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宛夫人很好。”其实…有点摸不透她的虚实。按说她绝对不缺徒弟,凭她化虚为湖的这功力,只要放个风说要收徒弟,什么美质良才收不来啊?非得抓着我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不放说我那么有悟性?好吧,我是有悟性,保不齐对幻术高深奥秘比她还了解呢,但是她只看我一眼就能知道?

也或许,她是和故去的母亲有交情?那也不象,连青鸾夫人这亲姐妹都冷冷的,她一个不算亲近的故交亲热个什么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现在看不出她奸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想盗什么。

这事儿,得从长讲议。

“我今天还见着几个人,和那位漓珠师兄一样,也是姨母的徒弟。”姐姐声音里睡意沉沉:“她们都很优秀…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资质上佳…现在想想,其实那些夸我的,是冲着齐家小姐的名头夸的,夸的不是我这个人…”

嗯,能悟到这一点,也不错了。

如果她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她一辈子也不能明白这道理。

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会失落。但失落之后,应该会激励发奋吧?齐涵和齐靖虽然以前都没吃过苦头,但是他们俩不愧是兄妹,性格坚韧好强,这一点很相像。我们前来山庄的一路上,齐靖齐涵的脚都走出血泡,再结痂,再出血——可是两个人一声都不吭。吃那些粗砺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的粗饼野果,也都攥着拳朝下咽。

这样性子的人,一定会成功…只要不走歧路。

“睡吧…”

时光就如窗外的湖水,平平静静,过了一日又一日。

我们到达沙湖后的第三个月,齐家来人了。

准确的说,齐家终于来了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了。

之前齐家不是没派人来,但是连庄门都没能进来就被青鸾夫人赶走,这一次来的人份量绝对足够重。

齐泰生亲自来了。

齐涵听说这消息顿时脸色煞白,看来这个父亲在她心目中亲切不亲切另说,但一定足够威严。

我倒是有些好奇。

怎么说,他也是齐家三兄妹的父亲。

我跳下凳子朝外跑,齐涵一把拉住我:“小妹,不要出去。”

“我去看看!”

她紧紧抱住我:“不要去…他早不是我们的父亲了。”

我有点无力。

我也没打算当他是爹啊,不过既然还了魂重新做人,总想见一见这狠心的爹长什么样儿。

“我想听听姨母怎么说。”我说:“会不会让我们回去。”

齐涵哆嗦了一下,她慢慢松开我,坐直了身,理一理头发:“说的是…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撒腿就跑,齐涵在后面喊了两声,我也权当没听见。

青鸾夫人这次见齐泰生是在正厅。

我站在西侧屏风后头朝外面看,有个穿灰蓝绸衣的男子坐在左侧位置上,这人身量应该不矮,坐在那儿有一股稳如山岳般的气度,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厅上除了漓珠,没有旁人伺候。

奇怪,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比憋气么?难道谁憋得久憋得足,我们这三只拖油瓶就归谁全权处理。

青鸾夫人弹弹手,我前面的屏风“咚”的响了一声,倒险些吓我一跳。

“出来。”

——被发现了。

当然,我也没指望他们发现不了。

我慢慢绕出屏风,青鸾夫人没正眼看我,但是那个男人,齐泰生,他转头过来。

长得真是不赖!

这是非常客观的说法,如果要形容得详细些,就是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一点不象已经有了齐靖齐涵那么大孩子的男人。

我看他,他看我,真是大眼瞪小眼了。

他不开口我也不出声,反正我不急。

“小笙,你过来。”

我朝青鸾夫人走过去,经过齐泰生身旁的时候,那绝对是目不斜视,只当他是空气。

青鸾夫人难得和颜悦色一回:“你想回去吗?”

我摇头如波浪鼓。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身体的正主儿已经被后娘打得伤重致死,这身体便宜了我。我可没蠢到想再捞一回打,再被打死一次。

“玉河姐姐生下小笙之后,曾经在给我的信里说过,她要把孩子送来我这里学艺,我正是履约当日与姐姐的约定,所以已经将他们三人收下来了。你要想让他们回去,我也不阻拦。可你也知道我门中规矩,既然进了门,想离开,可以,满师就能离开,到时候你再来接他们回齐家吧。”

我…我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青鸾夫人。

这位姨母真是,真是…觉得她是个冷面瘫,可是说话有一句是一句,句句如板上钉钉。不错,这话太合情也太占理了。如果青鸾夫人只凭姨母的身分与齐泰生理论,这姨娘怎么也比不上亲爹关系亲近。但是她现在是师,师重于亲。

而且,她说这个满师离开这个满师…咳,说实在的,这满不满还不是青鸾夫人说了算?就算齐靖练成天下第一驭剑飞仙,只要青鸾夫人说一句不行,他就不能满师。不满师也就不能离开…也就是说,青鸾夫人只要不愿意,齐泰生这辈子都别想让齐靖他们回齐家。

不过,我想得更多一点——有道是先礼后兵,齐泰生会不会一言不合拔剑动手?青鸾夫人是不是一准能打败他?

讲理是要讲的,可是更多时候,谁的拳头大,谁才更有理。

齐泰生剑上的功夫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养气功夫是不错的,被青鸾夫人这么拿话堵回去之后,完全看不出齐靖叙述中父亲要将他处以家法严刑的苛酷。

他把目标转向我:“小笙,你的伤好了吗?”

我发挥倚小卖小的精神往青鸾夫人裙子后头躲,只给他一个后脑勺。难道他能伸手揪我出去不成?

“庄中无成年男子,也不便您留宿。用过了茶饭请您起程回去吧。”青鸾夫人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表情:“漓珠,吩咐人准备…”

“不必了。”

齐泰生站起身,想来他的脸皮没那么厚,在青鸾夫人这样的冷脸冷眼下头还能留下来吃饭,就算给他玉粒金莼山海羹他也咽不下去。

他最后丢下一句:“别忘了你们姓齐。”

这里只有我一个,这个你们…嗯,难道是让我传话?

传不传的,那得看我乐意不乐意,反正我不承认自己姓齐,我是个借尸还魂的嘛。好吧,就算这辈子要姓齐了,这个齐也和你老人家的那个齐并不到一路去。

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里面一点做为父亲的慈爱都没有。

父不慈子不孝,很正常嘛。既然他做了初一,我们这三兄妹不做十五实在说不过去。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后娘生的孩子才是他的宝,我们这些前妻生的都是那路边的野草,很应该一把拔了除了根再烧一把火,他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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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也有个别的…咳。。。。爬走睡觉觉。。

第三章 紫气东来 一

齐泰生走了,对我们三兄妹来说,来自齐家的麻烦暂时告一段落,终于可以暂时踏实下来松口气了。

青鸾夫人把我从裙子后头拉过来:“跟白宛夫人学什么了?”

“口诀。”

她点点头:“要用心学。学好了,不会比你哥哥姐姐差。”

我知道。

剑术可以杀人,幻术可以欺心。

有的时候,幻术比剑术还可怕,可以做到许多剑术做不到的事。

是的,幻术就在一个幻字,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就象白宛说的,只要能骗过所有人,那么假作真时真亦假,假的就是真的。

可谁能做到那一步呢?白宛肯定做不到。

我回了屋,齐涵有些坐立不安。她看看我,给我倒了杯茶,可茶都凉了——可见她有多心不在焉。

我知道她一定想问前面的事,重要的是,齐泰生的事情。

把那凉茶喝了一口之后,我一边想着,一边把他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齐涵看起来有些释然,但…又有些失落,伤怀,无奈…

我说不上来她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到底都是为什么,不过她站起来摸摸我的头:“你在屋里别乱跑,我去和哥哥说一声,让他也安心。”

她其实…有些失望吧?对齐泰生,还有,对齐家彻底失望。

或许齐涵还幻想过,齐泰生会和他们温情脉脉的说话,说委屈了他们,把他们接回家去…谁知道呢,也可能她想的是别的事情。

我已经开始学最基本的幻术了。其实,幻术没有高深与浅显之分,只是第一关入门难过。这一关过了,后面真正是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到点石成金,大到呼风唤雨,口诀功法全都大同小异。就好象…就好象剪纸吧,给你的只是一把剪子,一张纸,告诉你基本的剪法,下面爱剪什么能剪成什么样那全看自己悟性。

我想,我还算是有悟性。第一次试雾障术的时候,就成功了。

白宛夫人站在我身前几步远,但是浅浅的白雾在和我她之间弥漫开来。

白宛夫人在雾的那端,向我微微笑。

等雾渐渐消散了,她说:“幻术还有一点很要紧,就是七分假,三分真。全是假的,易被找出破绽。只要有一点被看破,那整个幻术就会很快被全部看穿了。”

我点点头,这和说谎话是一个道理,不能撒开了吹,三句假话夹一句真话最好。

“至于哪处真,哪处假,这个我却教不了你。日子长了,学得久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我继续乖乖点头。

白宛夫人很是满意,还拿了一把青果给我吃。这…咳,好吧,我知道我现在的小模样儿是挺可爱的,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很想咬几口的那种雪白粉嫩的娃娃,人见人爱。不过这种干完活儿赏给糖吃的教导方法,怎么看也象是训犬啊…

我坐下来乖乖吃青果,味道很不错,清甜里带着点微酸,非常爽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眼睛看到的多半是假的,而手能摸到的,舌头能尝到的,多半是真的。比如,这青果就是真的。”白宛夫人微微笑着坐在我旁边的石凳上:“用幻术变出来的果子可没法吃。”

我咽下嘴里的青果:“夫人,您昨天不是说,幻术到了极致,可以让人几十年都不会从幻境中清醒么?吃泥巴也象吃饭一样香。”

“单凭幻术要达到那样的地步可不易,还会配合用药。”

“啊,用药啊?”

“我以后会教你配药的。”

我看看手里的果子,夸张的睁大眼:“那这个,这个…”

白宛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是真的,放心吃吧。”

我接着啃青果,白宛夫人在我脸上捏了一把:“还有,如果对方修为很高,心志坚毅,幻术施展起来就加倍困难。”

我瞅着她,嘴里咯嚓咯嚓的嚼青果。

“说多了,你也不懂。”

我懂的说不定比您还多呢。

幻术入门浅显,越钻研越细密深奥,而且遇到的事和人不同,幻术就也跟着有千变万化的区别。

“夫人认识我母亲吗?”

白宛夫人愣了一下,点头说:“认识的,我们小时候就在一块儿玩,后来你母亲和青鸾夫人都学了剑术,我学了法术。”

她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那种淡淡的惆怅让她的面庞神情看起来更加动人。

远远的,我听到兵刃破风的声音传来。

白宛夫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站起身来,携我一同往那边去:“去看看,你哥哥姐姐这会和正学剑呢。”

我们站的地方高,的确可以看见下面。离湖岸不远有一片树丛,然后是一片平旷开阔的空地,做练武场倒是很相宜。

练剑绝对是苦差,就算资质再好再有天份,你仍然要练。那种一剑挥出去斩断流水的剑法不是生下来就会的,齐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直到夜里才疲倦的回竹楼睡觉。齐涵稍好一些,她还挂心着我,所以起码一日三餐是和我一起吃的,晚上我们也一起睡的。但除了这些时间,她也都在练剑。

“走吧。有人看着,他们会分心。”

那是一定的。

“你知不知道,我用得最好的幻术是什么?”

我诚实地摇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她没再多说什么,朝着另一边的湖岸走去。

紫气东来和火树银花?我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印象,这似乎…用在宴会歌舞上头的东西啊?

对,没错。紫气东来是一些修真的大门派的宴会上常用的,火树银花用得更多,一些根本算不得修真的小道士也会借用烟火和障眼法来表演,一点儿不难,比杂耍难不了多少。

可是那,那些都是最不入流幻术。

白宛夫人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入了夏,晚上有点闷热,痛痛快快泡了个澡,齐涵一边替我擦头发,一边轻声说:“你今天都学什么了?”

“学了幻烟术。”

齐涵笑着在我头顶上亲了一下:“小笙真厉害。不过写字和念书也不能丢下,明天早上我给你磨好墨,你把我以前教你的那些字都再写写。”

“姐姐你自己写不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