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陆子西也说话了,十分倔强地看着他,“哥,那时候我胆子小,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会这样严重。我害死了一个没出生的小生命,还害了一个家庭,这些年我是看着顾信如何对他妻子不离不弃的。他说那是'责任’,也是‘爱情’。爱情我不懂,可我知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五年前我已经在逃避应当承担的责任,因此也害了更多无辜的人,现在,我不想再逃避了。”

闻言,陆澜川终于皱眉看了她一眼,这些话从那个从小没什么主意的妹妹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陆子西走过去,手臂搭在吧台上,非常迫切地直视他的眼睛,“哥,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顾信根本没怀疑过我。我只是想让良心好受点。”

“那如果有天他发现凶手其实是你呢?”陆澜川直切要害,“你别太天真,现在他之所以对你和颜悦色是因为不知道你是凶手,他和妻子变成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以为他一旦知道真相后,还会理你?你的结果说不定比五年前还要惨!”

都怪他这些年将她的路铺的太平顺,以至于她永远活得那般肆意妄为,陆澜川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因为这件事,他的婚姻和亲情都已经变得一团糟,像是乱了的毛线球怎么扯都扯不清,他眼下必须迅速斩断这一切,让事情回到正轨。

他不再和子西多说,直接拿了手机打电话给秘书,吩咐她订机票,陆子西红着眼睛直瞪他。

“如果当年的真相被揭穿,后果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承受的。”陆澜川沉声对她说道,“子西,我不能接受任何潜在的危险。”

陆子西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是啊,当年若不是陆澜川瞒天过海事情不可能掩盖住,所以一旦真相曝光,失去一切的就不只她一个人,陆澜川也会身败名裂……

她终于不再说话,默默地低下头去。

陆澜川刚刚抬起手来,试图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余光居然看到楼梯口站了个人。他抬头看过去,瞬时就愣住了,竟是本该在上班的苏绣。

***

苏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手里拿了几份文件,看样子是回来取东西的。她站在楼梯口,离得他还有不短的距离,可他将她眼中的鄙夷看得十分明显,她站在高处,像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那样厌恶的眼神,分明是将他之前那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他心底最丑陋的那一面,再次赤裸裸地被她看清了。

陆澜川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只见她慢慢地走了下来,眼角的余光都没朝两人的方向看一眼。

陆子西见了她还是主动喊了声,“绣绣姐。”

苏绣闻若未闻,就仿佛他们俩只是空气一样,主动朝着门口大步走过去。她嘴角抿得紧紧地,那样隐忍的神色足以看出此刻有多愤怒。

陆澜川将酒杯往前一推,也抬脚跟了过去,等到了玄关处,他才伸手捉住她的胳膊,“苏绣。”

“别碰我!”苏绣回身就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摔到了他身上。

陆澜川微微侧过身,只是被文件夹砸到了胸口,那样的力道根本不可能疼,只是他心里竟隐隐有些慌乱。

“真恶心。陆澜川你怎么好意思天天在我眼前装深情?口口声声觉得自己做错了,可你心里原来还是这样想的,你真的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会作为你们兄妹俩前途的牺牲品吧?”

看着她嘲讽的样子,陆澜川握了握拳头,他张口想解释,可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过去的事已然不可能再重来,他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让事情彻底翻篇。谁也不再提,这样不是对大家都好?

“是,我是有私心。”他暗哑开口,看着她愠怒发红的眼睛慢慢说道,“这时候我不这样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放任子西继续接触那个人?到时候——”

“陆澜川,你一直说想补偿我,可曾有过一秒,你想替我澄清一切。”苏绣忽然异常平静地打断他。

陆澜川顷刻间怔住了,他看着苏绣干净透亮的眼眸,喉结发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绣看着他微微僵硬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会相信你了吗?因为你的自私,永远都改不掉。你骨子里爱的还是你自己。”

她什么都没再说,甚至没再用任何一个恶毒的字眼攻击他,可陆澜川看着她转身离开,心像是缓缓地坠进了冰窟里。

他忽然想起子西刚才的那番话,爱情和责任,可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责任呢?难道不是他以为的这样?

***

晚上苏绣没回家吃饭,她倒是发了条短信给他,言简意赅地几个字——有事做,晚回。

看起来她做的无可挑剔,可陆澜川就是觉得心里十分憋闷,她可能是不想看到子西,但最大的可能性……大概还是不想见到他。

昨晚两人才做了那么亲密的事,他甚至妄图两人的关系能有一点点改善,然而事情再次朝着他无法预期的方向发展了。他和苏绣,似乎永远都是南辕北辙,怎么都拽不到一起去。

照这样的情形发展,别说两年了,就是二十年苏绣也不可能接受他。

他烦躁地偏过头,脑子里一遍遍在回想着苏绣那番话,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爱她,可当她那样质问他的时候,他又完全答不上来。所以说他骨子里,真的是不懂爱?

晚餐桌上只有兄妹俩,陆子西也像是有心事,一直盯着手机看,那模样就跟丢了魂似的。陆澜川回过神,察觉到她的异样,忍不住蹙起眉,“等电话?”

“没有。”陆子西马上坐直身子,低头吃东西。

陆澜川盯着她看了会儿,最后说:“明天的飞机,晚上早点休息,回去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听了这话,餐桌上一阵死寂,陆澜川没有抬头看她,可是过了会儿却听她的声音慢慢地传过来,“哥,真心喜欢一个人,会希望自己变得足够好,好到可以完全配得上她。你一直这样,绣绣姐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心转意。”

陆澜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再抬头看过去,陆子西已经起身上楼了。

他坐在原地,一直看着旁边的位子发呆。这个位子是苏绣平时坐的,其实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机会真的很少,就是坐在一起吃饭,苏绣也极少说话,可是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觉得说不出的温暖。

苏绣身上有种很奇怪的东西非常吸引他,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如今想想,或许就是真诚和良善,那些他或缺的,所以才会格外吸引他。

他眷恋着这样一个人,可他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吸引她呢?除了金钱权势,他能给她的一样也没有。

陆澜川很少会这样怀疑自己,可这一刻仔细想想,这些年在这个复杂的圈子摸爬滚打,如今自己看似拥有了一切,其实贫瘠的可怜。

因为他真的……似乎毫无优点值得苏绣喜欢。

第四十三章

晚上苏绣却很晚都没回来,陆澜川一直待在客厅里看电视,心不在焉地拿着遥控器直换台。楼梯口传来响动,他抬头一看,子西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那里,目光陡然和他相撞,一时又心虚地作打算折回房里去。

“又想去哪?”

面对他的质问,陆子西回答的十分坦然,“去见个朋友,道声别。”

“朋友?”陆澜川淡淡接道,“顾信什么时候变成你朋友了?”

陆子西咬着唇,一脸倔强地瞪着他,陆澜川看了她一会,终于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面前的人微微一怔,竟然没有立刻反驳,陆澜川心头大震,“你是不是疯了?”

“对啊,我疯了,哥你不也是一样吗?爱上根本不可能爱自己的人。”

陆澜川沉下脸,“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因为绣绣姐曾经爱过你吗?”

陆子西毫不畏惧他阴沉的目光,快步走下楼梯,直接冲到他跟前,“可她现在不爱你了,我们俩的处境完全一样!哥,你管不住自己的心,我也如此。做错的事必须去承担,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五年前我已经做错了,现在不可以再继续错下去。”

陆澜川一把拽住她的手,太阳穴突突直跳,子西很少有这样忤逆他的时候。

陆子西回身就将他的手甩开了,“哥,我求你了,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好吗?我当初没有承担责任,现在就连想变好都这样难,如果这次我再走了,这个债我要背一辈子!”

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子西,陆澜川震撼住了。

他的妹妹变了,因为顾信吗?还是因为那段不可能成真的爱慕?

“我没想和他有什么结果,他也不可能喜欢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想去见见他,为他和他妻子做点事。”陆子西哭着说,“哥,我想做个好人,我想做个有天他想起来,至少不会讨厌的人。”

陆澜川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子西那一句句话给震动到。

两人四目相对,陆子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陆澜川没有再拦她。他缓缓地坐回了沙发里,只觉得浑身都精疲力竭。

他真的做错了,至少到现在,他爱的人不再爱他,他唯一的亲人,也开始和他渐行渐远,这些结果都不是他要的。

子西说她不图什么,竟然只是想做个好人……

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让顾信将来想起她的时候,至少不那么讨厌。

这么卑微的感情,也是一种爱吗?那他对苏绣的算什么,他从小到大对子西的照顾又算是什么?

子西说最好的爱,是让自己想要变好。可是他让苏绣前途尽毁,人生变成了另一番样子,让子西也变得和他一样,背着良心的罪孽……原来他做了这么多,根本就不配称之为“爱”。

子西的话让他思索了很久,他枯坐半晌,终于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走了出去。

***

接近夜里十二点,苏绣一行人才从会所里走出来。应酬的事她仍然不太擅长,可比起从前还是进步了不少,等合作方离开,她才揉了揉笑得发僵的唇角。

赵祯笑着打趣她,“这就受不了了?等咱们扩大规模,合作的人也越来越多,到时候你才知道可怕。”

“是啊,比我想的难多了。”

隔着一条街,陆澜川看到苏绣和赵祯在聊天,等他们聊的差不多了,他才推开车门走过去。

“陆总。”赵祯率先看到他。

苏绣愣了下,回身就见陆澜川站在路灯底下的身影。赵祯非常识趣地主动告辞,“既然陆总来接你,那我先走了。”

只剩下两人,气氛就越加冷清,陆澜川开口说:“我有话对你说,先上车吧。”

他说着朝她走近了些,忽然将手里的东西给她披在身上,苏绣这才发现他带了件自己的针织衫过来。

马上就入秋了,夜晚的气温开始变凉,她微微蹙眉看了眼他身上的衬衫,抿着唇没有吭声。

两人一道上了车,下午的不愉快谁也没再提,其实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甚至连吵架都算不上。苏绣神色疏淡看不出喜怒,一直微微侧着头看窗外,只是偶尔会悄悄伸手去挠胳膊,几次之后,陆澜川终于将车停靠在了路边上。

“又喝酒了?”他开口说着,已经从置物柜里找了抗过敏药递给她。

苏绣没料到他竟然随身带着这药,但她并没有多问,直接拿过来吃了。合作商要敬酒,她怎么都得给对方面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祯一个人被灌。

陆澜川也没指责她什么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喝酒之类的废话,他沉默了会儿,见她依旧难受,于是提议说:“离得不远了,我们走回去吧。”

她身上的酒精味很重,估计是喝了不少,这会儿看起来脸颊红扑扑的,大概身体很不舒服。

两人沿着路边往家里走,中途苏绣难受的趴在垃圾桶那吐了,陆澜川买了水给她漱口,一直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苏绣也不知道原来喝醉酒竟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她只是喝了一点而已,胃就跟被火烧灼过似的。

吐完她仍旧觉得脑子晕的厉害,双腿也没什么力气,陆澜川忽然俯身在她身前,说:“上来。”

苏绣想了下才知道他是要背她,马上就摇头,“不用。”

“或者你想要抱的?”

苏绣狠狠瞪着他,陆澜川冲她笑了笑,“你选一样。”

***

最后苏绣还是趴在他背上任他背着,这个点街上行人很少了,没人会留意他们。两人抄的近路回家,要穿过一个小公园,但有个不小的斜坡要上,苏绣感觉到他额角有微微的晶亮,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有汗流下来。

她不算重,可一路背着上坡难免还是会累。

她趁机说:“放我下来。”

“不用。”

苏绣微微偏着头,以避免自己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上,可因为偏头的角度,就能刚好看到两人覆在地上的影子。

他背着她,缓缓地一步步拾级而上。

“认识你之前,我每天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被人灌酒,喝到胃出血。”陆澜川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传过来,“我知道喝醉的感觉很难受,你安心待着。”

苏绣没接这话茬,只是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嗯?”

“刚才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讲?”

陆澜川沉默了会,像是那些话很难启齿,片刻之后才说:“你今天骂的对,我不是个好人,也的确很自私,因为如今的一切是我拿命换的,所以潜意识里我确实不想失去这一切。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便犹豫了。”

夜色太沉,让他的声音也变得寂寥,他看不到苏绣的表情,或许正因为看不到,才能将心底最深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这让你很失望,可我不想骗你。在这个唯利是图的圈子里,我考虑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理智,我很贪心,手下也还有一群人跟着我讨生活,所以只能选择最理智的方式来面对。”

他顿了顿,又说:“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所以我从来不懂你的想法,于是将你推得也越来越远。苏绣,我会还你个公道,欠你的,全都一样一样还给你。”

我会努力成为和你一样好的人,到时候再亲自告诉你,我是真的很爱你。

身后很久都没有回应,陆澜川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他不知道苏绣有没有在听,或者听了也只当他在为自己辩解,又或者她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心里微微有些发苦。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周围的景致,有飞蛾一次次朝着灯管扑过去,接着“啪”一声撞到继而惨烈地掉落在地板上,可仍旧会一次次拼命地重新撞上去,如此执着,却又如此令人费解。

陆澜川从前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现在他隐约有些明白了,爱一个人就是——哪怕被她刺得体无完肤,仍想不顾一切地奔向她,因为她是他世界里唯一明亮的地方。

那么为了让她继续明亮下去,他必须将所有黑暗驱逐,怎么能让自己的黑暗反噬她呢?

那句“我爱你”,他始终说不出口,从前是因为自己没脸说出口,而现在,他想变成更好的人,足够配得上她,到时候再慢慢说给她听。

***

然而还没等陆澜川做点什么,事情忽然就急转直下,隔天公司打电话来说出了急事,他必须先回公司善后。

六圈儿也一大早就开了车赶过来,神色凝重地说:“恒业这时候忽然反过来摆我们一道,分明就是早有预谋,难怪当初找他们谈合作的时候那么顺利,现在度假村成了才发现那笔钱来路不正。哥,沾上洗钱这种事,很可能……”

陆澜川沉着脸往外走,连六圈儿都看出来的问题,他当然也清楚。

商场如战场,只要有一点掉以轻心必定尸骨无存,从前他时时牢记这个道理,这次果真是疏忽大意了。

回到西宁,公司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有老员工一直在稳定人心,“放心吧,陆总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肯定也能挺过去的。”

“是就好了,现在找工作这么难,我也不想西宁出事。”

“可是树大招风,陆总以前得罪了那么多人,这次难保不会有人趁机落进下石,我觉得……啧,反正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