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三德真人系好包裹,斜跨肩头,提起酒葫芦,故作优哉游哉地离去,背对顾风扬起手挥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不如死啊……”

“……”顾风面朝师父的背影深鞠躬,师父就是师父,才高八斗哇。

他刚欲迈步回府,感到有人扯他衣角,回眸一看,没人,稍稍俯瞰:“盈儿公主,有何贵干?”

“护国府怎了?为何戒备这般森严?居然连本公主都不肯放行!”聂盈与侍卫周旋大半个时辰,就是不让她进去。

顾风知晓小九下令封锁宅邸,外人当然一律不得进入,因为穷凶极恶的徐家军藏匿四周,贺千斩随时会遇到危险。

“随我进来吧,不过你千万别说……”顾风附耳警告。

聂盈瞪大眼,紧抿唇点头,原来贺帅帅遭追杀,此刻正躺在府中疗伤。

顾风面子大,聂盈顺利走入护国府,刚一跨进门槛,嗖……脚踩风火轮冲向后院。

顾风垫垫脚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男病患最需要女子关心,除了小九,其他女子随便扑过去吧,他真是太贴心了,哈哈。

“贺帅帅,你好些了么?……”聂盈蹑手蹑脚走入,屋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贺千斩蹙起眉,冷言冷语道:“出去。”

聂盈则采取选择性障听法,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注视贺千斩胸膛包裹的白布,再看他泛白的嘴唇,心里揪了揪,真可怜哟。

“要喝水么?算了,我去给你倒。”聂盈边说边起身倒茶,阿弥陀佛,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贺千斩确实口渴,但他不想与聂盈牵上瓜葛,但伤势严重导致行动不便,他只得抿唇撇头。

“我又不吃人,你为何总避着我……”聂盈沮丧地嘟起嘴:“虽然你此刻逃不了,但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相信我!”

“……”贺千斩扭过头,眉头拧成弓:“你还有完没?”

“有完有完,只要,只要你肯娶我……”聂盈腼腆地咬嘴唇。

“我哪里好?”他自己都未找到身上的优点。

“人长得很帅,身型魁梧高大,武功高强,虽然此刻半死不拉活的,但只是出了一个小意外而已,跟你过肯定有安全感,性格更好,我最喜欢少言寡语的冷酷型男子……”聂盈一脸羞涩,说出来的话倒是挺直接。

贺千斩依旧理解不能,话少?那是因为无话可说!

“我只说一次,听清楚。对你无感。”

聂盈怔了怔,翻脸比翻书还快:“咦?……莫非,莫非你喜欢的人真是护国娘娘?怪不得她敢与我争抢!哼,我要到父王那去告她,告她抗旨不尊!”她被拒绝得好彻底吖,呜呜。

“倘若找麻烦,就是你的死期。”

“呜呜,不过是个瘸子,究竟哪点这般招人喜欢吖,哇呜呜……”聂盈也并非要去告御状,可贺千斩竟然威胁皇后的亲生闺女?这世道,反了反了!

贺千斩神色倦怠,懒得再开口,何况他表达得已然够清楚。

聂盈气哼哼转身离去,她还有办法,求父皇下一道圣旨,即便贺帅帅不从,但是,贺帅帅听护国娘娘的,护国娘娘得听皇上的!岂敢不从?哼哼,走着瞧。

顾风刚熬好中药,见聂盈怒步离去,本来还想让她喂贺千斩吃药呢,走这般急作甚?

“贺千斩,该喝药了。”顾风双手托着药碗,慢悠悠走近。

贺千斩半支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中药味儿沁在喉咙,他却毫无感觉。

顾风将一床被褥叠成方块,垫在他身后:“你的体质真棒,才不过三日,表皮伤口基本愈合,调理半个来月便无大碍了。”

贺千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如三德真人所说,顾风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

“原来血液互送也可救人性命,我怎就未想到呢?”顾风越来越喜欢小九,总是给人带来出其不意的惊喜:“哦对了,你要谢谢小九,倘若并非她想到此妙招,我真救不活你。”

贺千斩微微一怔:“讲清楚。”

顾风便将整个救助过程原原本本告知贺千斩,不过跳过“亲嘴送气”那段,虽然自己贡献不少鲜血,但最大的功臣非小九莫属。

听罢,贺千斩更感烦乱,生平最不愿欠情,可至今,不但欠养育之恩,还欠救命之恩。

“喂喂,莫多想,咱们本就是朋友,今日我救了你,没准明日你便帮到我。”顾风不以为然一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多好。”

顾风的笑容纯净明媚,贺千斩应了声,心中不由沉甸甸的。

顾风虽心眼不多,但也并非缺心眼,何况他全部心眼都用在对付情敌上。尤其一想到小九当时的表情,他就感到无比之大的威胁。

“贺千斩,等你伤好了,咱们拜把子吧?”顾风旧事重提,江湖规矩,兄弟妻不可欺。

贺千斩思忖片刻,吃力地坐起身,捂住心口,在顾风的搀扶之下,走到院子,随后单膝跪地,面朝西面。

顾风戳着他身旁,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拿香去。”贺千斩不打算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正因为放不下,才需要外力施压。

顾风眼睛一亮,美滋滋地去取香,贺千斩果然有情有义,太顺利了,哇哈哈。

“匆匆忙忙嘛去?”俞晓玖架着双拐走出。

“哈哈哈,江湖第一杀手要与我义结金兰,哈哈哈,日后便不能与我争你喽……”顾风有些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说出小阴谋。

俞晓玖怔住,就在她思考的功夫,两人已焚香跪拜而说誓曰——

“我贺千斩。”

“我顾风。”

“等等……”俞晓玖脱口而出,心中忽然一团乱。

顾风欲回头询问,却被贺千斩制止,他用眼神示意顾风继续。

既然贺千斩心意已决,顾风自然不愿错过大好时机,所以转过身——

“今日皆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拜贺千斩为兄,顾风为弟。

俞晓玖木然地依在门旁,凝望着贺千斩的背影,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他仿佛在彼此之间筑起一道冰墙。而她的眼眸,不由掠过一丝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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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脊六兽

俞晓玖坐在贺千斩床边,一个时辰过去,两人谁都不说话。

贺千斩不开口,是不知该聊些何事,反正他欠小九的人情,不会离开,也不会跨越某条界限,慢慢补偿就是了。

俞晓玖不开口,因为正在生闷气,义结金兰代表两人就是兄弟,可她还没确定谁才是小阎王,无形当中加大难度,那什么,拜把子就这么好玩?

“为师还没死呢,你经过师父同意了吗你?谁允许你认弟弟了?”俞晓玖不满道。

贺千斩一笑置之,小九乃世间最无用的师父。

俞晓玖嘟着嘴,就在贺千斩奄奄一息时,自己悲痛得无以复加,他却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如今险象环生,依旧淡淡然然,搞不懂他的思维方式。

“你的心是不是铁打的?”俞晓玖愤懑了。

贺千斩垂下眸:“是。”

“如果我死了,我敢保证,你绝对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死不了。”贺千斩稍感不悦。

哭有何用?管它是刀山还是火海,挡在她身前就是了。

冷漠的回答令俞晓玖心里堵得慌:“早知道不救你,浪费我的眼泪与睡眠时间,没心没肺的臭徒弟。”语毕,她架拐走人。

贺千斩拉住她手腕,随后欲言又止地松开。

俞晓玖见他又当闷葫芦,气鼓鼓地离开,贺千斩果然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破人!

“小九,今晚想吃什么?”顾风推过空轮椅。

俞晓玖跳坐上轮椅,瞪了他一眼,顾风则心虚地撇开头,生气就生气吧,其他的物品都可以割让,唯独媳妇一准不行。

就在贺千斩出事的那一刻,俞晓玖知道自己伤心的原因,她心中的天平倾斜,看着他慢慢合起双眼,往事历历在目,心快碎了。

可三德真人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她是该随心所欲追求真爱,还是继续装傻充愣呢?

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大家都还年轻,耗着吧耗着吧。

翌日早朝

皇上脸色欠佳,朝臣心知肚明——有关皇后的□案还在查。

诸臣则循规蹈矩汇报各项适宜,俞晓玖不忘奸细的身份,在早朝上将国师范佚名赞赏一番,导致老皇帝心情更差。而范佚名此次却冒了傻气,并不知护国娘娘别有用心,因为她在上朝途中悄声告知范佚名——“姑姑”请自己在皇上面前替他多美言几句。

提起“美艳姑姑”,范佚名那真是笑得合不拢嘴,还与俞晓玖扯什么迟早成为一家人,俞晓玖偷偷腹诽坏笑。

下朝后,俞晓玖被老皇帝留下问话。

“你徒儿贺千斩可娶妻了?”皇上冷不丁开口,且态度并不热衷。

俞晓玖微微一怔:“尚无妻儿。”

皇上缓声一应,心不在焉道:“那可好,盈儿公主愿下嫁贺千斩,你给选个良辰吉日。”

俞晓玖眉头拧起:“贺千斩并非巨鼎国子民,名声也不算好,而盈儿公主乃皇后之女,金枝玉叶嫁给杀手,皇上不认为欠妥么?……”

“此刻无外人,朕也不瞒你,唉,如今宫里宫外流言蜚语……”皇上悠悠叹气:“皇家闹出此等丑闻,朕身心皆疲惫,聂盈是朕宠爱的女儿,倘若嫁得如意,那朕也少几分内疚。”

“如此说来,皇上是要废了皇后?”

皇上压了压太阳穴:“人赃俱获,信物情书都给翻出来了。”

俞晓玖没在多问,玉桃近水楼台好动手,栽赃陷害的速度超一流,皇后临死期不远了。

“这莫非就是报应?”皇上喃喃自语。

“皇上保重龙体,您可是巨鼎国的精神支柱。”俞晓玖看着愈渐苍老的聂奢,不知该说点什么,总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即将在狂风骤雨般的变故中拉开帷幕。

“不提也罢,关于盈儿公主的成婚之日?……”

东拉西扯又拽回老问题,俞晓玖不自知地绷起脸:“臣只是贺千斩名义上的师父,这事儿……还得问过贺千斩本人。”

“怎么?堂堂公主下嫁于他,他岂能不满意?”皇上难以置信道。

“臣还真不能替他做主,请皇上等臣的消息。”

“三日之内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朕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他不识抬举,朕无法向盈儿公主交代。”皇上脸色一沉,怫然微怒。

俞晓玖攥了攥拳,不明摆着逼婚么?话说这父女俩翻脸都够快的,亏自己刚才还对老头子起了怜悯之心。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护国府邸

俞晓玖不想提,但又怕聂盈跑来闹,所以……“徒弟,聂盈公主准备嫁给你,皇上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俞晓玖以为贺千斩马上会回答:NONONO!

可是,他竟然沉寂不语。

俞晓玖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迟疑,不会吧?

贺千斩侧目凝望她,毫无表情,只是注视了许久、许久……“随便。”

俞晓玖瞪大眼,哑然不语。

“你,你喜欢她?”

“不。”永远不可能。

“那,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师父会帮你出面解决……”俞晓玖都觉得自己矫情。心里泛起一阵阵难以下咽的酸味儿。

竖起的屏障越多,他便可以把自己拉得更远。

“不必了……”贺千斩压住额头,忽然感到憋闷,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有一口闷气压在胸膛,压得他心烦意乱。

俞晓玖忍了又忍,眼泪依旧润红了眼眶:“你是不是一早就想离开我这种麻烦的师父……”

贺千斩蹙起眉:“当然不是。”

俞晓玖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真没出息,她仰起头,一本正经道:“愿意娶谁就娶谁好了,当我没说过。”

贺千斩见不得她哭哭啼啼,不禁脱口而出:“那回绝。”

“菜市买菜呢你?我不管了,你自己去交涉吧。”俞晓玖对他风轻云淡的态度相当不满,难道他对自己、对别人都不用负责吗?

贺千斩缓了缓情绪,其实他并不在乎顾风体内藏着何种魔鬼,只是认为顾风更适合照顾小九,而他只有一群仇家,从不后悔当杀手,只是后悔将小九牵扯进来。更受不了自己的是,偏偏不舍离开。割舍难,离别难,他纯属在给自己找麻烦。

“我想杀了你。”他并未说笑。

“……”俞晓玖哭声顿止:“你躲开我还不够,还想要我的命……狼心狗肺。”

贺千斩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摊开她的掌心,缓慢地画着圆。

俞晓玖依在床头木上:“我一直想问你,你懂什么是感情么?”

贺千斩指尖一顿,收回手指,悠悠垂目,缄默不语。

“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想杀谁就杀谁,想死就死,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俞晓玖舒了口气,似乎没人能打动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