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她的病……好了么?”这个她,显然指的不是崔管家。

姜沉鱼叹了口气,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幽幽道: “我们看她是疯子,也许她看我们才是疯子……不管如何,我想她现在肯定比以前快活得多,也单纯得多。这样,也不错吧?”

薛采目光闪动,忽换了个话题:“公子……下葬了么?”

“嗯。九月廿五未时落的葬。”

“你去了吗?”

姜沉鱼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让她为姬婴挑选陪葬品,已是昭尹的法外施恩。

真正的入硷下葬,她一个皇妃,是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夜她从姬府归来,在曦禾面前失仪而泣,而曦禾亲吻了她之后,面对姬婴之死,她就好像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和痛苦。

佛家总说要悟要悟,姜沉鱼想,自己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悟了。

领晤到这个人终究是从自己的生命里逝去了,再也不会归来;领晤到这个人其实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过;领悟到人生原来就是一场不停地抛弃与纳新的过程。她与姬婴的缘分已经终结了,却与其他更多的、原本以为不会有交集的人,产生了新的缘分……就好比她与曦禾。

当年她奉旨进宫为曦禾弹琴时,几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个女子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而眼前的这个小薛采,又何尝不是呢?

若薛家没有出事,这位眼高于顶的小神童叉怎会与自己成了儿乎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唇角的笑意就变深了,令她的五官棱角看上去异常柔和温暖。

薛采看在眼中,忽然有那么一瞬的迷离,为了摆睨这种异样的情绪,他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听呀。”

“严肃点。”

姜沉鱼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果然,薛采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后,姜沉鱼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颗心,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荡漾着、散溢着,幽幽地沉了下去。

薛采说的是——“我在姬家,没有找到钱。”

这句话很严重。

令她目前昕掌握到的信息全部变或了一场虚无。

因此,姜沉鱼懵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整理思绪,颤抖着反问:“什么?”

薛采环顾了下四周:他们站的乃是凤栖湖的正东方,为了便于观赏风景的缘故,这一带的岸边并没有栽树,而是修筑了半人高的栏杆。另一头,就是设宴所在的大殿。也就是说,此地十分空旷,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无论从哪边来了人,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因此,考虑到不可能有第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后,薛采才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昕以回来得这么晚,是因为江都事毕后,我沿途拜访了姬家的各个分家,并让朱龙彻查了他们每一个人。最后证实,姬家的子孙虽然良莠不齐,但整体而言,都有两个特点。一,手无实权;二,身无余财。”

“怎么可能!”姜沉鱼发出一声惊呼, “据前翰林八智统计所得,图璧一年,九卿罢免七唧,新臣皆薛、姬二族所出……”

“薛氏已亡。”薛采在说这话时,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姬家的三卿也都在图璧三年期满告老了。”

“图璧二年,都尉将军更替,晋级者三十七人,全是淇奥侯门生!”

“请注意,他们是门生,他们都不姓姬。”

“图璧三年,姬氏奉旨修建河防,所费者巨……”

“但是效果很明显不是么?今年夏汛,华河两岸安然无事。”

姜沉鱼捧住了自己的头,呻吟道: “等等……你且等一等,让我好好想一想……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翰林八智是被你父亲收买,故意用了些旧数据栽赃姬氏祸国!而真正的事实是,自姬婴执掌姬氏以来,他在慢慢地、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地削弱了姬氏子弟的权势,让他们无权可揽,无钱可贪。”

姜沉鱼握住自己的双手,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啕口。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国库是真的空了啊!”她每日跟着昭尹上朝下朝,国库空虚是不是真的,一看数据便知,不可能造假,昭尹也没有理由说这个谎。

薛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 “你觉得,师走,比之你父亲训练的那些暗卫来如何?”

姜沉鱼原本就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听了这个后,立刻就沉默了,过得片刻才答道: “若论间谍之术,师走不及,但若光论武功,我父的暗卫,则不是对手。”

“那么,师走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薛采说着,讽刺一笑, “可不要跟我说他们都是堂堂正正地从御林军里训练出来的。”

姜沉鱼垂眼看地。是啊,师走那样的武功,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训练出来,必定是和父亲的暗卫一样,自小培训。而从昭尹答应再给她两名暗卫上可以得出,这样的资源皇帝有很多,耶么是谁,在替他秘密训练那些死士?又是谁,在源源不断地提供这些人才给昭尹?不管是谁,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钱。

做这种事情,需要大量的钱。

而这种钱,是不会记在明账上的。

薛采继续提示: “培养一个师走,已经很不容易,那要培养一个像田九那样的,又要多少钱?”

田九是昭尹的贴身侍卫。他没有任何名分地位,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比起红得发紫的大太监罗横,和位极人臣的右相姜仲,他才是昭尹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心腹。

“你的意思是,国库的钱其实并没有被谁贪污掉,而是用来训练暗卫以及其他不可告人的支出,反过来花在了皇帝身上?”姜沉鱼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薛采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是。”

“那么皇上应该是对这些钱的去处最心知肚明的人?”

“是。”

“但在翰林八智指责姬婴时,皇上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没有为姬婴辩解,不但如此,反而落井下石,默许了对姬婴的暗杀?”

薛采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同情。虽然他没有再说是字,但姜沉鱼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住。

薛采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姜沉鱼扶住岸边的栏杆,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湖而上吹来的风很凉,她觉得好冷。

薛采打量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还行吗?”

姜沉鱼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头,双手紧抠着栏杆上的石雕,几乎都要抠出血来,开口,声音几乎是血淋淋的: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一定正要姬婴死?为什么?”

薛采凝视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 “这个答案,就要由你,来告诉我了。”

姜沉鱼眼前一片朦咙,她连忙闭上眼睛。不行,不行,大夫说过的,一定要保持心绪平稳,否则,这眼睛就废了。

眼睛废了本没有关系,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一堆秘密等着她去查,她绝对不能在这么关建的时候倒下去。

绝对不能!

姜沉鱼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薛采难得一见的担忧表情,但那份担忧在看见她睁眼后,很快就隐去了,变成了冷淡:“总之,这就是目前所查到的,如果还有其他消息,我还会告诉你的。”

姜沉鱼咬住下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声娇呼远远传来,打破了此地的寂静: “小薛采!”

转头一看,竟见昭鸾远远地跑了过来。说起来,她自从从程国归来,就没见过昭鸾,据说她跟着太后去皇家寺院参佛去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更没想到她会在今夜突然出现。

发生什么事了?

“姜姐姐……原来你也在!”昭鸾抓住姜沉鱼的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姜沉鱼忙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别急。”

“太后都快病死啦,我能不急吗?”

一语惊天下。

姜沉鱼大吃一惊。只见昭鸾一边抹泪一边跺足道: “庙里的老和尚说啦,让太后回来见亲人最后一面,她耶个病是没得救了,所以我就连夜赶着马车送太后回来了。问太监们,说皇兄这会儿正在大殿设宴,昕以我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太后现在人呢?”

“太后还在门口的马车里呢,我忙着找皇兄,还没来得及安置她……”昭鸾年纪幼小,头回遇到这种大事,根本慌乱无措。

姜沉鱼立刻替她拿了主意: “这样,薛采你带公主去找皇上,宣御医赶紧过来,我去安置太后,咱们等会儿在太后的寝宫见。”

薛采“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昭鸾边跟着他走边哭道: “姜姐姐,一切就拜托你了……”

事不宜迟,姜沉鱼连忙唤来宫人,先将太后的马车赶至懿清宫,再命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太后从马车上抬下来,放到床上。

太后显然已是油尽灯枯,昏迷不醒。姜沉鱼为她搭了搭脉,发现咏象非常虚弱,随时都会停止。

“你们快去饶些热水,你们赶紧去御厨房挑最好的人参熬成汤端过来,你们在门口等着皇上他们,一看见御医就赶紧领进来……快!都别在这儿杵着!”一声令下,懿清宫的宫女们各自领命而去。

姜沉鱼想了想,自己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刚想转身做点别的,就听太后嘤咛一声,悠悠醒转,细细的眼睛睁开一线。

姜沉鱼喜道:“太后?你醒了!我去叫人……”

刚想走,手腕却被太后抓住:“琅琊,琅琊,我……我对不起你……”

琅琊?姜沉鱼一怔,小声道:“太后?”

“琅琊,你原谅我啊,原谅我……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无能为力啊,琅琊……”太后显然是糊徐了,将她当做了另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而姜沉鱼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走又走不得,留着又好生尴尬,最后只好轻轻地试探着安慰道: “我、我不生你的气,所以,你别哭了。

不哭,不哭。”

太后却哭得更凶,低声说了一句话。

姜沉鱼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踉跄起身后退了几步,转头四望,幸好宫女们都被她支走干活去了,偌大的寝宫内,只有她和太后两个人。

一阵风从大开着的门外吹进来,吹得纱帘层层拂动,吹起她的长发四下飞散,落在地上的影子,便张牙舞爪的,像鬼魅一样缠上来,缠上来,缠了上来……姜沉鱼发出了一声尖叫,捂住脑袋,蹲了下去。

当昭尹领着太医匆匆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懿清宫的门大开着,风呼呼吹进去,姜沉鱼颤抖地将一方白帕盖到太后脸上,然后,转身望着他们,用一种沉痛却又平静的声音缓缓道: “太后……去了。”

昭尹连忙示意太医上前,太医检查过后,也黯然道: “皇上,太后她是寿终正寝。”

昭尹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床前,沉声道:“太后仙逝,举国同哀。传令下去,斩衰三十六日,期间科举欢娱喜宴暂免。”

“遵旨——”

因这一道命令,璧国进入国丧期。

而原本定于十一月初一的封后一事,也因此耽搁,推迟到了十二月初一。

姜沉鱼回去当晚就病倒了,高烧连连,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在睡梦中抓着一个人的手,不停地呼喊与哭泣,那人很温柔地应着她,为她拭泪。而当她醒来后,问怀瑾和握瑜,她们都很惊讶地表示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

十月十八,当姜沉鱼好不容易好转时,曦禾却病了,呕血连连。人医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全都束手无策。这时候的她好像清醒了点,不但不再抗拒昭尹的靠近,而且还特别粘他,昕有汤药都要他亲手喂才肯喝。

昭尹对此转变自然是又惊又喜,每日除了早朝之外,都待在宝华宫中闭门不出,陪在曦禾身边,悉心照颐。由姜沉鱼负责每日同七子开会,将会议的结果知会昭尹,再将昭尹的决定通知七子。

与此同时,姜画月的小腹开始显山露水,害喜反应严重,姜沉鱼无比重视此事,对姐姐的起届饮食无不亲自过问,如此一来,忙得一塌糊涂,经常要过了子时才有空回瑶光宫休息。

时间,就在这样忙碌的流程里日复一日地终于走到了十二月初一。

璧国的新后,诞生了。

人算

正红色的长服,以金线绣了九只凤凰,被灯光一映,美艳异常,凤首在肩头收线,拼凑出高傲的姿态,与头上的十二龙九凤冠两相映衬。拥有三干余颗珍珠的长长珠串垂挂下来,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光。满室大红,却依旧压不住她这一身华贵行头。

姜沉鱼端坐于恩沛宫中,从今日起,她就成了此宫的主人,后宫第一人。而她却没有丝毫欢喜之意,只是凝望着案头的盘龙巨烛,时间长长。

虽是吉日,可惜天公并不怍美,从早上起就没出过太阳。之前众人还担心会下雨,搞得大典不能进行,不过老天还算给面子,云层重重叠叠,越堆越厚,但却迟迟没下。

想必到了午夜就会下雨了吧……姜沉鱼淡淡地想着这个不相关的问题。

怀瑾和握瑜的笑声由远而近,从门外传了进来,接着房门被推开,握瑜清脆如铃般的咯咯笑道: “皇后娘娘,皇上来啦!”

姜沉鱼抬起头,就看见了昭尹。

与她的一身正装不同,昭尹依旧穿着日常便服,显得很是随意。

握瑜偷偷冲她挤了挤眼睛后便笑着退了出去。

昭尹走到榻前,将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浅笑道:“好看。”

姜沉鱼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昭尹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坐下,幽幽道:“哎呀呀,朕的皇后今天,可真是好看呢……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没有喜气。可是嫌朕来晚了?朕给你赔个不是,来来来,这杯酒就当是朕给你的谢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说罢,将酒递给她。

姜沉鱼伸出双手接了,默默喝下。

昭尹眼睛一弯,笑得越发亲近了起来: “这就对了嘛,喝点酒,你的睑就有血色了。朕的后宫里全是美人,但只有皇后你.最最聪慧可人,与你相处,如沐春风,最是惬意。”一边说着,一边往她凑了过去,伸出手轻柔地摸着她的脸颊,无限柔情蜜意。而他的声音,也越发低柔了起来, “自你进宫以来,朕还没有好好地宠爱过你,今日良辰美景,我们……不应该虚度……”

姜沉鱼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颤了起来。

昭尹看见了她的反应,笑得越发开心:“皇后在紧张?别紧张,朕会好好对你的……”

姜沉鱼放下酒杯,开口缓缓道:“皇上……臣妾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等会儿再问好不好?现在……应该做些别的事情……”昭尹说着,伸手去解她的衣带。姜沉鱼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睁着一双亮如晨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昭尹被那眼睛盯得不自然了,只得轻轻一叹,松开了口:“好吧好吧,说来听听。”

“为什么……皇上会让我当皇后呢?”

昭尹眉毛一挑,又笑了,他退后几步,顺手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边慢慢呷着一边漫不经心道:“联不是说过了,朕是在嘉奖你。”

“为什么皇上要嘉奖臣妾?”

一连番的追问终于令昭尹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停了下来,看着姜沉鱼异常严肃的表情,哑然失笑,咳嗽几声道: “好,那么朕就告诉你。坦白说,朕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子——主动请缨要求当朕的谋士,此去程国也都表现得可圈可点,机智过人,但,那些都不足以让朕感动。你可知道为什么?”

姜沉鱼摇头。

“因为你拥有远超旁人的资本。所以,朕不感动。”见姜沉鱼露出迷惑之色,昭尹笑了笑, “换句话说,因为你是姜仲的女儿。你一出生就拥有优于常入的条件,你父亲的权势和人咏,可以让你很容易就办到很多事情,所以,朕不感动。但是,一个像你这样生于名门长于富贵一切都是倚赖家族所得的人,竟然敢跟父亲决裂——这,才是真正让朕动容的地方。”

姜沉鱼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昭尹轻轻一叹,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你呀……你明明知道,离开你父亲,离开你的家族,你在这后宫中就真的成了孤军奋战,再没有靠山可以倚仗,没有门路可以通达,甚至没有亲情可以惦念……这一切以你的聪慧,不会不知后果之严重。饶是如此,你还是舍弃了。昕以,当得知你舍弃家族的那一刻起,朕就对自己说,朕要嘉奖你,嘉奖这个做了世上最不一般的事情的女子。”

姜沉鱼抿着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那么皇上……为什么会对舍弃家族的这种行为如此重视呢?”

昭尹的眉头皱了起来 “沉鱼,你究竟想问什么。”

“是不是因为皇上自己也是受苦者,昕以感同身受呢?”

“砰”的一声,酒壶被打翻了。昭尹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姜沉鱼,表情严肃。

而姜沉鱼,依旧坐在榻上,连睫毛也没颤一下地继续道 “皇上在奇怪?在恐惧?在想为什么臣妄会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昭尹沉下脸道:“姜沉鱼,凡事要有度!”

姜沉鱼睁着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然后忽然笑了。她五官柔和,因此鲜少有太过尖锐的表情,但此刻唇角轻轻一扬,眼皮微微一耷,却是笑得异常冷酷。而在那样冷酷的笑容里,艳若春花的红唇扯出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尽是冰凉:“皇上,琅琊是谁?”

昭尹的睑一下子变了颜色: “你……你说什么?”

“这个名字很少见的呢,我朝自开国以来,总共有一十三人叫这个名字,而这一十三人中,唯一能与宫廷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而且,是很了不得的一个。皇上……知道是谁吧?”

昭尹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姜沉鱼,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姜沉鱼双足落地,缓缓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裙裾一下子覆没了地面,她轻扣双手,一步一步走过去,以一种皇后的姿态,平视着当今璧国最尊贵的君王,不卑不亢, “皇上,今天可是黄道吉日呢,所以皇上选了今日为臣妾加冕,而臣妾,也选了今日,向皇上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姜沉鱼,昭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公道。”

“什么?”昭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姜沉鱼又说了一遍:“公——道——臣妄说的是公道。皇上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对,皇上素来任性妄为,唯我独尊,永远只看得见自己的伤口,又怎会感应到别人的委屈呢?”

昭尹脸上闪过怒意,但很快就压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继续说。联倒要听听,朕究竟是怎么亏欠的‘公道’二字!”

姜沉鱼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微微一笑: “好啊,那咱们就先从曦禾夫人说起吧。曦禾夫人真的很美呢,托皇上的福,臣妾得以出国游历,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美人。但她们通通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曦禾夫人。”

昭尹“哼”了一声。

“这么美丽的女子,当然天生就该属于皇帝的。所以,皇上派人玩了点儿手脚,让她父亲叶染欠下大批赌债,最后不得不把女儿抵押给了人贩,再经由人贩卖入宫中,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皇上的妃子。事后皇上怕风声走漏,就把叶染给弄死了,从此,曦禾夫人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只能守着皇上一个人了。”

昭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道: “朕跟曦禾……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说的这样,那是怎样?皇上难道想说你们是真心相爱?”姜沉鱼看着灯旁的昭尹,心里对他失望到了极点, “皇上,看看曦禾,看看她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她那个样子?在她看见公子头颅的那一刻,皇上没有看见她睑上的表情吗?皇上觉得她是为什么疯了的?是你毁了她!是你毁了她和公子!”

“那叉怎样!”昭尹一下子跳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吼道, “朕是帝王!帝王是什么?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工臣,全天下都是朕的!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她是姬婴的又怎么样?谁叫姬婴不是皇帝?”

“为什么姬婴不是皇帝而皇上是,皇上不是最清楚的么?”姜沉鱼轻轻一句话,却令得昭尹整个人重重一悸,然后,静了下来。

昭尹喘着气,坐回到桌边的座位上,瞪着她,平复了许久才道: “你果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啊……好,那么朕就看看你的功课究竟做到了何等程度,能打几分。说吧,说啊!”

“姬婴不是皇帝的理由很简单——他天生心疾,叉有哮喘,他不够健康,所以,姬家对这个孩于很失望,就把整个计划后延了一年,等到你出世。”

烛光跳跃着,照得昭尹的睑,明明灭灭。

姜沉鱼深吸口气,道: “此间过程不再细说……”

就在这时,一声音忽然幽幽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冤魂,带着股刻入骨血的执念:“为什么不细说?我也想听。”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人影披着灯光,出现在视线之中。

银白如雪的长发,高挑窈窕的身躯,她抬眼,星光为之逊色,她抿唇,万物为之黯淡。

她就是四国第一美人——曦禾。

对于曦禾的出现,昭尹自然是无比震惊,再次从倚上跳了起来:“曦禾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来?”曦禾嫣然一笑,抬步,进门,然后反手将门关上, “当然是今夜一场大戏,作为主角之一,我不得不来。”

“你不是……疯了吗?”昭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在一个时辰前,曦禾还用一副孩童般的表情睁着茫然的眼睛依偎在他怀中喝药,可这一刻,她就那么施施然地、极尽风姿地走了进来,神色平静,巧笑动人,堪称绝世。

昭尹的表情一瞬间就变成了愤怒: “你欺君!你竟敢装疯骗联!你、你你和她联合起来……”

姜沉鱼轻轻一叹: “皇上你错了。”

“朕错什么了?难道曦禾现在还是疯的不成?”

“夫人现在确实没疯。但之前,她是真的……”

姜沉鱼还待再说,曦禾已走过去,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微笑道:“不必解释,真真假暇,是疯是傻,对现在来说根本不重要。我要听的……是姬家的真相。”

轻轻一句话,又将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昭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会有真相了。

你,说不出来,”他先指姜沉鱼,后指曦禾, “而你,听不到。”

姜沉鱼和曦禾都静静地望着他。

“还在等什么?田九!”昭尹沉下了脸。

然而,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烛花偶尔进眺,发出呲呲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昭尹慌了:“田九?田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