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罗春分张着嘴喘气不再挣扎了,顾墨笙才示意洛城拿开手:“罗先生现在想起来没有?”

罗春分哭得鼻涕都吹出了一个泡泡,不断地点头。

顾墨笙示意手下把罗春分拎起来,甚至还搬了个小凳子来给他坐,罗春分哪里敢坐,叫洛城用力往小凳子上一按:“快回答大少。”

罗春分一边哭一边讲:“也没什么,真没什么。”眼梢里瞟见洛城的手又要伸上来,连急忙讲:“是云南白药。我车子上装了一箱,还有辆车子我不晓得。”

云南白药活血化淤、抗炎止痛,能促进伤口愈合,是伤科圣品,就是用在枪伤上也是很有效的。虽然不好以一箱白药就肯定关东军那边会有异动,但是如果石野村正正当当做药品生意,贩卖点白药也是正常的,何必放在棉花里掩人耳目?所以顾墨笙面色就冷了下来:“你肯定是白药?”

罗春分不住地点头:“本来我也不知道的。不过我看见一袋袋棉花中间有个皮箱子,箱子没锁,我就趁人不注意拿了一包,转手卖给药房了,真的是白药。”又怕是自己偷窃的事情叫石野村知道了,所以派人来查问,又哀求,“老板,先生,我就拿了这么一次,真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墨笙没再问下去,对旁边一侧头,就上来两个人把罗春分嘴巴一堵拖了下去,一边的警卫问:“大少,还有两个司机要不要也请过来?”

顾墨笙站起身往外走一面吩咐:“那两个司机不要动,免得打草惊蛇。洛城留下来看住他,其他人跟我走。”几个人领了吩咐,各自行动。

一辆汽车停在仓库背后,漆黑的车身藏在阴影里,就是从仓库边走过,如果不留意观察也察觉不到这里停了辆车,车灯忽然亮起,象一直巨兽苏醒过来,咆哮着奔入了黑夜。

回到顾公馆,顾墨笙先来见顾云飞,先汇报审问罗春分的结果,又讲:“父亲,我建议立刻拍电报给张大帅。”

顾云飞点头,顾墨笙当场拟了一张电报的底稿给顾云飞过目,得着顾云飞赞同,就拨了内线电话叫来话务员,连夜发了封加密电报给东北军统帅张奉天。

张奉天张大帅的奉天军就驻扎在东三省,如果关东军有动作,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部队。虽然张大帅手下有人有钱有枪,对上关东军一直是赢多输少,但是关东军要是发起突袭,多少要吃点亏。大家都是中国人,为的都是自己的国家,叫他早点做准备也是应该应分的。

张奉天和关东军对峙多年,早知道这支部队的狡猾狠毒,本来就加了小心,现在收到上海方面去的消息,自然更加小心。他也是读过兵法的,明松暗紧地露出破绽,引诱关东军提前发起冲击,全歼关东军一支支队,连支队长也死在了关内。

关东军那边吃了这样一个亏,自然怀疑有人泄露情报,而身在上海,又是中日混血,还不是军队中人的石野村是他们第一个怀疑对象,当然这都是日后发生的事。

现在先讲顾墨笙这里,他拍了电报通知了张奉天之后,就叫来顾玉笙叫她打电话给林嫮生,等佣人喊来林嫮生,电话这头已经换上了顾墨笙。

顾墨笙一听林嫮生的声音就讲:“嫮生,我知道你父母不太想我们联系,你就当和玉笙在说话。”顾墨笙一世人几时这样体贴周到过,这种待遇,就是顾云飞和田慧珠也没有享受过,叫一旁还没有走开的顾玉笙听得目瞪口呆。

林嫮生听到这句,眼睛就往旁边一瞟,果然看见章丽娟已经坐了过来,只好说:“玉笙,找我有事吗?”她对章丽娟盯人的举动不太满意,所以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听在顾墨笙耳朵里象是在娇嗔一样,叫本来是要和她说正经事的顾墨笙心里一酥,放缓了语气把对石野村的调查所得讲了一遍。

听到石野村果然是在和东洋人做军需生意,林嫮生怎么能不急,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那你们还放他在外面啊?”

顾墨笙笑着安慰:“你不要急,我们已经通知了东北军。所以不能打草惊蛇,你明白吗?”

林嫮生垂下眼睛,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我懂的,不过你们也小心点,万一他给你们捣乱呢?”

顾墨笙叫林嫮生关心了这句,眼睛里都是笑,高兴地答应了,又说:“好了,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你更要加点小心。一个连自己母国也肯出卖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和他见面,知道吗?至于订婚的时候,大哥也应该能出点力。大哥说过要保护你的,是不是?”

订婚的日期越迫近,林嫮生心里越不安,叫顾墨笙说了这句,眼睛都红了:“不用麻烦了,你们自己也很忙的,不要为我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应付的。再说,阿哥说过要我相信他的。”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林嫮生把陆凌桓推了出来,讲完又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章丽娟听到现在,叹了口气,对林嫮生招了招手:“囡囡过来,玉笙讲点啥,弄得侬介勿开心。”

林嫮生往章丽娟怀里靠了靠:“姆妈,你也知道玉笙爸爸顾云飞的,手下有人有枪的,他说要问他爸爸借人来保护我,可是他们家矿上的事还没解决呢,我怎么好意思呢。”

章丽娟敏感地觉得女儿没说实话,可是她拒绝顾家人的帮忙是亲耳朵听到的,所以也不追究,还摸了林嫮生的头发讲:“囡囡乖。凌桓个小鬼也算难得了,现在还天天往侬面前来,样样啥看侬面色,等侬帮凌桓订好婚,姆妈也就放心了。”林嫮生伸手抱住章丽娟的腰:“姆妈。”

吴妈急匆匆地进来,先看了看林嫮生又看了看章丽娟:“太太,小姐,花篮又来了,这趟还有水果。”

送花篮和水果篮的是石野村。现在石野村的心思都在怎么阻止林嫮生和陆凌桓订婚,每天换着花样的往林宅送鲜花送水果。

因为林嫮生说服了章丽娟和林开愚,在订婚以前稳住石野村,所以他送来的花照收,打来的电话林嫮生也接,一次次地忍受石野村在电话里神经质一样的呓语。

但是当石野村提出和她见面,林嫮生就出各种理由来推脱。

石野村第一次提出见面的要求,林嫮生就说爷爷奶奶过来了,她和两个老人好几年没见过面,要好好陪陪。石野村为了在林嫮生面前表现出自己是讲个道理的人,理解她,一口答应,甚至还送了老年人喜欢吃的乔家栅的各种年糕来。

林嫮生第二次的借口是虽然外公外婆没来,可是大舅舅来了,舅舅呀,在中国人传统里舅舅是很有身份的,怎么可以冷淡呢,做外甥女的也要接待。石野村想叫林嫮生觉着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再次答应,又问明白大舅舅是抽烟的,还叫人送了两条骆驼牌香烟过来。

是第三次,林嫮生就说是表兄妹们来了,拉了她逛街啊,怎么可以抛下表兄妹们不理呢。石野村这个时候已经觉得林嫮生在骗他了,可是叫林嫮生讲了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只好表现出大度来,反过来劝林嫮生不要冷淡亲眷。

今天的花篮自然是送给林嫮生的,那一篮子什锦水果是给林嫮生表兄妹们吃的,里头除了香蕉提子西瓜以外还有难得的山竹。

这也实在是来参加林嫮生订婚宴会的亲眷们没到的没到,到的也住在外面的酒店里,要是在林家,看到都要订婚了还有别的男人这样献殷勤,大概多少对林嫮生会有看法。

因为有了顾墨笙的关照,林嫮生对石野村更有戒心,连忙叫吴妈收进来,又问:“送东西的人呢?”

吴妈小心地讲:“放下东西就走了,哦,还关照了句‘叫你们小姐放心,先生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这句话讲得人固然心惊胆战,就是听的人也魂飞魄散,石野村这个疯子是要做什么。

第101章

石野村会得讲出这样的话,很明显就是以保护林嫮生的人自居,把陆凌桓甚至顾墨笙都当作了会危害林嫮生安危的恶人,可见他的偏执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所以连章丽娟也害怕了,立刻打电话给林开愚叫他回来,再让林嫮生通知陆凌桓。

依照章丽娟的想法,既然石野村是个没法沟通的疯子,就应该报警讲他骚扰,把他抓起来。林开愚也认为有道理,就是不能定他罪名,应该也能起到一定的阻止作用。

林嫮生是知道石野村真实身份的,晓得租界的巡捕房拿他没有办法,正要劝阻,没想到叫陆凌桓抢在了前面:“老师,师母。我以为如果是正常人,你们的办法能有一定的效果。但是石野村既然在精神上不太健全,受了这样的刺激,只会更疯狂,下面会做出什么事更没办法预测。不解决石野村就是订婚了也不会太平,所以我想请你们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我保证会全力保护好嫮生,保证她的安全。”

陆凌桓这番话不要说林开愚和章丽娟听着沉重,就是林嫮生也不安起来,拉着陆凌桓的袖子问:“阿哥,你想做什么?”

陆凌桓又转向林嫮生,笑着看她的眼睛:“嫮生,现在看看,你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是阿哥气量小,目光短浅,还冲你发脾气,你不要生阿哥的气。”

林嫮生更加不安起来:“阿哥,讲话讲明白呀,这样含含糊糊的,很吓人的。”

陆凌桓起了身,当着林开愚夫妇的面在林嫮生额头上一吻:“嫮生,阿哥走了,你乖一点。”讲完一点停顿也没有的往门外走,林开愚连忙跟上去,就看见陆凌桓已经上了车,车速极快,冲一样地开出了弄堂。

陆凌桓没有回光华公司而是直接到了顾氏公司楼下,下车直接冲到了前台,开门见山地讲:“我是陆凌桓,想见你们老板顾墨笙。”

前台不晓得陆凌桓的身份,不过看他衣着也是体面人,所以以为是生意上的事,笑着讲:“请陆先生稍等,我这就给顾先生打个电话。”

陆凌桓再心急,这点时间还是等得的,看着前台向对方报了自己名字和诉求,挂了电话之后面孔上已经全是笑:“让陆先生久等了。顾先生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一边讲一边殷勤地引着陆凌桓走到电梯前,亲手打开电梯门。

电梯一层层往上升,陆凌桓闭上眼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等电梯门再打开,陆凌桓的面孔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顾墨笙的秘书等在电梯门外,看到陆凌桓走出来,引着他往顾墨笙办公室走,到了门前,在门上敲了三下:“顾先生,人到了。”随后推开门,陆凌桓走了进去。

顾墨笙看见陆凌桓进门,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向陆凌桓伸出了手:“陆先生。”

陆凌桓也伸出了手同顾墨笙握在一起:“顾先生。”

对陆凌桓来说,顾墨笙是个深具威胁的人。这个威胁性不是指在生意场上,而是在感情上。作为一个身在局中的人,一向又不笨,林嫮生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对顾墨笙是个什么态度,陆凌桓心知肚明。

林嫮生对他陆凌桓一向是亲近有余尊敬不足,哪怕两个人确定了关系,哪怕两个人即将订婚,林嫮生对他的态度也始终如一。这次林嫮生私自联系顾云飞顾墨笙,可是作为男朋友,他是不是有权知道;他是不是有权提出意见,在林嫮生心里都不重要。说起来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安全,可从侧面也反应出,在林嫮生心里,他陆凌桓并不是她可以全心依靠的人。

可她对顾墨笙呢?

陆凌桓怎么也不能忘记那天他在林嫮生房前等,而林嫮生打开房门看见他时的反应,不是欢喜,而是震惊,震惊之后就往门外跑,门外是顾墨笙在等她。那句顾墨笙,叫得千言万语。

她找顾云飞是信不过他能保护好她。那么找顾墨笙呢?虽然她讲的是因为顾墨笙的顾云飞的儿子,了解自家爸爸,可是凭什么她相信顾墨笙会帮她而不是他爸爸,哪怕顾墨笙那个时候不在上海。只能说明,在林嫮生心里知道,顾墨笙喜欢她,而她也相信顾墨笙会保护她,所以第一时间选择了顾墨笙。

正因为明白了这些,陆凌桓才会在看到林嫮生在顾墨笙车上的时候失态到跟踪,嫉妒到强吻,他怕林嫮生会发现顾墨笙对她的影响力,会转头走到顾墨笙的身边。可是现在的形式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大概真的没有办法制止石野村的疯狂,哪怕他在订婚的时候虚晃一枪,制造几个地点来迷惑石野村,也不能制止他在事后发狂。

能制止石野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叫他消失。而这点,陆凌桓知道只凭他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能做到的,只有顾墨笙。所以陆凌桓过来找顾墨笙,希望顾墨笙不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可因为你喜欢嫮生所以请你帮我们除掉嫮生那个变态的追求者,这样的近乎无耻的话,陆凌桓一下子也开不出口。

顾墨笙对陆凌桓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多少有些明白,再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更是有把握,邀请了陆凌桓到沙发上做,又开门见山的问:“陆先生是为了嫮生的事来找我吧?”

叫顾墨笙挑破,陆凌桓倒是笃定了,就把石野村近日来做了什么,他想和顾墨笙合作的话讲了出来。

顾墨笙难得地想笑,问陆凌桓:“连推迟订婚也不愿意。陆凌桓,你是个自私的男人,你只晓得你爱嫮生,可是怎么样对嫮生是最好的,你不肯去想。现在来请我帮忙,陆先生,你是仗着我喜欢嫮生,不愿意她有危险吗?”

陆凌桓叫顾墨笙点破,面孔也有点红:“是,我自私且懦弱,我不敢面对自己在林嫮生心里真正的地位。,所以我急着订婚,因为我不敢冒险。但是如果因为这个你就拒绝我,那么,你并不是真爱嫮生,我拒绝你又有什么问题?”

顾墨笙叫陆凌桓这两句讲得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照陆先生这个说法,如果我提出任何条件都是挟恩图报,乘人之危?陆先生好算计。不过既然你找我帮忙,总该表现出些诚意,希望陆先生以后不要禁止我和嫮生见面,尤其是嫮生父母那里,还请陆先生帮我美言几句。”

允许他们见面这个要求听起来并不过分,可是如果叫林嫮生和顾墨笙经常见面,不晓得哪一天林嫮生就会在顾墨笙的引诱下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情,陆凌桓咬了咬牙,终于点了头。

顾墨笙又向陆凌桓伸出手:“陆先生合作愉快。”陆凌桓也伸出手,两个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既然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就是商量如何诱使石野村步入陷阱丢掉性命。

依照顾墨笙的见解,如果石野村是个中国人,杀了也就杀了,黄浦江那么大,黑帮每年种下去的荷花有多少,巡捕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何况石野村也就剩了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家产都到了他的手上,那几个姐姐姐夫会不会为他出头还是个问题。

可现在石野村不光是日籍,还在同关东军做生意,如果他的性命出了什么问题,那么日本领事馆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果要解决石野村,最好的办法是让东洋人对他下手。

而怎么让东洋人对石野村下手?这也不是很难,只要让东洋人怀疑到石野村的身份,怀疑他名义上是为关东军采购军需物资,实际上出卖日方消息,他这条命怎么也保不住。

虽然已经从罗春分嘴里套出了石野村为关东军采购白药的消息,并且送去了奉天军,但是这是所谓的孤证,就是日方怀疑是从石野村这里泄露的,也不会轻易地就要了他的命。

所以还需要补充证据,再叫日本人吃几次亏,叫石野村有口难辩。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如果日本人一旦开始调查石野村,那么石野村能用在林嫮生身上的精力必定大大减少,可谓一举两得。

那么,怎么在石野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制造他出卖日本人的证据?

顾墨笙捏了捏鼻梁,先同陆凌桓讲:“我这里能叫石野村乱阵脚,不过需要你帮忙。你同张月桂张老板熟悉,希望你过去打个招呼,如果如果有人就黄浦江上的浮尸查问到他们那里,他们可以做到不承认不否认。”

陆凌桓听到这里也有了数,答应之后就起了身,又觉得无论是在顾氏公司还是光华公司见面容易叫人怀疑,所以另外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联系方式,陆凌桓这才告辞。

陆凌桓前脚出门,顾墨笙就叫了人进来,命令他们在半夜用清帮处理人的方式把还扣在仓库里的罗春分扔到黄浦江里。

只要罗春分的尸体一出现,那么石野村必然会被惊动。别人会相信罗春分是得罪了清帮,可石野村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必定心虚,自然要查,正是所谓的不怕他动,只怕他不动,只有动了才会露出破绽。

第102章

就象顾墨笙推测的那样,一开始罗春分的失踪并没有引起石野村太大的注意,等他的尸体被人从黄浦江里捞上来之后,石野村就觉出不对来。

罗春分这个人石野村是知根知底的,上海本地人,家里有老婆有儿女,除了喜欢往四马路走,别的倒也没什么毛病,不抽不赌的,这样的人可能得罪人,但是不可能严重到绑住了手脚种荷花的程度。

因为石野村知道自己做的生意一大部分不能见光,现在看到罗春分死得这样蹊跷,自然有疑心,除了安抚罗春分的妻子,给了一笔抚恤金以外,亲自到巡捕房走了一趟,给了好处,请他们出力查一查罗春分的死因。

有了好处,巡捕房自然肯出力,失踪的当天最后出现在碧玉楼,同他的老相好苑苑厮混了场,十点多的时候出去的,期间除了老鸨同苑苑,并没有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触。

罗春分算是个好顾客,从来不拖不欠也不和人发生矛盾争执,对苑苑也大方,所以老鸨和苑苑都没有动机去伤害他,巡捕房的探长看碧玉楼里没有收获,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楼外。

四马路这边常年有黄包车蹲守,一个嫖客出来要么自家有车,要么就叫黄包车,很少有走着离开的,罗春分从碧玉楼出去,肯定也是这两种离开方式。探长就在黄包车夫里查问了一遍,果然就查出了线索。

罗春分当天喊的那个黄包车车夫已经把黄包车修好又回来拉车了,回来的时候两只车轮胎锃亮,连车上的雨棚也换成了新的,别的车夫自然要说他发财了,这人就加油添醋地把自己的惊险经历讲了一遍,还幸灾乐祸地讲:“那个先生也不看看是撞上来的人是什么样的,一开口就是二十大洋,当人家冲头啊,我看要吃生活了。”

探长来查问的时候,就有听过这个故事的车夫把他指出来,拿照片叫他认人,果然就是罗春分,自然就被请到了巡捕房。

在巡捕房,车夫把给其他车夫讲的故事又讲了一遍。一样的故事,到了探长这里就听出不一样来。

如果真的是在道上混的,撞了黄包车也就撞了,别说没出人命,就是出了他们也不会当桩事情,怎么可能扔两块大洋给个车夫?车夫走后,就剩下罗春分对着那两个“道上混的”,这个时候的罗春分还是活着的,以后就没人看到过活的罗春分了,所以他们的嫌疑非常大。

虽然不能肯定那两个人一定是道上的,一定和罗春分的被害有关系,可是线索明摆在眼前,石野村那边也打过几个电话来,探长只好往金公馆走一趟,亲自求见张月桂张老板。

张月桂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叫探长问出实话来,不管探长怎么说,她一概是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圈子兜了半天,那两个疑似帮会成员到底是不是清帮的人,还是不能下结论。

尽管探长是白道上的,可也明白在上海这个地界,清帮老板的能量比他这个探长大许多,别说是他了,就是总探长也要给张月桂几分面子,只好悻悻而归,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石野村,表示自己只能查到这里,又劝了石野村几句:“张老板能在老公死了以后镇压住以前那些兄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我看石先生犯不上和她较劲,一个司机而已。”

因为个小车祸,罗春分狮子大开口地敲诈,惹毛了帮会里的人,一时冲动把他给干掉了,为了怕警察查,所以制造了个帮会处决人的假象。底下人做的事还是突然起意的,张月桂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她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不能一口否认?这里解释不通。

难道是有人察觉了他的异常,想从罗春□□上下手查他,因为怕把罗春分放回来会打草惊蛇,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地把罗春分杀了嫁祸清帮。这里就更说不通了,如果和清帮完全没关系,那么张月桂为什么不一口否认?

也许张月桂是受了人请托,故意用这样含混的态度来混淆试听?那么这人又是谁?难道是顾墨笙?依照顾墨笙的身份,要张月桂低头并不是件难事。清帮再庞大,也不敢和枪杆子做对。自然是顾墨笙要他们给什么态度他们就给什么态度。

如果是顾墨笙出手,那么很可能是他对自己是身份有了怀疑。

那么罗春分对他说了些什么?

石野村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多少破绽露出来,虽然罗春分是他常用的司机,可是他也只知道明面上的货,暗地里运的一些军需他是不知情的,所以很可能现在顾墨笙手上还没有可以将他法治的证据,就是能把他法治,他是日籍,日本领事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不,他不能被顾墨笙抓到把柄,就算顾墨笙不能陷害他入狱,也可以以此为借口拒绝他再进入法租界,这样的话,嫮生怎么办?嫮生她完全记不得上辈子的事,不知道顾墨笙是拆散他们的恶人,如果他不能留在法租界,嫮生会受骗的。

基于石野村自己认为的两世的冤仇,他也不是没动过杀死顾墨笙好一了百了的念头。可是顾墨笙是顾云飞的嫡长子,如果他叫人刺杀了,顾云飞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肯定是要疯狂反扑的。既然杀不得,石野村只好想办法调走顾墨笙,山西煤矿出的事,就是石野村的计划。那个王有仁就是石野村的东洋秘书过去收买的。

王有仁已经山穷水尽,宝贝儿子又生了重病,再不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看病连性命也要保不住了,所以石野村这边一开出条件,他考虑了半天就同意了,唯一的条件是在石野村这边先付八成,事后再给两成。石野村这边自然答应,这才有了煤矿的冒顶事故。而罢/工事件,自然也是出自石野村这方的挑唆,一方面是有钱收一方面是“凭什么你们不把我们矿工的命当命”,自然有人愿意揭竿而起。

两边事件一凑,果然把顾墨笙调出了上海。

叫石野村没预料的是林嫮生会去求顾云飞,又会通知顾墨笙,更没想到顾墨笙为了林嫮生会得千里奔袭,亲自开车赶回上海。

等石野村收到顾墨笙回到上海的消息,已经是晚了三四天,石野村几乎是在知道罗春分失踪的同时知道顾墨笙回来的消息。

起先他难免以己度人,以为顾墨笙也是为了阻止林嫮生和陆凌桓订婚才赶回来的。

至于陆凌桓,石野村起先根本没认真把他当做一个有力的对手。一个只会对女孩子唯唯诺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林嫮生会得看得上他才是怪事。两个人要订婚的消息一出来,石野村也没认真当回事,只安排了人跟踪,想叫陆凌桓知难而退。

没想到陆凌桓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还是要按着原来的计划订婚,这下叫石野村十分愤怒。依照石野村的想法,陆凌桓又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妈妈神经有问题,爸爸又是个瘫痪,干脆送他一程。他一出事,他父母能做什么?陆家亲眷们看着这么一大注横财放在眼前,哪里还管得到陆凌桓生死呢,最多不叫林嫮生看到就好了。

可是石野村没想到,他还没动手解决陆凌桓,自己的麻烦先到了。

就像顾墨笙预料的一样,石野村一碰到和林嫮生有关的事,判断和理解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不是第一时间向东洋那方面汇报自己可能暴露,而是想办法弥补自己的漏洞,扫清留下的破绽,让顾墨笙奈何他不得,好意图继续留在法租界好继续接近林嫮生。

石野村采购的棉花并没有全部运往纺织厂,很大一部分运往东北,至于煤炭、大米、伤药数目也不少,如果有心人来查账,虽然不好以此定他间谍的罪名,可是以后再想在租界活动就难了,所以近期内石野村正安排人手买回一些粮食、棉花,堆放在仓库里,以预备人查账。

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石野村还不敢大批量采购,只好零碎分批采购。会做生意的都知道,大批量采购的价钱总能便宜一点,而零碎采购的,价格首先就要比大批量采购的高出许多,不同人家提供的货品质量还不一样,一个不留意很容易受骗,所以连着几天石野村的精力都在采购货物上,连林嫮生那里都放松了点,只吩咐人继续送花,所以送到林宅的鲜花水果自然没有石野村亲手挑选的新鲜美观。

这样的变化,连吴妈也觉察出来了,还悄悄地同章丽娟讲:“太太,是不是送花的人没了耐心,”

章丽娟也庆幸地讲:“阿拉囡囡就要订婚了,他又不是真的神经病,自然知道是没希望了。我看再送送就会停手了,阿弥陀佛,终于要太平了。”

可是叫章丽娟想不到的是,这里“石野村刚刚太平”,那头又生出事体来,就在订婚的前几天,林嫮生居然会得出去和顾墨笙见面。

第103章

顾墨笙答应和陆凌桓联手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允许他单独见林嫮生。

认真说起来,顾墨笙这个条件开出来也算得上辣手了。

如果陆凌桓同意顾墨笙和林嫮生见面,那么自然不能阻挡他和林嫮生熟悉起来。

如果陆凌桓不同意顾墨笙和林嫮生单独见面,那就很有讲头了。你陆凌桓来求人援手,却是不同意别人提出的一点不算过分的要求,随便讲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显得他心胸狭隘。如果顾墨笙为人再狠一点,把陆凌桓的拒绝告诉林嫮生,也许在林嫮生心里对陆凌桓会有看法。

所以,陆凌桓咬着牙答应让顾墨笙见林嫮生。

这一次顾墨笙提出要见林嫮生,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得叫陆凌桓没有理由拒绝:他们既然布局要对付石野村,那么林嫮生作为事件中人有权利知道具体情况,甚至某些情况下可能还需要她的配合。

只不过为了不叫章丽娟多想,林嫮生出来的时候还是陆凌桓打的掩护,两个人就在光华公司见的面,为了在林嫮生面前显示磊落,陆凌桓特地安排了间会议室给他们。

林嫮生看陆凌桓退出去,留她和顾墨笙单独相处就有些不安,顾墨笙看了出来,直言问她:“嫮生,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又以为陆凌桓是什么人?”

虽然顾墨笙是什么人林嫮生不敢下包票,可陆凌桓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决计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所以面孔也有些红了。

顾墨笙过来拉来林嫮生身后的椅子:“你先坐,有些事我想当面和你说清楚。”

林嫮生这小姑娘可爱就可爱在为人大方,看顾墨笙说得慎重,就从善如流地在顾墨笙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顾墨笙拉了张椅子坐到她的对面,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讲:“嫮生,陆凌桓的确很爱你,为了你的安全,明知道我也喜欢你的前提下肯寻我合作,身子可以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所以如果最后你还是要选择他,我想我是可以祝福的。”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之大,叫林嫮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张眼看着顾墨笙。

顾墨笙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试探着伸出手按在林嫮生手上:“石野村的精神状态如果用医学上的术语来讲,大概就是偏执狂,而一个偏执狂具有的危害性是无法预计的。所以陆凌桓找我合作,打算借着石野村替东洋人工作的机会除掉他。”

林嫮生反应过来,奇怪地问:“既然他是在替东洋人工作,你父亲又是上海警备司令,难道不能送他上法庭吗?”

顾墨笙解释:“他是日籍,日本领事馆不会坐视不理。”

林嫮生明白过来:“知道了,如果日本领事馆一定要索要,伯父也会难做。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还需要我的配合,顾大哥,你说好了。”

顾墨笙微笑着轻声讲:“好姑娘,我希望不需要你配合,为此我会努力。现在告诉你,一方面是想你有个思想准备,还有点,嫮生,我想见你。”

最后四个字叫林嫮生的面孔一下子红得象涂抹了胭脂一样。

理智里林嫮生知道,作为陆凌桓的未婚妻,面对顾墨笙这样坦白的示爱,她是应该拒绝的,可是私心里,她不想开这个口。

都讲陆凌桓对她好,好到无微不至,可是林嫮生知道,顾墨笙对她也是有付出的,比如他接到她的电报,就抛下了煤矿上的事,亲自开车赶回来,一千五百多公里,吃也吃不好,更别说休息了,其中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可是这样的辛苦,他在她面前一个字也没提过。所以林嫮生抿了嘴唇不出声。

顾墨笙看林嫮生没有直言拒绝的意思,慢慢地握住林嫮生的手:“嫮生,我知道你要和陆凌桓有好几年的感情基础,他是个可以依靠值得信赖的男人,可是在你和他结婚以前,我不会放弃。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让你了解我,到时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接受。”

林嫮生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抽了一抽没有抽动,一下子恼羞成怒:“顾墨笙,你放手。”

叫林嫮生嗔了这句,顾墨笙浅笑着松开了手,林嫮生收回手的同时白了顾墨笙一眼,站起身:“你讲完没有?讲完我就走了,有情况需要我配合再说。”讲完就朝房门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