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逸并无理会,只是用力捏住寂倾湮的七寸,将其甩抛到床榻之上,任由她蠕动挣扎。

正和柳曼吟嬉闹的黛冉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但很快她便醒过神来,情急之下她嘶声怒吼狂吐蛇信,迅速放开柳曼吟的袖子,挟着一股冷风便冲了过来,还未立定,便朝着万天逸猛地喷出一口青黑色的毒气来!

万天逸不慌不忙,将手上的“斩妖令”翻了一个面,现出另一面上的照妖镜,黛冉冉被刺目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来,照妖镜中现出了一条青色的蛇妖的原形,在不住拼命扭动着粗长的身躯,神色惊惶。

万天逸冷冷一笑,趁着那青蛇妖一怔神间,他已冲到她的躯干后部,身子闪动,躲开了愤怒蛇妖喷出的毒气。

接着他脚一蹬蛇妖,硬生生将青蛇粗长身躯往前踹开了三尺,同时借力冲天,身子腾空,一把捏住了青蛇的三角脑袋,他势在必得,下手甚重。

青蛇黛冉冉的尖脑袋被按捏住,但她并不妥协,一根尾巴由颈部撑地,向四周不断拍打挣扎,灵动有力,绞动如麻花。

半晌,她的尾巴也没能拍打到什么东西,倒寻了一根木棍,盘旋缠上,用青黑色的腹部使劲收缩、卷曲、蠕动,似欲把整根木棍缠枯、缠断,方能解心中仇恨。

万天逸盯着拼命挣扎的青蛇,深邃的黑眸里杀气顿起,他抬起手来,想当头一掌劈死蛇妖,却感觉背后冷风袭近,一条棕红色的人影已向他飞来!

“又是蛇精妖孽么?”万天逸冷笑一声,暂且放弃几乎要被他捏扁脑袋的青蛇,他灵活地向旁侧一闪,回身便要将手中的“斩妖令”砸下,斩妖令本是他随心的宝物,他心中杀气越盛则符令法力更强。

但那就在他回身的那一瞬间,一丝惊异的神色凝滞在他脸上,他手中的符令也随着他的愣怔而堪堪停在了棕红色人影的面门之前。

“是你?”本该斩妖除魔的清朗声音却变得有些颤抖,万天逸的眼神蓦地亮了,但目光落在她下身棕红色的尾巴后,他眼里的亮光随之却又黯淡了下来,“你,你也是蛇妖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袭上心间,他连脸色都变了。

棕红色人影并不惧怕闪着白色强光的符令,她反手一拂长袖,万天逸对她不作提防,心甘情愿挨了她一掌,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住。

蛇有七寸,万天逸也有七寸。

“你这书呆,为何不躲闪?”棕红色人影有些诧异,她抬起眼来对万天逸说道:“你不还手么?你伤了我两位姐姐,我自是要找你报仇的!”

“两位姐姐?”万天逸血气翻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喘息着勉强让自己站住,“你不知道你姐姐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你也是助纣为虐!”

棕红色的人影闻言一怔,却扬起如花般娇俏的脸儿来,正色对万天逸说:“我们才没有干什么勾当呢!蛇妖吸取男人精气是修仙的根本,就像你们人肚子饿了要吃饭一般,各取所需有何两样?!你不该如此痛下毒手,让我两位姐姐为此毁掉千辛万苦的修行!”

“你——真是不可理喻,执迷不悟…”万天逸被棕红色人影义正言辞的荒诞理论弄得愣了,是谁教的她这种奇特的思维,还是这原本就是蛇妖的本性?

他原就该立即杀了这位死不悔改的妖孽,但不知道为何,就是无法对那张粉嫩的脸儿下手。

他早该看出来的,面前的这个妖姬异于常人,即使幻化成人形仍然不改她淡金色的肤色,她那条棕红色的尾巴看上去并不像蛇尾。她究竟是何妖孽?他冥思不得其解。

万天逸盯着那双清亮得几乎出水的眼眸,要极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一头栽进那泓秋波里。明知道她是妖,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剧烈狂野的心跳。

他悄然将手中“斩妖令”背面的照妖镜对准了棕红色的人影,他握着镜子的手有些颤抖,本以为镜子中会出项一条红色的巨蟒,但是镜子照射处,棕红色人影并没有变,依旧是拖着长长棕红色尾巴的人影!

“你不是蛇妖么?”万天逸又惊又奇,心中竟有喜悦波澜一点点溢了上来,塞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方刚微微松口气,照妖镜中却猛地出现一条青色的巨蟒,面目狰狞,向着他猛扑过来!

啊,她,她变了?原来她真的是蛇妖!!

第十章 安王

万天逸举着照妖镜整个人怔怔的,失望的情绪远大过于惊诧,原来,都是蛇妖,他看走眼了。

他拿着斩妖令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斗志顿失,竟忘了躲闪。

“姐姐!”棕红色人影脱口而出,如水的眼眸直视着万天逸的身后,眼里充满了担忧与焦急之色。

万天逸立刻回身,这才顿时幡然醒悟,其实方才照妖镜中的青蟒乃是绞断床腿逃窜出来的青蛇黛冉冉!唉,他怎会如此不冷静?

之前闻说龙腾谷妖孽作祟,过往男子行人无一幸免。为了替百姓斩除妖孽,免得她们再祸害人间,身为降妖侠士的他费尽苦心独自一人扮作失意书生,便是为了引出这些妖孽一网打尽的。

昔日一块斩妖令,一把青锋剑,让他捉拿妖精鬼怪从不落空,谁知道今夜他竟然时时心不静意难平,处处作茧自缚。难道他真如师父所说的,还未定性?!

万天逸的眼落在柳曼吟身上,充满英气的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他只不过是一时大意,身后却猛地引来了腥风乱作,青蛇盘卷带起风力十足,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他压来,他身不由己地踉跄前扑,由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抱住了面前的棕红色人影!

鼻中清香四溢,他的呼吸仿佛静止了,脑子里只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儿,但他还未细看怀中的人,他的身子却猛地一紧,后背与腿之间立刻感受到了螺旋状的缠绕感。

他习惯性地想拔出青锋剑来,却发觉剑竟然被他落在马厩边的柴房里,难道今日天要绝他?!

只听得怀中的棕红色人影低呼一声,万天逸这才发觉由于青蟒黛冉冉太过激怒,为了缠住他不让他逃脱,竟然顾不得其他,而是用弯曲的身子将他和棕红色人影柳曼吟一起裹住,并用力绞缠起来。

全身被绞缠住,万天逸只觉得好像自己置身于粘稠的沼泽地,一种被紧紧包裹缠绕住的窒息感让他呼吸不畅通。幸好怀中的人影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驱散了那种粘腻的腥气感。

青蟒越缠越紧,万天逸与棕红色人影也被迫越抱越紧,万天逸心跳加速,鼻端中吸入的天然植物清香让他魂不守舍,浑浑噩噩,只觉得心旌飘荡,一时间差点忘记了所有的危险与自己身负的除妖使命。

“姐姐,你…你快松…松开啊…”万天逸对危险几乎是惘若无觉,可棕红色人影终于忍受不住,开口乞求青蟒将万天逸放开,好让自己能将呼吸调整过来。

她几乎快要被缠绕得窒息了,而且面前的这个书呆子抱得她那么紧,他却好像一点难受的感觉也没有,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有什么值得他看得如此入迷,难道她的脸上长出两个犄角了么?棕红色人影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了,青蟒愤怒过激的举动让她几乎就要与万天逸同归于尽。

“放…放…开…”棕红色人影断断续续地低呼道,不想这么白白牺牲。

但青蟒黛冉冉的菱形蛇眼里却还含着方才险些被收服的愤怒与羞恼,根本无视被她缠住的两人几乎已经快要挤压成一片树叶了,她还是一个劲儿的狂绞蛮缠,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

棕红色的人影被万天逸紧紧抱着,只觉得胸口的气一点点地被榨干,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了起来,她棕红色的尾翼不住在地上甩动,渐渐泛出了枯黄色。在他们不远处,白蛇寂倾湮蜷缩在倒塌的床板上,一动不动,偶尔抽 搐着,却早已无力前来解救她。

万天逸看着棕红色人影面露颓败之色,情急之下,他张开口狠狠咬住了青蟒的蛇身!

青蛇吃痛,猛地一颤,但万天逸紧紧咬着青蛇,任由带着略些腥味的血侵透了他的嘴唇,就是不肯松口。

青蟒痛得全身打颤,不住翻滚,万天逸和棕红色人影一起被绊倒在地,与青蟒纠缠成一团无法分开,万天逸满嘴是蟒血,亭台内充满了萧杀之气。

此刻,连璀璨夺目的夜明珠也被腥风血雨映衬得黯然失色。

在这紧急关头,外面突然雷声大作,震耳欲聋,狂风夹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落了下来,大风将楼台的纱幔刮起,风从四面灌入,狂野地几乎要将楼顶掀开。

风实在太大,刮得万天逸睁不开眼睛,口中一松,放开了青蛇。而青蛇也在风中翻转了个,软瘫在地上!棕红人影则倒卧在地,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万天逸嘴角还挂着蟒血,风大迷住了他的眼,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沙。

泥沙不见了,但他眼前却顷刻间涌起了一道白色的旋风,旋风速度迅猛,就好像大地上忽然刮起的一柱冲天而上的龙卷风。

这旋风转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 等风停下,屋子里已经多了一条白色的颀长人影。

人影悄悄站立着,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纠缠成一团的蛇与人,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到他挺拔修长,器宇轩昂,举止优雅。

那是个极好看的男子,眉似墨画,目如点漆,略浅的嘴唇轮廓分明,肌肤柔和白皙,几乎与身上的白衣浑然一色,整个人优雅干净得不沾一点灰尘,施施然站立在那里,衣袖无风自动,飘逸若仙。

“安…安王?”受伤的白蛇寂倾湮呻 吟着被风刮醒,蓦地见到那人,不由重新蜷缩成一团,瑟瑟地发出了颤抖的低喊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敬畏。

第十一章 幻影

来人白衫飘动,缓步走到了狼藉不堪的屋子中央,越过青蛇和万天逸,无视不相干的人或物,最后立在棕红色人影儿的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人影儿因窒息而变得枯败暗金色的脸上,又转而盯着还环抱着她的万天逸片刻,突然发现他们的身侧有块照妖镜,照妖镜已经被摔成两半。

他凝望片刻,最后弯下身来,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拾起了全部的镜子碎片。

破碎的镜子中映出了无数个穿着白衫的他,也映出了他的平静面容。他微微一笑,干净而好看的侧脸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万天逸从地上仰望着那个白衣男子,兀自喘着气,暗思忖这男子是谁,此人的阵法好生厉害,比自己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地上棕红色的人影似乎敏锐感觉到白衣男子的到来,她动了动,努力费劲地睁开有些涣散的眼眸,“师…父…”一声又惊又喜的虚弱叫唤让白衫男子微微低下头看她。

“你,你…来…啦?”棕红色人影即使受了伤,但也能听出她对白衫男子到来的喜悦,她在地上仰视着他和煦的笑容,沉醉于那一脸明亮的温柔,浓得让她的心都雀跃起来。

白衫男子的手轻轻一抬,一抹绿光闪过,棕红色人影儿好像获得了什么能量一般,已能自如地弯曲摆动,接着她用棕红色的尾巴一勾,整个身子便迫不及待地缠上了那白衫男子。

她的动作是那般自然而纯熟,好像天生就该这般。万天逸没来由地觉得刺眼。

他怎么觉得,觉得棕红色人影缠着那白衫男子的动作不像蛇缠人,倒像,倒像一根柔软的青藤缠着苍天大树,既心安理得,天经地义,又浑然天成。

万天逸一下子就看白衫男子不顺眼了。

下意识地不甘又像是示威,万天逸的手还拽住棕红色人影的裙裾,半天都不松手,引得棕红色人影儿低头看了看他,对他说:“书呆子,快放了我——”

万天逸不吭声,没听到一般就是不放手。

万天逸咬着牙关抬着头看那白衫男子,白衫男子感觉到了他有些扎人的目光,于是低下头回视万天逸,白衫男子额立如壁且光泽如镜,有一种温和柔软的感觉。

他的目光原是柔和明亮的,但万天逸却突然感觉到那双眼眸里突然冷了一下,那种萧杀的冷意让万天逸忍不住全身一阵瑟缩,但再一转眼,万天逸看到的白衫男子依旧是如月莲花般沉静。

白衫男子站在那里衣袂飘扬,似乎身边飘起了杨花,或柳絮;宛若天成的温煦气质有着一松之下,一石之上的清静与悠然。

但只是一下下的冷意也已经足以让万天逸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紧拉着棕红色人影裙裾的手,那种阴寒的冷意令人全身从内到外都像被冰窖冷冻过上千年一般,身不由己地打寒噤。

因为不舍得更因为怕失去,万天逸拉住棕红色人影的手放开得很缓慢,她棕红色的尾翼甚至滑过了他的手掌心,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而柔滑的,滑过之处,留下了浓重的中药香气。

白衫男子身缠着棕红色人影,却依旧行动自得悠然,他步伐舒缓自如,潇洒飘逸地便往屋外走去。他所走过之处,已经从伤重中清醒过来的青蛇与白蛇分别蜷伏在两边,不敢抬头。

白衫男子也不多话,手臂看似随意一伸,绿光顿现,青蛇与白蛇身上的伤势在瞬间愈合,只是因为损失内力过多,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人身,只能成为人头蛇身的模样。

青蛇黛冉冉气不过万天逸,身子一晃,便又想扑过去吞噬掉万天逸。

安王并不言语,屋子里的空气随着他身影的移动开始凝固、并化成霜雾,乳白色的寒气快速扩张,眼看就要包裹住青蛇与万天逸,白蛇慌忙一把拉过青蛇,盈盈拜了下去:“多谢安王的救命之恩,白蛇青蛇下次再也不敢犯错了——请安王开恩——”

白衫男子步伐一顿,墨黑色的眼眸似在凝望,于是白雾停在了半空之中不再扩散开,凝滞片刻又缓缓上升,蔓延上屋顶,很快原本结实厚重的屋顶竟如被溶解般,转眼便像水蒸汽一样融化消失了,露出了空洞洞的黑如浓墨的天幕,一股原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衫男子缓缓地走了出去,在原野中衣袂飘飘,消隐而去。

而冷汗淋漓的白蛇勾住全身僵硬的青蛇,两人也急忙跟在安王身后,蠕动着粗长累赘的身躯便缓缓滑行了出去,很快也消失在夜幕中…

万天逸匍匐在没有屋顶的亭台中央,大雨还在下着,很快就将他的全身淋了个湿透,但他惘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眼前一切恍然若梦,他却还在幻梦中不愿清醒。

他的掌心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本植物的清香。他望望空无一人的荒野,又痴痴地盯着手掌,偌大的空旷原野中只听得他在喃喃低语:“你…你不是蛇,又不像人…那,那是什么呢…”

第一卷 无处不销魂

第十二章 春光媚

她是藤,一根躯干里流着棕红色血液的麒麟血藤。

据她记事开始,师父就已经是一棵大树,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还浑浑噩噩地,不知道是否要扎根在他身边的泥土中。她有些木讷地转动着脖子,上下打量着他。她看见他素簪乌发,光洁的额头被黑密的头发遮去大半,眉飞入鬓,目若点漆,摄人心魄,立在那里,就是玉树临风。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从不知悲欢为何物的她,那一瞬间看见那个笑容,突然心湖里像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温柔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微凉的手指,触在她细长的枝干上,她听见他的叹息在风中划过的声音,他轻轻地说,做一株植物,是多么幸福的事,所以,就当一根藤吧,我让你缠住我。

当植物很幸福么?她有些懵懂地垂下头来,却看见自己的腿已经自愿紧贴着他扎根在泥土里,很深。

风从他的发间和她的叶间掠过,尽管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但她听到他说的那句“我让你缠着我”时,她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竟好像要从心底里开出花来。

他温柔地凝望着她。于是她在他的目光下绽开,他的眼神好象融化了她,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不疼,可心中有个地方化开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冲动,想挣扎出这桎祰,想把她的根从黑泥土中拔出她棕红的身躯,与他血肉相连。

于是,她棕红色的身体与羽毛的叶子,卷曲或是舒展,青翠还是枯萎,从此以后,与他紧紧相联系。

在外人看来,有一株身上缠满藤蔓的树,这么粗的藤蔓缠在身上,想来那棵树是活的非常的痛苦,但那树却依旧长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藤缠树,其实,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中有他,他中有她。她这么想。

却不知道他怎么想。

她缠住他已经快要三百年了。一恍神一转眼,无数的时光就从风和叶的缝隙间滑过去,再也难觅踪影,而她紧紧攀着他,不管日月光阴,任由时光蹉跎。

师父说,她这样不求上进是不对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她为修行努力过。

师父说,作为一根没有主心骨的藤,注定是挺不直腰杆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修行得道,位列仙班,从此可以摆脱藤的软弱命运。

师父说,生命本是天上仙,所有的妖、精、怪的目地和全部意义就是返本归真、得道成仙,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园。

师父说…师父的话不多,但这些话她听了三百年,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师父说得那么多,无非是想要让她早日成仙,不要再缠着他吧。也许,他是厌烦她了么?

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师父,假若我得道成仙,我还能像现在这般缠着你么?”

她看见他微微愣怔了一下,然后说:“不能。”

她也干脆回答他:“即是不能,为何还要成仙?”

“生命本是天上仙…”他又开始了,她连忙掩住耳朵,蜷成一团,假装睡着了,却缠得他更紧。她听见他的树叶哗哗作响,好像在叹息。

她闭着眼,就那样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膛宽广而厚实,她真想就那样一生一世地靠在他的胸前。

求仙做什么,修炼做什么?!其实他不知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愿意生生世世,天荒地老,永远都是他的藤。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了,又是一年春来时。

褪粉梅梢,桃花淡妆,蝶舞翩跹,春色满山黛。

龙腾谷昨夜下过雨,天刚蒙蒙亮,整个山谷好象还在沉睡中。冬日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清晨让她倍觉孤独,连鸟鸣声音都听不到。

但是春天来了,她又成了那根无法无天的藤。

山谷中的一切都是嫩嘟嘟的,清新的空气潮湿得一掐就能出水来。

她在晨光中长长地舒展着身子,汲取着日光的精华,而身体上那些片片羽毛状的叶子也在微风里舒展开来,焕发出生命的绿意,摇曳着婀娜的身姿,露出饱满而丰润的光泽。

一天之计在于晨,在于哈欠连天间。她翻转了个身,意识还在混沌之中,却听到远处的山凹中传来了樵夫的歌唱声:“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每次有胆大的樵夫到深山里砍柴,她都屏息静气地听着这首歌,“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是啊,向来只有她缠着师父,若是哪天师父反过来缠着她,那该成什么样子?

不仅是她,估计连整个龙腾谷都会沸腾起来吧?她微微发笑,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将身下的大树缠绕得更紧。

大树没有反应,她继续缠,甚至将自己的头都钻入到了树的腋下,模拟出被大树拥抱的姿势,突然她听到有吃吃发笑的声音,她连忙回过头来,棕红色的脸有些发红,但庆幸的是被她天然的肤色所掩饰。

第十三章 小样儿

“小柳儿,你在做什么?”耳边传来的是柳树精晓舞戏弄她的声音,柳曼吟蓦地放松下来,却还是将头埋在茂密的树枝中不敢抬起来。

“为何要害羞?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你师父的真身又不在此——”一阵风吹过,迎风摇曳的晓舞腰肢轻摆地含笑摇头说道。

她披着淡青的纱巾、穿着翠绿的纱裙,系着墨绿的丝绸腰带,立在树梢头,轻盈飘舞,婀娜多姿。

“晓舞姐姐,是你?”柳曼吟从树叶中探出头来,红晕还在脸上。

柳树精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瞧瞧你那小样儿!”

晓舞和柳曼吟一样,是修炼了五百年的柳树精,她在龙腾谷的时间也不短了,与柳曼吟无所不谈,私交甚笃。柳曼吟的柳姓便是晓舞给取的。

被撞到心中的秘密,柳曼吟有些羞赧,不过晓舞看着她成长已经三百年,估计她的那点心思也早就瞒不过晓舞。为了转移内心的羞怯,柳曼吟望向婀娜生姿的柳树精晓舞,岔开话题问道:“姐姐,你怎么在此?为何没去百花谷参加修仙大会?”

这修仙大会三百年才举行一次,许多山谷中的生命在漫长而枯燥的轮回中都是为了等待今朝。

据说参加了修仙大会的妖精会得到天上仙人的指点,加速修仙的进程,有些妖精经过一番点化,当场就立地成仙了呢。

机缘稍纵即逝,众多妖精谁都不想失去这千古难得的机缘,于是都争先恐后涌向百花谷去了。

柳树精晓舞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她伸手挽住漆亮的长发,蝉眉微颦,明眸带着一丝幽怨,淡淡地说:“有什么好去的?我又不想得道成仙!”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道:“说错了,俺堂堂柳树精,可不是那些只会叫春的老猫!”

柳曼吟闻声笑出声来,可不是,去百花谷参加修仙大会的不一定就能修炼成仙,那也是要靠机缘的,更多的妖精们是去凑热闹的。

由于妖精天性大都喜欢玩乐,又可以毫无限制地进行纵欲,加上百花谷中的花妖们个个貌美如花,妖娆可人,因此一些自知求仙无望的妖精自是把这次大会当成是一次纵情狂欢的集会。

柳树精晓舞与那些花妖不同,她虽然风姿绰约,婀娜美丽,但天性却是严谨保守的。龙腾谷中盛传柳树精晓舞曾经在三百年前与一个人类相爱,不过人妖殊途,到最后黯淡收场。从那以后,爱说爱笑的柳树精就沉默寡言,对修仙得道之事再没了兴趣,只想当一天妖精,虚度一天时光,打发日子罢了。

偏那柳曼吟也是个胸无大志,心怀坦荡的敦厚小主儿,于是一个柳树精一个藤妖精,两人竟成了莫逆之交,在这热闹沸腾、充满妖异之气的龙腾谷中也算是个异类。

“笑什么,丫头,你为何不去?安王大人去了百花谷,你不怕那些百花妖精们将他抢跑了么?到时候我看你还往那里‘缠’身?”晓舞见柳曼吟无动于衷,便出言吓唬她。

“我师父…”柳曼吟低垂下脑袋,“他不让我跟去,他要我在谷中好好修炼,等着他回来。”她棕红色的小脸有些褪了颜色,那是她伤心失望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