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竟就是一片绿荫的草木,整个南朝的天宫,就这样被抛在身后。

不远处,一辆马车早就侯着,天已被拉了下来,只有那繁星,点点缀亮星空。

夜空,被一道流星划破,阻住两人脚步的,是一道温和的女声。

“暗儿…”。

那股不安,消逝了,百里会转身,见是太后。

“母后,”袭暗剑眉挑起,犹疑的望向走近的女子。

“暗儿,你们这是要去哪?”太后上前,站在两人身侧,“告诉母后”。

袭暗一手揽着女子的肩,“我要同会儿一起走”。

百里会望向太后,女子的眸亦定在自己身上,那里,蕴藏着无尽的怜惜,心疼。

“会儿,你真的要同他一起走么?”太后执起她的一手,目光赤诚而坚定。

“母后,我…”,百里会再说不出一句话,侧目瞅向身侧的男子。

“母后,朕去意已决,这次,谁也不能阻止我们,”袭暗对上女子的眼,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走向那皇陵处,满面沉痛,“你怎么可以,要不是朝中大臣事先便察觉到蹊跷,通知你父皇赶回京,母后问你,撩下这国无君主的烂摊子,你走的能心安理得么?”

“孩儿已经错过一次,这君王的担子好沉,为什么偏偏就落在我的肩上?如今,又是两者选一,你们还要逼得我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母后,我已经放不开了”。袭暗牵起女子的手,“我也不会再放开”。

百里会苦涩的眨了眨眼,月光下的皇城安静祥和,谁能想到,明日是不是血雨腥风,周边国家更是虎视眈眈,恨不能将这繁华之都,吞净噬干了去。

突然,一种感觉好强烈,女子望向那无垠的天际,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隐在这世间,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砂粒而已。

可如今,却因为自己,将害得苍生荼尽,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盛世,竟是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母后,您别再说了,”袭暗闭上眼,一脸狠绝,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暗儿,”太后一脸哀怨,一手指向后方,“这千世霸业,过不得三日,就将被那蛮夷夷为平地,如今,你父皇已经回宫,暂压局势,你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母后,”男子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黑遂的眸中,波澜起伏,“父皇可以为了你,放弃整个后宫,为什么我就不行,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住口,”太后一脸沉痛,满目绝伤,“你竟是本宫的孩儿,对,你也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后宫,但是…”,女子整了整身形,转而面向那片皇陵,“你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片江山!”

“哈哈…”,袭暗突的大笑出声,“今日,谁也阻不得我”。

太后身子一僵,狠狠的闭上眼。

男子的去意已决,那般不顾一切,这天下,还有谁能替代的了了?还有谁能,保得住?

百里会望向袭暗,在他的眸中,看见了矛盾,昔日的战神,自然是知道两人一走了之的结果。却仍是执意,难道,真是要踩着千人尸万人骨,过那所谓的幸福生活么?

如今,天已暗,女子真怕,有那么一天,蔓布的鲜血会染满霜天,即使身在另一处,可终究逃不过同一片蓝天。

百里会只觉双眸酸涩,喉间更是哽的难受,一把声音逸不出来,却又不愿吞下。

“袭暗…”。

男子回头,一手敷住女子,轻拍了拍,那样的透彻的眸,分明带着一种讯息,相信我。

百里会眼一闭,那蓄满眼眶的冰凉,便顺着眼角,悄然滑落,“暗,你回去!”

你回去,这一声,音很低,却如敲响的鼓般,声声击在男子的心间。

太后难以置信的回转过身子,紧盯着月影下,女子那孱弱的身形。

“会儿,你说什么?”袭暗不信,再度问出了口。

“我说,你回去…”,百里会微扬起头,深深的,将男子印入心间。

“我不懂…”,袭暗摇了摇头,不能相信。

“母后说的没有错,暗,你是王,怎可以为了我,赔上千万百姓的命?”百里会伸出双手,放在男子的颊边,“暗,我爱的男人,是有担待的王,是南朝人敬重的皇帝,是这片江山的掌权者,更是,山雨来袭之时,那力挡一切的南朝之魂。今生,我是你的后,我便不再遗憾,这样的生活,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却,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了的”。

女子无声的抽泣着,抚在男子脸上的手,微微发颤,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湿了发,湿了衫。

也湿了,男子的心。

袭暗拉下她的手,将女子紧拥入怀,双手在身后交汇,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

“不…,会儿,不要同我讲那么多,我不要听,”男子固执的拥着,一旁的太后见状,禁不住落泪,以锦帕轻轻擦拭着。

“暗…,”百里会伸出双手,攀住男子的后背,他拥的好紧,连气都难以喘上几分。

“暗…”,女子再度轻唤,“你回去,我在雪山之巅上,一样也能天天望见你,我知道,在那遥远的南方,我的夫君,会将南朝发展成为一方之最,同样的星空下,我只需抬头,便能望见,那最亮的一颗,肯定是我繁华的南朝之都”。

百里会轻退开身子,男子却是怎么也不肯松手,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间。

“暗,”女子再也抑制不住,哭喊出声,“我们都放手吧,我也不该回来,不该有这牵挂,袭暗,若你执意,你以为我会开心吗?不,不会,以后的每一天,我的生活便如煎熬般,日日噩梦缠身,说我是惑乱,我说是妖孽,说我毁了这个南朝。”最后的几字,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吼,百里会双手掩面,哭泣的声音,凄凄艾艾。

男子倒退着几步,却是望向了那一处的太后,“母后,难道,想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是那样难么?想毫无负担的爱一个人,真是那么难么?我,不懂。”

太后虽是心痛万分,可那回答,却是坚毅万分,“对,除非,你下辈子不再是君王。这,是你的使命,是你抛不得,弃不了的一世责任”。

袭暗呆楞在远处,忽的抬头,仰天长啸,双膝狠狠跪了下去,两手,紧握成拳。

袭暗,对不起,我不能同你相守一生。若我留下,只能让你看着我,一天天憔悴下去,直到,我死。

我不要,我也好怕,我若死了,便再也不能想你,再也不能,记得你的样子,再也不能…。

百里会一步步,走到男子身前,双膝跪下,将他的上半身拉起。

袭暗紧闭着双眼,一种温热的液体,却是滑出了眼眶。

“暗,我走的时候,你不要睁眼,就让我一人,背对着你离开,”百里会将脑袋搁在男子的肩上,“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袭暗挺拔的身子一下便僵硬住,双手再度紧紧环住女子。

那是怎样的绝望,百里会懂。

真的绝望到,连呼吸都疼痛,全身,如被抽尽般,痛彻心扉。

女子退开身,俯身吻住他眼角落下的液体,舌尖微微伸出,将它吞入腹中。

湿热的吻一路而下,在他唇角处辗转,袭暗薄唇轻启,将女子纳入。

那样的吻,何来甜蜜,混入其中的,不知是谁的泪,在两人口中留连,带着淡淡的苦涩,坚韧的决裂。

男子不舍放开,紧紧相缠,一手抵在她的脑后,吻的更深。

太后站在一侧不忍再看,别过了眼。

泪水肆意而下,百里会睁开朦胧的眼,如若再这样下去,她深知,自己会走不了。

双手抵在男子胸前,微微用力,袭暗双眸紧闭,一手覆上她的柔荑,拉了下去。

百里会全数承受,直到,胸腔内被掏尽。

男子退开,两人前额相抵,喘息着。

“袭暗,我得走了…”,百里会红着眼,连声音也是哽咽而出。

“不…”,男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他知道,这样一放开,就是一辈子。

“暗,记着,如果我们哪一天不在了,过那奈何桥时,千万别喝那孟婆汤,我要生生世世记着你,但是,在我们的今生,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爱我们的人”,百里会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我要知道,你一直都会好好的,至少,有你的牵挂”。

女子决然起身,袭暗一把抓住她的手,跟着站了起来,相对而视,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里会覆上男子的手,轻轻拉开,“暗,来生再见吧…”。

心狠狠的被撕裂开来,女子决绝的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袭暗不假思索,便追上,自身后将她紧拥。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注定了,那所谓的使命,终将迫的两人分离。

“暗,儿女之情算不得什么,如若成全了我们,天下会有多少有情之人不得成眷属?”百里会拉开身子,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会儿…”,太后上前,万分不舍,“对不起”。

“母后,即使你不出现,我们也走不了,他是天子,一切都是命定好了的”。

女子提起裙摆,走向马车。

袭暗却是不愿放开,身侧的太后见状,一把抓住男子的袖子,摇了摇头。

百里会的身影越走越远,她双手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还有几步,就到马车了,千万不要让他看出,自己的不舍,以及强装的坚强,不要。

袭暗望向太后,声音中难掩哀痛,“母后,会儿这一走,就连我的心也带去了,你以为,我还活的了么?你们要的,不过是一个权利的统治者而已,如今,我却为了这,不得不抛下我爱的人,我该恨谁?我该怨谁?”

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暗儿,你要恨便恨吧,但是,母后不会后悔,”女子望向百里会的背影,“会儿是个好女人,她懂得,怎样保全他人”。

百里会走向马车处,侧目,见男子被太后一手拉住,百里会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淡淡的勾起,“袭暗,别了”。

跨上马车,袭暗慌的上前,却生生将步子断了下来,会儿说的没错,自己的命是南朝的,他更加没有那个资格,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来世?真的会有来世么?男子自嘲的仰起头,这一生最爱,却是与自己今生不得见。

车夫架起马车,飞驰而过,隆隆的蹄声,散乱起那一路尘烟,也带走了男子,那赤裸裸的心。

百里会没有再回头,这样的结果,自己早就应该想过。

脑中忆起一幕幕,两人的初识,两人的相守….。

原来,那宫外的生活,真的只是一场梦,谢谢你,袭暗,给了我这场梦。

一切偏离南朝,无尽的落幕之下,男子的身影被甩在身后,寂寞如斯,高高在上,却是丝毫由不得自己。

马车一路疾驰,百里会累极的靠在车内,身心俱疲,闭上了眼。

“嗷…嗷…”,那熟悉的草原之鹰盘旋在马车顶处,一阵阵哀鸣,将女子唤醒了过来。

百里会掀开一侧的帘子,究竟是过了多久,眼前,竟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那浓郁的草香,连空气都纯净了,偶尔开出的几点芬芳,点缀其间。

苍鹰不依不舍的在车前叫唤,一边,还向着北方前行。

百里会幽幽的抬眸,像是失了神般,呐呐开口,“跟着那只鹰走”。

“是,”车夫将鞭子一甩,便跟在了鹰后。

女子靠在内壁之上,将最后一滴眼泪遗落在南朝,袭暗,别忘了,这下半辈子,我们要好好的活着。

鹰儿一路向前,越近,女子的心竟越乱。

终于,在一处,马车停了下来。

百里会犹疑的下轿,心在这一瞬,便抽空了。

这是,她同耶律式的敖包相会。

那缤纷的彩色旗帜犹在,周边,竟满载着红梅,虽是谢了,却犹显芬芳。

挥挥洒洒一大片,像是从天际落下的,根深蒂固,看来不是一日间栽种的。

耶律式…。

女子轻唤,那只苍鹰高落在搭起的架子之上,百里会摇了摇头,不会的…。

当初,自己怎么就轻信了他的话,一个在自己走后,犹能载满自己所爱之人,怎会是那般无情?

百里会,可怜你一心蒙蔽,如若证实,你情何以堪?

犹记得自己在这里许的愿,彻底忘记袭暗。

为了耶律式而许….。

不,百里会颤颤巍巍的起身,朝着那被自己尘封起来的吊脚楼跑去。

推开门的时候,她希望看见耶律式….。

远远的,女子竟是跑着过去,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

那院子,孤零零的摆在一处,门口,早就撤了守卫,大门虚掩而上,隐隐的,还望的见里面。

百里会停下脚步,一手伸出,却是不敢上前。

她好怕,这一推…。

犹豫了许久,女子才将手放在门上,并未用多少力,门便开了。

一如既往,满园的红梅,百里会一一望去,忽的呆楞在远处,那一声,却是道尽苍凉,生生的将天撕开一道口子,“不…”。

女子慌忙跑进去,却被高起的门槛给绊了一下,狠狠摔倒在地。

这,不是真的…。

百里会伸出一手,五指张开,却是嘤嘤的哭了起来。

耶律式…。

顾不得疼痛,女子双手撑起,爬了过去。

越来越近,百里会终是一手攀上那石碑,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一进院,入目的竟是耶律式同温絮的,两座坟。

周边,寸草不生,显然是有人精心照理着。

石碑上很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那跟在后方的苍鹰,嗖的一声冲进院子,双爪盘在墓碑之上。

百里会颤抖着伸出手,在男子的名上一一划过。

耶律式…。

墓碑上清晰的记刻着,耶律式,辽国北院王,逝于会同十二年四月。四月,那不就是自己册后之时吗?

“耶律式,”女子忽的擂起双拳,砸在男子的墓碑之上,“你给我起来,给我说清楚…”。

“你起来啊,”百里会哽咽着出声,粉嫩的双手被砸出血来,顺着那白色的碑石,一路蜿蜒而下。

无奈,周边,只有那无休无止的风声,像是满怀哀怨般,呜咽着。

昔日的吊脚楼内,没了男子的陪伴,却是一片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