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这边急不来,眼下还有其它事得先解决——

等苏绣离开的时候,赵祯果然说要送她,如今他有车送人倒是挺方便,身为主任,抽出点时间送送她也没人会说什么。赵祯去开车,让她在门口等,她刚刚出来就看到一辆出租车调转方向,视野太模糊,竟然像是看到了陆澜川。

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苏绣心想这是得多讨厌一个人才会讨厌到见谁都觉得像是他啊。

***

之后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每天按时上下班,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相比之下刘婧就比较忙,苏绣偶尔也会从她口中听到些关于陆澜川的消息。

“叶韵淸的堂弟把钱卷跑了,陆总得想办法再把那窟窿填上,本来之前就为一个项目筹钱,眼下就更烦了。”刘婧揉着熬夜熬出来的两个黑眼圈,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跳槽到西宁了,才几天呐,我这虐身虐心的。”

苏绣把脏衣服全扔进洗衣机里,然后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那你换份工作吧。”

“啊?”刘婧诧异地看着她。

苏绣敛了敛神色,“我是觉得,你大概八字和西宁犯冲吧,再说陆澜川背景太复杂,上次那种事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她确实是关心刘婧,而且眼下陆澜川知道她们的关系,希望别为难刘婧才好。

结果刘婧想了想,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现在找工作哪那么容易啊。我在西宁才干了不到两个月,要是再换,简历上不好看。”

也对,苏绣叹了口气便没再劝了,起身回浴室洗衣服。

哪知道刘婧的声音又随后响起,“对了,我没跟你说吧?斯文败类的订婚宴取消了。”

苏绣反应了几秒钟才记起来她口中的“斯文败类”是指陆澜川,听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刘婧反而来了八卦的兴致,直接跑到卫生间门口,“你猜猜是为什么?”

苏绣哪里想猜,随意敷衍道:“唔,是她堂弟的事让陆澜川不高兴了?”

“不是。”刘婧瞪大眼,一脸知道惊天大秘密的样子,“是叶韵淸把陆澜川给甩了!”

苏绣一时没忍住,还是惊讶地转过头来。

刘婧见她终于有反应,表情多了几分得意,“有人说是叶韵淸要出国进修。她之前不是和一个女主播在争个节目,后来她拉了隆升银行的赞助,节目拿下来了。现在要出国进修段时间,事业正是上升期,大概不想结婚了吧。”

想起上次叶韵淸和陆澜川在酒店走廊吵架的势头,她对这些倒是丝毫不意外,叶韵淸一看就是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其实她和陆澜川还挺像的,都是为了前途可以放弃一切的人……苏绣又低头拧洗好的被套。

刘婧也习惯她不多话了,只是依旧靠着门框自言自语,“陆总也是挺可怜的,为了那女人,被她堂弟坑了。如今又被抛弃——”

苏绣把手里的水珠甩了几滴到她脸上,打断道:“得了,他再可怜也比我们好,万一人家愿意等未婚妻回国呢?”

“我看不太可能。”刘婧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对此苏绣也只是一笑了之,陆澜川和谁结婚、又被谁甩了,这都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

只是明明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也都相看两厌,为什么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眼前的几率会越来越高?

苏绣那天正在办公室里忙得脚不沾地,隔壁王姐忽然跑来喊她,“苏绣,快泡几杯茶过来。”

看她匆忙的神色,大约是又接了什么重要单子?苏绣也没机会细问,赶紧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拿了杯子和茶叶跑过去。结果她刚刚敲响了经理的办公室门,抬头就看到坐在正对面的陆澜川,而那人也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苏绣是真的愣住了,陆澜川现在的生意做得非常大,不太可能看得上他们这种小企业,所以他忽然出现在这是……

“愣着干嘛?”经理朝她使了使眼色,一副生怕她怠慢贵客的口吻,“赶紧给陆总泡茶啊!”

看起来陆澜川的胳膊已经好多了,绷带也被取掉,脸色也非常好,此刻他正长腿交叠,姿态随意,只是眼底似是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浅笑?

见他这样,苏绣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全身也都呈警戒状态,这人难不成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想了什么馊主意要整治她?

苏绣小心地烧了水给两人泡茶,泡茶的动作挺熟练。期间经理一直在和陆澜川说话,原来还真是陆澜川在这里订了批电子元件。

“陆总请用茶。”苏绣把茶杯送到他面前,本打算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就好,哪知道那人忽然伸手来接。

苏绣登时被吓了一跳,幸好他接的及时才没烫到手。然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冰凉的掌心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手背,像是还轻轻触碰了下,力道温柔。

等苏绣再抬头看过去,又见他神色如常地端坐在那里,他同经理谈起了工作上的事,目光没再往她这边投射过半分。

苏绣疑惑地离开了经理办公室,陆澜川今天的表现也太奇怪了,但她并没纠结太久,反正接下来的事轮不到她管,她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就行。

然而没过多久,临近下班时间,王姐忽然又跑来通知她,“经理说待会吃饭让你一起去。”

苏绣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我不会喝酒啊。”应酬她也不在行,更何况看今天这样子,还是得应酬陆澜川……

王姐今年都快四十了,显然跟着去并不合适,她解释给苏绣听,“先别说是经理点名让你去的,就是别人,你看看还有合适的吗?咱公司就小丽比你年轻,结果她今天还出门办事去了。”

苏绣为难地看着她,“没别的办法了?”

“有啊。”王姐拍拍她肩背,“除非你不干了。”

苏绣一时没话可说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也依言没再出现在陆澜川面前,他怎么还不放过自己呢?那么多电子厂,他找谁下订单不好偏找他们!

***

苏绣得生存,所以只能妥协,反正就这一次,陆澜川也不可能一直和他们有生意往来。所以苏绣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去了,只是应酬这种事,还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

原来饭局上他们完全不谈公事的,而在座的统共也没几个人,她又是唯一异性,所以很多话题最后都会不知不觉地转到她身上。

而苏绣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这些场面话,偶尔还得附和经理那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几次三番之后,真觉得心累得不行。

她暗暗叹了口气,社交这件事她怕是永远都做不好了。

“苏小姐吃的这么少,菜不合口味?”陆澜川坐在她旁边,声音虽然低沉,可每个字落尽她耳朵里都胆战心惊。因为她实在没摸透这人今天出现的目的。

苏绣没看他的眼睛,而是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说:“不是,我本来就吃的少,已经饱了。”

经理在边上也不是光顾着吃饭,他善于察言观色,早就发现这个陆总对苏绣不一般,光是刚才已经不下三四次盯着她的位置看了。他微微咳了一声,塞了杯酒到苏绣手里,“来来,小苏敬陆总一杯,看他多平易敬人,还知道关心女同志。”

苏绣看着手里的酒杯瞪大眼,这可是白酒啊!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由用力紧握成拳,“经理,我——”

经理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压低声音警告她,“你这月的奖金全靠他了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绣不喝不行了,她慢慢地将目光转向陆澜川,轻轻吁了口气,“陆总,我敬你。”

说来还真是好笑,眼前这人曾一度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如今再见面,她居然还得向他低头,违心地敬他一杯酒?可又能怎么样呢,她苏绣不过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小人物,卑微的不能再卑微,活着,你就得学会各种各样的屈服和妥协。

陆澜川一双黑眸深深凝视着她,自始至终都没开口替她说话的意思,苏绣猜想或许他最近太烦闷,正需要个人让他撒撒气,而自己碰巧就成了那个人?

他无声看了她一会儿,率先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那哪像是在喝白酒,仿佛就是在喝白开水。

陆澜川是应酬惯了的,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这一杯下肚,苏绣猜想自己恐怕都走不出这包厢了。她缓缓将酒杯送到嘴边,脑子里还记得一件事,给刘婧发短信,让她过来接自己。

正在她走神的时候,手里忽然一轻,本来被她端着的酒杯突然被陆澜川夺了去,然后那人再次将那满满一杯五粮液喝得一滴不剩。

“……”苏绣不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陆澜川竟然替她解围了?!这个认知就如同看到太阳忽然从西边升起一样令人震惊。

而陆澜川状似无意地说:“她酒精过敏。”

这下子在场的人看两人的眼神都十分微妙了,就仿佛发现了两人有什么JQ一般。苏绣震惊过后顿时又有些恼,本来单位就有些对她不好的传闻,如今这么一闹,恐怕以后流言传的就更凶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没什么比名声更重要。

陆澜川则全然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么暗示一下,那群人总该知道这生意是冲着苏绣去的了,那以后单位里的人总会对她客气点吧?什么泡茶陪酒的,谁再使唤她试试!

***

经过这一幕,临走的时候经理便率先离开了,还不忘笑眯眯地将苏绣往陆澜川身边推,“既然是旧识,那就劳烦陆总送送小苏了。”

苏绣一直忍耐着,总算只剩下两人在场,她便再也按捺不住问对方,“陆澜川,你又想干嘛?”

陆澜川将车门打开,“送你回去。”

苏绣觉得面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气得连话都快说不顺畅了,“是你说的不想再看到我,为了不看到我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而我正好也不想看到你,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

陆澜川:“……”

“可你现在在干什么了?你应该不至于非得和我们公司合作吧?”苏绣冷笑着看他一眼,“或者我哪里又得罪陆总你了,你想换种方式整我?”

这一字一句还真是刺耳,陆澜川沉默半晌,忽然复又将车门摔上,然后大步走到她面前。苏绣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然后就听他说:“对,我故意的。”

苏绣:“……”

陆澜川无视她惊诧的神情,继续往下道:“我故意找你们公司合作,没有别的原因,我想追你。”

苏绣:“!!”

第十三章

原谅苏绣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她真的无法贴切地想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陆澜川刚才说了什么,说要“追”她?这人八成是疯了吧!或者是喝多了酒在说胡话,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会讲出这种毫无理智、且前后矛盾的话来?

苏绣是不屑同一个醉鬼计较的,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完全没理身后的神经病。

陆澜川等了许久,也全然没料到苏绣的反应会是这样——自己彻头彻尾地被无视了?!

他几步跟上去,在她身后皱了皱眉头,“没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没听懂而已。苏绣只淡然回他一句,“你喝醉了。”

陆澜川一时无语,“我没醉。”

这下苏绣总算肯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时眼神格外认真,“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澜川安静地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苏绣也沉默数秒,忽然就不可遏制地爆发了,“陆澜川,要我提醒你五年前你做了些什么吗?或者你觉得,那一切于我来说只是件小事,哪怕我的理想破灭、人生从此变了方向,现在活得远不如一只蝼蚁,你也觉得没关系。只要你一句‘想’,我就得感恩戴德,马上回到你身边?”

这不是喜欢,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轻视和侮辱啊!在他心里,她苏绣也不过是个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弃的东西罢了。

如果说这之前苏绣那些恨意和怒气都被现实给生生压制住,那么此刻她终究还是被陆澜川这种变相的羞辱给激怒了。她讽刺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样的人,也配谈感情?”

在对苏绣说出那句话之前,陆澜川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她讥讽嘲弄的准备,可是眼下看她如此地歇斯底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试图缓解她激动的情绪,伸手去扶她肩膀,“苏绣。”

“你别叫我。”苏绣抬手拦住他,“真的,陆澜川,我求你别叫我的名字。别说回你身边待着,就是你喊一下我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

苏绣一直是个内向的人,她说话的声音永远都大不到哪里去,就像此刻,她说着这么令人难受的话,却每个音调都很平稳,仿佛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在波动。陆澜川原本探出去的手,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他一点点收回手指,最后紧握成拳。

苏绣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眼神纯粹而透亮,表情淡若流水,然而陆澜川依旧能感觉到她隐忍的愤怒。她说:“我们就这样吧,我斗不过你,也没想斗,所以别再用这种方式来作贱我。”

……作贱?

陆澜川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原来在她心里,回到他身边这件事……竟是如此不堪?

***

他紧绷着下颚,只觉得胸口异常憋闷,“我说的是实话。”本想再多说几句的,可他竟然说不出口,如今说出的每个字其实也都像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到自己脸上,当初有多狠,如今的耳光也就有多疼 。

于他来说,说出“追”那个字眼儿已经是够拉下面子了。可苏绣就像在听天大的笑话,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不觉得可笑吗?就在几天前你还避我如蛇蝎,这么一看,你陆澜川不仅良心不值钱,连感情也是这样。”

陆澜川:“……”

苏绣摇了摇头,无力再和他多说什么,“就算叶小姐同你取消婚约,你也有一大堆人可以选 。”

这大概是唯一的可能性了,或许叶韵淸和他取消婚约,所以他一时恼羞成怒,加上喝醉酒的关系,于是没头没脑地对她说这种话?总之苏绣是怎么都不信陆澜川会是对自己有真感情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懂爱情和尊重为何物,谈什么感情?

陆澜川见她又要走,无名火起,一把抓住她肩膀将人固定在原地,红着眼道:“对,我承认,之前我逃避过,可我逃不掉,我发现自己依旧惦记你。苏绣,当年那种情况我没得选,但不代表就真的不在意你……”

陆澜川忽然发现,其实连自己都说不下去,有些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果然苏绣看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却是满满的鄙夷,“我懂,你所谓的在意和喜欢,大概就是排在前程和亲情之后,只要你的前途不被威胁,只要子西安全,如何牺牲我都无所谓,对吗?”

这些话,当年她是否也问过他?陆澜川忽然觉得恍惚,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可眼前的一切仿佛又都发生过。

那时她眼里的情绪不是这样的,她似乎很悲伤,悲伤到眼泪大滴大滴地跌落下来,永远也流不尽似的。那会儿他觉得不甚其烦,到底烦她的眼泪、还是烦她的质问?他不清楚,也不想去回忆。

如今她再说着相同的话,眼底却只剩下淡漠,那不是看爱人该有的眼神,她眼里早就没有留恋和爱慕了……就连眼泪也没有,一滴都没有。

再开口,陆澜川发现竟是说不出的艰难,“过去没办法弥补,我以后可以待你更好。苏绣,接受我绝对会比你现在过得——”

他的话并没有顺利说完,苏绣这次没再扇他耳光,而是狠狠踩了他一脚之后就顺利走掉了。陆澜川俯蹲在原地,蹙眉看着她的背影。她依旧是穿的高跟鞋,却走得那样快,那样迫不及待离开,仿佛他真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

刘婧回家就发现苏绣在大扫除,地板光亮干净不说,就连窗户都擦得一尘不染。虽说这些事儿平时她也没少干,可一般都是在周末或者轮休时。今天显然两种情况都不属于啊,于是她“咦”了一声,“怎么好端端地打扫起卫生来?你今天不用去兼职吗?”

“请假。”苏绣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用力擦着油烟机,顿了顿又说,“屋子里实在太脏。”

刘婧疑惑地想了下,也不脏啊,今天才周三,离上次打扫只过了四天而已。但苏绣一直对卫生都要求极高,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于是她也没放在心上,直接回了房间换衣服。

可没过多大会儿,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急忙套了件T恤跑过来,然后看到苏绣紧攥着手站在壁橱前,脸色白的吓人。

“出什么事了?”刘婧走近一看,苏绣的手指被割破了好大一块,血肉分离,鲜红的血珠正从指尖往外冒。

她急忙抓了苏绣的手到水池边冲洗,“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绣平时干活很利落,从没出过这样的状况,刘婧跑去医药箱找了个创可贴过来,给她处理伤口时才发现苏绣一直没说话。再抬头一看,这人脸色也差的吓人,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停下手里的动作,“绣绣?”

苏绣抽回手,却是一言不发地重新站起身,“还没擦干净。”

“你手都这样了,还擦什么擦啊!”刘婧将她手里的抹布抢过来,微微偏头去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伯父的病又加重了?需要钱?”

然而无论她怎样猜,苏绣总是站在那一声不吭,仿佛整个人的魂都没在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