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一次涂家庄之行开始的,我怎么能忘记得了?

师公指着江岸边一处阴影:“那时候我就在那里。”

我朝那里看过去,黑黝黝的,只能看到那树荫里泊着几条船,可是当时他在哪条船上,有没有看到我?

船头银光的星雨纷纷坠落,那些细碎的光屑拖着长长的尾巴,象是夏季里长长的雨丝。有两道人影斜斜掠飞了出去。那种飘飘然的姿态仿佛没有重量。既象两只轻盈的燕子,又象被风吹走的花叶。

左边的是我,右边的是巫真。

那时候可真不懂收敛。还以为自己已经很谨慎。

“左边那个…就是她。”

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左边那个是我。

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事情都还记得,可是当时的心情,还有细节,已经很模糊了。

站在船头的那个孩子比放火的那时候长高了一些,依旧瘦得象柴禾棒一样。

她发了一会儿呆。弯下腰去拣了什么东西。

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一道人影飞掠上了船头。

师公抓着我的手忽然一紧。

这人身法极快,我只觉得眼一花,可没看清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他和那个孩子说话,我们离得不远,可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风声。江上的波浪声混做一片。

他们没说几句话,那人拿出一样东西给了白宛,白宛也把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出来。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就是我丢的一只耳环。

想起来了…我们换了男装。耳坠是后摘的,包袱不想再拆开,耳坠就用手帕包了放在身上。我想不起来是丢在哪里,也不知道是怎么辗转到了齐伯轩的手里。

心中的谜团解开了一个。

可这个是微不足道的。

齐伯轩,难道就是在背后操纵白宛的人吗?

不。不是的。

他不会幻术,这一点就说不通。

操纵白宛的那个人。或是说,那些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幻术高手,起码——不会比巫真的水准差。

但齐伯轩给了白宛什么?

师公显然也极好奇,朝前走了两步,我们已经站在了白宛的身后。

她一无所觉,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核桃大的明珠。

这样的珠子显然不是这个贫女能有,一定是刚才齐伯轩给她的。

出手好阔绰,对这等宝珠也毫不在意。要论价值,这明珠可比我那只耳坠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白宛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船头的灯笼摇摆不定,照在她脸上的光亮也忽明忽暗,看起来那张脸平添了几分令人惊怖的意味。

她很快把珠子掖在了身上,转身进了船舱。

“她应该是这时候,第一次见巫宁…”师公轻声说。

是的。

第一次——

此后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我们在船头又站了一会儿,这一段梦境没有结束,师公似乎也不急着离开。

他望着远处泊着的那只小船,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述说的神情,月光洒遍江面,点点银波如鳞。

那是我和巫真搭的客船。

我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

过去的情景,也只能在梦中重现了。

过了一会儿,师公才说:“走吧。”

他直直向船外迈步,我也跟着迈了一步。

在梦境之中,我们并没有向下沉落,脚踩在江面上,水波有如烟雾。

凌波踏浪朝前走了几步,眼前敞亮起来,荷香扑鼻,水光清亮,和适才天地一片黑漆漆的境况全然不同。

这是涂家庄。

只是回廊上空荡荡静悄悄的,小径上的落叶没有清扫,远望去一排屋子窗子都紧闭着,偌大的一座庄子,虽然正是荷花盛绽的时节,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凋败的意味来。

这时候的涂庄主应该已经过世了。涂夫人如何还不知道。

出了寿宴上的变故,涂庄主自尽,涂夫人中毒,那时候我也没有心情打量庄院。

这里似乎一夜之间就颓败了下来。顶梁柱一倒,人再一散。屋子仿佛也和人一样,有精神和气数的。

我看到白宛了。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短裙,系着大红腰带。这身打扮实在扎眼,象是夜香班里的戏服。庄里已经没有家丁看守,她沿着回廊遮遮掩掩向前走。

我记得变故发生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那些宾客也就散了,夜香班也应该拔船离开。现在看来是还没有走。

白宛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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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骤冷,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呀。。

呃,更新稳步恢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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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幻真 四

涂家庄的下人溜走了不少,还卷走了不少东西。地下就掉了一块碎绸子,不知道是什么人走得慌落下的。

白宛刚转过屋角,就被人一把揪住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看看,我抓到了个什么东西?”

屋里那人推门出来:“是想混水摸鱼的小贼吧?”

时间隔得太久,光听着声音的时候,我只知道是认识的人。

那时候在涂家庄里做客的姑娘,变故发生后差不多全走了,只有廖廖几个留了下来。

许贵红,魏关,因为手受了伤没走成的陈家姐妹。

抓住白宛的正是许贵红。

魏关笑吟吟地看了白宛一眼:“这是那个杂耍班子里的人吧?我瞧见她们耍把戏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八成是看主家出了事,想进来寻摸点东西。”

许贵红嘿嘿冷笑,忽然松开了手,一指头朝白宛戳了过去。

她这一下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以她的功力,对付这么一个小孩儿,根本是拿着狼牙棒打蚊子——

可是偏偏这狼牙棒还就打空了。

白宛机灵地一缩身,在地下打了个滚,躲到了柱子后头。

魏关哧一声笑出来。许贵红咦了一声,又一次出手,可是这次依然落空,只在柱子上戳出了深深的两道指痕来,白宛根本没打算倚柱为凭,她象一只野生的山猫一样,灵巧,敏捷,躲避危险的能力似乎是生与俱来的。

“有点儿意思。”魏关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白宛不动。

“放心吧,不打你了,过来吧。”

魏关的柔声软语还是很能蒙住人的,白宛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

魏关似乎对她丑怪的脸毫不介意。还摸手帕替她擦了擦刚才翻倒在地上沾着的灰。

“我瞧你不是个愚笨的姑娘,你到这儿来肯定不是为了拿点儿东西换钱对不对?你要做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你这么一头闯进去,说不定会让庄子里的人当贼把你打了杀了。”

白宛犹豫了片刻,说:“我找人。”

找人?

“找谁啊?兴许我认得。”

白宛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姐妹两个,幻术很高明。”

原来她要找我?

魏关迅速看了许贵红一眼,又问:“你找她们做什么?”

言下之意,她是认识,而且知道的。白宛眼一亮:“我想跟她们学本事。”

许贵红沉声问:“你怎么知道她们有本事?”

白宛一急,说话有些不太利索:“我。在船上见过的。她们本事,厉害。”

魏关眼珠一转,拉她进了屋。说要慢慢细说,我和师公要跟近了看的时候,忽然间眼前的一切全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

师公并不觉得奇怪:“她是在做梦,这些事存于她的记忆中。可梦是一段一段的,这一段…也许在她的记忆中也不是很清楚。”

有可能。

就我知道的。幻术里有好几种办法可以让人忘了一段记忆。

也许是许贵红出的手,也许是…白宛自己对这段记忆不想提起。

是许贵红令她改换了容颜吗?

那后来我遇到的那些诡异的事情,与许贵红——是不是也有密切关系呢?

明明我没有做过的事,却都栽在了我的头上。如果不是那些亲眼看到的人都在撒谎,那么还有一个原因是,杀人的人与我长的一样。

临时易容并不难。要朝这上头去找,估计能找出几十上百的会易容的高手或是精于幻容术的人来。

但是这些人里,未必个个都有本事杀那么多人。那些人好些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宿耋。就算我自己去。也不能拍着胸脯说我能把那些人砍菜切瓜似的全收拾了。

许贵红有这个能耐吗?

也许有。

可杀了这些人她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这世上什么事都有人做,可没好处的事,只怕肯做的人不多。

不,没有。

许贵红即使到后来也算扬名立万自立门派了,可也不算有多么了不起。巫真一出手就把她的徒弟们扫得灰头土脸。

对,巫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我心里胡思乱想,乱纷纷地。

师公牵着我的手再向前走,我也跟着走。

再走还是在涂家庄。

那座我们曾经听曲赏荷的水阁还在原处,可是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涂家人已经在收拾着要搬出去,我记得我和巫真也是这会儿离开的。偌大的涂家庄空荡荡的。

“进去看看。”

师公推开了水阁的门,四面窗子都闭着,有一股尘土味儿。

我是在这里遇着文飞的,当时只觉得什么都好。有清茶,有荷香,有笛声…

现在只有一室的浮灰。

我当时坐的地方还在那里呢。

“来这儿做什么?”

师公把窗子推开一扇:“赏花。”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