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心绪旖旎,渐渐地睡着了。

估摸因为心中记挂,容落云醒得比平时早些,外头黑黢黢的,他便倚着团枕读那本《孽镜》。待晨光透进轩窗,他梳洗穿衣,披着袍子踱出了卧房。

庭院里,杜铮正扫台阶上的黄叶,容落云跨过门槛,打招呼道:“真早,昨夜有人来报信吗?”他指的是漠上的消息。

杜铮说:“安安生生,连个叩门的都没有。”眼睑下顶着两抹乌青,“我惦记侯爷和少爷,没敢睡,起夜几趟去问当值的,唉。”

容落云嘟囔:“唉声叹气的做甚,打起仗来乱糟糟的,一定是没顾得上传信。”

他嘴里这般说着,蹙起眉,实则惴惴不安,莫非恶战一天一夜仍未休?跑下台阶,他拢着衣袍朝外头奔,若有消息必定先报给主苑,没准儿已经到了。

容落云一口气跑进主苑,扶着漆柱停下,见周遭安静如置深谷,连伺候梳妆的丫鬟都未晨起。大屋透着点光亮,他怕惊扰白氏的浅梦,没过去,索性踏入清冷的佛堂。

半个多月前,霍钊临走时对白氏说过,无事莫要叨扰佛祖,白氏心里记着,因此这段日子鲜少踏足佛堂。容落云行至佛龛面前,奉一柱香火,瞧见经书一册,便跪于蒲团默默地诵经。

屋外渐有人声,洒扫庭除,大屋的房门也开了。等进出的丫鬟伺候完,容落云起身过去,隔着厚重的帘布问了声“早”。

“进来罢。”白氏唤他。

容落云进屋去,霎时有一丝恍惚,眼前的场景似乎与昨日黄昏如出一辙。白氏仍坐在绣架前,裙钗未换,眼下的淡青暴露出疲惫。他步至架旁,定睛细瞧那只麒麟,只觉逼真得漾着生机。

“夫人,你一夜未眠?”

白氏道:“我想尽快绣好。”她努努下巴,“过来坐,帮我穿针,搓磨一宿看不清了。”

容落云乖顺地坐下,篦出一股金线穿过针眼儿,递给白氏的时候见其指尖通红。磨的,扎的,想来这一夜心神不宁,才留下这些细微的痛楚。

天一点点大明,梅子来吹烛,晚笙来浇花,碧簪端来青粥小菜。白氏伏在绣架上置之不理,飞针走线,仅一味地绣。

容落云便也不动,手肘支着双膝,托腮盯着逐渐完全的麒麟。热粥变成冷粥,香气散尽了,却增添一股人走茶凉的意味。

巳时,庭院终于传来动静。

容落云竖耳倾听,是两个人,前脚打后脚似的慌忙,他瞥一眼白氏,对方仍心无旁骛地绣着。哗啦,那两人搡开帘子冲进来,是管家和一名骐骥,急得失了规矩。

容落云张张口,烧燎地想问,却胆怯地不知问一句什么。管家垂首躬身,瞪着一双眼,竟也久久地发不出声响。

蓦地,管家肩膀一松:“夫人,公子,二位少爷走到城外了。”

二位少爷……容落云问:“定北侯呢?”他立起来,死死地盯着那名骐骥,“这时才报信,到底情况如何?”

骐骥禀道:“昨日侯爷率兵在罗谒山恶战,剿灭突厥精兵八千余人。”一哽,紧攥着拳头,“蓝湖交战,副帅与阿扎泰——”

容落云打断他:“定北侯胜了?!是不是与两位将军一同凯旋?”

骐骥咬牙不吭声,容落云喊道:“我问你话呢!”

终于,骐骥哽咽道:“侯爷战死在罗谒山了。”

容落云身形微晃,回头看白氏的反应,白氏未抬眼,依旧自顾自地绣着那只麒麟。“不对……”他唇舌颤抖地说,“定北侯若战死,昨夜便该回来……”

骐骥道:“因为昨夜,二少爷率军屠了突厥的大营。”

罗谒山距突厥军的大营不远,蛮子的兵马在蓝湖牵绊大批,军营虚弱,霍临风带兵屠杀,更剿灭钦察支援的三千精兵。

他是恨得疯了,杀人为霍钊陪葬。

容落云转身蹲下,仰面望着白氏:“夫人。”他轻轻叫道,更轻地重复,“夫人……”

白氏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眸子,素手捏着小针翻覆。那雕刻团纹的木框上,有一滴泪,啪嗒,又落下一滴。

“快绣好了。”她忽然说,“绣好麒麟的眼睛,就能穿了。”

白氏从漆盒中取出一颗圆润的玛瑙珠,血红色,缀在麒麟的瞳仁儿处。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奈何眼泪不争气,竟滴滴答答弄湿一张面容。

“侯爷回来,”白氏说,“无论生还是死,我都要给他穿上这件披风。”

容落云心寒鼻酸,受不得,待不住,起身逃到了屋外,管家和那名骐骥跟着他,俱是同样的不忍。廊下,丫鬟们簇在一处抹眼泪,咬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梅子,等夫人出来,仔细搀扶着。”容落云吩咐,竭力端着冷静的姿态,“管家,咱们去府门前迎迎罢。”

管家用力地“哎”一声,仿佛抻着一股劲儿,支撑着这副肉身。穿堂过院,一路已看不到其余仆役,全都去迎接家主回城了。

容落云在最前头,步伐那般快,跨出大门顿时一愣,这半个月城内不太平,百姓能躲便躲,可当下,侯府门前的长街填满了人,街头巷尾的人潮越涌越多。

“侯爷战死了……”

“胡吣!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侯爷洪福齐天,断然不会有事。”

“哎,瞧!定北军回来了!”

百姓们议论着,无数只眼睛齐齐投向长街深处,容落云逆风远望,见霍惊海与霍临风并驾齐驱,“霍”字大旗飘摇着,身后跟随一辆马车。

“侯爷!”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人群有序地分列道旁,可呼喊声愈发混乱,“侯爷!迎侯爷凯旋!”那么多张嘴喊着这一句,马车晃晃悠悠,帘布垂落着,一路无人应和。

队伍行至府门外,霍临风看见容落云,视线相触,绷紧的面容露出一丝难言的悲楚。他下马落地,与霍惊海各走一边,及至马车旁,周遭遽然陷入沉默。

万众屏息,迟滞地盯着。

霍临风伸出手,颤抖着撩开车帘,唤道:“父亲。”嗓子沙哑得听不出原音,“咱们到家了。”

霍惊海将霍钊的尸身抱出,哽咽道:“定北侯……凯旋。”

人群中似有低泣,初始压抑着,却如原上星火那般,一点点扩散开来。渐渐的,悲哭愈来愈凶,百姓跪伏,哀声淹没了长街。

霍临风和霍惊海入府,到最明亮、最宽敞的头厅,望见白氏立在檐下。

白氏一派娴雅端庄,双手捧着绣好的披风,目光空远,不偏不倚地落在霍钊身上。待霍惊海抱着人走近,她迎上去,将披风展开为霍钊盖住。

霍临风低声说:“娘,我去得迟了。”

白氏道:“回家了,不说那些,快把你父亲抱到内室去梳洗。”

绕过侧边小门,霍钊的尸身被送进厢房中,白氏挡在门口,说:“我亲自伺候,谁都不用进来。”

霍临风道:“父亲伤势严重,恐怕……”

破烂的皮肉,断裂的脊骨,一身热血都流淌干净,他怕白氏瞧见会受不得。白氏却没言语,反身进屋,闭上门,彻底隔绝了一切。

霍临风和霍惊海并立屋外,哀悼也好,不放心娘亲也罢,皆寸步不离地等候。屋内有说话声,知冷知热地问,轻声细语地哄,如斯真切。

不知过去多久,吱呀,白氏推开了门。

她双目清明,字句异常清晰:“你们父亲走得匆忙,但身后事不可马虎,惊海,你去置办棺椁,一切丧葬所用都要尽快备好,再请寺里的住持过来诵经。临风,你打点府里,在头厅设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外头的哭声还未休止,白氏道:“叫厨房准备素饼,前来送行的百姓每人发一个,给你们父亲祝祷祈福。”

条缕安排稳妥,白氏沉一口气:“侯爷的葬礼要风光大办,他战死沙场,是喜丧。”

最后,她吩咐道:“去梳洗干净,体体面面地送你们父亲一程。”

霍临风退下了,沿着围廊大步地走,至尽头小门,拐出去和一人撞上。那人倚墙立着,仿佛已经等待许久,被他这么一撞,颤巍巍地抬起面目。

“临风。”容落云低唤。

背阴无人的静处,他们两个俱是眼红地望着彼此。

霍临风奔赴罗谒山,屠营一夜,带回霍钊的尸身,桩桩件件都压迫着他的神经。身躯绷紧至极限,此刻对上容落云的一双眼,如雪山将崩,白玉生痕。

他呜咽道:“小容,我爹死了。”

容落云张臂将霍临风抱住,胸膛抵着胸膛,脸颊贴着脸颊,万千安慰都显得苍白,索性肉身相拥,常温相暖。

他抿住了唇,任一切于无声处。

第93章

定北侯府的丧事大办三天, 满城百姓一同为霍钊送行。

从霍家的陵园回来, 霍临风和容落云一边一个,扶着白氏进了大屋。霍临风说:“这几日繁琐, 大哥去打点杂事了。”

白氏轻轻地应一声, 透着浓重的倦怠, 坐到床边,她半睁着双眼说道:“你们也回去歇歇罢, 让梅子来伺候便可。”

霍临风却不走:“娘, 我伺候你。”

容落云是外人,心意不好意思表明, 便径自去铜盆旁拧湿布巾, 拿来床前, 两手朝白氏奉上。白氏接住,如今的光景实在笑不出,但眼底温柔,是倍感熨帖的。

霍临风伸手碰白氏的发簪, 摘下来, 解繁复的发髻。“嘶。”白氏吃痛, 躲闪着亲儿子,“你去燃香罢,小容,你帮伯母。”

容落云明显一怔,这段时日他始终唤对方“夫人”,冷不丁变成“伯母”, 仿佛亲近了许多。凑近些,他仔细地给白氏解发,问:“……伯母,疼吗?”

白氏道:“不疼,临风那双手习惯打打杀杀,没个轻重。”

霍临风在铜炉边燃香,随口说道:“娘,你有所不知,他更爱打打杀杀。”话音刚落,容落云倏地朝他瞪来,眼都睁圆了,咬着嘴唇一脸的怒气。

这情态是不让说,再说就要急眼。

容落云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伯母,我不是那种人。”发髻一点点解开,铺散于肩背,其中生出几根白发,“我们江湖上不叫打打杀杀,只是切磋……”

他悄么声地端详白氏的神情,唯恐对方嫌她粗鲁凶恶,索性将这话岔开:“伯母,躺下罢。”

白氏褪去外袍,躺好盖被,望着床顶的帷幔叹息一声。霍临风折回床边半蹲,他知道白氏叹什么,父亲走了,身旁再无人同眠。

“娘。”他叫道,“以后,我和大哥会好好孝顺你的。”

白氏说:“乖,娘无碍。”她抬手摸摸霍临风的脸颊,眼皮低垂,似是在思量什么,“何时回军营?”

霍临风答:“明日,大哥留下看顾,我独自回军中理事。”

白氏沉吟片刻:“今日给你父亲下葬,人多,回营前再去看看罢。”目光轻移到容落云身上,“孩子,你也去。”

不待容落云吭声,她说:“陵园一隅有两座无名碑,是侯爷在世的时候,给你爹娘立的。”

闻言,容落云煞是吃惊,霍临风亦然,他也完全不知晓此事。白氏解释道:“杀你爹娘是侯爷心头的一根刺,能做的不多,便在霍家的陵园立了墓碑。”她伸出手,“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战前城中有陈若吟的眼线,怕你引起注意。如今,就装作祭拜侯爷,与临风一起去罢。”

容落云握住那手,和霍临风一同傍在床前。

白氏切切地问:“孩子,侯爷在九泉下定会向你爹娘谢罪,原谅他好不好?”

容落云不住地点头,眼鼻酸胀,几乎要落下泪水。他和霍临风就这般守着,等白氏闭目渐渐睡去,才起身离开了大屋。

一跨过门槛,容落云拽住霍临风的衣袖,怕人瞧见不妥,只用指尖揪住一小块布料。霍临风却坦然,反手握住容落云,一路牵着回到了别苑。

“我知道你伤心,”至廊下,霍临风说,“为我和我娘伤心,是不是?”

容落云道:“你爹临走时悄悄对我说,倘若战死……”他不忍说完,“假如我没来,或者我早点说原谅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临风认真道:“此战凶险,兵力不得不分散开,再加上秦洵武功高强,种种因素共同导致了这个结果。”他捉住容落云的肩膀,“就算我爹未曾杀你双亲,为了胜,他也会战到最后一刻,宁死不降。”

容落云发颤:“真的?”

霍临风说:“换做大哥,大哥也会,换做是我,我也会。”

容落云一把环住霍临风的腰身,收紧手臂箍得死紧,倘若是霍临风出事,他实在不敢想象。

“我,我胆子真的不大。”他口齿不灵地说,“伯母虽是一介女流,却坚强得叫我钦佩,你若是有什么好歹,我,我……”

这话不吉利,又是一桩假设,合该就此暂停。霍临风却静静等着,等不及,甚至催促追问:“你就如何?”

容落云一狠心:“我就殉了你!”

那他们的情意便是至死不渝了,霍临风将容落云拥住,庭院落叶堆积,梁上鸟雀叽喳,这一方景致格外的太平。

霍临风道:“明日先去陵园,然后随我去军营。”

容落云答应:“带上狼崽子,咱们一家三口。”

仿佛听见叫它,狼崽从屋里蹿出来,支棱着尾巴跑到二人脚边。容落云怕霍临风松开他,转去抱这小畜生,于是一脚将狼崽踢了出去。

狼崽滚动两遭,呲牙亮爪,扑回来蹿到容落云身上,尚未来得及作威作福,被霍临风拎着后颈腾了空。这一家三口没个善茬儿,纠缠折腾着,吓得那一窝喜鹊离巢飞尽。

天黑得越来越早,闲云一压更是昏暗,还未消停呢,从庭院角门拐进来一人。纤秾合度,穿一身轻盈摇曳的软缎裙,素手捏着香,停下,将围廊尽头的第一盏纱灯点燃。

容落云问:“她是谁?”

霍临风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个掌灯的丫鬟。”

容落云可不好糊弄:“叫什么?”

刚问出口,杜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慌忙喊道:“抱月,交给我就得了!”跑去夺下香火,送走抱月,亲自点燃廊下的纱灯。

他边点边瞧,宰相肚里能撑船,深知容落云是个肚里能酿醋的,一路点到屋外那盏,接住霍临风递来的眼色,扯道:“少爷,这几日劳累,早些休息罢。”

容落云抢先一步:“杜铮,方才那就是抱月?”

霍临风说:“你管她是不是,我那时不愿意要她,难不成此时却多看一眼么?”

容落云并非不信任,而是在乎得过了头,他抱着狼崽慢慢抚弄,一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样儿。“怪不得选她,风姿绰约,”没忍住酸一句,“长得真漂亮。”

霍临风低声些:“哪有你漂亮。”

容落云一赧,叫这句半真半假哄人的话填了心,轻扬袖子熄一盏灯,借着昏黄靠近,探手勾住霍临风封腰。他勾惯了的,往屋里走,小声说:“那我照顾你睡觉。”

杜铮没眼睛看,一张脸酸得皱巴着,帮忙把屋门关上。隐隐约约的,似是听见霍临风唤一声“小容”,不含情爱欲望,尽是衷情柔肠。

他叹一口气,侯爷刚走,对霍临风来说,幸好有容落云的安慰和陪伴。

夜深人静时,塞北只余呼啸的风声,容落云蜷成一团缩在床里,被寒风扰梦,委屈地朝霍临风怀里蹭蹭。

他却扑了空,一旁无人,连床褥也是冷的。

容落云睁开眼睛,枕边身侧哪有人影,撩开薄纱帐,房中也不见霍临风的踪迹。他披衣下床,随手拿一件披风走出正屋,见明月高悬,霍临风孤孤单单地坐在廊下。

他心疼了,踱过去为其裹上披风,说:“当心着凉。”

霍临风扭脸看他:“无碍,夜半梦醒睡不着了,索性出来坐会儿。”

容落云问:“梦见你爹了?”

不必答也知,霍临风面露怅惘:“你说,我爹此刻在哪儿呢?”

容落云怔愣一瞬,转身跑回屋里,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挨着霍临风坐下。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支鹰骨笛,递过去,想让霍临风吹一吹。

招魂复骨,为无数将士吹响过,眼下该为生身父亲奏一曲。霍临风拿起来,堵住音孔放在唇边,不甚用力地吹响一声。

只这一声他便受不住般,呼塌垂下了双手。

容落云劝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他抽出那支笛子,拿好,“你曾经教过我,我来吹,我们是一样的。”

他垂眸睨着笛身,小心翼翼地吹起来,哀婉的调子流泻飘远,掺和着风声。良久,他吹完一曲,抬臂从侧面把霍临风抱住,好似攀缠着对方。

容落云仰起脸往天上瞧:“你看,今夜有好多星星。”

霍临风顺从地抬起头,如墨夜空中,一大片繁星闪烁着,光辉甚至盖过皎皎明月。容落云道:“我的爹娘一定在天上过好日子,你爹也是。”

“真的?”霍临风有些动容。

“真的。”容落云遥遥一指,“那两颗极亮的,傍着的,就是我爹和我娘,身边还有一颗小的,是我弟弟。”

霍临风希冀地问:“那我爹呢?”

容落云捉住霍临风的手,朝天空中指:“那一颗最大最亮的就是定北侯。”他靠住对方的肩,“临风,他在望着你呢。”

霍临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喃喃道:“为何我爹是最大最亮的?”

容落云说:“他最威武高大啊!”

无限凄楚尽褪,霍临风笑起来,将容落云紧紧地揽住。他们依偎着彼此看星星,何必招魂复骨,明明逝去的至亲已经渡了辛苦的此生。

“他们为何变成星星,月亮不更大吗?”

“月亮只有一个,比武林盟主还难争呢。”

“哈哈,那他们忽闪得累了,会不会去月亮上坐坐?”

“那要看嫦娥是否同意,我怎的知道?”

容落云骄矜一句,拧身往霍临风怀里拱,凑在人家耳畔悄声:“等你我终老告别这尘世,咱们不做星星。”

霍临风问:“下地狱么,不至于罢?”

容落云气得砸了一拳,砸完用手掌抚着,说:“你就幻化成一阵风,我幻化成一片云,飞来荡去逍遥快活,好不好?”

霍临风搂紧他:“活着轻功追不上你,那时你就只能被我吹着跑了。”偏头在容落云的脸颊轻啄,浅浅的一口,“北风弄流云,生或是死都要被我欺负。”

又是吻,又是晦涩的浑话,容落云知道霍临风的心绪好转了。但不妨碍他害臊,低骂一声,拿长辈压人:“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呢,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身子陡然一轻,霍临风抱起他:“那我们进屋说,不叫他们瞧着了。”

两扇屋门咣当合住,隔绝了星月,抵挡了夜风。

翌日,霍临风和容落云动身去军营,出城后先去了陵园。丧葬已过,园中寂静无人,霍钊的墓碑前还留有这几日的祭品。

霍临风打开水囊,里头装着酒,朝墓前的土地上倾洒。“爹,我要回营了。”他屈膝半蹲,望着碑上的字,“此番不胜不归,你要保佑我。”

容落云立在一旁:“伯父,我会陪着临风的。”

他这一声称呼,这一句表达,已足够说明放下了前尘往事。霍临风站起身,望向陵园一隅,说:“咱们再去拜拜你的爹娘。”

两人只带了酒,触目虽伤怀,却不欲一副透骨酸心的模样。说说话,笑一笑,将囊中的酒水倒空,便利索地准备告辞。

霍临风在前面走,容落云跟在后头,将出陵园时,不远处就是辽阔的大漠,容落云从后狠狠拽了霍临风一把。

步伐停住,霍临风回过身来。

容落云问:“等这一仗结束,你有什么打算?”

霍临风眼眸忽暗,道:“我要去长安城。”

容落云说:“我和你一起。”

霍临风伸出手掌,待容落云搭上自己的手,而后紧紧地握住。今后再不必分离,万水千山一同踏过,到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给三皇子发一封伊妹儿:我们不和你组小虎队了,我俩直接复仇者联盟了。

第94章

转眼又半月, 塞北雪虐风饕, 漠上已然白茫茫一片。将士们都见惯了的,唯独容落云身居江南十数载, 偶一见冰雪, 成日往帐外跑。

入夜, 霍临风走时嘱咐过,夜深冷得不似人间, 安生在军营里待着。容落云今日倒是听话, 乖乖地在大帐里读书,当真没有迈出营门半步。

三更了, 炉子上煨着一锅热汤, 暖身子用, 就等风雪夜归人回来。狼崽长成小狼,好吃懒做得很,在炉子边闻着香味儿绕来绕去。

读罢第四卷,容落云搁下书, 起身踱到帐口, 鼻息间尽是袅袅白气, 脸蛋儿一瞬间冻得由白变红。营口的火把燃得正旺,他打眼瞧着,目光飘得愈来愈远。

有巡值的小兵经过,容落云叫住:“探子夜里没来报?”

小兵回答:“来了一次。”

将军去办事,探子回来也是禀报副帅,小兵不知详情, 不过今夜未发一兵一卒,说明霍临风那边没出茬子。容落云继续等,等得实在心烦,便在帐外新积的厚雪上消磨。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漠上闪现一道黑影,落了地,飞快地踏雪而来。当值的将士立即抽刀,没等看清,那人已掠至营口摘下蒙面的布巾。

“将军!”众人齐声。

霍临风大步入营,将至帐外,望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蹲在雪地里,灰颜色,别是漠上的银狐成了精。他轻轻咳嗽,闹出点声响。

那团东西登时回头,露出容落云冻红的脸面。

霍临风好整以暇地问:“做什么呢?”

容落云没那般淡定,起身飞奔,比银狐还要快。他披着狐裘大氅扑到霍临风身前,说:“等得实在无趣,我堆雪人。”拉住霍临风往帐中走,迫不及待地问,“办得如何?”

入帐,霍临风说:“挺顺利。”

随手搁下帘布,外头的万物都遮挡了,他撩开大氅探进手去,浑人似的摸索,将容落云的腰身一把揽住。

“做甚?”刚进帐就这般,忒急色,容落云好难为情。

霍临风说:“手冻僵了,暖暖。”他吊着眼尾瞧人,含着挖苦取笑的心思,“怎的,你以为是什么?”

容落云中了圈套:“我什么也没以为……”

他反手向后,寻到霍临风的手,凉冰冰,仿佛骨头都冻得发硬。“去炉子上烤烤。”他抓住那手,霍临风却拗着不动,无法,他凑近些,捉着那手搁在自己的肚腹处。

霍临风任由摆置,渐渐地,他的手被拉着向上移,移至容落云的胸前。他的淡然有些绷不住了,问:“你做什么?”

容落云不吭声,撩起一点前襟,把霍临风冻僵的手往衣裳里塞,两层外衫,一层棉衣,中衣,里衣,直接贴住胸膛的肉了。

他冰得一抖,牙齿磕碰着吸气。

霍临风又问一遍:“你做什么?”

手心手背陷入温暖境地,稍一挣扎,便是蹂躏着容落云的胸口。可他如何能老实待着,指间细腻光滑,像绸子,也像牛乳冻,一起一伏隔着厚重的衣物活色生香。

容落云按着那手:“我、我给你暖暖。”

这一句结巴是因为冷,霍临风恢复神智,欲抽回手,却被按得更死,容落云甚至抱住他的胳膊。他骂道:“松开,你想着凉不成?谁家这般暖手?!”

容落云说:“李翠娥就这般给张铁牛暖手。”

霍临风一愣,李寡妇大名李翠娥,张屠户大名张铁牛。他好生无言,半晌憋出一句:“……你乱看什么东西了?”

容落云朝桌案努努下巴:“你的话本。”逐渐适应寒凉,一张口齿恢复伶俐,“真艳情,真淫邪,除却扒衣裳便是脱裤子,你素日就好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