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薛采一怔。

姬婴轻轻抚摸着那枚扳指,目光柔和,笑意浅浅:“这枚扳指乃我心爱之物,所以,不能割爱。”

薛采露出了失望之色,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姬婴已一掠衣袍,朝那圈水球走了过去,边走边道:“既然我舍不得给人,所以,此题也只能赢,不许输了。”

女眷惊道:“咦?侯爷竟要做这第三题?”

“连薛弘飞都放弃了的第三题,他真的做的到?”

“那枚扳指如果是皮制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为什么他不肯给薛采呢?”

议论声中,姬婴到走水圈中央,朱龙递上弓箭。人人瞪大眼睛,看他如何挽弓。他在接弓前,抬头道:“人须在圈中?”

薛采点头:“人,须在圈中。”

“一箭将水球全部击破?”

“是,一箭击破所有的水球。”

“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

薛采脸上忽然起了一系列古怪的变化,但目光却更深亮,最终点了点头:“没有了。”

“好。”随着这一声好,只见姬婴长袖一振,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时,就听噗的一声,哗啦啦,所有的水球全部破了,里面的水流了出来。

而在肆意滴流的球圈内,黑发白衣、笑的清浅的姬婴,盯着薛采道:“我做完了。”

他抬起右手,指间的箭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姜沉鱼想,对了,那个时候,姬婴就是那样赢了的……

他用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方法,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奇计,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的走到圈子里,没有用弓,单单拿了一枝箭,然后就像剑客拿着剑一样,旋转一周,箭头划过处,水球就全部破了……

多么简单的方法。

但在那个时候,除了他,谁也没想到。

薛采只说要站在圈子里,要一箭破所有的水球,但他并没说那箭非要用弓射出才算。而姬婴,就抓住那唯一的空隙,获取了那一关的胜利。

因为当日的考题是比箭法,再加上前两题的确都是用弓射箭,因此给人们造成的心理暗示就是第三题也必定是一箭射出如何如何,却忘了即使不用弓,只要以手持箭,也能办到。

薛采当时的表情她一直没有忘记,因为,当时的自己,也是那样的表情。

震惊着、折服着,微妙的嫉妒后,是难言的倾慕。

淇奥侯,姬婴。

白泽公子,姬婴。

他原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啊……

寿宴上所有的灯光全部黯然了,只有他,站在场内,敛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耀耀生辉,灼灼动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姬婴。

有时候,感情就是那么的奇怪,未曾交集也就罢了,可一旦交集了,再从别人耳中听闻他的事迹时,心态就已变得完全不同。

那日寿宴散后,在嫂嫂指挥府里的下人们收拾场地时,嫂嫂问:“你怎么知道最后这场比试会以平手终了呢?”

她答道:“我是这样想的——侯爷之所以站出来将这闲事揽上身,是为了给爹爹解围,但也不能因此得罪薛家,所以,如果是我,肯定会打个平手,这样自己不伤颜面,对方也很好看。但是没想到薛采会横插一脚,出的题又那么刁钻,想必当时侯爷也在头疼。不过他那么聪明,薛采出的题目难得倒薛弘飞,但难不倒他。所以,最后还是按着他最初的计划圆满收场了。今夜……如果没有他,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李氏长叹一声,点头道:“那倒是。哎,公公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好了,事事谦让,导致对方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如此下去,日子难过……幸好画月入宫后一直颇受宠爱,我们家,也就靠她了……”

念及去年入了宫的姐姐,沉鱼心中一痛,于是,场景旋转飞逝,等再停下时,却又是一幕钟鸣鼎食、灯火通达,什么都没有变,同样的寿星,同样聚集如云的宾客们,连主从坐席的顺序都仿佛没有改变,然而,姬婴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她分明站在会场中心,但是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她,他们窃窃私语着,那些话交叠着,沉沉压进她耳里——

“听说淇奥侯今晚不会来啦。他病啦!”

“我也听说了,病的好像很厉害,已经半个多月没上朝了。”

“有打听到是什么病吗?”

“不清楚,只说是染了风寒,这才四月,正是春光怡人的时候,怎么就染了风寒呢?”

“听说是因为母亲病逝,太过伤心,所以才病了的。”

“那就是了,淇奥侯可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呢……”

原来如此,现在是图璧三年,父亲的五十一岁寿诞,她记得自己一早就开始精心妆扮,明知女眷不得列席,那个人其实根本看不到她,但还是穿了最好看的衫子,梳了最好看的发型,羞怯怯地躲在和去年同样的窗户后,眼巴巴等那人来。

但是,他的位置却一直一直空着。

因为他病了,大家都说他来不了了。

她好失望。

而对比宾客的话题,女眷们议论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喂,你听说那个关于大美人的事了吗?”

“诶?你说的可是……那个大美人?”

“什么美人?”有人好奇。

嫂嫂直叹气:“还不是皇上又看中了一个宫女,不但宠幸了她,而且第二天就封了夫人。”

“什么?直接封为夫人?那可是比咱们贵人还高的宫衔啊!”

嫂嫂忧心忡忡道:“可不是,有史以来,就没这样连跳十来级的封法,可把画月气的够呛。但是没办法,皇上执意如此,大臣们也都劝不动,据说本来薛家也是不同意,竭力反对的,结果,中郎将一见那夫人的脸,魂就飞了,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可见那宫女的脸,祸水到了什么地步!”

“我还听说,现在皇宫正大兴土木,准备给那新夫人盖所琉璃宫呢。”

女眷们一片抽气声。

诚然,璧自建国以来,就没有哪个皇妃得宠到这个地步的。

“物极必反,荣不久长。”嫂嫂如此断言。

她听着那些是是非非的声音,一颗心荡啊荡的,正混混沌沌之际,底下又是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声:“啊!淇奥侯来了!”

她立刻就从窗口飞了下去,身体轻的没有任何分量,但速度却快的不可思议,瞬间便到了姬婴面前。

姬婴正在府里下人的带引下,走进会场。

而她就在他面前一尺的距离里,他前进一步,她就倒退一步,望着他,须臾不离。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姬婴,距离上次,正好一年。

他的眉眼模样明明在她脑海中不曾有丝毫淡去,但是,却又不一样了……

彼时的姬婴,丰姿隽爽,湛然若裨,笑的暖意融融,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这样一个人笑,都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而今,五官依旧是原来的五官,却已更改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双眼深陷,瞳满血丝,没有神采也没有生气,憔悴如斯。

她尚在惊悸,父亲已快步迎了过来:“侯爷病中还来,真是折煞老夫了,快请上座!”

姬婴笑了笑,递上贺礼,礼数虽然周全,但总有一种心不在此的疏离感,等上了座,这种感觉更是明显,有人上前敬酒,他便接过干了,别人笑,他便也笑。

姜沉鱼看着看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她想她真是愚钝,那么明显的事情,可她当年愣是没有看出来——坐在那喝酒的哪还是个人,分明是个痛苦到了极至的灵魂,在无声的挣扎与哽咽。

姬婴一杯接一杯的喝,她看见酒水溅出来漉湿了他的衣袍,她还看见他藏在案下的另一只手在微微的颤抖,她看见他最后推开侍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后花园。

她连忙跟过去,就见他抱着一座假山呕吐,吐着吐着,忽然开始轻声的笑,笑着笑着,又停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默默出神。

那名叫朱龙的男子跟在一旁,递上湿巾道:“侯爷,我们回去吧。”

“回去……”姬婴的眼神恍惚起来,忽道,“不,我还要与薛采比箭……”

“侯爷,”朱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痛苦,“薛小公子去了燕国,您忘了。”

“是吗?”姬婴显得很惊讶,喃喃道,“去了燕国啊,难怪今年没有看见……去了燕国……去了燕国……”

“侯爷,咱们回去吧。”朱龙伸手去扶,姬婴却像是看见了很可怕的事情一样,一把将他的手推开,然后朝后退了几步,等再立定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神一暗,低声道:“可是……我不想回去。朱龙,我不想回去……”

“侯爷……”

“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待一会儿就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也越来越凄迷,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打开来,正是去年射箭时戴过的那只扳指。

月色如水。

扳指的颜色也变得浅了许多,隐隐泛呈出血般的暗猩色。

姬婴盯着那枚扳指,眸光闪烁不定,由浅转深,又从深变浅,最后低低一笑:“罢,罢,罢……”他一连说了三声罢字,然后将手一扬,做势欲丢,但挥到一半,却又停住了,就那样硬生生地僵在半空,脸上悲色渐起。

朱龙在一旁叹道:“侯爷,你……这是何必呢……”

“丢、不、掉……朱龙,我丢不掉啊……我竟然到此刻了,还是,舍不得丢……呵呵,呵呵呵呵……哎——”声音一颓,手虚软的落下,握着那枚扳指,低头不言。

风声呜呜,几朵云移过来,遮住了圆月。

姬婴在斑驳的光影中,周身黯淡。

姜沉鱼就站在三丈远的地方看着他,想着这个男子为何会如此忧愁。他明明那么睿智多才,任何难题都应该难不倒他才是;他一直都笑的那么温文,永远能将情绪用微笑掩饰的滴水不漏……然而,这一夜,这个站在假山旁吐的一塌糊涂又低头沉默的男子,虽然不再如之前那么风姿隽秀,高雅难言,却让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一种疼痛。

她,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就会疼。

很想过去抱住他,用最最柔软的声音告诉他,不要难过;

很想为他做些什么,让他恢复之前的明朗与风光;

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

然而,脚步却迈不开,只能那样安静无声的凝望着他,一直一直凝望着。

公子,你可知,其实,在姜氏决定与你联姻之前,我已凝望了你很久很久……

曾见白璧染微瑕。

此去经年却不察。

第十三章 红豆

心口突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痛的透不过气来,忍不住挣扎,却是双目一睁,自梦魇中惊醒过来。

入目处——

颐非冷冷地看着她,淡淡道:“你醒了?”

姜沉鱼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跳下湖去找珠子,然后右腿突然抽筋,就沉下去了。她连忙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但不知怎的已经变干了,而置身处依旧是画舫,看来,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久,但在刚才的梦境里,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远。

想及刚才的梦境,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颐非见她如此,嘲讽的笑了:“怎么?梦见你的情郎了么?”

姜沉鱼面色一白,难道自己在梦魇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正心悸时,颐非又道:“放心,你的好师兄已经脱离嫌疑了,那个假太监已经招供了,昨夜和罗贵妃私会偷情的人是他,而你的好师兄不过是倒霉的替死鬼,正好撞上罢了。”

姜沉鱼抬起眼睛,细细的眉毛微拧在一起。对于这样的解释,完全无法信服。

“我师兄昨夜为何会去西宫?”

“他为父王看病之时,父王道在其病发伊始,乃是罗妃亲自照料,曾记录下他每日的饮食状况,所以,东壁侯在看完病后就去西宫,打算问罗妃要那本册子。”

“然后就撞上那尴尬之事?既不是他的过错,为何事后不肯明说?”

颐非懒洋洋道:“恐怕是罗妃求了他什么,他既然答应了,为了实践承诺,也只能隐瞒到底了。”

姜沉鱼垂头想了好一会儿,再度抬眸时,表情无比严肃:“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信?”

颐非望着她,片刻后,咧嘴一笑:“真巧,我也不大信呢。不过,这样的理由,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够好了。”

姜沉鱼心想,此中谜团重重,如果再深究下去,恐怕会牵扯到更多的人、更大的阴谋,因此,对于一些不愿意被牵扯进去的人而言,现在这个的确已经是最好的真相。换句话说,就算有其他内幕,即使被弄清楚、探明白了,恐怕也只能烂在肚内,不得外泄。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耳垂,而一捏到耳垂,忽想起一事,面色又变:“耳珠……”

糟了,耳珠还在湖里!

当下坐起就要落地,却被颐非按了回去,笑嘻嘻的睨着她道:“做什么?”

“放开我,我要去找……”

“找这个么?”颐非的右手里忽然多出一物,并在她眼前摇了摇。

姜沉鱼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昭尹所赐的那颗毒珠?“你……帮我捞回来了?”

颐非扑哧一笑,手臂忽扬,就又将那颗珠子从半开着的窗户丢了出去。姜沉鱼心中一惊,急道:“你!”

才刚说一字,却见那颗珠子又出现在了他手上,继续摇动。

颐非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呆滞表情,笑道:“看你着急的,真是有趣呢。”

姜沉鱼自知受了愚弄,当即沉下脸,一言不发。颐非知道她生气了,也不再逗她,将珠子递还到她手上,起身走至窗前,将窗户一一推开。

轻风吹入,纱幔轻轻飘拂,他凝望着外面泛着丝丝涟漪的湖面,忽道:“虞氏,跟我联手吧。”

姜沉鱼一怔。

颐非的衣袖鼓满了风,蝶翼般朝后翻飞着,他的脸在绚丽缤纷的华服中显得很素白,而眉睫深深,亦已不复之前的轻佻之态。“你看这天边风起云涌,暴雨将至,你我同在舟上,逃无可逃。不若联手,早登彼岸。”

他这番话说的很诚恳,姜沉鱼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只是区区一名药女。”

颐非忽然笑了,转回身,望着她,缓缓道:“我想一名普通的药女,不会需要一只装有红鸠的耳珠。”

姜沉鱼的手指抖了一下,那颗细小光滑的珠子,在她手上,忽然变得沉若千斤。

颐非又道:“而一名普通的药女,身侧也不需要有两名顶级高手藏匿跟从。”

毒珠在她手上变得火烫火烫,几乎握不住。

画舫内好一阵子安静。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风,一阵阵的吹进来,吹得他和她的头发,都不停撩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姜沉鱼才再度抬起头来,低声道:“你要我如何做?”

颐非正色道:“第一步,当然是查出那夜在西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到这里,他的眉毛又嘲讽的扬了起来,声音再度变得玩世不恭,“如果我没猜错,那夜西宫除了你师兄和罗妃,还有第三人,而那第三人,绝对不是福春。”

姜沉鱼想到了某种可能,仿佛是为了肯定她的想法,颐非同时说道:“而是我两位兄长中的其中一人。”

一记闷雷声轰隆隆的传了过来,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姜沉鱼与颐非彼此对视着,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我真笨啊……姜沉鱼想,自事情发生之后,她只认为是程国设计故意要陷害她们,只认定了江晚衣是被冤枉的,却没想过,在昭尹选人来迎娶颐殊之时,也暗中确定了下一任程王的人选。她可以身负其他使命,江晚衣自然也可以。那夜在西宫,他大概就是与昭尹意属的皇子见面,不料程王半夜突然醒来找他,无奈之下,只好用另一件丑闻去遮掩那桩密谋,牺牲一个区区贵妃,总比事情败露导致登基不成的好。

她本是一点即透的人,如今被颐非提醒,之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顿时就全部连贯起来,变得清晰。那么,究竟昭尹意属的是哪位皇子呢?

是麟素?还是涵祁?

而眼前这个颐非,又岂会坐以待毙,会不会,在他身后也有它国的支持?支持他的,是燕国,还是宜国?

刚想到宜国,忽听山水在船舱外禀报:“三殿下,宜王来了。”

姜沉鱼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难道赫奕真与颐非有勾结?谁料,颐非听后,朝她油滑一笑:“恭喜你,英雄救美来了。”

她尚不明其意,就听外面远远传来赫奕的声音道:“阿虞姑娘可在船上?”

颐非掀帘大步走了出去,姜沉鱼听他在船头笑道:“真没想到,区区一个璧国的药女,竟有那么大的面子,劳烦宜王亲自来接。”

赫奕也笑道:“性命攸关,不得不来啊。实不相瞒,小王身上还有旧伤未愈,一直都是由阿虞姑娘针灸医治的,现又到下针的时候了,小王全身疼痛难止,眼巴巴的赶往驿站,听说阿虞姑娘在三殿下府,便又只好马不停蹄的来这了。”

颐非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性命攸关。既然这样,我也不敢再多留虞姑娘,坏陛下大事。陛下就请接她走吧。”

姜沉鱼听他肯放自己走,连忙起身走出去,但见画舫已朝湖边划去,赫奕正站在岸上,一身红衣,笑的旭暖。

此时此刻,如此相见,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不待船靠好,赫奕已伸出手来,姜沉鱼忙将手交给他,他轻轻一带,将她半抱上岸。一旁的颐非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眸色忽的微沉。

而待得她站好后,赫奕便朝颐非抱拳道:“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颐非微微一笑:“好走,不送。”

赫奕带沉鱼上车,马车顺顺当当的离开王府,并无遇到其他阻拦。

又一记闪电劈过后,天空下起大雨来。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顶与车壁,姜沉鱼看着阴霾的天空,不禁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不知道?”赫奕笑笑地看着她,倒也没卖关子,答道,“现在是巳时。”见姜沉鱼一呆,又补充道,“六月初三。”

姜沉鱼惊道:“什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昨日下午进的三皇子府,一夜未归。你师兄心中担心,正好我送上门求他医治,他便委托我出面来接你。”

姜沉鱼没想到,她这一昏迷竟是一夜,刚才醒来时,她还以为自己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呢。也难怪江晚衣他们会担心。不过,算他聪明,竟知道让宜王出面接人。

抬睫处,见赫奕笑的几许暧昧,不禁有些恼:“你笑成这样子做什么?”

赫奕咳嗽几声,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

样子?什么样子?

见她茫然,赫奕的眼珠转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只是从座下摸啊摸,摸出一个铜托盘递给她。

姜沉鱼莫名其妙的接过来,托盘背面打磨的非常光滑,正如一面铜镜,照出了她此时的模样:头发散乱,双目浮肿,唇色苍白,加之衣衫上全是褶皱,看起来活脱脱一幅被蹂躏过的模样,再联系一夜未归……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终于知道赫奕的暧昧之色何来。

啪,托盘被扣倒,姜沉鱼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赫奕,赫奕扬了扬眉毛,对她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他这一笑分明不是揶揄也不是打趣,但她还是觉得心虚了起来,忍不住辩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想些什么,你又如何知道?”

“我跟颐、颐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赫奕停一停,补充道,“颐非虽然恶名在外,但还不至于逼淫少女。”

“那你为何这样笑?”

赫奕叹了口气,“冤枉啊大小姐,我一向如此笑的。”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实话,此人的确一向笑的暧昧,然而此时此刻看见这样的笑容,就忍不住觉得刺眼,她沉下脸道:“不许你再笑!”

赫奕呆了一下,眼中笑意反而浓了。

姜沉鱼怒道:“你还笑?你、你……”眼角余光看见外面依稀是个市集,当即喊道:“停车!给我停车!”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她打开车门下车,也不顾赫奕怎么想,径自冒着大雨冲进其中一家商铺。

这是一家售卖绫罗绸缎的布店,她一进门,就有店伙计迎上前道:“姑娘,买点什么?”说着,眼珠骨碌碌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姜沉鱼拉拢衣服,道:“看什么?把你这最好的衣服全部给我拿出来。”

“是是。”店伙计一边应着,一边却不走,迟疑道,“那个……姑娘,我们这可是要现结的,概不赊账,您……带银子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想起自使程以来,身边就再也没带过银两,正在窘迫之际,一声音懒洋洋地自身后传来道:“无论这个姑娘要什么,都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