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斩钝痛闷哼,翻手夺过她手中的“利器”。

展洛鹰缓慢地眨着眼,有所指道:“你终于决定出手了?”

贺千斩不予回应,一手牵制着乱扑腾的小九,一手做了个引领的手势,尽显地主之谊。

“师父快救我啊——”

展洛鹰很想帮小九解围,但贺千斩给出绝对霸道的神情,似乎认真到为了这点小事随时会大打出手的架势。他唯有无奈一笑。

“贺千斩,你故意让我出糗是不是?”脑壳充血都是小问题,造型还相当不美观。

“是。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与人随意搂抱。”贺千斩毫无说笑之意。

“……”

七祖九宗

展洛鹰大致将涅槃夜明珠与冰魄雪莲的渊源表述一番,原来九千年前,两样法器本为一体,交相呼应照亮大地。

之后有了月亮,两件法器便遭盘古所遗忘。因此,冥帝便“废物利用”,用涅槃夜明珠独有的“收纳功能”,观测地界地势讯息,相当于电子地球仪。

“师父是说……涅槃夜明珠是冥帝送给十公主的探宝工具?但在飞行中不甚掉落山涧,最终遗留在天鹰国?……”俞晓玖大感惊诧,冰魄雪莲之所以无法采摘,竟然是小阎王施的法术。

“传说不可全信,但无论真假,至少世间真有冰魄雪莲,所以必然存在一定的关联。”展洛鹰既然翻山越岭送来涅槃夜明珠,便确信两物之间必有联系,又好似是他的职责所在。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拾末没来及打到关底的游戏,终归还是要由她自己来完成,只是没料到制造重重阻隔的罪魁祸首,会是阎王。

俞晓玖忖思片刻,不禁看向贺千斩……小九出生在拥有涅槃夜明珠的天鹰国,而贺千斩降生于生长冰魄雪莲的寒齐国,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及人们,却又不期而遇……这会是一种暗示吗?会是小阎王在转世成人前特意给她遗留的蛛丝马迹吗?

贺千斩则是半信半疑:“神仙也可谈情说爱?”

“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又不是和尚。”俞晓玖凝望着贺千斩的侧脸,心脏“砰砰”狂跳,是他吗?会是他吗?

贺千斩无动于衷,指向丝绒锦盒:“先打开看看。”

俞晓玖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将那颗又圆又大的夜明珠捧出。

贺千斩走上前,接过夜明珠仔细观察,涅槃夜明珠表面光泽透明,除了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并未呈现其它影像。

“空无一物。”他将夜明珠还给小九。传说就是传说,真假难辩。

展洛鹰抿了口茶:“咱们都是凡人,看不到并不奇怪。如今唯有碰运气了。”

“听师父这么一讲,我感觉冰魄雪莲真是个悲剧……那它就是有思想有灵魂的活物?即便采到,难道要把它生吞活吃了?”俞晓玖嫌夜明珠太沉,谨慎地放回盒中。

“寒齐国世世代代守护冰魄雪莲,古书记载冰魄雪莲可包治百病,此乃千真万确之事。”老国王恰巧路径此地,搬完最后几件物书便要离开皇宫,毕竟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宅,他依依不舍地在回廊间踱步。

几人见老国王走近,不约而同起身相迎。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贺千斩看穿义父的心情。

“嗯嗯,到时候让贺千斩给您盖豪宅,呵呵。”俞晓玖随声附和。

既然寒齐国百姓都支持贺千斩采莲,那俞晓玖也没必要再阻止,或许说,百姓们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几百上千年,早就累了吧。

“展洛鹰见过寒齐国国王。”展洛鹰如今虽坐拥八方,但不忘礼数。

“你姓展?……展绯红是你的……”老国王原本情绪恍惚,一句话拉回他的神智。

展洛鹰微怔:“晚辈外祖母。”

老国王只是对“展”字敏感,未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展绯红一脉相连的亲人,他喜出望外地走上前,激动地打量展洛鹰:“你真是展绯红的孙儿?!她如今可好啊?”

“她老人家在晚辈出生前已过世。”展洛鹰对祖母没有太多记忆。

老国王笑颜顿僵,一晃六十几年,该走的都走了,可他偏偏死不了。

“您……与晚辈外祖母为旧识?”

老国王抹了把眼泪,竭力挥去惆怅之色:“老夫认识你外祖母时,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又活泼又漂亮……”老国王唇边微微颤抖,尽量隐忍着悲痛的情绪: “当初她为了逃避亲事,冲动之下离开天鹰国,就那么漫无目的的乱走,越走越远……最终走到寒齐国……那段时间,是老夫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然而,国王有自己的职责,不能离开这片土地,也负了心爱的女子。他终身不娶,只为赎罪。

室内一片沉寂,弥漫着缕缕悲伤。

俞晓玖偷瞄老国王,那种表情只会为情人展现,她不由心直口快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您与我师父的外祖母,曾经是情人?”

窗户纸随随便便被捅破,令展洛鹰与贺千斩陷入疑惑之中。

国王老泪纵横,无语凝噎。三位年轻人则面面相觑。展洛鹰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国王所佩戴的指环,不由从挎包里取出一枚翡翠戒指,且,两枚戒指一模一样。

祖母当初确实离开过天鹰国,至于那段往事,母亲并非多说。母亲临终前才将这枚戒指交给他,而这枚不起眼的翡翠戒指——正是祖母与祖父当年的定情信物。据母亲说:外祖母返回天鹰国之后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但她依旧抵死不嫁,甚至不在乎流言蜚语,执意以未嫁之躯产子,而天鹰国由女子治理,实属迫于无奈。

“外祖母独守回忆,一生未嫁。”展洛鹰默默道出事实。

老国王痴痴地望着那枚戒指,紧握掌心,心如刀锯,眼泪再也无法按捺,决堤洒落。

展洛鹰虽体会不到老一辈的感情,但外祖母及母亲亦是世间最可怜的女子,一辈子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影子,郁郁而终。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所继承的,依旧是那份相思之苦。

展洛鹰上前搀扶国王,老国王则趴在展洛鹰肩头,泪水横流,伤心无比。

“人死不能复生,您多保重……”他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改如何称呼眼前的老者。

“老夫对不起你外祖母,老夫早就该去地府陪她!……”

俞晓玖也被这一幕弄懵了,见老人泪如雨下,她还没弄清状况便跟着掉眼泪,展洛鹰是寒齐国国王的亲外孙吗?苍天……莫非只要是一家人,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总会有相遇的一天?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贺千斩替义父倒茶奉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把他整晕了,真可谓世间万物变化无常,他当初险些亲手杀了义父的外孙。

俞晓玖受不了太沉重的气氛,浮夸地噗嗤一笑:“国王不但是贺千斩的义父,还是师父的外公……呵呵呵……如今多好吖,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喜事嘛……”

贺千斩与展洛鹰从未这般齐心过,同时怒瞪小九。请注意辈分!

“……”俞晓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架拐走出房门,显然这里没她什么事。

贺千斩随后离开,义父一定有许多话要问展洛鹰。

他走出几步,见小九蹲在门外玩雪,但她一条腿使不上力,歪了两三下,噗通坐倒在雪地里。

贺千斩即刻上前,一抄手将她搀起,而后蹲身,一条腿给她当椅子坐。

俞晓玖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腿上,掌心摊开,拖住晶莹的雪花,暗自感叹世间之奇妙。

“真替师父高兴,你不觉得很棒么?”

“嗯,但愿义父莫过于激动。”贺千斩更担忧义父的身子骨,毕竟是百岁老人。

“难道你就……不想念亲生父母么?”俞晓玖忍不住试探道。

贺千斩沉默片刻,还未回答便先笑了一声:“义父说我并无父母,乃老鹰送子。”

“……”俞晓玖恍恍惚惚地望着他,越发确定贺千斩就是小阎王的转世体,只是她太自由散漫,没有早早问清贺千斩的身世,而他们在相处时,一直是自己在唠唠叨叨。

“那你相信么?……”

“或许吧。”贺千斩悠悠望向天际,不知何方神圣在他体内驻扎,仿佛影响了他的人生,不愿屈服命运的安排,又无奈不屈服。

“还有什么,我想听……”俞晓玖不自觉地倚在他肩头。

贺千斩向来都是给小九当听众,一时间也无从聊起,所以他随口说了一句——

“还有……拾末。”

“?!”……俞晓玖倏然坐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拾末,怎了?”

俞晓玖揪起他脖领,情绪颇为激动,而后怒气冲冲地摇晃他肩膀:“你为什么不早说记忆里有‘拾末”?!为什么不说?!——”

“……”贺千斩不明所以,只见她一边发火一边落泪:“讲那女子作甚?又不知是谁。”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一句话问住了贺千斩,直觉告知他乃女子名讳。

俞晓玖顿感哭笑不得,当她在迷茫中苦苦挣扎时,贺千斩陪同小阎王的灵魂,不但不为爱情争取任何权利,甚至不遗余力地挖凿沟壑。

她俞晓玖果然情商很低,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小阎王对拾末的爱从不求回报,他只会无怨无悔的付出,正因为是深爱,所以,他期许的结果只是“你幸福我就幸福”,永远处于被动状态的小阎王,生怕给拾末带去一丝一毫的困扰。

她真是蠢到家了,顾风那种直白的爱,完全属于另一种形式,如果前三次转世都如顾风那样直率告白,根本不需要她这一世的出现。

所以地府老者才提到,谁甘愿为你牺牲,他便是阎王。

原来是她会错意,小阎王牺牲的不止是性命,还有原本该属于他的爱情。

“实话告诉我,你爱我么?……”俞晓玖凝视着他的双眼,迫切地想得到答案,如果自己不主动,就凭贺千斩重义气念恩情的个性,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奇迹。

“……”

“认真回答我,你先抛开其他问题不要想,不要管恩情友情,假设世间只有你和我……”

“但这世间!不止你和他。”

低沉的话语从他们身后传来,带着阴霾的怒火,遽速燃烧。

俞晓玖缩了下肩膀,胆怯地回眸,却见顾风面色冰冷地怒瞪自己。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神态,第一次呈现于顾风清澈的眸中,附着一层银色的霜雾,逐渐阴沉。

“顾风你,你?……”她惊讶到舌头打结。

“爱你的,你漠视,不要你的,你却倒贴?!——”

长久以来,顾风故作不以为然,他犯贱他认了,至少小九依旧留在他身边,贺千斩也没有争抢的企图,所以他坚信小九终有一日会注意到他的优点,可如今,小九居然丢掉女人该有的矜持,可怜兮兮向贺千斩祈求爱情?……他再也承受不起这份挫败感,忍耐也是有极限的!

贺千斩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正在释放,瞬间的转变,令他震撼。

他即刻将小九拉于身后,镇静自若道:“我不会与你抢,别吓小九。”

顾风冷齿一笑,而他的神智,已在游离间若真若假……

“只有你的死,才能令我放心!——”

话音未落,顾风犹如神助,蓦然腾空跃起,直逼贺千斩心口冲去。

八面驶风

俞晓玖对于顾风失控后的种种强悍之举记忆犹新。

她见贺千斩并未出剑,而是赤手空拳挡住顾风的猛烈攻击,不禁惊呼一声:“贺千斩快跑啊!你打不过顾风——”

“你快去通知义父,火速远离。”

贺千斩只守不攻,但顾风的拳头仿佛灌入铅块的铁锤,拳风如刀刃般犀利。顾风所释放的内力,足以崩塌房屋。

俞晓玖慌张地应了声,幸好事先疏散了百姓,否则定会如在护国那般伤及无辜。她跌跌撞撞冲入皇宫,焦急地呼唤声贯穿回廊:“师父,师父!快带你外祖父离开,顾风又发作了!——”

展洛鹰闻讯奔出,老国王不明所以,小跑步跟来。

此时,房梁已在莫名的震颤中摇摇欲坠,展洛鹰惊觉事态严重,一手环住俞晓玖,一臂夹起老国王,腾空飞踢踹碎木窗,千钧一发之际,跃出窗沿,只听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半边房屋瞬间塌陷。

“这,究竟是……”老国王显然惊魂未定。

展洛鹰无暇解释,将指骨抵在唇边,吹出嘹亮的口哨,不一会儿,马蹄声四溢,他快速将外祖父及小九拖上马背,只说了一个“跑”字,白马便言听计从地径直奔跑开来。

俞晓玖并不想走,但展洛鹰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话说这匹马还聪明,驰骋于百姓已踏实的雪路上,速度风驰电掣。

“小九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啊?”老国王缓过神智,拉紧马缰迫使马匹减速。

“晚点再跟您解释,您先把马弄停,我要下去!”俞晓玖回眸凝望,皑皑白雪中呈现三道快影,快如闪电,已分辨不清谁是谁。

老国王竭力扯住马缰,但白马似乎只听从展洛鹰的命令,依旧朝安全地带狂奔。

“拽不住啊,小鹰、小斩在与何人交手?”老国王依稀看到三人在打斗,但眼神不济,只能看到王宫建筑一间接一间倒塌。

俞晓玖心中万分焦急,紧盯着道路两旁厚重的积雪,如果直接跳下马,应该不会摔死吧?

思于此,她即刻将裙摆搭上扣,回忆警匪片里跳车的场景,貌似是先抱头,再顺势滚啊滚。

“您千万别回来,我必须回去一趟……”

话音未落,俞晓玖一不做二不休,紧闭双眼,刚要跳……

“娘娘!莫乱动,属下来帮您!”侍卫长及时大喝一声。他按小九吩咐安顿好寒齐国百姓,就在只身返回皇宫汇报的路上,迎面冲过一匹白马,待他看清马上人儿时,遽然追赶。

俞晓玖庆幸地笑起:“快快快,事不宜迟!”

侍卫长挥动马鞭靠近白马,俞晓玖顾不上害怕,自行侧坐马背,努力伸出双臂递向侍卫长。

“属下得罪了。”侍卫长不忘礼数,而后猛地攥住俞晓玖手肘,一鼓作气把她拽到坐骑上。

“你能跳上那匹白马吗?”

侍卫长目测距离与速度:“不成问题。”

“很好,保护国王及百姓安危,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率侍卫队返回寒齐国,违令者斩。”俞晓玖发出不容反驳的命令,态度不苟言笑。

“遵命!”侍卫长跳上老国王所骑白马,不由在马蹄交错的同时,关切地询问道:“可是娘娘,您会骑马吗?……”

“?!”……越发远去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可她还真忘了考虑这问题,不过还算幸运,马匹正向皇宫那边奔跑,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