他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是有些日子没见到阿生,阿生…死了?”庞元英目光闪烁,前些日子,他忙着追求秦亚茹,接下来又忙着毁灭证据,布置暗棋,在襄阳王和官家二者的角逐中保全庞家,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会注意区区一个下人!

庞元英扭头去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杜管事,若是没记错,阿生是杜九的独生子,年过四十才生的儿子,平日里对其甚为疼爱。

阿苏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他当然死了,他怎能不死?小侯爷,您忘了,您的美人看都不看您一眼,您就不甘心,在街头四处调戏小娘子不算,短短半个月,就抢了六个小娘子去阮红堂。”

庞元英不语,阿苏冷笑起来:“当然,您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年,阮红堂的美人就没少过,即使最少的时候,四五十人也是有的,六个算什么!您当然更不会在意,您从城外抢去的美人是不是有婚约在身,是不是有丈夫,有儿子,有家庭,在您的心里,有您青睐,她们就该感恩戴德,又不是名门贵族的淑媛,又什么好矫情的!”

“您大概都忘了,阮红堂最后一个被抢回去的小娘子长什么模样,更不会知道,她是来京城投亲的,她已经有了婚约,马上就要和我阿生哥成亲了,却没想到,就因为您觉得她一个背影像秦亚茹,她就被带回了阮红堂。”

阿苏的眼睛赤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庞元英:“阮红堂的那些小娘子,您只管抢,抢回去看两眼,觉得不是自己心里想象中的美人,便置之不理,再不去管,放纵的您那一群手下,无法无天,您不要的小娘子,被他们侮辱,走入绝路的,不知有多少个…阿生得到消息,赶去阮红堂救人,就一夜的工夫,只是一夜罢了,他的未婚妻便受不了羞辱,一头撞死在院子里,阿生去时,尸首还未收走,院子里的血还没有洗干净。”

庞元英悚然而惊,猛地站起身,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他们竟然敢…敢”

阿苏似乎没了力气,跪坐于地,闭上眼,浑身发抖:“奴也有罪,奴早知道那些混蛋不像话,可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势力盘根错节的,奴左思右想,真不愿意为了几个外面抢来的小娘子得罪他们,反正,小侯爷做了抢人的事儿,名声早就坏了,府里多几个混蛋,少几个混蛋,也没大差别!”

“没想到,却害了阿生。当时,阿生一怒之下,抱着他未婚妻的尸体,告到老侯爷那儿,可老侯爷正为那些事儿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去管这个,便交给大郎处理,大郎虽说处置了阮红堂的下人们,却见阿生一脸愤怒,满眼都是仇恨,值此紧要关头,生怕他投敌,做出祸害庞家之事,面上虽然好生安抚,可随后就把阿生派出去执行任务,阿生一去不回,旁人也就罢了,义父却知道大郎的手段,暗中查探,终于查到阿生一离开侯府,就让人给刺死,连尸体都化成了飞灰。”

“可怜我义父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敢和别人说,只能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照常为庞家卖命,大郎做下此事,更不可能留着我义父和我,他一向是个谨慎人,做事从不肯留下后患,若非我们早有防备,还命大,早就死了。”

庞元英一时无语,但他却明白,自家大哥并不算恶毒之人,但为了庞家,的的确确做得出这些事。

阿苏的目光跳动,闭上眼,任凭热泪滚落:“阿苏已经入了魔,对不起小侯爷!”

庞元英苦笑,长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对,都是报应,现在结束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零四章 回乡

阿苏是庞元英的亲信,可阿苏也是杜九的养女,是阿生最疼爱的妹妹,她因为庞家家破人亡,于是背叛,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或许阿苏心里早就绝望,早在看着她心爱的男人往家里领回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的时候,背叛的种子就已经种下。

均州

武当县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秦易之好多年没回来,看到的风景,却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之处,不觉有些感叹,相隔多年,果然还是故乡的山水最是迷人。

他们一家子返回的时候,很是低调,并没有通知以前的好友们,不过,到也没有刻意隐瞒,再者说,秦家的案子若说以前并算不引人注目,秦家平反,也只有亲近的好友会关注,会开心,别人哪会管这些闲事。

可如今牵涉到了襄阳王,且秦易之还和皇家结亲,他的女儿嫁给的可是八王爷的儿子,不是寻常宗室,连带着也让秦易之出了名。

他刚回到家乡,消息便传了出去,一群和秦易之早年交好的友人都来迎人。接风宴一开就是好几天,秦易之憋屈了这么多年,一朝翻身,也是该好好痛快痛快,秦亚茹难得没有多说什么,也没不许他喝酒,由着这位喝得醉醺醺神志不清。

秦家的老宅早就发卖了,卖给当地一姓孙的富商。这孙姓富商到也识趣,高枫才派人去商量,要帮秦亚茹把宅子买回来,他二话不说便卖了,价钱和当初发卖的时候的官价差不多,甚至还便宜些。

孙富商也没觉得吃亏,相反。他还觉得自己是赚了大便宜,对那来说项的中人感激不尽,能和高枫这样高官拉上一点儿关系,别说区区一栋算不上什么昂贵的老宅,就是十栋八栋全送出去也划算。

这位不愧是能做大生意的,很会做人,在秦家回乡之前,他就把秦家的老宅整修了一遍,全是按照一开始接手的时候的原样儿整修的,只是当时的家具之类。实在找不回来,只好托左邻右舍想办法回忆,重新打造。总体来说,和以前总有七八分的相似,而且家具什么的更新,用的木料也更名贵。

以至于秦易之一回到家,看到院子里两棵老槐树。槐树下面他给他新妇搭建的木头秋千,还有旁边的石桌石凳,院子里木头栅栏围着的苗圃,后院看家护院的狼犬‘大飞’,一切的一切,居然和以前一样。也不由落下两行老泪。

“还是高将军想得周到!”秦易之看了看和以前相比,沉静如故,却坚强很多的大女儿。心里一酸,又忍不住有些宽慰。

秦亚茹嘴角抽了抽,高枫那家伙要真有自家爹爹想象中那么细心周到,自己当年也不会和他爱情长跑十几年,死活修不成正果了。

秦家返回均州。在均州当地也是个大事儿。寻常老百姓到无所谓,官面上的人物也不能不知道本地又多了个大户人家。还是皇亲国戚,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大户人家,当然要了解他的脾性喜好,以后该有交际应酬一样不可少,万一轻忽,一不注意得罪了人,岂不是很不值得。

一个地方忽然冒出一个大户来,还是手眼通天的,人们首先关注的便是他家里有没有为未婚男女,好结成亲家。

若是和秦家联姻,等于和八王爷牵扯上,实在是一门好亲。

秦家最抢手的当然是秦文渊——虽然宋朝重文轻武,可秦文渊这样出身不错,本事不错的男人,还是很得淑女青睐。

一家人还没安顿好,在秦易之参加各种宴会的时候,就有人从他口中探听消息,秦易之觉得秦文渊也到了娶亲的时候,但也要好好挑一挑,长子长媳,轻忽不得,反正不着急,也就装糊涂一概不答应,准备回去慢慢调查一下,看看女方的品性再说。

除了秦文渊之外,还有一个目前已经和丈夫和离的秦亚茹,也在人们的关注范围之内,宋朝和离的女人再嫁是常事儿,秦亚茹也算是个值得关注的目标,只是,人们对她的感觉,却颇为复杂。

陈文岳和秦亚茹的事儿,在均州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这里的人,到比京城的人更了解两个人的底细。

当年的一对儿神仙眷侣,走到如今的地步,不知多少人生出世事难料的感叹来,女人们对秦亚茹同情怜悯,或许还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一个的闺秀,嫁给个为了荣华富贵轻易抛弃糟糠妻的男人,这种故事,总能让寻常女人觉得异样的满足。

男人们到能稍稍理解陈文岳的选择,一个郡主和家里的糟糠比,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个!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要说陈文岳是个没本事的,拿捏不住女人,富贵了另外娶妻的男人有不少,可哪一个会随便让自己的原配给拿捏住,怎么也要安排好妻子,让别人挑不出理来才行,哪怕只是面上好看。

在这些男人心里,陈文岳是倒霉,攀上的高枝并不是真高,抛弃的发妻也太有本事,太有能耐。

但是,秦亚茹的名声虽然不算坏,可人们心里,到底还是对她有了芥蒂。

哪个男人愿意要一个把自己的丈夫害得那么惨的女人做妻子?即使人们都知道,不是秦亚茹对不起陈文岳,而是陈文岳对不起秦亚茹,但知道归知道,男人有时候却是根本不讲什么道理的。

对秦亚茹,男人们既憧憬她的美貌和家世,但真正下定决心愿意求亲的,却不多见,到是有些家世不大好的,丧偶老男人,还有些只有名头好听的破落户,有那么点儿念想,秦家宗族里的人也拐着弯从秦易之口中探听过消息。

秦易之又怎么可能答应?就是他想答应,也要考虑一下高枫发狂之后的后果,不过,他到也不生气,颇为心平气和,到让别人说秦易之的修养真好,遇上这种事儿都不发火。

不过,照秦文渊的揣测,自家爹爹之所以不发火,是因为有高枫这位怎么看都算金龟婿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倾慕女儿,那些井底之蛙们的闲言碎语,他当然用不着太在意了。

第一百零五章 年节

今年冬天的雪缠绵不尽地落下,到过年的时候,整个泰州都被一层银白的霜雪覆盖。

秦易之坐在书房里,特意花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写‘桃符’。

虽说现在好多人喜欢用纸张,可如今对秦家来说,正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总要辟邪效果更好的桃木才好,他便找人去订做了许多块儿薄薄的桃木板子。

‘天增岁月不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冬雪欲白千里草,春晖又红万朵花’…

一对儿,接着一对儿,都是些很寻常,很俗气,也很喜庆的对联,秦文渊带着自家的长子长女,外加小女儿和小女婿一起写,没多久,不只是家中的各个大门外挂了‘桃符’,还多出不少,分送给左邻右舍。

小秀和赵子常是过年前刚到的泰州,不是两个人走得慢,着实是这小两口身份特殊,一路行来,地方官员难免逢迎,赵子常为人又向来温和,从不让人难堪,遇上热情的地方官儿,总不好强行离去,这还是眼瞅着春节将至,才不得不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才在年节前赶到了泰州。

在交通不便的当下,辛辛苦苦赶路,那真是个折磨人的活儿,两个人刚到家就累趴下了,尤其是小秀,连着睡了一整天才起身。还是秦亚茹知道人睡得太多,更容易觉得疲惫迷糊,勉强把她拽了起来。

缓过劲儿,这两口子在泰州却是玩得很开心,一块儿结伴儿出门逛街,一起打雪仗,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偶尔还很幼稚得为了谁堆的雪人可爱而争辩几句。可比在京城生活快活得多。

赵子常一向没有架子,而秦易之多少又有些迂,哪怕是皇家的小世子,他也只当女婿看待,自是毫无拘束。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桌前,品评大家写的桃符,秦易之尤其喜欢秦亚茹的字儿,忍不住笑:“阿蛮的字儿长进了许多,以前总觉得阿蛮的天分不够,字写得也只能说不差。端正有余,灵性不足,如今再看。这一笔字,却是婉转中带着锐气,乍看朴实无华,实则内有乾坤,若非沉浸此道多年。专心致志,必不能成。”

秦亚茹挑眉,眉眼间却不免隐隐有些寂寥——可不是沉浸此道多年,那时候,她能打发时间,排解寂寞的方式。也只有读书练字作画抚琴,把那闺阁技艺,一样样拿来反复练习。永无尽头的日日夜夜,除了这些,再无其它。

暗暗地揉了揉眉心,把心底深处潜藏的那一点儿别扭拂去,就像擦拭家里的尘垢一般。面上又露出婉约的笑容来,能有今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人不能贪心太过,否则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

年节将至,送礼的人很多,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厉害,只这送礼,就不是个轻省活儿,秦易之自己不大懂,秦亚茹也没有经验,最后只好交给秦小秀这位世子妃了。

别看秦小秀年纪轻,也没正经学过这些礼尚往来的规矩,但她到底在教坊司多年,迎来送往惯了,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嫁去八王府,因为是嫁给了世子妃,将来要操持家业的,虽然赵子常怜惜她年幼,王府的嬷嬷们却没少给她上课。

这会儿,家里这点儿送礼的小事儿,到让小秀处理的很不错,没让任何人挑出不是来,这里面固然有她的身份原因,别人不可能在她面前找不自在,却还是让秦亚茹放下心。

如果不是小秀自己乐意,秦易之也并不反对,那个世子又的确真心喜欢小秀,亚茹其实真不大想让妹妹嫁入皇家,即便是相对自由的宋朝,嫁进皇家的新妇,恐怕也不会很自在,但此时见小秀还是以前的模样,虽然多了几分少妇的娇媚,活泼开朗依旧,显然在八王府生活,并没有让她觉得很痛苦。

终于到了大年夜,一家子坐在长桌旁边,不分你我,也不守什么规矩,一起吃火锅,底料是秦亚茹好几日之前就调制好的,乳白色的汤汁,颜色甚好,加入削成薄片的羊肉片,热气一冲,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口水横流。

外面爆竹声阵阵,屋里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抢食,秦亚茹开了一坛陈年女儿红,男人们痛饮,女人们也小酌几杯,秦家阖家团圆的第一个新年,就在一群醉醺醺的醉汉大声的说笑声,过去了!

大年夜要守岁,秦易之年老体弱,便倚在榻上看儿女们玩各种游戏,赵子常和小秀在对唱,依依呀呀的唱着说不出是喜庆还是怪异的曲子,歌词大约也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明白。

秦文渊在院子里耍枪,一手枪法杀气腾腾,连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凡,秦易之也有些惊讶,虽说他的儿子从小就好习武,但也只是在书院里学了些寻常的骑射功夫,并不曾拜得名师,毕竟,秦易之是个文人,文人和武将,在哪个朝代都是对立的,宋朝又着实重文轻武,他总不恨乐意让儿子变成个武夫,要不是此时君子六艺都要学习,儒生们也非手无缚鸡之力,恐怕秦文渊那点儿习爱好早就在萌芽时段便被掐灭了,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尝试习武。

秦亚茹坐在窗前,自己和自己下围棋,偶尔抬头看一看大哥和小妹,虽然天色已晚,但外面的爆竹声还在,这个夜晚,其实是很热闹的。

记得以前在陈家过年,跟着公婆守岁,那时候明明也在笑,可时至今日,她却忽然记不起当时在笑些什么,又是不是真的开心!

后来,她到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也过年,而且娱乐方式比现在多得多,她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明明所有人都在谈笑,都很开心,她当时却觉得自己是置身于一场迷梦中,再多的欢快,醒来后依然剩不下一丝半毫。

再然后,遇见了高枫,干脆连正经的春节都很少能好好过了,似乎每到年节的时候,高枫就越发忙碌。

秦亚茹捏着手里冰凉的棋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她还是觉得,今年的年,是她前世今生过得最踏实的一次…

正沉吟,忽听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杂着犬吠鸡鸣声,秦亚茹手一顿,眼睛凸起,又连忙摸了摸额头,捂住嘴,努力把自己那张秀美的小脸儿恢复成原来温婉的模样。

墙头上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一身银色盔甲,英俊的不可思议的男人,大约所有女人心中的梦中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百零六章 求亲

那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人张开手臂,用力地挥舞了一下,然后一个跳跃,便跳入院子,几步走到窗前,一个翻身,就钻了进去,落到秦亚茹的身边,大大方方地落座,隔着红木的桌子,高枫看着自家心爱的女人,眉眼间都是喜悦。

秦亚茹哭笑不得:“过年呢,你居然不回家?”

好歹这位也是人家高家的子孙,就算在他心里,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小子,也不能否认,他现在用的皮囊,是高家的。

过年不回家,被别人说一句不孝,他可有口莫辩。

高枫懒懒洋洋地伸出手,捉住秦亚茹修长的玉手,握在手心里,他的动作极为舒缓,也实在太理所当然,便是不远处昏昏欲睡的秦易之也被炸醒。

至于赵小世子和秦小秀两个,早就目瞪口呆。他们可是合法夫妻,却也不敢在岳父面前过于放肆,高枫到好,当面勾搭人家未婚的女儿,还做得如此顺手,也不怕未来岳父一气之下掐死他这登徒子。

秦易之的嘴角抽了抽,咬牙,哼了哼道:“高将军,请你自重,把你的爪子从我闺女手上拿开。”高枫扭过头去一笑,眉目舒展,笑得秦易之刚冒出头的火气,居然一丝不剩地又吞回了肚子里。

没办法,高枫的皮相太好,好到即使他这般不规矩,还是赏心悦目,当然,其实秦易之也不好意思闹得太大——再说,他那傻闺女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就连让那男人拉住手,不得不松开棋子儿,也只是换了一只手,继续拿着棋子打量棋盘。

秦易之眉心直跳,暗自叹气。女大不中留,他这大闺女小时候看着守礼又懂规矩,怎么长大了到比她娘还要疯。

当年秦易之的媳妇,便是那种敢在大街上拿鲜花瓜果往他身上砸,砸到他头晕目眩,一不留神,就松口答应了婚事,后来生了两个女儿,都是温柔羞怯的好姑娘,没一个像他妻子的。他还松了口气。

深呼吸了几下,秦易之努力让自己和蔼地笑了笑,冲高枫道:“高将军是守礼之人。您来做客,老朽欢迎,不如请过来喝一杯热茶,咱们叙谈叙谈。”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已是相当客气,如果高枫还要脸面。就应该顺着梯子下来,老老实实地从他闺女身边远离。

“我来求亲。”

却没想到,这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一手拉着秦亚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在秦易之面前站稳行礼。一本正经地道:“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秦易之的脑袋嗡了一声,蹭一下窜起来。那么瘦弱的身板,居然凭空横移了一大步的距离,气得脸色通红。

至于赵子常和秦小秀,早就傻了眼,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面正练枪法的秦文渊。身体一僵,长枪差点儿没戳到他自己的脚板上面。倒抽了一口冷气,哭笑不得地喊道:“我的大将军,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若是老老实实地请媒人来提亲,难道我爹爹还会不许?哪有大过年自己登门,直接就开口叫岳父的?”

秦亚茹心下也很惊讶,不过,她一抬头,看着高枫很认真的神情,忽然也有了那么一点儿冲动,一时间竟不想劝说,也不想反驳,只是很乖巧地被他牵着手,像很久以前一样,只听他的话,顺从他的意思。

秦易之的脸又红又白,好半晌才把飞出去的心又给塞回胸腔里,他当然觉得高枫这女婿甚好,一个救了自己儿子,又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女去大费周章地与襄阳王和庞家做对的男人,他没有哪里不满意。

正是因为这份满意,他这会儿才没有因为有小狼崽子居然敢莫名其妙地登门叼他家姑娘,而破口大骂。

“岳父,我是认真的,我会请媒人来提亲,但是,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亚茹是我的,上辈子是我的,这辈子是我的,下辈子,她还是我的。”

秦文渊又是使眼色,又是跺脚,可高枫这么聪明的男人,这会儿到犯起傻,不光不开口赔罪,说自己喝醉了正发酒疯,而且还更过分地一伸手,把人家闺女给搂怀里了,秦文渊闭上眼,几乎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的惨剧,皱着眉抬头,就见高枫随手把身上背着的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

他打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摆在桌子上面。

“皇上所赐将军府一座,开封十八所宅院,各地庄子七十二个,珠宝商铺九个,粮行三个,酒肆十五个,茶园一座,地二百顷,还有五十万两银子…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已经全部放在亚茹的名下,以后就是她的嫁妆,将来所有包括皇帝御赐的财物在内,将军府的一切,都是亚茹的。从今以后,我高枫只有秦亚茹一个女人,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命也是她的,我会把大郎当我亲生儿子,让大郎随我的姓儿,我和亚茹的第一个孩子,姓秦。”

秦易之本来要暴怒,可这会儿,居然忍不住感动,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天底下会如此对待自己女儿的男人,除了眼前这个傻子,再不可能又另外一个,就为此,便是他不知道礼仪规矩,莽撞行事,又有何妨!

“我有文渊在,出嫁从夫,亚茹生的孩子,当然要姓高。”秦易之摇了摇头,吐出口气,哭笑不得,“行了,你让人来提亲吧,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说完,他就摇头晃脑地晃到软榻上,继续闭目养神,不再去看这无法无天的小子。

高枫一拉秦亚茹的手,领着她走到窗前,笑道:“求婚,怎能没有烟花?”

随着他的声音,夜晚忽然披上了灿烂的华彩,无数的烟火盛放,漫天的红色,映衬得夜晚如白昼。

守夜的邻居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来看,遥望天空,指指点点,秦亚茹忍不住伸手,掐住高枫腰上的软肉,恶狠狠地拧了一把。

又是老一套,这个混蛋上一次求婚,在深山老林里放烟花,结果差点儿点燃了丛林,惊动了老林子里的野山,上演了一出夺命狂奔的好戏,如今来了千年之前,手段居然还不翻新,未免太无诚意。

“重点不是烟花,而是从此以后,我要靠娘子给的零花钱过日子了。”

第九十七章 出嫁

房子建造的十分快,几个月时间就拔地而起,两个房子一起建造,完工的时间也差不多,外表都和开封城大部分的砖石建筑一样,只是内部的装修,秦小秀还在犹豫,秦亚茹却不肯交给别人,也不喜欢那些只是看着好看,住起来却不够舒服的方案。

虽然不懂建筑,但秦亚茹毕竟是见多识广,在二十一世纪,人们的住宅都把便利和舒适度放在第一位,而且对这些的追求,也几乎达到了极致。

简约风也好,奢侈风也好,总而言之,所谓的豪宅,若是不能让女主人一住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那设计师就给老老实实地退休了。

秦亚茹正好闲来无事,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装设计上面,自己画设计图,自己找木匠打造家具。

因为是用来自己住的宅子,并没有打算招待陌生的客人,秦亚茹把所有的房间都布置的虽然不华丽,却舒服的很。

秦小秀一看到她大姐画的水粉的三维图画,看到那米黄色的抛光木板,暖色的布艺沙发,再看看秦亚茹寥寥几笔,画的那个穿着家常服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惬意地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面,捧着茶杯喝茶的Q型小人,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起来,再也顾不上她大哥给的那些名家设计的图纸,抱着她大姐一阵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