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懊恼自己蠢笨,却也无法,只得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秋叶白的后脑勺,一边没好气地狠瞪着梅苏。

都怪这个奸商拿话误他!

梅苏却仿佛没有发觉周宇的恼恨一般,只是微笑着看向秋叶白:“大人虽然没有与在下说过,但在下却能感觉到大人这几日要离开,想来这就是咱们心有灵犀罢?”

秋叶白心中嗤笑,什么心有灵犀,只怕是你梅苏大少爷不是早早在司礼监有内线,就是身为某些权力集团的内部人士,自然早就知道她今日离京南下的行程。

秋叶白不算太客气地道:“梅大公子说的是,只是您今日来若只是为了送别本千座,本千座就多谢大少爷的拳拳之意,那么如今你人也见到了,就请回罢,我们很快就要起航了。”

梅苏的目光仿佛无意地扫过她身后的舱房,见秋叶白似若有若无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唇角便弯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梅苏知道大人要离开,只是说实话,梅苏今日若说是来送别大人,倒不如说是来寻人的,此事实为家丑,还请大人允梅苏进舱房一叙。”

梅苏说话的时候,微微颦起两道修长的墨眉,淡雅玉颜上的无奈和眉宇间如雾一般的轻愁让人看着便觉得拒绝这样的水墨美人,实在是一件不能再过分的事情。

秋叶白算是服了这对兄妹,虽然一个骄纵任性天真,一个老辣而城府极深,但在善于利用自己优势方面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她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既然如此,那就请进罢。”

梅苏进了厢房,简单地环视一般遍,看向秋叶白含笑道:“不想大人的居处竟然这般朴素。”

秋叶白见他从容淡然的模样,却知道在他刚刚进屋,目光就不动声色,却极为迅速地将周围能藏匿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此人正是不简单。

她笑了笑,随意地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不过是暂时的居处,何况司礼监并没有太多的闲银,朴素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顿了顿,看着梅苏似疑惑地问:“是了,梅大少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梅苏叹了一声:“大人有所不知道,梅苏家中只得一个妹妹,往日里多是惯着她,不想上一回落水被大人救了以后,她便魔怔了似的,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胡言乱语,想来是落水昏迷之后被魇着了。”

秋叶白点点头,亦做出错愕和略担忧的样子:“哦,那如今大小姐可好些了?”

梅苏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今日看着她的丫头一个不留心,便让她跑了出来,沿路有人看见她往这里来了,很有可能在这一带的船上,梅苏实在担心,舍妹为人单纯,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他顿了顿,又要苦笑:“她一个女孩儿家,梅苏又不能大肆宣扬在寻找舍妹,否则还会坏了名声,只能出此下策。”

秋叶白看着他,仿佛有些惊讶,随后又很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本千座知道梅大少爷的意思了,想来你是怀疑她藏匿在本千座的船上了,那么搜就是了,这点主本千座还是能做的。”

梅苏已经领教过秋叶白那张看似直接,却总处处含着能让人噎死陷阱的嘴上功夫了,但她说得这般直白,还是让梅苏略觉得不适,习惯性地琢磨起对方话里是否有深意。

但是看着秋叶白那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便露出浅淡的笑容:“多谢大人体谅。”

秋叶白挑眉,也含笑温然地道:“不用谢,本千座也不是体谅你,而是想着若是本千座不答应,你祭出凤令来,我还是要让你搜船的,倒不若主动点,也省得你我脸上都难看,闹到我想把你大卸八块,你想把我踹进水里淹死,但脸上还笑嘻嘻地憋着的地步。”

没错,理是这个理,其实很多听起来客客气气的话语底下就是这么直白刺耳,但是人和人之间爱总要说委婉了,也算是给彼此的面子,特别是读过书的人,不到势不两立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这种粗鲁又刺耳的撕破脸皮的话来。

不要说梅苏瞬间被她的挑衅似的‘直言相告’给噎得直想咳嗽,就是周宇都有些呆滞地看着秋叶白,

自家大人说话这么干脆粗鲁是打算下一刻就操刀子砍人么?

但是秋叶白说话的表情是那么的诚挚,那么温和,那么坦荡,让梅苏除了心中感觉复杂到了极点,愈发有些看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粗鲁,直率?

狡诈,深沉?

秋叶白才不理会他怎么看自己,只是比了比船舱:“好了,梅大少爷就搜罢,为了避嫌,本千座和我们司礼监的人全部都先下船。”

梅苏正想客气地说不用,但秋叶白已经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周宇冷冷地看了看他,还是立刻一转身立刻追秋叶白去了。

梅苏坐在她的舱房里,莫名奇妙地生出一分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绪来。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清浅柔和的眉宇间闪过异色,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方才起身淡淡地吩咐身边的人:“好好地搜,那些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包括夹层。”

“是!”那为首的绿衣人立刻恭敬地抱拳道。

这一头,秋叶白已经领着司礼监所有的人,包括船夫都下了船,站在船边等候着。

周宇神色有些不忿:“大人,您为何要纵着那梅苏如此嚣张,凭什么想要搜船就搜船。”

“本千座可没有纵着他,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明白的话,这一趟淮南你就不必跟我去了。”秋叶白淡漠地道。

周宇闻言,立刻噤声,他自然是明白秋叶白方才对梅苏说的那些话虽然刻薄,尖锐,但确实是实情,梅家虽然是一介商贾,但是他们拥有凤令,还真不是他们一个司礼监小小看风部能惹得起的。

“大人,方才是属下莽撞了,做事不仔细。”周宇想了想,惭愧地道。

经过刚才一番事情,他也已经弄明白自己是被梅苏三言两语引导到了陷阱里。

秋叶白点点头,倒是也没有多怪罪,只淡淡地到:“你终归历练得少,梅苏混迹商海官场多年,不是你能应付的,只是以后每每与人说一句话,都要先在脑子里想一想。”

周宇越发羞愧了,他总是自诩聪明油滑,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没有遇到高手,或者别人看着他的身份让着他罢了。

“还好,人不在咱们船上,倒也不怕梅苏他们搜。”

秋叶白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幽幽地笑来:“谁说人不在我们的船上?”

周宇瞬间震惊地盯着秋叶白,脸色一变:“大人,你。”

大人发现了梅家的大小姐在自己船上,却又没有告诉梅苏,难道

秋叶白讥诮地勾起唇角:“若是让人在咱们船上发现那位梅大小姐,你我只怕都没难逃贬官的下场。”

周宇心中惊疑不定,但是脸上到底不显出来。

不多时,梅苏已经全部搜查完。

“都搜索过了?”他坐在秋叶白的船舱里,淡淡地问。

“是,大少爷,都搜过了,确实没有大小姐的下落,大少爷恕罪。”那绿衣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他面前抱拳请罪。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之间是有好几个探子证实了大小姐确实就是悄悄装扮成船娘的样子,偷偷上了船。

“嗯。”梅苏沉吟了片刻,再看了看四周,脸上却并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只道:“咱们下去请罪。”

“是。”那侍卫立刻道。

梅苏领着人从舷梯上走下来,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脚步,伸手朝秋叶白比了个手势,歉意地道:“大人,请。”

秋叶白亦没有多想,便也领着人踏着舷梯往上走。

舷梯不算狭窄,但是上去经过梅苏身边的时候,她却觉得脚下忽然一下子踏空,刚刚稳住身形,但是不知谁却向自己挤来,她下意识地一偏身体,却忽然被人圈住腰肢一带,整个人就一下子撞进一个带着淡淡水香的怀抱里。

“大人,小心。”梅苏温柔清浅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响起,但抱住秋叶白的手却并不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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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诡动

秋叶白微微颦眉,动作极快地一手直接抵在他胸口,直接不客气地把梅苏往外推。

却没成想,这一下竟然没有推动,明显感觉到了阻力,甚至被压回了梅苏的怀里,她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指尖一转,直接向梅苏腰间弹去。

随后,她便听见了耳边传来梅苏的一声轻笑,一把折扇力道极大地敲在她的手腕上,两人的间距本来就狭窄,短兵相接,交手之时用武器本也算不得好选择,尤其还是体积不算小的折扇,短距离内要保证敲击的力度对使用者的手腕力度技巧和内力都颇有要求。

而手腕上感受到开金裂石的劲风让秋叶白明白对方绝对是个近身格斗的好手。

若是寻常武者为了不挨这一下,下意识必定是要松手撤回的,毕竟几乎是两人贴着的距离,躲都没处躲。

但是秋叶白却只是轻蔑地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随后猛抬起手腕毫不犹豫地对着那折扇撞了上去。

梅苏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个硬碰硬,他一愣,此举他原就是一次试探,对方到底是四品朝廷命官,他并不打算真的敲断对方的手腕,却已经不及收手。

但是这敲下去的感觉却不像撞在人的手腕上,倒像是被什么金属武器狠狠地撞了一下,力道之大让梅苏蓦然觉得虎口一疼,随后只觉整个手腕被震得发麻,竟是全然握不住那折扇,折扇瞬间脱手飞出!

“啪。”折扇甩飞落水,让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众人都愣了楞。

秋叶白在梅苏怔然的霎那,指尖运气,直接在他腰间麻穴一戳,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松开揽住她细腰的手臂。

看着梅苏有些狼狈地退开两步才站稳身子,她倒也没有再继续动手,只是双手环胸,讥诮地看着梅苏:“抱歉,梅大公子,本千座并非故意碰到你,只是河上风大,你身子娇弱,舷梯又狭窄,可不要扶好摔下河去了,那本千座罪过就大了。”

她方才上船走舷梯的时候,轻敌了,不曾防备,竟然被梅苏摆了一道,但他演这出戏到底想要干什么?

众人听着秋叶白这么一说,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好笑来,尤其是周宇和他领着那几个看风部的纨绔们,原本他们就身为贵族,却被梅苏比了下去,心中已经很是不爽。

如今看着梅苏这副下个船,只是被千总大人撞了一下,就差点摔下船的软骨白斩鸡的样子,自然心中大惬,只道江南男儿多如柳,弱不禁风,于是不顾梅苏身后的绿衣人们怒目相视,笑得特别大声。

梅苏是第一次和秋叶白交手,虽然曾经听过二管家说过她武艺卓绝,但这一次试探的结果还是叫他暗自吃了一惊。

短短两招之内就让他明白,秋叶白手上的功夫绝对已经是一流之类,只怕司礼监中人都难有他的敌手,只是为何他一直韬光养晦,而身为秋家庶子,养在乡下,又去哪里学来这一身修为?

只是他虽然生出许多疑心来,但是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温然模样,仿佛没有听见秋叶白对他的讽刺一般,只是微微点头:“是梅苏自己走路不慎,与大人无关。”

秋叶白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本千座就要出发了。”

说罢她朝梅苏拱了拱手,转身毫不留恋地上了船,身后周宇等人立刻也跟了上去。

梅苏转头看着她一身青色司礼监常服劲装,腰上横着的黑色玉带将她腰肢束得越发的纤细,背影亦显得单薄柔润,想起方才入手的纤软和对方身上那种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眸光幽幽沉沉,唇角慢慢弯起一个有些莫测的笑容。

这位风华出众的千总大人,就算是男子,这般身段也只能用尤物来形容罢。

梅苏静静地负手而立,目送掌着司礼监大旗的船只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方才转身淡淡地道:“继续搜。”

一干绿衣人们齐齐恭敬地拱手道了声:“是。”

一名走在最后的劲装绿衣人看了眼不远处落在水面上的一只蓝染花的帕子,鬼使神差地便上去看了看,也不曾多想,倒是他身后的同伴看着他还不过来,便上前催促,也看见了那帕子,不耐地取笑:“你这厮,一块船娘的头巾有什么好看的,想小娘们了,晚上没事儿了再去春香楼就是了!”

这事儿在晚上回到梅家武师用餐的院子时,有人拿来做笑话提了,却不想没过多久,那名看见蓝染花帕子的武师便被二管家召到了大少爷的书房。

梅苏静静地坐在桌子后听着一脸紧张的武师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便将他打发离开了,随后看向二管家吩咐:“立刻备船。”

二管家一愣:“大少爷,您真的怀疑大小姐被姓秋的藏匿了,但是今天咱们不是已经搜过了?”

在姓秋的船上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且秋叶白和那些人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破绽。

梅苏眸光闪过幽沉的光:“不是怀疑,相子一定在秋叶白的船上!”

线报里说相子做了船娘的装扮,往船坞而去,彼时他就怀疑相子是听说了秋叶白离开的日子,所以才谋划了这一场,但是在船上却没有搜到人,他的疑心却是没有去,只是没有什么理由阻止秋叶白南下罢了。

“相子是做什么装扮被人发现的,你不记得了?”

二管家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是了,自家小姐可是被线人发现做了船娘装扮躲进码头的!

他原本就厌恶秋叶白,此刻更是怒道:“这秋叶白,看着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敢拐带大小姐,大少爷,你必定要让那淫贼吃不了兜着走!”

梅苏却淡淡地道:“只怕未必是他愿意带走相子。”

“大少爷?”二管家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自家少爷怎么会向着外人说话。

但梅苏却只摆了摆手,起身吩咐:“立刻吩咐下去准备去淮南,还有。”

他顿了顿,补充:“将我要去淮南的事情着人通报宫里一声,只说我有事就是了。”

二管家立刻点点头:“是。”

随后,他就退了下去。

梅苏看着乌沉天边挂着的那一轮明月,忽然想起今早那人的模样,那人亦一身清风朗月的风华,却偏嘴儿厉害得让人招架不住。

只是不知这一回,他们在淮南见面的时候,秋叶白又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轻笑了起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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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秋叶白这一头令船夫扬帆起航之后,站在船头直到看不见码头之后,方才在身后周宇有些诡异的眼神里转身向自己船舱走去。

临进舱门时,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周宇:“你如果想跟着,就跟进来罢。”

周宇瞬间一僵,但还是立刻狗腿地跟在秋叶白身后:“多谢大人。”

等着进了船舱,他便遵了秋叶白的指令去把船舱门关上,但是等着他一转身就发现自家千总大人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开的窗子呼呼地往里灌冷风。

周韵吓了一跳,脸色大变,立刻冲向窗口,只担心自家大人万一掉进了运河里可怎么好!

谁知道他还没有冲到窗边,就看见一道青影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从窗外翻进来,怀里还夹着一个蓝色的娇小的尖叫着的人影。

他立刻刹住了脚步,以免不小心一下子上去就撞到人。

秋叶白一进船舱,就将怀里的梅相子给放下,随后退开两步,掸了下衣襟,淡淡地对着那还在尖叫的少女道:“好了,不要再叫了,若是让你哥哥的人听到了,就不要怪本千座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梅相子闻言,一个激灵,瞬间止住了尖叫,她方才被秋叶白给塞在船舱外壁挂着的救生小船里,脚下就是运河深水,她根本不敢动弹,浑身僵硬地死死扒着救生船上的麻绳才勉强支撑了那么久,连头上的头巾都被风吹掉了,她自己更是被吹得几乎全身麻木,终于等到了秋叶白再次出现,但是对方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拖出来夹在腋下就这么几个纵越翻身回了船舱。

梅相子几乎以为自己要掉进了滚滚河水之中,吓得花容失色,如今却又被秋叶白冷声呵斥,几乎把前半生没有受过的委屈都受了,顿时忍不住落下委屈至极的眼泪来。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心!

周宇看着这么个娇滴滴的杏花美人,虽然一身狼狈,满脸惊惶委屈,双手揪住裙摆,不停地掉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真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顿时心底那种贵族们天生怜香惜玉之心就出来了。

他不敢怪秋叶白,只是赔笑:“大小姐不要哭,咱们大人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没有想到他这般安慰,却只让梅相子眼泪落得更凶,他也无措地看向秋叶白,却正对上秋叶白清泠泠的眸光,他瞬间就蔫了下去看,不敢多嘴了。

是了,他差点忘了,正是这位美人,才陷得他们进了如今的被动之地!

“梅大小姐,你若哭够了,咱们便来商量一下接下来你的去留罢,若是没哭够的话,便好好地在这里哭够了再来寻我罢。”秋叶白淡淡地道。

梅相子一楞随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秋叶白:“你你要赶我走?!”

周宇也有没主意,但并不敢说话,只是偷偷瞥了一眼秋叶白,却见她一掀衣摆坐下,悠然地道:“梅大小姐,你以为现在离开了港口,你还有什么能威胁本千座的,若是我愿意,便立刻着人堵了你的嘴将你送回去,私下送到梅苏的手上,相信你的那位大哥一定喜闻乐见你这么低调地被送回去,而不是嚷嚷得满城皆知你和我有私情。”

秋叶白顿了顿,看向梅相子,淡淡地道:“梅家既然能想着将你嫁入皇家,自然是不会看得上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罢。”

梅相子一呆,脸色越发地苍白,她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是生在商业世家,她并不是全然不知世事人情的少女,梅相子知道自己早前对秋叶白的威胁,明显是激怒了秋叶白,所以此时对方才会说话这么不客气。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艰涩地道:“相子说了,这个时候绝对不回梅家,大人需要相子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

秋叶白看着她,似笑非笑:“看来相子小姐倒是比我想得要识时务,那么咱们的交易就达成了,本千座保护你在淮南之时的平安,直到我们必须回京城,至于你要付出的代价,到时候本千座会告诉你的。”

说罢,秋叶白径自起身,吩咐周宇:“把我的行李拿出来,这里就让给相子小姐。”

周宇立刻点点头,去把秋叶白的行李全部都了起来。

秋叶白走出门外的时候,顿了顿,再次看向梅相子:“还有从今日开始,这里没有梅家大小姐梅相子,只有本千座身边伺候的丫鬟小相。”

梅相子一楞,这是要让她做丫鬟?

她堂堂一个大小姐

秋叶白看着梅相子脸上都是挣扎,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应声,便轻嗤了一声:“当然,相子小姐也可以选择继续回梅家做个待嫁的大小姐,不需要降尊纡贵来做一个四品官员的丫头。”

说罢,她转身离开,周宇赶紧跟了出去,顺面将船舱的门关上,只留下梅相子一个人站在舱里发呆。

跟着秋叶白出来以后,周宇迟疑了一会便低声道:“大人,您看,要不要住到属下的房间里去?”

他的舱房比秋叶白还要稍微差一点,但也是这里除了秋叶白得舱房之外最好的舱房之一了。

秋叶白倒也不客气,径自让周宇提了东西进舱。

周宇让小颜子替她简单地整理好东西以后,他则端了一壶清茶过来为她上了茶,随后有些迟疑地道:“大人,梅家大小姐,属下觉得带着她终归不是一个事,若是让有心抓到把柄,只怕咱们都要惹出麻烦来,那梅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秋叶白坐在船边,一片品茶一边悠然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但是现在梅相子已经在我们的船上了,只怕再让她下去就不容易了,何况你也知道梅苏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不用过太久,最迟今晚,他就会知道梅相子还是在我们的船上。”

当时,她不过是将梅相子冒险藏在了救生船的下方,那里当时算是一个死角,但是只要事后仔细想想,整艘船没有搜查到的地方,还是能想到的,何况码头那里都是梅家的商号赞助的,不知道多少梅家的眼线,他只要细细查访一遍就能猜测到梅相子八九不离十还是在她的船上。

“既然他能猜测得到梅相子在我们的船上,他绝对会追来,若是我们将梅相子送走,梅相子那个性子也是个倔强的,万一路上再出了一些什么事情,反倒是让事情陷入僵局。”秋叶白自认她还是有点看人的眼光的,梅相子这次冒险跑了出来,若是让她给送了回去,说不定那丫头想不开来个投水自尽或者生出点别的幺蛾子来,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周宇恍然,眼底闪过精光:“所以您干脆留下她,说不定以后还能牵制梅苏?”

秋叶白斜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踢了他小腿一脚:“你这厮还算是没有笨死,只是咱们最好顺水行船,让船家快点到淮南,能避开梅苏的追兵一日就是一日,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和他硬碰硬。”

周宇干笑两声,挠挠头,他是知道千总大人说的是他之前赶出来的蠢事。

“对了,到了地方,你手底下那几个别让他们惹出什么大事来,就维持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可以。”秋叶白忽然转了个话题,吩咐。

周宇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大人,您出门前不是才调教了他们几个像了点司礼监厂卫的样子,怎么又。”

秋叶白微微一笑,眸光流转出莫测的光:“本千座自有道理。”

船工们得了秋叶白的令,又得了周宇的赏赐,自然是相当努力,夜晚也不休息,安排了三班人,轮流搏命地划船,往淮南去的速度快了不少,也将梅苏那夜就追来的船只给甩开了不少距离。

而梅相子终于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之后,想明白了,第二天简单梳洗,还是做船娘的打扮过来给秋叶白请安。

秋叶白看着她低着头安静乖巧的样子,倒也佩服她的能屈能伸,也没有多为难,只是给了她一枚药丸,让她融在水里之后洗脸,让她那粉嫩娇容瞬间变得暗黄,让她原本十分的美貌也变的只有五分了,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漂亮点的通房大丫头。

同时还吩咐小颜子教给她一个丫头,哪怕是大丫头,平日里都要伺候主子做什么。

梅相子虽然不太愿意跟一个她相当看不起的小太监学,但是最后在秋叶白又要把她丢下船之后,她方才肯乖乖地听小颜子的吩咐。

——老子是公主是个萌蠢阴森系大宠物大杀四方扑到小白的分界线——

皇宫

碧瓦琉璃,宫墙深深。

夏日炎热,太后老佛爷最近新迁居到清凉水榭避暑,原本略显偏僻的水榭就热闹了不少。

“太后老佛爷最近身子很好,再过些日子就要进入三伏天了,虽然如此,但也不可用太多冰碗,免得伤了身子的和气,肠胃失调。”太医院的医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高鼻、方口、短髯,看起来颇为精神挺拔,他一边收起脉枕,一边恭敬地对着太后道。

太后点点头的,淡淡地问:“是了,最近皇帝那里,身子可好些了,哀家看着乾宁宫那里实在太过炎热,不若让皇帝陛下也迁居到阴凉些的地方去。”

医正闻言,很有些无奈的样子,叹了一声:“太后老佛爷,陛下身子原本春日之后稍微好了些,但是因着宫里娘娘们伺候得好,所以夏日之后一些旧疾反而有些复发,如今移动反而不好,老臣还是要请老佛爷劝诫着陛下一些。”

所谓伺候得好,不过就是说皇帝宠幸女人频繁了些,导致旧疾复发了,但就算是如此,还是不见有什么喜讯传出来,就算有喜讯的,那些娘娘后来也都保不住。

太后年过五十却依旧保养得端丽如三十多岁的妇人的面容上瞬间闪过怒色,冷哼:“都是些狐媚子,皇后也真真是个没用的,就知道吃斋念佛,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杜家怎么会出了这样没用的东西。”

这话实在不是外臣该听的,但是医正原本就是杜家一手培养出来,此刻倒是施施然的样子,不见慌张,反而起身站在太后身边取了药箱子里的一对精致包金暖玉锤慢慢地替太后锤肩,温声劝解:“太后老佛爷也不必恼,皇后娘娘养在家里的时候就是个温婉的性子,有您在,倒也不必担心什么的。”

“不担心,哀家怎么能不担心,你是没有看见皇帝那个宠信百里初的那个样子,宠得那一个狐媚子生的小贱种无法无天,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且不说把批红大权给了那小贱种,宫里什么好的不想着孝顺自己的母后,倒是让那个小贱种都占了去。”太后说完这话,忽觉得自己和一个小辈争这些东西,是极失身份的,随后气闷地闭口不言。

倒是那医正一边替太后揉着手臂,一边温声道:“摄国殿下再受宠,不过也是要嫁人的,毫无根基不说,身子骨也不太好,每年都要进山修养数月,今年天气骤热,殿下受不得暑气,不是又去了峨嵋山么,老佛爷不必将那些过眼烟云放在心里?”

太后冷笑:“狐媚子生的东西,也都不是好的,百里初那小贱种荒诞无耻,行事毫无皇家气度,养下那么多男宠,名声坏成那个样子,哀家看这辈子她只就想着在宫里住一辈子,也给哀家添堵一辈子,!”

医正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揉揉一双戴着宝石护甲的手。

太后看着旁边的医正,心中稍微顺了些气,淡淡地道:“不过也好,今年百里初离开得早,又有些清静日子了,只是。”

她迟疑了片刻,又道:“哀家昨日才接到了消息,梅苏那孩子又去淮南了,此事哀家不是已经吩咐了让他不必插手,哀家自有安排的么?”

医正愣了愣,随后笑笑:“那便是梅大公子的主意了,许是有什么要事罢了。”

太后沉吟了片刻:“嗯,昨日司礼监郑钧来报,那秋家四子已经去了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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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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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郑公公已经都吩咐好了,底下人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才是。”医正一边替太后摘下护甲,一边道。

太后叹了一声,眼底都是冰冷的锐芒:“哼,说起来,全都是些废物点心,竟让别人得手了,将此事闹大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哀家和至于要做到这地步!”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恼火地一把拍落了桌上的白玉茶壶,眉梢眼尾描着孔雀绿和淡金色愈发显得她神色凌厉:“罪该死的还是那些狗奴才,竟然敢在哀家的头上动土,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精致的玉壶落在地上,瞬间碎裂成无数块。

房里虽然那伺候的宫人们被打发出去了大半,但是太后老佛爷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自然是还有几个太后身边的心腹宫女和嬷嬷站着此后,如今见凤颜大怒,顿时都立刻跪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甚至仿佛没有看见地面上的那些碎片,竟然硬生生地跪在了上面,可见是跪惯了的。

反倒是医正却没有跪下,只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放下了太后的柔荑,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指搁在她的太阳穴上慢慢地揉按:“老佛爷,那些奴才自有他们后悔的时候,您也不必与那些蝼蚁置气,若是伤了神,倒是称了那些小人们的心了。”

医正的手指修长而微凉,按在太阳穴上极为舒服,他手势又好,倒是让太后慢慢地静下了心来,索性优雅地半靠在他的身上,闻着那淡淡的草药气息,声音冰凉地道:“没错,那起子贼人竟敢算计到了哀家头上来,只要杜家在的这一日,只要这皇位上坐的皇帝体内还流着我杜家的血脉,没有杜家血脉的小野种都休想在哀家的有生之年染指皇位!”

医正含笑附和:“那是自然,如今陛下是老佛爷亲子,百善孝为先,自然不会违逆老佛爷。”

太后闻言,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里竟露出一些似茫然又似悲苦的容色来,许久方才幽幽地道:“是啊,他是不会违逆哀家的,都是当年那个狐狸精的错,当年她害得皇帝身子衰败不说,更是害的皇帝和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