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也还没忘记。”

呵,这才是巫真怕的根由吧。

“那个和宁儿面貌一样的女孩儿,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眉角微微一跳,巫真低声说:“她是个在杂耍班子里讨生活的孤儿,有些天份。有人将她的形貌用秘法变得和姐姐一样,然后…我和她说了些姐姐的习惯,还有一些百元居的事情…”

白宛去过百元居?

“当年她一进门,我就知道她不是宁儿。那孩子心术不正,天资有限…不然我还真想再多收一个义女呢。”

这话说的极为平和,仿佛家常闲谈一样,可是巫真象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肩膀一抖,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父亲一眼。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辣了。

你只给路边的乞丐一碗粥,他会十分感激。你若给他一锭金子,他说不定反倒会起了歹心,还想着从你这儿能得到更多的黄金宝贝。

父亲当时收留了巫真,对她悉心教导,细心抚养。可是巫真感激他么?也许是感激的。 ~可是她还觉得不公。她总是时时处处要与我相比较,她总是觉得我得到的比她多了太多,觉得父亲藏私。

“你与宁儿不同。她天性散漫,可是有灵性和悟性。你心思缜密,可是有些东西,即使你学上一百年也不能体会和领悟。我曾经让你们一起研读《参商计》,你苦读数日,可以倒背如流,宁儿只看了大概,记得只字片语,可是到了习练之时,你卡在望星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一件事告诉了你做法,你能确准无误的照做。但是你不知道为何而做,更不懂得自己去想出另一种做法。”

是的,父亲说的对。

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巫真只怕都想着,这是因为父亲私下里又教了我什么,所以我懒散轻松也能办到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悟性真是一种奇异的东西。

也许这是天生注定的,无论后天如何努力也没办法改变。

“百元居已经付之一炬,也根本没有什么秘籍藏宝,你以后可以不用借着扫墓的机会每年搜寻一次了。”

巫真紧紧闭着嘴。

“能给的东西,我早就给了你们,不能给的,你也不要再生贪念。”

“不,我知道错了,义父…”巫真一开口就哭出声:“义父,我知道我错了,你打我罚我都好,我以后都改了…”

父亲看着她的目光显得很温和,也很客气,如同看一个客人一样。 ~

“这话倘若在你出阁时说,我会很高兴。在百元居被烧掉之前说,我也很欣慰。”父亲摇了摇头:“你这么些年来依旧以巫为姓,已经不合适。你本姓刘,夫家姓商。以后你将改过便是。”

“不不…”巫真泪流满面,伸手攀着父亲的衣襟:“义父,义父,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对巫宁心怀嫉妒帮着旁人蒙骗她,我更不该对百元居图谋算计…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留在这儿好好服侍孝敬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哦?”父亲看着她:“你什么都愿意做?”

巫真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要废了你的功夫,你也肯吗?”

巫真顿时象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没了声,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你学过的一切全都忘掉,你也愿意吗?”

巫真怔怔的僵在那里,过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刚才的那些哭泣恳求,现在看来象个笑话一样。

亲情算什么?恩德算什么?

一切都不及自己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实在。

父亲也好,姐妹也好…她能为这些付出的,不过是几滴泪几声哭求。再多,她就舍不得了。

父亲淡淡地说:“你走吧,记得我说的话,以后你不再姓巫。如果你违背了,也会付出代价。”

巫真默不作声,伏下身去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先前几步还缓慢,然后就加快了速度,几乎象是有人在后头追赶着一样,门被重重的一推之后撞在墙上,然后来回晃荡。

我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叫她来?”

父亲只说:“有些话,总是说清楚得好。”

只那么简单吗?

父亲微微一笑,摊开手掌。他掌心里有一点殷红的颜色,象是用笔蘸饱了朱砂重重点上的一般。

“我要取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她虽然心术不正,我却一直不愿意赶尽杀绝。”父亲示意我伸出手来,掌心与我相对。我只觉得微微一凉,就象一滴水溅在皮肤的感觉。父亲收回手,那一点红色,赫然印在了我的手心里。

“她的性命现在就在你的掌心里握着。”父亲轻声说:“若她故态复萌,再与那些人沆瀣一气,你不必对她手下留情。”

“她会吗?”

父亲毫不怀疑:“会。背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现在她知道我活着,知道我在这儿。她离了沙湖,必然不会回紫都。你猜,她会去找谁?”

…我垂下头:“她也许会去找当年和她共谋的人吧?”

父亲颔首说:“没错。究竟是不是,很快就有答案。”

是的。

原来父亲此举,就是想打这片草,惊幕后的蛇?

我想起上一回遇到巫真的时候,心中对她的亲近和期待,可是现在看来,她的那些追忆也好,怀恋也好,其中更多是心虚与愧疚,只不过是叶公好龙,自欺欺人。父亲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自保。

我看着掌心那点红色,直到它渐渐淡去,象是渗进了掌心里一样。

“白宛的事情,真的和她有关。”我坐了下来:“父亲,当年…百元居到底出了什么事?巫真她做了些什么?”

“百元居四周设有幻阵,若无内鬼引来外贼,百元居有那么容易就一败涂地么?”

是的,就算起先我还没想到,可是在见到父亲之后,我也渐渐想到了这一点。

————-

呃,好象离别不是太贴切==,反正我起章节名总是容易离题万丈。

第五十章 离别 三

而知道百元居幻阵阵眼秘密的人,除了父亲,就只有我和巫真。 ~家中的老仆虽然时常进出、采买,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幻阵的究底,引不来歹人。

和巫真一起,图谋百元居的人…是谁?

我x在坐在父亲身旁,肚子里有无数疑问,可是,都没有问。

重活这一次,我还需要父亲将我拢在他的翅膀下面象雏鸟一样护着吗?

不,不是。

我希望我能保护他,不再令他经历一次前番的磨难苦楚。

我不知道我是盼着巫真回紫都,还是盼着她去引蛇出洞——

齐泰生又过来了一回,这回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了,也没绕圈子,话里话外都在说当时三兄妹离家出走时带走的东西。齐靖气得脸色发青不吭声,齐涵反唇相讥:“那是齐家的东西吗?我娘的嫁妆当然归我们兄妹三个。你现在还有你的魏夫人,她肯定也带了一大笔嫁妆给你花用,难道你们夫妻俩败光了祖业现在一起饿肚子没饭吃,找上我们来讨饭?早说一句,我让厨房把剩饭全装给你。”

齐泰生脸色如猪肝,快能滴下血来了。

我急忙把脸转过去,没办法,齐涵的嘴就是不饶人,我要是再当着齐泰生的面笑出来,他说不定会当场吐血。

虽然他吐不吐血我们谁都不关心,可是弄脏了地板不还得我们的人费力擦?

“其实,给你那东西也不是不可以。”齐涵忽然话音一转。

齐泰生顿时眼前一亮,齐涵接着说:“你回去把姓魏的女人杀了,把她给你生的儿子女儿也杀了,拎着他们的人头来,我就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不等齐泰生开口,齐涵接着说:“反正你娶老婆也不是头一回了,孩子也可以接着再生,这对你来说都是轻车熟路,没什么难的。”

我本以为齐泰生要动手了,可是他胸口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暴绽之后,居然只是拂袖而去?恼羞成怒之后,居然不是翻脸动手?

“他…”

齐涵恨恨地说:“他心虚吧。”

齐涵虽然说了那样的话,可是她自己的眼圈却是红的。

我不知道齐家三兄妹的母亲玉河夫人还在时是什么模样,我不认识她,对她也没有感情。可是齐靖与齐涵不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连尸骨墓茔都没有。齐泰生与魏氏即使不是杀手凶手,也与这事绝脱不了干系。

如果刚才齐泰生真翻了脸要动手,齐靖和齐涵能将剑指着亲生父亲吗?就算能,他们能狠下心来不认他将他置于死地吗?

这些没人知道。

毕竟,那是没有发生的事。

齐泰生拂袖而去,真是因为心虚吗?

也许不止那么简单。 ~

沙湖的山庄有姨母在,齐泰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再说,还有师公坐镇。

他是老江湖,所以能压下一时之气。

可是眼下我们和齐泰生是彻底的撕破脸了,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准。

他们到沙湖来找什么呢?难道…

我坐不住,匆匆去找师公。

“齐泰生?”师公想了想,摇头说:“我同他不相熟。”

“他们是不是,也是冲着地底下的秘密来的呢?”

师公有些犹豫:“这秘密,世上只有你和我知道。据我所知,你也没有告诉过旁人。”

师公当然也没有说出去。

那么,齐泰生他们是因何而来呢?

我取出那只圆筒——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蹊跷?

齐泰生为了这个,连如此的羞辱都能忍下。

他知道这里头的秘密吗?

“想知道这个不难,他们落脚在镇子西头的客栈,等天黑了,我们去那里瞧瞧。”

说得是,我怎么没想过。

太阳还挂在头顶,我几乎恨不得天立时就黑下来。

师公看我坐立难安的样子,摇头一笑:“你的耐性倒是大不如前了。”

他说的前,自然是说的上一世。

我有些悻悻的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父亲。”

虽然前一世的我也是我,不过师公这样说的,还是让我觉得有些——酸溜溜的。自己醋自己…说起来挺可笑。

父亲也已经知道了齐泰生白天被气走的事,我把打算夜探的事情说了,父亲轻轻摩挲着两枚玉石棋子,忽然说:“我也一同去。”

“啊?”

父亲似笑非笑的样子,悠然说:“我也想瞧瞧这一世你那位‘父亲’是个什么模样。”

我忽然心中平衡了。

不光我对自己上辈子有醋意,父亲也对这我一世的“父亲”很不友善啊。

晚饭匆匆吃了几口,我换了一身衣裳。在院门处,父亲和师公打了个照面,两人对视了片刻,师公朝后退了半步,请父亲先行。我低眉顺眼跟在最后。

唔,师公也算达到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前世我们年龄相近,修为相仿,他这个人自尊心那样强,总是想超越我。

现在他可是稳稳的压了我一头,不管是年纪,修为…如果再算辈份,那就不止一头了。

所以他在父亲面前还以晚辈自居,可是在我面前——

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好笑。

师公这脾气,就象那些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性子古怪执拗。不象孩子似的天真直率,也不象成人一般坦荡含蓄。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行动举止也不爱和人解释。

不过他这一面,也只有我看得见。

对旁人,他是前辈,是高人,端着架着的。

我们一路行得极快,沙湖镇子也小,不过盏茶时分就到了镇西。师公指了一指前头一片屋子:“就是那里。”

齐家的人将这里包了下来,倒是好找,直往后去找最好的那间房就是了。

师公用一个幻镜术映出了层里的情形,纤毫毕现,一切就象站在屋中亲眼所见一样。我虽然对齐泰生的夫人魏氏听得耳朵生茧,可是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的人。

魏氏比齐泰生年轻得多,十分貌美。不过她脸上没有笑容,眉眼描画精细,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凌厉的气韵。

嗯,倒很符合“后娘”这个身份。

齐泰生穿着一件葛色单衫坐在那,魏氏眉头拧着,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

————————

朋友给了一家新开的面馆儿的优惠券,又咸又辣,吃完回来胃痛,还拉了肚子~~

第五十一章 端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