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请你跟汉堡过来, 一起分析一下,还有什么漏洞,一道补上。”

“嗯。”

长安知道他们聊的是公事,不好打扰,安静地跟在左时身边,快到房子门口时听到狗吠,两个雪纳瑞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在另一边的篱笆角落警觉地对着他们喊个不停。

严冬走在前面,推开篱笆处的矮门,低声训了两句,它们才不叫了,转而朝长安跑过来。

“呿!”左时挡了一下,把长安揽到身后,怕它们伤到她。

“好可爱!”超爱动物的小女人已经弯下腰去逗它们玩了,两个小家伙摇头摆尾的绕着她脚边转,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冬天,夏天!”

听到主人的呼唤,小狗们才掉转头往回跑。

长安站直身子,看着对面坐着轮椅出来的人,睁大了眼睛:“青青?”

青青抱起叫夏天的那只雪纳瑞,笑道:“长安,欢迎。”

这是怎么回事?长安没办法把这些片段连贯起来。

左时为她解释:“严冬目前的任务是保护青青人身和住宅安全,这个客户从国外就一直是他跟,现在到南城有了新的住处,他就要花点心力分析周边环境,重新给这房子做安全保障措施。青青在法国也生活过,很喜欢阿隆先生的厨艺,当初阿隆有意向到中国来的时候,她也争取过,幸好我亲自跑了一趟,阿隆本人也更愿意到餐厅工作而不是为私人宅邸做主厨。所以她到我们店里来吃饭,还来借人。”

“对不起,长安。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但我没什么朋友,难得你对我那么友善,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是有什么目的才去你那里的。”青青在一旁补充道。

“没关系没关系。”长安摆手道,“我只是有点没想到今天会到这里来,因为左时只说我们去划船…看到严冬和你,我吓了一跳呢!”

严冬的脸上微微一红,青青看他一眼,云淡风轻地笑笑:“是啊,我也没想到。”

左时感到抱歉,搂住长安道:“今天主要是来帮严冬的忙,没跟你说实话,是不是觉得玩得不尽兴?”

“没有,来这里我也很开心,我可以陪青青。”说完又不太确定,回头问青青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青青把怀里的小狗递给她,“你要不要抱抱看?它们好像也很喜欢你。”

“要!”长安欢天喜地地接过来,逗着小家伙道:“好可爱啊,你叫夏天吗?”

两个女孩儿就抱着狗去玩儿了。

严冬问左时道:“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二人世界了?”

“没有,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其实是你技痒吧?这样友情出场帮忙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太多,做不了安全官,一辈子就在咖啡店里端茶送水泡咖啡,你真的甘心吗?”

左时看他一眼:“等你遇到那个人,就知道甘不甘心了。”

严冬笑了笑,把怀里的文件递给他:“走吧,我们出去看看。这里有房子的平面图,可以作为参考。”

“嗯。”

长安小心地推着青青的轮椅从屋后花园的小路走下去,两人在草地的石凳上坐下,青青从轮椅两侧的袋子里摸了两个狗饼干出来扔给冬天和夏天,两个小家伙乖乖趴在旁边啃起来。

长安深深呼吸,说:“左时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没那么热哎。”

“大概是因为临着河面,植物也多,所以很阴凉。”

“嗯,而且房子和花园都好大,平时你都一个人住吗?”

“是啊。”

“不会害怕吗?”

青青摇头,垂眸道:“害怕倒不会,我习惯了。就是有点孤单。”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哭,一个人笑…

无论多少年,孤独这种事,还是无法习惯。

似乎是张小娴说的,要遇上矢志不渝守护你的人,所有苦涩的孤独,才有归途。

“那严冬呢?他不能陪你吗?”

青青笑了笑:“他只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其他事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要说起来,这屋子里有很多人,司机、保姆、厨师,还有严冬这样的安全官,却都只是各司其职,不是可以抚慰孤单的人。

长安好像能体会她那种隐隐约约的伤感,安慰她道:“没关系,还有夏天和冬天呢,还有我啊,你以后可以来店里找我玩,我也可以来找你。”

她腿脚不方便,肯定没法经常出门吧,那她就来找她玩好了。

青青平静却又诚心地说:“嗯,欢迎你常来。”

坐了一会儿,保姆端来果汁,却没有点心。长安肚子里正好唱起空城计,每天这时候她都要吃点东西的,可是这在人家家里做客,直接要吃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她正矛盾着,空中传来嗡嗡声。她抬起头,看到一架白色的无人机朝她们这边飞过来,下面挂了个小篮子,摇摇摆摆的。

“点心来了。”青青好像司空见惯了,从轮椅上撑着站起来,把小竹篮从无人机上取下来,递给长安道,“饿了吧?我听说怀着宝宝的人特别容易饿,所以特别叮嘱厨房准备了点小点心,跟你们平时店里供应的味道可能不太一样,你可以尝尝看。”

“谢谢。”长安孩子心性,叼了块饼干,心思还在那架无人机上,好奇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左时走出来,问身后的严冬道:“看得清楚吗?是不是所有死角都可以顾得到?”

“差不多,用这个布防是个好主意,就是咱们还从来没这么做过。”

“无人机流行也没几年。”他倒不担心这个,经验慢慢摸索就有了。

他跟不远处的长安挥挥手,觉得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很可爱。

他在想,如果她肚子里是个男宝宝的话,将来长大了大概也会很喜欢无人机这样的东西吧?

他低头跟严冬重新看向手里的图纸,又把注意力投入到旁边的河面上。

青青走到长安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很迷人是不是?”

长安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啊。”青青抬了抬下巴,“男人认真工作时的样子,很帅,很迷人,不是吗?”

“哦。”长安脸红了,很坦诚地说,“是的,我也觉得。”

终于有人认可她说的这一点——不仅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爸爸以前常跟我说,有人天生是做这一行的。我看到严冬的时候就觉得他很适合他现在的工作,还有左时,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长安一震,有点不可思议地说:“我爸爸也说过这样的话…”

青青笑:“英雄所见略同。”

“可左时说他不想做这行了。”

“不是不想做,是他有更想做的事。但是你看看他,这种时候,跟我在你咖啡店里看到的像是两个人,不一样的。”

长安定定地看着左时,心里第一次有这么复杂的况味。

他们很晚才从青青的别墅回来。夜里,左时把胳膊给长安当靠枕,另一只手轻轻抚娑她小腹,问她:“今天是不是很累了?”

“我不累呢,我只是陪青青聊聊天。”

“那怎么都不说话?”回来的车上她就显得很安静,害他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太累了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说说看。”所以果然是有心事吗?其实不管她怎么说,他都能理解的。

长安把脑袋靠在他肩窝:“你今天是去帮严冬的忙,对吗?”

“嗯,莫青青一个人继承了大笔财产,觊觎的人很多,她的安全问题,严冬很重视,要做到万无一失。”左时一边解释一边安抚她,“抱歉,难得休息一天,还带你去解决公事。”

长安连连摇头:“没关系的,我今天玩得很开心,我也很喜欢陪青青聊天。你累吗?你跟严冬忙了一整天呢!”

他摇头:“我们都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忙不算什么。”他的长腿缠住她,坏心地往前拱了拱,“要不是你现在怀着宝宝,我还有很多力气跟你做坏事。”

第六十七章

长安害羞地推他:“宝宝会听到的…”

“不会, 这小子现在还听不懂。”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子呢?”她好奇地问。

左时笑了笑:“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可以跟我一起保护你。”

“那…万一是个女孩呢?”

“那就糟了,我担心她会被我惯坏。”

“你会很宠她吗?”

“嗯。”

她靠在他怀里笑:“我也是。我要给她买好多好多公主裙和洋娃娃, 还要教她做蛋糕。”

“那不如我们生两个, 先生一个哥哥,再生一个妹妹,哥哥跟我一起保护妈妈, 还有小妹妹。”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生妹妹呢?”

左时失笑:“你也太心急了,总得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先出来啊!”

“哦。”

他看出她有淡淡的失落, 追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最近反应大,太辛苦了,想早点解脱?”

“不是。”长安说, “我就想,有了宝宝,唔,小哥哥可以保护我, 你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做你喜欢的事了?”

左时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安摇头:“我就是…看到你跟严冬他们一起工作的样子, 觉得很、很帅,很好看。青青她也说, 那才是真正适合你们做的事。”

“是吗?”左时眼里盛满温柔, “你也这么认为?”

“嗯。”

“我在咖啡馆的表现不好吗?”他故意逗她, “老板娘不满意我的服务水准?”

“不是的。”长安急忙否认,“你一直都很好,客人也很喜欢你,可是…那不是你喜欢的事吧?我没法为你做什么,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左时轻轻叹口气:“囡囡,你知道我这辈子遇到什么事最开心吗?”

她摇摇头。

“遇到你,然后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没人会把开心的日子当成负担,而且你还为我生儿育女、跟我一起组建一个家庭,为我做的够多了。而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守住你喜欢的事,明白吗?”

他说得有点深奥,长安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他是为她着想的意思,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左时其实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意,甚至对她这样出自真心的体贴又惊又喜。

他的囡囡长大了呢。

他不愿意辜负她这份真心,更不愿她把自己当做别人的负担。他知道她努力了二十年,追求的不过是被当做正常人对待,尤其渴望在一段感情中被摆在对等的天平上。

他抱紧她,用打商量的语气对她说:“那这样吧,反正公司那边也缺人手,江涵博又不让我退股,我就继续帮他一起干,不然光拿分红也挺不好意思的。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就在咖啡馆做兼职,好吗?”

“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吗?”

“对,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

长安终于笑了:“好啊,我们一言为定。”

咖啡馆的生意依旧火爆,只是挺着孕肚的老板娘常常被熟客问起:“个子很高很帅的那个服务生呢,怎么没看到?”

左时依旧满世界到处跑,根据他当下的任务,长安会带着羞涩的笑容回答说:他去了巴西,他去了法国,或者他去了非洲。

久而久之,大家渐渐明白了,在外奔波的那一个才不是什么服务生,人家不仅拥有这家小店,还拥有老板娘和她肚子里的宝宝,真正的人生赢家。

捱过最初几个月的妊娠反应,怀着宝宝的长安更白皙更有神采,也更有女人味了,至于原本的缺陷反而被人忽略。随着孕周越来越大,她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很多时候只帮熟客冲一杯今日特享咖啡,然后陪他们聊聊天。店里时不时也有明星到访,长安不追星,并不是很认识他们谁是谁,也不追着他们合影为小店博名声。店里也有照片墙,但贴的照片都是世界各地的风景,以及可以入画的风景中心心相印的两个人。

她跟左时一起去的地方还不够多,除了亚马逊丛林和当初法国的邂逅,只在孕期五个月的时候登过一次邮轮。那会儿左时刚从南美回来,她的妊娠反应也刚好消失得差不多了,正好休息几天,给最重视休假的法国人阿隆也放个假。

五天四夜的假期其实很短,可是凭海临风的美好记忆却深深印在长安脑海里。他们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加上之前在亚马逊的那些,以及左时执行完任务时发给她的照片,林林总总也贴满了一面墙。

顾客们一点也不介意他们这样秀恩爱,当然,还是有很多女生专挑左时的照片评头论足,因为他穿迷彩长裤、戴雷朋墨镜,黑色t恤衫下肌肉贲张,怀里抱着荷枪实弹的ak手枪时无论是正脸还是侧颜杀都荷尔蒙满溢,让女性无法抗拒。

长安告诉他:“米娅说你已经是我们店里的活招牌了,我应该付你广告费。”

“嗯,她说的对…”他抚着她越发敏感的身体,心猿意马,“所以我现在来讨了,小老板娘,你要配合一下。”

好久没这样亲昵过,怀孕之初不止是长安煎熬,他也忍得很辛苦啊。他忽然觉得二胎生个小妹妹的计划应该暂缓,小家伙们还没出生就已经在跟他抢长安了。

他做得很小心,从侧边沉入,捧着她身前圆滚滚的肚子,离高朝还很远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种体验很不一般,也很稀有,他有时候一个人会在心里回味,像个沉溺于世俗温情中的小男人,一点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刀枪不入。

他跟长安之间已经很圆满了,只缺一场婚礼。他不想大操大办搞得太过隆重,但也尊重长安的意思,恰巧她也希望简简单单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等生完孩子之后。

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她想的是宝宝出生后也可以参加婚礼,穿得像个小天使,或者再大一些可以为她托纱尾,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她跟齐妍闵婕都说好了,请她们当自己的伴娘;青青腿脚不好,站不了那么久,于是自告奋勇为她设计婚纱。

长安这才知道,原来青青还有这样的天赋。跟她随意的涂涂抹抹不一样,那些画册翻开来,都是真正可以做成成衣的漂亮图案,婚纱尤其惹眼。

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至此,长安终于又对了婚姻有了新的憧憬。

怀孕34周的时候,左时接任务前往非洲科特迪瓦,临行前长安格外不舍。

“怎么了,怕宝宝出生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他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想让你去。”长安也知道这样的任性不该有,可能真的是到了孕后期,紧张和不安与日俱增,近来她夜里睡得也不太安稳,甚至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不要去?”

左时笑笑:“没关系的,我去三周就回来,那时候孩子正好足月了,我一定赶回来陪你进产房。”

中方与科特迪瓦签订建设基础设施的项目,前后三回,都因为其国内局势动荡而被迫中断,人员撤离,其中有一次工地还遭武装力量洗劫。等到终于安稳下来可以继续建设,又前后花费了近两年时间,其间为了保障人员和财产安全,有的中方企业不得不雇用私人安保公司。如今项目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很多财产和设备都要交接,正是需要特别谨慎小心的时候,偏偏安全官罗胜因为私人原因不得不回国一趟,左时就是去代替他一阵子。

长安对罗胜也不陌生了,跟江涵博同进同出的几位大汉里就有他,跟左时的关系也特别好。左时有难处的时候,他们都曾竭尽全力支持过他,如今是以德报德的时候了。

长安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不安跟不舍,跟他约定:“那宝宝出生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啊,我跟宝宝会等你的。”

他说好。

然而世事难料,离别跟相逢一样无法预计。

长安没有等到左时回来,他搭乘的直升机在低空飞行时突然失速,坠入当地泻湖,只有飞行员获救,其他三人下落不明——包括左时在内。

江涵博核实消息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连夜赶回南城,两眼血红,却根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长安,只得去找齐妍。

可那么巧,长安正好在齐妍的公寓跟她聊天,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汉堡,你身体不舒服吗?”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也应该人在非洲吗?左时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

江涵博看着眼前人,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本来就生得娇小,胎儿入了盆,越发把她往下压了些,大腹便便好像连走路都很困难了似的。为母则刚,她身体里也许蕴藏着无比巨大的能量,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在这种时候,把这么可怕的事实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他只得哑着嗓子说:“我找齐妍…有点事。”

他不由分说把人拉到隔壁的书房,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已经下来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句俗语,他这回终于用对了地方。

齐妍听完他带回来的噩耗,一时也六神无主。一面是生,一面是死,她怎么也做不到像往常那样冷静。

他们还在商议应该怎么跟长安交代,长安笃笃叩响了房门。

她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也有丝慌乱:“妍姐,我…肚子痛。宝宝是不是要出来了?”

齐妍连忙扶她坐下,摸到濡湿了她长裤的羊水,对江涵博喊道:“快叫救护车,她现在不能走动了!”

这个宝宝来得那么突然,像有感应,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长安的宫缩很快也很猛烈,她疼得满头大汗,意识却还很清醒,一直拉着齐妍和妈妈的手问:“左时呢?他怎么还不来…”

他们说好的,宝宝出生的时候,他会陪在她身边的。

可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陈玉姣又焦急又心疼,抹掉眼泪,回答说:“囡囡,他已经在努力往回赶了,你要加把劲,否则他要担心的,知道吗?”

这算一个不是谎言的谎言吧,谁知道在世界的另一头,左时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