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此刻家里只有苏绣和苏绫,父亲中午是不会回家吃饭的,所以饭桌上只有姐妹俩。苏绫便趁机问姐姐,“喂,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绣抬头看她,苏绫努了努嘴巴,“就那谁啊,毕竟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喜欢过,我知道你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

“我知道。”苏绣深深看她一眼,“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什么?”苏绫叹息着,将手里的碗筷放下,“我觉得你和他好或不好,我都挺担心的。”

苏绣忍不住抬头看着苏绫,苏绫说:“这个男人对你来说,总归还是不一样的吧?和他的结不解开,你或许一辈子都会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出不来,这几年你不是一直不敢恋爱吗?其实就是对男人没信心了吧?我希望你早日释然,可这个结解开了,你们真的就能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吗?”

大概是没了苏展元在,姐妹俩难得能说些贴己话,苏绫的一番话让苏绣心里微微震动。

她对着妹妹笑了笑,像是呢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我和他,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

苏绫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怀疑她的话一样,苏绣只说:“就是因为当初真的喜欢过,所以现在才会觉得畏惧。”

这话实在太难懂,对于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苏绫来说显然理解无能。幸好苏绣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一看,竟是高寒打来的。

高寒前阵子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朋友间很寻常的关心,倒是听说父亲身体出了状况之后给了不少建议,他姐姐高洁就是有关心脏方面的医生。

他这会儿打过来,苏绣以为又是询问父亲的身体情况,可哪知道他带来了一个令苏绣完全意想不到的消息。

她听对方说完,完全愣住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高寒也知道她开心坏了,很轻很慢地重复说:“苏绣,你有机会完成你当年未完成的学业了,我之前留学的教授听说了你的情况,很愿意帮助你,她已经发出了学校的邀请函,还为你申请了奖学金,这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概真是太意外了,以至于苏绣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运的人,每次好运气刚刚降临都会被人给剥夺掉,所以这次,她仍旧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好像做梦一样。

高寒在电话里喊了她好几声,这才沉声说道:“你好好考虑下,想清楚尽快答复我。苏绣,曾经失去的不一定能按原样找回来,但这至少是个弥补缺憾的好机会,我知道你仍然抱有梦想,加油。”

他说完就将电话挂断了,苏绣坐在那,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

与此同时,院门被人轻轻推开,接着苏展元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陆澜川!他隔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和苏绣远远对视一眼,冲她弯了弯唇角。

苏绣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怎么能进来,父亲竟然会放他进屋?

苏绫也觉得奇怪,满脸戒备地瞪着他,“你进来干嘛?”

苏展元居然反常地帮他说话,“只是让他进来歇歇脚,他明天就走了。”

这下苏绣和苏绫更意外了,尤其是苏绣,她真有些搞不懂陆澜川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她向父亲澄清,可这两天的苦肉计又是为什么?

陆澜川显然也不打算向她解释,只是一直安安稳稳的待在苏家小院里,苏展元没再为难他,甚至还把苏绫有意支开,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今天天气很好,苏绣在前院晒被子,陆澜川走过去帮她的忙。苏绣就压低声音追问道:“你到底和我爸说什么了?”

“很普通的话。”

苏绣知道这是他在拒绝说出口的表现,但她还是觉得担心,“你是不是又……用什么手段威胁我爸了?”

陆澜川拉被角的手指硬生生顿住了,他抬头看了看苏绣,眸底有些晦暗难明的情绪翻涌着,“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这样的吗?”

苏绣的沉默算是给出了答案,陆澜川苦笑了下,“放心吧,我没有用任何手段,只是给了伯父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陆澜川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非常复杂,复杂到苏绣都有些看不懂了。他低下头去,说:“一样你看了会很高兴的东西。”

这人神神叨叨的,苏绣疑心他在故意卖关子逗自己,于是懒得再理他,把被子晒好铺平整就回屋了。

结果一整个下午陆澜川都缠着她,缠得苏绣十分不耐烦,“你干嘛老跟着我啊?”

陆澜川盯着她的脸直看,“想多看看你。”

苏绣抿紧唇,最后把他推到一边去,“无聊。”

她低头继续整理父亲的衣柜,将他早些年一直没舍得扔的旧衣服都清理出来,有些都旧的不能穿了,可他一直没舍得扔。

“这是做什么?”

苏绣本来没想回答他,可陆澜川一直跟个好奇宝宝似的缠着她问,苏绣没辙了,只好说:“我给我爸买了新衣服,他一直不舍得穿,我打算把这些旧的做成靠垫或者沙发套,那样他就不会心疼了,也能安安心心穿新衣服。”

陆澜川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安安静静的侧脸,最后轻声笑了笑,“是啊,对旧的释然,才能安心接受新的。”

结局(上)

苏绣觉得陆澜川这话怪怪的,可这人今天一直都很反常,于是也没往心里去。她做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边上待着,等她把旧衣服裁裁剪剪,又拿去缝纫机那加工,他也老实待着没有打搅过,因为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苏绣险些忘了屋子里还有个人。

直到她做好几个抱枕套,身边有个声音说:“可以送我一个吗?”

苏绣愣了下,“都是旧衣服改的,不值钱……”

这种东西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和陆澜川的家比起来也实在太不搭调了。

陆澜川走过去主动拿起一个,那是用苏绣的旧衣服改造的,白底小碎花,看起来还挺清新。他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既然不值钱,干嘛那么小气,这个我拿走了。”

苏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啊。

“继续做吧。”陆澜川笑笑地坐回她身后的沙发里,眼神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之上却渐渐变得黯淡起来。他将那个抱枕套攥紧在手心里,轻轻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晚饭也是两个人一起做的,等吃完饭苏绣就问他:“你不回去吗?”

“现在天都黑了,赶夜路很危险。”

苏绣惊愕道:“陆澜川,家里没地方给你住。”

“唔,我睡沙发就好。”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陆澜川像是开玩笑似的,侧过头去,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是啊,我脸皮一直这么厚,所以这次你也千万别和我计较。”

苏绣蹙眉打量他,陆澜川指了指旁边的篮子,“伯父不是让你把菜送到学校去,我帮你?”

“不用。”

苏绣自己提了菜篮子出门,陆澜川马上追了上来,顺手就将她的篮子接了过去。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帮你吧,正好看看这个你长大的地方。”

“哎——”

容不得苏绣拒绝,他已经提着篮子率先走到了前面。

苏绣只好拎着另一只小篮子慢吞吞地跟过去。

***

两人沿着河堤一前一后地走着,夕阳将彼此的影子拉的长长斜斜,河堤上刮着微风,彼此没有任何交谈,只是偶尔陆澜川会问她一句,“那是哪里?”他像是真的在欣赏这个小镇的风景,十分好奇认真的样子。

“小学学校。”

“所以你以前上小学中学,每天都要经过这里。”

“嗯。”

陆澜川仍是走在她前面,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于是说话时无从看到对方的神色,只是他侧过脸朝那所中学学校眺望时,她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印着一层橘色的夕阳柔光,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像在用心记下每一样和她有关的事一般……

苏绣微微一怔,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你小时候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吗?”

他忽然回头看她一眼,苏绣将脸扭开,“没有。”

陆澜川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倒是有很多,开心的记忆,全是小时候的事。”

“我上学时成绩还不错,拿过很多奖,体育也很棒,最擅长的是短跑,还代表市里参加过北部学生运动会。那会儿爸妈还在世,我拿回来的奖状奖品都会很用心地收藏在一个柜子里,那时候我应该是很令他们自豪的吧。”

苏绣听着没接话,陆澜川又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当医生,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家隔壁有个奶奶,她对我们兄妹非常好,她是独居老人,后来因为没钱拖延了病情,除夕夜去世的,走了一星期才被人发现。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是医生该有多好。”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陆澜川沉默着,最后只是笑了笑,“因为我好像从没给你讲过我以前的事,其实我以前,好像也是个好孩子。不能光让你记得我最坏的一面啊。”

苏绣:“……”

之后气氛便再度沉默下来,陆澜川像是有心事,苏绣也一样。她总觉得陆澜川今次来像是变了个人,脾气不像之前那么暴躁易怒了,虽然还是会耍些无赖和流氓性子,但总体看起来似乎挺好说话的。那高寒提议的事,他能同意让她去吗?

这个机会如此难得,她当然想去,可这事还和高寒有关,想起陆澜川从前针对对方的手段,她又有些隐隐地担忧……

她想的走神,居然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步子,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他脊背上。

陆澜川的后背硬的跟石头没两样,陡然撞上去,撞得她鼻子直发酸,捂住鼻子便狠狠瞪始作俑者一眼,“走得好好的,忽然停下来干嘛?”

“已经到了。”他说完之后顿了顿,幽沉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脸上,“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他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眸色又黑又沉,苏绣被他盯着,只觉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幸好她还留了一丝理智,马上越过他率先进了学校食堂,“没什么。”

陆澜川站在她身后看着,许久才叹了口气。

***

送完菜之后两人原路返回,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或许就是周围的光线太模糊,所以黑暗中但凡有一丁点亮光都会被无限放大来,经过河堤的时候,陆澜川指着某一处诧异地问:“那是什么?”

苏绣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难得微笑了下,“萤火虫。”

“萤火虫?”陆澜川看着河堤对岸的斑斑亮点,荧荧之光在夜晚格外迷人,他有些好奇,“我们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陆澜川不由分说就牵起她的手,朝着那一处跑过去,“我没看过,当是陪我。”

苏绣被他拖着来到了河对岸,原来这边是片森林,靠近大山底部,难怪会有萤火虫出没。周围黑漆漆的,那些亮光在夜色里忽闪着,离得越近越发有种神奇的感觉,就像是眼前忽然多了一整片星空似的。

苏绣是见惯了的,可再次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动容,连脚步都不由放轻了。

陆澜川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捉到了一只,他的掌心在两人间慢慢松开,那点亮光徐徐升起,在彼此间越飞越高。

“真漂亮。”陆澜川由衷地说了句,又微笑着看了眼苏绣,“你以前,和别人一起来看过吗?”

苏绣没听明白,“什么别人?和苏绫一起啊。”

“是么。”陆澜川眯起眼,愉悦地敲了她脑门一下,然后就转身去看其他萤火虫了。

苏绣想了会儿才读懂他刚才那话的意思,顿时无语极了,这人是在问她以前有没有早恋过吗?!

陆澜川从篮子里找出一个透明包装袋,然后捉了很多萤火虫放进去,最后那袋子拿在手里的时候,就像一盏漂亮的小灯,瞬时将两人间那一小片区域都照的格外明亮。陆澜川捉起她的手,将那个袋子递到她手中,“这么小的虫子,却也能带来这么多光亮,真是奇迹。送给你,你以后的人生,也会充满奇迹。”

他说完不等她反应就走了,苏绣看着袋子里闪闪透亮的萤火虫,忽然呆了一呆,这画面何其熟悉,瞬间就让她记起了上次在苏绫大学城外,那个送给她幸运币的玩偶熊……

她慢慢地看向陆澜川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像是被什么给狠狠蛰了一下。

***

陆澜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隔天大清早苏绣起床经过客厅,只看到沙发上那条毯子叠放的非常整齐。毯子上放了一页纸,很普通的信笺,苏绣拿起来一看,是陆澜川的笔迹,而上面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的两年之约作废了。”

苏绣看着那一行字,有些发怔,很快苏展元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将手中的一份文件交给她。

苏绣看了一眼,竟是之前两人提前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而陆澜川早已签好了字,三个字苍劲有力,最后一笔更是力透纸背。

她仰头看向苏展元,苏展元说:“要不是他早早把这东西给我看过,我怎么可能放他进屋。他说,这次来其实是和你告别来的。”

苏绣低头看着那纸离婚协议,一时说不出心里究竟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脑子有短暂的空白。

她想,或许是惊喜来的太突然的缘故。

没过几天苏绫也走了,苏绣又多待了几天才回南城。她直接回的之前和刘婧合租的公寓,刘婧竟然也没问是为什么,只是开心地提议说:“咱们该好好庆祝下,庆祝你脱离苦海啊,晚上叫上赵祯他们好好庆祝下。”

苏绣失笑道:“真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当然!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摆脱陆澜川更值得庆祝的。”

苏绣没再说什么,由着刘婧四处打电话,她回房间准备简单收拾下,结果门铃响了。

来的是六圈儿,他脚边放了个行李箱,对苏绣说话时非常地公事公办,一脸木然的样子,“这是你留在陆哥那的东西,他让我给你送过来。”

苏绣紧了紧手指,“谢谢你。”

六圈儿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抿了抿唇说:“陆哥让我告诉你,离婚的手续律师早就办好了,你看哪天方便给他打个电话,到时候把证换了就行。”

苏绣点点头,“我知道了。”

六圈儿咬紧牙,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像是非常愤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