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锋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一把将儿子抱过去,谢东东不愿意,还被爸爸说了一句:“过来,你多重知不知道?快把你小凡阿姨压死了。”

谢母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也是无话可说,半晌叹了口气出来,却是带点欣慰的,过来对余小凡说了句:“小凡啊,回来就好了,快上楼吧,我炖了汤。”

声音很是亲切,让余小凡受宠若惊。

到了晚上,谢父也来了,就在家里吃的饭。

晚饭是余小凡烧的,她一向是喜欢入厨的,围上围裙手脚麻利,烧了满满一桌子菜,谢母进来帮忙,余小凡也不推辞,两个女人就在厨房里并肩作战了一次。

谢母是江浙人,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最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常进厨房,一看余小凡的手势就知道她厨艺不错,倒是很满意,之后两人又开始聊起拿手菜的做法,倒是你一言我一句,很有共同语言。

余小凡买了一条鲈鱼,剖腹洗净,拿盐正反面细细抹了,切了葱姜放上去隔水蒸开,转头再来处理可乐鸡翅,谢母正烧排骨汤,厨房里热腾腾的,夹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男人们都在客厅,谢东东正与爷爷下棋,谢少锋在一旁观战,隔着两扇门的距离,客厅里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老小的说话声,还有孩子的笑声都是模模糊糊的,但更让人觉得温暖。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相视一笑,谢母还说:“你听听,东东多聪明,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输给小孙子。”

余小凡正将鸡翅下锅,笑着想说话,谢母突然又道:“小凡,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余小凡一愣,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有些忐忑地开口:“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谢母道:“你知不知道,东东的妈妈回来了?”

余小凡心里“啊”了一声,只道:终于来了,嘴上却答:“少锋跟我说了。”

谢母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笑起来,“这样啊,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小凡,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想儿子和孙子过得开心,过得好,少锋和东东喜欢你就够了,我不是那种糊涂老太婆。”

余小凡听到这里,抬头感激地看着她,“谢谢您。”

谢母被她看得倒是有些鼻酸起来,心想这孩子也不容易,想再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遂只拍了拍余小凡的手,指指锅子,“起锅吧,鸡翅要糊了。”

话说到这里,就听蹬蹬的脚步声,谢东东跑过来趴在厨房门口大声叫:“好香啊,我饿了。”

谢母立刻在这脆脆的童音里化了,回身抱孙子,“马上好马上好,宝贝儿,先来吃两口。”

余小凡将鸡翅装进小碗递给东东,“东东,小心烫。”

谢少锋也过来了,靠在门边笑,“没有我的吗?”

谢东东看了一眼小碗里的鸡翅,忍痛举起来,“爸爸,你先吃。”

“别管你爸。”奶奶走过去拍了谢少锋一下,“这么大人了还跟你儿子抢吃的,去去去,摆桌子去。”说着端着碗拉起孙子就出去了。

留下谢少锋与余小凡两个面对面,谢少锋叹口气:“看到没有?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还好我还有你。”

余小凡忍不住好笑,“扑哧”一声还没出来就被谢少锋吻了一下,吻在她的嘴上,她一时情急,推了他一把,急着道:“小心给你爸妈看到!”

谢少锋正色答她,眼里却都是笑意,“有什么关系?我们就要结婚了。”说完,又亲了她一下。

一家大小就在一起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桌上的每道菜都被夸赞了一番,吃完饭以后余小凡要收拾洗碗,谢母很权威地把她按下来,指挥两个男人。

“别光吃不干事,少锋收拾桌子,老谢,洗碗去。”

两个男人立刻领命,谢东东也跳起来,捧着碗说:“我也来帮忙。”

谢母一把将孙子抱在怀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东东不用,东东还小呢,来陪奶奶看电视。”

到了第二天,谢家二老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谢少锋被一个病人的突发情况留在医院,通宵未归,余小凡与谢东东两个人吃的晚饭,晚饭后还手拉手到小区里玩儿去了。

小区里孩子很多,夏天的晚上像是每家每户的都出来了,女孩们在喷泉边上骑小自行车,男孩们都在玩滑板,妈妈们坐在葡萄架下,一边聊天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时不时过去给自己的孩子擦擦汗,喝一口水。

谢东东也在玩滑板,滑板是余小凡买给他的,东东运动能力不错,虽然是第一次玩,没几下就在那上面立得很稳当了,还跟人比赛。过去谢东东是很少有机会参加这项全小区儿童的饭后节目的——因为没有人带,现在终于能玩个痛快,简直是乐不思蜀,与一群男孩一起追逐来去,双眼亮晶晶的。

一群男孩大呼小叫的,谢东东好不容易赢了一次,输给谢东东的那个男孩就不乐意了,扭着脖子说:“哼,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滑板好,我让我妈妈给我买更好的。”说完,踹了谢东东的滑板一脚,让谢东东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

余小凡一直都坐在旁边,这时就快步走了过来,扶住谢东东,又蹲下身对那孩子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孩子的母亲也来了,把自己儿子拉开,连说了两声不好意思,又上下打量余小凡,试探地,“你是东东妈妈?过去没看到过你。”

余小凡略有些尴尬,正想开口,手却被拉了一下,耳边听到谢东东的声音:“妈妈,我们走了。”

4

回家的路上,谢东东一直都没有放开余小凡的手。两个人在小区蜿蜒的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走了一会儿,两边龙槐枝叶低垂,几乎要碰到余小凡的肩膀上。

余小凡还沉浸在东东刚才那句“妈妈,我们走了”所带来的余震当中,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软的湿润的,让她想蹲下身去拥抱身边的孩子,亲吻他一百遍,对他说一百遍“东东我爱你”,但又怕吓着他。

谢东东突然说:“小凡阿姨,我妈妈回来了。”

余小凡一愣,整个人从刚才的幸福恍惚中醒过来,低下头,只“嗯”了一声。

谢东东仰头看了余小凡一眼,那张熟悉的脸在夜的花园里有些模糊,他突然害怕起来,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谢东东自从接到罗莎莎的那个电话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他向自己的奶奶求证妈妈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又向自己的爸爸求证,确认之后便开始担忧。

他已经四岁了,一直与爸爸一起生活,脑海里没有一点妈妈的印象,妈妈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更多的只是两个字而已。

他已经习惯并且喜欢上了有余小凡的生活,余小凡改变了他和爸爸的生活,而这些改变都是他喜欢的。

她是喜欢笑的,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与他一起玩,听他讲故事,陪他做很多游戏,爸爸看着她的时候就会笑,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去郊游,她拉着他的手在草地里跑,还教他把风筝放到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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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对他说过,他是要和她结婚的,结婚就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他曾还偷偷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如果是小弟弟,他就跟他一起骑马打仗,如果是小妹妹,他就给她讲自己编的故事。

但那天有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跟他说,东东,我是你妈妈。

谢东东感到惶恐,好像他现时拥有的一切都在突然间变得岌岌可危,如果他再大一点,就能说出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他只有四岁,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他所喜欢并且信任的人。

“就算我妈妈回来了,你也不要走掉,好吗?”谢东东轻声说。

小孩子的手是热的,刚才玩得太疯,还有点汗津津的,握得紧了,热度透过皮肤,让余小凡觉得这一下是握在她的心脏上的。

余小凡蹲下来,看着东东眼睛说话,声音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承诺。

她说:“好的,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余小凡很想再说一句“东东,你刚才叫我妈妈呢。”但她忍住了,只是做了自己刚才一直想做的事情,伸手拥抱了东东,并且把脸靠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

孩子光润的皮肤上还带着一层茸茸的细毛,让余小凡不舍得移开自己的嘴唇,然后东东偏过脸来,也亲了她一下,对她说:“我也爱你的。”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见面的地点在世纪公园,罗莎莎匆匆赶到,紧张是当然的,想到就要见到睽违三年的亲生儿子,她内心深处除了期待之外,竟然还有些隐隐的恐惧。

昨天晚上,她在宾馆的房间里穷尽一切记忆回想东东的模样,但让她沮丧的是,她已经不记得儿子的模样了。

罗莎莎搜寻电脑里每一个文件夹,最后终于找出一张她抱着孩子的照片。

罗莎莎将这张照片冲了出来,冲洗店里只有一个中年阿姨,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话:“这是你儿子啊?”

罗莎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只“嗯”了一声。

阿姨就说:“看不出来啊,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之后罗莎莎拿着照片回宾馆,一路走一路看。照片是在比利时拍的,她抱着东东坐在医学院的草坪上,东东哭得很厉害,她两只手抱着他,脸上表情尴尬。

离开东东的时候,他只有一岁多一点,小小的一个肉团,五官都好像没有定型,巴掌大的一张脸,哭起来上面的一切都皱在一起,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但这是她的儿子。

有人迎面急匆匆地走过来,她没有注意,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那人就立定脚步恶狠狠地说了一声:“走路不知道看啊。”

然后就没声音了。

因为看到她双目通红,大概是要哭了。

回到宾馆之后,罗莎莎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她对自己说,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它从自己的手里轻易地溜走。

见过谢少锋之后,她前所未地肯定自己想要找回过去的生活,她想要与他重新开始,但谢少锋对她是那样冷淡,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东东是她手头唯一的筹码。

第二天罗莎莎清晨即起,打开箱子将自己所带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挑选,在镜前照了又照,竟是比要见谢少锋还要紧张。

床上一片狼藉,她越急越挑不好衣服,最后在空调中一脸薄汗,化好的妆都化了。

这样一耽搁,等她赶到世纪公园的时候,约好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盛夏,世纪公园里处处浓荫,日光烈烈地射下来,广场上的喷泉随着音乐高低错落,水花四溅,许多孩子格格笑着奔跑在当中,有些已经被水淋得湿透,泥鳅一样彼此追逐。

罗莎莎立在喷泉前打电话给谢少锋,电话铃响了数声,谢少锋都没有接,她正想按断,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爸爸,你的电话响。”

罗莎莎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男孩。

那男孩脸上依稀有她的影子,还有一双与谢少锋一眼的,带着些内双的长眼睛。

她有一刹那的愣怔,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记得东东出来的时候,自己曾经抱怨过,为什么这孩子的眼睛没有随她,偏偏遗传了谢少锋的内双,谢少锋倒是说过,男孩何必太好看,言下之意,还是说她的眼睛漂亮,但罗莎莎总觉得遗憾,现在一看,四岁的东东五官长开,竟是一团光那样夺目,令她无法移动目光。

时间就是这样过的的吗?这孩子像一株分外健康的植物那样,令人惊叹的蓬勃生长了起来,而这一切都是与她无关的。

她曾是这孩子与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他是她的血肉。

但她却没有养他。

那她在这错失的三年中,究竟做了些什么?

强烈的悔意涌上来,让罗莎莎胸口闷痛。

手机还按在耳边,原本的铃声被按断了,谢少锋出现在谢东东身后,并且略略俯身,一只手按在儿子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她。

喷泉的音乐达到高潮,水声与乐声交织在一起,令罗莎莎听不清楚谢少锋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但她清楚地看见谢东东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穿越时空,孩子的目光令她颤抖。

谢东东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罗莎莎,表情很奇怪。

罗莎莎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谢东东往后退,像是有些害怕了。

又有人走到孩子的身后,是个女人,蹲下来扶住谢东东的肩膀,谢东东立刻靠在了她的身上,那是一个充满信任的动作,像是要从她身上寻求一些安慰。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立在她面前,抬头看她的时候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谢少锋开口:“东东,这是你妈妈。”又对罗莎莎道:“这是余小凡,我们就要结婚了。”

余小凡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或许避开一下比较好,但自己的手被东东握得紧紧的,肩膀又被谢少锋揽住,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动作让她退无可退,只好对罗莎莎勉强地笑了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莎莎的眼前有一刹那的空白,或许是因为太强烈的日光的缘故,但她眼前有幻觉,那三个人立在一起的样子,不是她常常梦见又在醒时忘记的情景吗?只是那个女人不是她,换成了另外一张陌生的脸。

她应该经常做这个梦,只是睁开眼睛便不记得了,这是她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穷尽脑汁都想不起的梦,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而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她的梦而已。

这天回到宾馆之后,罗莎莎坐在早晨她丢弃的满室凌乱之中捂住脸,日光下那三个人立在一起的画面像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身体,让她不敢在阳光下多待一分钟,好像那光线会将她的伤口撕开,让她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再也无法遁形。

一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有力气站起身来,她立到镜前,咬着牙跟自己说不要哭,大不了就是回国从头开始,她还年轻,还很漂亮,她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后,罗莎莎转头开始收拾行李。

那种失去的再也求不回的感觉,让她再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一秒钟。

5

婚礼之前的一段时间,余小凡都很忙碌。

关于这次结婚,她倒是只想两个人简简单单,好友亲朋吃一顿饭就好了,但两家妈妈不乐意了,何婉华说不办不喜庆,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那是一定要热热闹闹办一次的,谢母也同意,还很认真地对谢少锋说:“不能亏待了小凡。”

谢少锋把这话跟余小凡说的时候,两人正并肩走在路上,余小凡几乎是立刻便感动了,忍不住踮脚吻了一下谢少锋的脸。

谢少锋就笑,“你这是被我妈感动了呢?还是被我感动了?”

余小凡笑着拧了他一下,“能让你妈说出这句话来,我这是被我自己感动了。”

听得谢少锋哈哈大笑。

周末的时候,余小凡约好了李盛君与林宝佳。

约在老地方,余小凡先到,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们。李盛君来的时候,余小凡伸长了脖子看她身后,李盛君就笑了,“看什么呢?”

李盛君气色上佳,她本就是个姿容端正的美人,这段时间养得很好,看上去更是肤若凝脂。

余小凡调侃她,“当然是看宝马香车里的小帅哥啊,盛君你老实招了,你跟夏远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

李盛君摇头,“他已经走了。”陈述事实的口气,声音里没有一点难过。

倒是余小凡大吃了一惊,“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李盛君坐下来说话:“去英国了,念书。”

余小凡快要口吃了,“去多久啊?”

李盛君又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说什么呢?”林宝佳的声音插进来,一阵风一样在桌边坐下了。

余小凡答她:“盛君说夏远出国去了。”

“什么?”林宝佳拍案而起,“他这是什么意思?扔下你就走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咖啡店里其他人都看过来,李盛君赶紧按住宝佳,又转头看着余小凡道:“你们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