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当成货物一样任意贱卖,看着心里觉得不太舒坦。

我仔细打量,白宛的脸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有看热闹的闲人在人群里说:“别胡吹啦,这些人一看就是东南逃难过来的,饿得都不行了,瘦成这样儿,能干什么活儿顶什么用啊?”

卖人的那家伙也不恼,笑眯眯地说:“两顿饱饭一吃,力气不就有了么!左右卖得便宜,你雇个短工,这一季得多少钱?不也得管吃的管住的?倒不如索性买一个,一辈子卖断给你,生死不论,什么活儿都能干啊。”他顺手揪过一个小姑娘,把她的下巴硬抬起来给人看:“喏,看这小丫头,买了回去烧火洗衣,嘿嘿,还能…”还能下面的话他没说:“过一二年大了,就算自家不想留着,转手再把她卖出去,这可是稳赚不赔好事儿啊!”

被他这样一说,不少人还动了心。有人便讲定了价儿,掏钱把那个小姑娘买了去。别的人也陆续被买走了,

最后剩下的是两个半大小子,没有人肯买。

开玩笑,这样的大小子,能吃顶得上大人,却不能干,又是最刺头儿难管的年纪。买回去耗粮不说,活儿未必能干,要是跑了,又或是起了凶念要伤人,那可都糟糕至极。

卖人的那人看看天色,或许是想早些脱手走人,更卖力地吆喝起来。他还想拉着那两个小子推靠前些给人看,谁知一推之下,那人身体已经虚弱不堪站都站不稳,朝前重重的仆倒在地。另一个人急忙挣扎着去扶他,可是人没有扶起来,自己也倒在了地下。

他们一定饿了许久了。

人贩子有些发急,踢打着让他们快起来。后跌倒的那个无力反抗,却还用身体遮挡着那个先倒地的,用手臂护着头,身体弓起来,任凭踢打也不退开。

人们散去了一些,白宛孤落落地站在那里,她一直看着那些人,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荷包。

她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本来钱袋也不怎么丰厚,现在都已经变成扁扁的,内里窘迫一眼可见。

“多少钱?”

人贩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这两人,多少钱?”

那人嘿嘿一笑:“小丫头别跟这儿捣蛋,要说事儿啊,叫你家大人来。”

“我家我就能做主。”她挺着胸昂着头,那人贩子比她高了一倍,可是在她面前却象是完全被压制住了,反而要对她弯下腰低下头。

“便宜些,我就买了。”她说。

人贩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随口报了一个价:“五贯钱!”

“五贯钱一个还是五贯钱两个?”

价格是不高,即使是五贯钱一个也极便宜了。

“五贯钱一个。“他看了一眼白宛,“你有这么些钱吗?”

“便宜一些。”白宛说。

人贩子摸摸下巴:“也成,你要是两个都要,一个四贯,两个共八贯钱。”

白宛看看缩在地下都不动弹的两个人,冷冷地说:“半死不活的,说不定买回去就死了,我还得白搭棺材钱呢。”

“小姑娘,话可不是这样说,你说说,现在一斤羊肉多少钱?这两个人就算割下肉来零卖那也…”

我听得一阵恶心,很少这么讨厌一个人。这个人贩子…他身上那种叫做人性的东西,实在不多。

白宛伸出一只手:“五贯钱,两个人。”

她议起价来就象个大人一般,令人不知不觉就收了小觑之心。

“不成!”人贩子一口拒绝:“我这一路供他们吃喝,又是车马又是乘船,还给他们衣裳,抛费了不少,再说我是从旁人手里接过来的货,五贯两个?我还收不回本钱呢!”

“你不卖也可以,这两个人半死不活,不会再有旁人看上了。你要再去下一个城里接着卖,从这儿到下一处,最快也要走四五天,这四五天你还要搭上饭食盘缠。看他们这样儿,你还得花钱给他们抓药,这么算一算,你不卖的话更要亏本。”白宛又晃晃她叉开的手:“五贯已经不少了,你就干脆些,卖了吧。”

我心里疑惑不定。

这情景…这情景,好象和件什么事缓缓的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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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又发烧了…555,想让他吃个药好难。。上午去医院,还没进医院大门他就开哭了。。。

第十七章 入梦 三

白宛还在劝说那个人:“想好了么?快些拿主意,你看那个,都半死不活了。要是他死在这儿,你可一文也捞不着。”

地下那个人的确不动弹,不知道还有气没有。

人贩子也有点慌神儿,要真是这人砸在手里死了,别说钱没有,八成还得破点财打点。就算他把人当牲口卖,这人毕竟不是牲口,真死了,这里的官衙门地头蛇一定会借机敲他油水。

“好好好,卖给你。”

白宛笑了,可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钱袋,秀气好看的眉毛又微微皱起来:“哎呀,我身上只有一贯半…要不,你跟我家去取钱去?”

人贩子的脸色变得贼难看:“什么?一贯半?”

“我出来时候带了五贯的,可是刚才买了东西了。”白宛指指地上的篓子:“我家住城外,路也不算远,小半天就能走到,你跟我去取吧,怎么样?”

她的表情特别纯真,口气特别无辜,可是我怎么觉得,这白宛,和我知道的白宛大不一样,简直象只小狐狸似的,瞅着她,恍惚觉得她背后一定生着条尾巴,还在得意地摇啊摇的。

而与之相对的,人贩子那张脸啊…苦得能拧下三斤黄连汁来。

“走半天?”

现在的天色仿佛已经过了午,再走半天那可不得天黑?城外天黑了怎么会太平,山里可有狼啊蛇啊那些,说不定还有劫道的强人。行,要是他跟着这姑娘去,拿不拿到钱是一说,拿到了钱有命没命回城里就是另一说了。

“去去去,没钱站一边儿去。”

“嗳,我是做好人啊,看着他们可怜,你也挺可怜,所以才想帮你个忙的。你看你看,那人快不行了,你是不是还得破费几文买个窝窝给他们吃?”

这倒是真的,四周那些扛活儿的卖骡马的也开始找吃的了,有的啃干粮,有的就花上两文喝碗杂面汤。

人贩子也有点饿了。

人在饿了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没有耐心。

“你看,都这会儿了,下午恐怕没一个半个时辰就收市了,要买人的上午早买了,下午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白宛夫人年幼的时候这么精明啊?怎么长大了倒…没灵气儿了?

相貌,眼神,举止谈吐,好象都不及小时候了。

好象一颗宝珠,璨灿晶莹。可是过了几十年,宝珠还是宝珠的样子,却人老珠黄,没有让人心动欢悦的通透圆润了。难道这就是常言说的,少是观音老是猴儿?又或者,好汉不提当年勇。呃,似乎都不对头。

那就是,类似伤仲永?

对,有点象。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人贩子还是在犹豫。但是能看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白宛适时的说:“对了,我这里还有刚买的东西…你看看,还有什么是你能用着的?尽管挑,加上我手里的钱,换这两个人,你也不算太吃亏了。”

人贩子终于被说动了,他蹲下来,揭开白宛那个篓子里的油布。

里头都是些日用的东西,油盐酱醋,蜡烛灯油纸张等等,人贩子挑了盐,又挑了蜡烛,这些不重,又人人要用,比其他的还贵些。再挑了挑,又拿了些别的,连那厚厚的扎在一起的草纸都拿了——这东西也是人人需要人人要用的。

“行了行了,他们两个归你了。”

人贩子把那两个半大孩子脚下拴的铁链子打开,接过了白宛的东西和钱,有点不情不愿地说:“真是,亏大了…这些钱还买不到一只羊呢。”

两个人还不及一只羊!

我猛然想了起来,这,这…

雁三儿和我说过的,他们两个被一个还不算大人的孩子买下来,两个人加一起都没卖上一只羊的价钱!

我刚才只光注意白宛,现在才把注意力分给那两个在地上爬不起身的大孩子。

——咳,他们这样蓬头圬面骨瘦如柴的样子,一时真难分辨出来!

这,难道他们,就是曾经的,师公和雁三儿吗?

就这么,这么两个快死的,落魄的半大孩子?

我那个风骨绝佳清贵无双的师公,还有那个杀气凛然性子直爽的雁三儿…

人常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他们两位要当年真这么落魄,那出身可以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那个人贩子先离开了,白宛叫过旁边一个闲汉来,让他去雇了辆驴车。看起来这两个人是没办法再走半天路跟她回城去了。她又从旁边儿的小食摊儿上买了两碗杂面汤。

那两个孩子喝汤的时候,我倒是看出来一点端倪。那个顾不得烫大口猛灌的,他的手生得很好,用雁三儿跟我讲过话来形容就是:一双天生练剑的手。

是的,人我认不出来,可手我认得出来。

因为雁三儿这几年时时到沙湖来,教我拿剑,拔剑,练剑,有时候手把手的比划,我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双手。

还有,另一双手。

细瘦,纤长,虽然,虽然现在没有那么白皙,没有那么优雅,咳,可这是师公的手,我当然也认得。

可是…

我更加疑惑了。

怎么…怎么会是白宛买下了师公和雁三儿?

雁三儿可从来没提起过啊。

而且,如果是白宛将他们从人贩子手里这样救下来,那后来白宛怎么会倒过来成了师公的徒弟?

这讲不通啊。

雷芳喃喃的小声说:“这不是我的梦,肯定不是。”

是的,我现在也能判断,这应该是我的梦。

也许是,我和雷芳的梦境连接在了一起,所以刚才她会遇到她的未来姐夫,而现在又遇到了我师公和雁三儿。

驴车过来,我看着他们上车而去,在后头急追了两步。

可是眼前的一切,象是水中幻影一般动荡起来,雷芳在后头喊我:“小笙,小笙!”

忽然间所有的一切象彩纸般破碎成一片片的纷纷坠下,我忽然醒了。

原来雷芳不是在梦中喊我,而是她已经醒了,顺便将我唤醒。

“哎,刚才我们…”雷芳抓着我的手:“刚才咱们是做了同一个梦,对吧?”

我点了点头。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

真实的不象是一个梦。

平时做梦,醒来后印象模糊,梦中人的面目,梦中的情景,都象雾里看花,极不分明。

可是这个梦里,气味,颜色,声音…一切的一切,有如身临其境。

雷芳也同我一样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真是,这个梦…”她看一眼窗外,春雨绵绵不止,外头的天色才刚蒙蒙亮。

和我的满腹疑窦不同,雷芳却兴奋地差点儿手舞足蹈,一心想再试一试。可是既然人已经睡醒了,短时间内想再睡着做梦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我有些后怕。

什么都没弄明白,甚至连自己怎么入梦的都不知道,万一出什么纰漏,不但自身难保,更拖累了雷芳!

师公以前告诫过我,幻术看起来轻松,可是却极为凶险,曾经有一位前辈朝对手施术,却被对方抵挡反弹,自己身受重伤…重伤并不可怕,可怕提,伤愈之后,他成了一个傻子,心智不全,痴痴呆呆,再也没有好转。

我和雷芳这一次入梦,看起来似乎有趣,可是现在定下神来一想,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雷芳,这事儿,不要和别人讲。”

她嘻嘻笑:“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你们这些人都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只要你下次再带着我一起就行…那个胡饼味道可真不错。雷家庄附近可没有那么好吃的饼子。”

我差点儿气得倒仰,真是越无知越无畏啊,我还心有余悸,她却一心只惦记着吃。

不过我的怒气来的快去得快。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不能怪雷芳。

“那个胡饼也没什么难做的。”我顺口说。

“咦?你知道做法?”

我笑了笑:“嗯,做起来不费事,我做给你尝尝吧。”

很奇怪的一件事,我没学过厨饪,起码,这辈子没学过,甚至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但是我知道怎么做饭做菜。

这胡饼并不难做,只是要做的好吃,总得有点独门密方。

揉面的时候,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雷芳练完了剑,跑到厨房外头转来转去,不时探头问一声:“好了么?”

我用火钳子把已经烤好的饼从炉里夹出来:“好了,你尝一尝。”

饼烤得外脆里嫩,表皮焦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甜香味。

“好烫好烫…”雷芳把滚热的刚出炉的饼左手抛右手右手抛左手的一阵忙乱,掰了开来吹吹,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