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了起来:“难得你这般温言软声一回。”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轻声叹了一声:“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一切都过去了

地宫里的那些痛苦的挣扎之中,生生死死的磨砺之中,那些少年生出的绮思不过是黑暗里的花,早已消散在暗夜里。

“云商长!”几人看着前面疾步而行的女子,终于忍不住齐齐低声唤她。

云姬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脸看向他们,淡淡地道:“怎么了?”

“您不要将那什么司礼监督公放在心上,殿下终归是男子,只是他一时间不能接受女子,但是日后传宗接代总还是要娶正经女儿家的。”云鸿低声道。

云桥也一拨长发,妩媚地一笑:“云鸿说的是,咱们商长美貌、武功、智计什么没有,殿下也是男人,既沾不得女子,总要有些发泄男儿家精力的途径,但是男人就是男人,不可能替代咱们女子的。”

云文和云化几个都纷纷点头。

云姬却神色有些异样,越听神情越是低落,她转过脸:“你们先各自回房双白安排的房间罢,我也有些累了,先回去了歇下了。”

说着,她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云桥伸手赶了赶其他人:“你们都回去,我去看看商长。”

几个人里只云桥是女子,自然也只有她更方便安慰云姬,便也只好点头离开。

云桥走向云姬的房间,伸手一推,果然见门没有关上,便径自进去。

“云姬?”云桥看向那坐在窗边,背对大门坐着的云姬,见云姬如此安静,云桥心中都有些不安。

云姬与她二人是主仆,也是朋友,她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消沉的云姬。

“小桥,我看见他了,三年多没有看见殿下,今儿再见殿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移不开眼。”云姬轻声道。

云桥走到她身边,将手搁在她的肩头,迟疑了片刻:“云姬能见到人总是好事。”

她和云姬不一样,云姬在殿下身边呆了很长的时间,但是她是云姬发展进风行司的,也只几年前远远地见过自家大主子一个侧影。

听过自家主子许多事情,但是第一次见到,她虽然也惊为天人,但总归那位对她而言是高高在上,根本不可触及的人。

可云姬偏生心中只有那个不可触及的人。

“小桥,殿下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对谁都不假辞色的神,他学会了真正的温柔以待,可那个得到他温柔以待的人,却不是一直默默在他身边守候了多年的我,十数年的光阴比不上三年多的新人。”云姬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三分凄凉一份哽咽。

云桥闻言,默然暗叹,殿下厌恶女子的事儿他们这些高层都知道,如今她看见殿下身边陪伴的人是男人,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他们都是走天涯的行商,什么陆离光怪的事情没有见过呢?

只是殿下竟以‘公主’身份下嫁那人,足可见殿下是对那人多少有点动心的。

只是她总不能对云姬说,谁让你不是男子呢?

云桥斟酌了好一会,才伸手轻拍了拍云姬的肩头:“听说那位是殿下扶持起来的,依着殿下的性子,这个人也不会在殿下身边呆久的,殿下也总归要生儿育女的不是么?”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能够安慰云姬,只希望她不要再落泪。

她跟在云姬身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看见过她落泪。

云姬沉默了一会,却忽然苦笑了一声,眼泪落得更凶。

如果那个人真是男子,她倒是不会那么绝望。

偏偏那个人和她一样根本就是假凤虚凰。

她要如何告诉云桥,她听见百里初与那女子那般温柔对话时候的震惊。

从前只隐约听过殿下和秋叶白的那些事情,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

但是如今看见,她方才如见晴天霹雳。

若是殿下真的是不能接受女子倒也罢了,她还能说服自己,谁让你就是殿下讨厌的女子呢?

可是今日所见她方才觉得如此痛苦。

如果殿下可以接受女子,为什么那个人却不是她?

殿下对秋叶白的温柔亲近和对她的冷酷如此泾渭分明,让她只觉得心疼得快裂开了。

却偏生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默默地放在心底。

就像现在,她也不能够告诉云桥,殿下心中的那人——是个女儿身。

云姬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过木然的脸颊。

云桥看着云姬这般模样,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只一咬牙低声道:“云姬姐,要不,咱们离开风行司罢,离得殿下远远的,便也不需要再为殿下伤心。”

殿下曾经下令不允许云姬随意进京城,可见殿下心中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云姬,若是如此,云姬这般色艺双绝的女子,哪里需要担心没有人中意呢?

不若远离伤心地。

云姬想也不想就厉声道:“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说!”

云桥一愣,看着云姬。

云姬擦了擦脸上的泪,恢复了平静:“在进入十八司的那天,我就发誓过永远效忠于殿下,直到死亡那一天。”

云桥根本不明白云姬为什么这般固执,能将自己的主子当神。

她忍不住道:“云姬姐,你这是何苦,你早就被殿下驱逐出了十八司,甚至驱逐出了鹤卫!”

云姬只淡淡道:“不必再说了。”

云桥不会理解他们在地宫经历过什么,殿下对他们的意义。

云桥无奈,只得轻叹了一声:“可是你要一直这样么?”

看着自己心中的人和别的人厮守在一起,不啻于不停地折磨自己。

云姬垂下眸子,黯然一笑:“中意殿下是我一个人事情,我守着这个梦可以过第一个十多年,自然也能未来更多的十多年,直到有一天我能放下。”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而锐利地继续道:“在此之前这个梦是我自己的,谁也无法夺走。”

云桥愣住了,好一会才呐呐道:“那个秋叶白怎么办?”

云姬顿了顿,才轻声道:“她是殿下的人,我自然如一白他们那样尊她重她,敬而远之也就是了。”

除此之外,她又能如何?

她是不会做出背叛殿下的事情的。

年少不知愁,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却是愁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云姬看着窗外升起的一轮了冷月,轻笑了一声。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能回到地宫过那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仿佛也不错。

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仿佛总如死神一般高高地站在龙棺之上,银发飞扬,眸子漆黑如暗夜,鬼魅噬杀,冷酷残忍,视人命如草芥,反手之间主宰着所有人的生死。

可是能在他手下活下来的人,却又能靠近他一点,那时候,却是她一生之中离他最近的时候。

百里初再醒来的时候,起身便见窗外不远处一片红灯高照,张灯结彩。

他微微挑眉:“双白,这是。”

他才出声,便顿住了,有些疑惑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般的——喑哑,

“这是九簪公主要与她的未婚夫君成亲。”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

百里初一怔,转过脸,正巧看见秋叶白端着一壶茶水和点心进来。

“双白呢?”他起身下床,取了一杯蜜茶,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一片鲜艳的红。

“我让他去送礼了。”她笑了笑,到底是大婚喜事,便有所表示。

百里初闻言,忽然微微侧过精致的脸看向她:“我睡了多久?”

他若是没有记错,那日小白告诉他,这个什么苗疆公主的婚事是在他们准备班师回朝之前。

秋叶白看着他道:“十日。”

百里初瞬间愣住了:“十日?”

她看着他,点点头,同时将手里的软糕递过去:“蜜茶是暖的,软膏用了米粉做的,这里还有一份粥水,都是很好消化的清淡食物,你睡的时间有点长,虽然暂时看不出身体有什么异样,但是总归是先醒醒胃。”

那日之后,他便开始一直睡,好在她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宁春和随军的军医都仔细看了,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昏睡。

如今见他醒来,除了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行动却一点没有影响,想来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怎么会忽然那么快?”百里初微微颦眉。

他一直以为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

秋叶白摇摇头:“不知道。”

她顿了顿,挑眉冷嗤了他一声:“那日你如此困倦,还非要纠缠厮磨到半夜,说不得就是真气耗损过度了。”

纵欲过度是没有好下场的。

百里初眸光幽幽地盯着她,一边喝茶一边淡淡道:“本宫足足有一年不可纵欲。”

秋叶白:“。”

所以这是要趁机先把一年份的量做回来?

这种奇葩的理由,也只有他才能想出来。

“是了,你一会要不要出去走走,看看热闹,睡了十日,老闷在房里也是不舒服罢?”秋叶白将手中的米汤给他递了过去。

百里初接过来一边用,一边不可置否地颔首:“嗯。”

秋叶白便给他准备衣衫去了,又让人端了热水进来,让他沐浴更衣,然后两人便齐齐向那热闹之处去了。

一道窈窕的人影远远地站着,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也默默地远远跟了上去。

云桥才从一边的茅厕里出来,却发现云姬不见了,不由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

“人呢?”

不是说了要去看苗人婚礼么,人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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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撞破 (二更)

大红灯笼高高挂,龙凤烛上喜成双。

这一场婚礼,虽然带着怪异的气氛,但还是冲淡了原本低迷的气氛。

养好了伤的荣乃耶和哥舒王妃,甚至七十二峒的峒主们都来参加了,席开二十台,只有苗人们坐在席间,百里凌风之事象征性地出来说了些祝福之词,便没有再多言语地离开。

他对于婚宴的酒席倒是并不算苛刻,准备了不少鸡鸭鱼肉,甚至粤东运来的海鲜。

所以,整个席面看起来还是很丰盛的。

但是整个席间,气氛还是异常的沉闷,连新郎官奎木耶也是一脸木然、不见半分喜色的模样,直到荣乃耶喝多了闷酒,开始拉着人喝酒,酒席之上这才慢慢热闹起来。

苗人尤其能喝酒,到了酒席中尾声的时候,酒席之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有人大笑、有人大哭。

平宁公公看着那一片混乱和鬼哭狼嚎,眼底闪过一片轻蔑的光:“这些南蛮苗子真是不知所谓。”

百里凌风倒是不太在意地道:“不必理他们,由着他们去罢。”

只要不出乱子,他随他们折腾。

随后,他转身离开。

只是他才走了两步,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人影,瞬间愣住了,他急急忙忙几步追了过去。

平宁公公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只能赶紧跟了过去。

百里凌风终于看清楚那前面红灯笼下的人影,便忍不住唤了一声:“喂——!”

那人影步伐一顿,随后转过头看了过来:“大帅有何吩咐?”

百里凌风瞬间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瞪大眼:“是你?”

秋叶白正与百里初两人在这园子里漫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百里凌风的声音,她便转过身去看向他。

却见百里凌风一副见鬼的样子。

她有点纳闷:“大帅?”

百里凌风愣愣地看着红灯笼下她白皙隽美的容颜笼上一层柔和艳丽的光泽,他的心脏蓦然地跳乱了拍子。

脑海之中亦是一片混乱。

但很快一道声音就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了下来:“如果大帅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下官和大人还有事情,便先行一步了。”

百里凌风这才注意到在秋叶白身后还站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但是方才他只顾看着秋叶白行路,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那一道虽然披着素白的袍子,却仿佛融入和暗夜一般散发着冷诡气息的人影,或者说那人根本就是黑暗凝成的人形。

如果秋叶白像是一道明月光,那么那个男人就是光后的黑暗,让他只感觉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和不自在,如芒在背。

“叶白。”

“嗯?”秋叶白看着百里凌风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愈发地觉得奇怪,这人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

百里凌风收回了手,还是摇摇头,勉强笑道:“无事,只是想问你们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这里得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后日就启程,所以才赶在今夜举行婚礼。

秋叶白点点头,淡淡一笑:“有劳殿下挂心,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如果百里初还没有醒来,她就直接将他打包上车去。

百里凌风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风那样子,唇角弯起讥诮的笑容:“告辞。”

随后他转身便拉着秋叶白离开。

秋叶白见百里凌风无事,便朝百里凌风点点头:“告辞。”

看着摇晃的灯影下秋叶白和百里初远去的背影,百里凌风神情里闪过一丝阴鹜。

平宁看着百里凌风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秋叶白的背影,便有些奇怪地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百里凌风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叶白秋叶白的背影,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平宁一愣:“嗯?”

秋监军的背影怎么了?

他们不是时常看见她的背影么?

百里凌风眯起眸子,一字一顿地道:“上元节第二日,在梅苏的地盘上,我看见的那个赫赫女子的背影,和秋叶白一模一样。”

平宁有些惊讶地挑眉:“不会罢?”

他是知道自家殿下一直在暗中追查那个女子,但是一直没有查到任何消息。

“但是秋大人是男子,您看见的难道不是女子么?”

平宁一脸茫然地看着百里凌风。

百里凌风沉默地看着那飘荡的红灯笼,好一会才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唯一清楚的是秋叶白一定就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这红艳的灯笼晃荡出一片相同的光影,他也不会忽然间发现秋叶白的背影竟然这般的熟悉,熟悉到让他瞬间将他的背影和那个上元后夜看见的赫赫女子重叠。

但是

秋叶白到底为什么在新婚之夜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实在让人费解。

秋叶白自不知道百里凌风心中那般百转纠结。

她正牵着百里初的手一路晃进了人少的竹林间,竹林里也挂了许多漂亮的灯笼,悠悠荡荡地在空中晃荡着。

“这四处红灯笼高挂的样子,让我想起咱们成亲的时候。”

秋叶白站在竹林里看着那些美丽的灯笼,含笑伸手轻触过那柔软的流苏。

百里初闻言,微微弯起唇角,伸手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嗯,说来,咱们成亲也快一年了。”

她想起什么,噗嗤一声轻笑:“我可还记得你一身红色嫁衣的样子。”

百里初伸手拿起她一束柔软的发丝,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可还记得你自己穿着嫁衣的模样?”

秋叶白一愣,随后莞尔一笑:“当然记得,历历在目。”

她最记得大婚那日抬首之间,便见那梅林中长身玉立的青年,玄衣玉冠,他容色如玉,眉目如画,精致非常,那一双原本如无边子夜一样的黑瞳,也倒映了月光,似流光溢彩,隐约似坠了满天星河。

记得他单膝一个跪,道——你可愿嫁我,与我执手共行,白首不相离。

她看着他:“你呢,你可记得那日我的样子?”

百里初垂眸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容,幽凉魅眸渐渐温如水,他伸手轻抚过她细致的容颜和纤细的颈项,低头慢慢地吻上她柔软的嘴唇,轻声低喃道:“永世不忘。”

记得他的新娘,秀眉明眸之上染了绒薄的粉黛色,明丽而柔软。

记得她腰肢柔软,记得他掀开她的盖头时,她明眸中隐含的浅浅水光,如温柔的月光照亮他的黯淡冰冷的一生。

林中鸳影成双,轻怜蜜意,林外孤影黯淡,夜寒霜凉。

云姬远远地看着远处那一双璧人交叠的身影,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多情反被无情误,笑自己的执迷不悟,亦笑自己不能放下,却忍不住泪如雨。

夜色渐深

秋叶白靠在百里初的怀里静静到底看着满天繁星,忽然道:“你真的打算让她在那里这么一直看着?”

百里初淡漠地道:“既有人愿意在那里放哨,为何不允?”

她轻叹了一声:“阿初,这是你的仁慈么,我看是你的残忍。”

他们早就察觉云姬远远地站着在那里,像木头人一样。

如果是平日里的阿初,只怕他早就斥退云姬了。

但是这一次,他任由云姬这么看着,看着他和她的轻怜蜜意,看着他们在一起赏月观星。

他对她所有的温柔,都会如刀子一般凌迟着云姬的心罢?

她能明白云姬的心情,明明对所有女子都不假辞色的人却对另外一个女子这般温柔以待。

“治病用重典,有些人认不出清楚事实。”百里初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烦。

除了对秋叶白之外,他对任何女子都没有耐心。

秋叶白知道他最烦有人这么盯着他,尤其是女子,她也觉得在别人面前秀恩爱这种事实在有些不自在,便低声道:“咱们还是回去罢,你要实在不想看见她,打发云姬走就是。”

百里初轻哼了一声道:“还有些事情也许需要用得着她。”

秋叶白一愣:“什么事儿?”

“风行司云号的人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情,现在还不好判断,还需要收集一些证据,若是让本宫知道就还有些蠢物参与了叛国的行为,呵。”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