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头静悄悄的。

我推开了门,院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尸首,各种死状都有。有一个只有上半身,看得出是挣扎着爬出了很远,黄沙都被染成了红褐色,不知道下半身丢了哪里。

是谁杀的他们?

我一一查看,文飞和越彤都不在其中。但是许贵红的尸首却赫然在目。她看起来已经死了不止一天了,尸体在如此干燥的地方迅速脱水干瘪,已经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

风声越来越响,我转头向回看,我来时的路已经变成了一片飞卷的沙,房舍,道路,甚至刚才我来时见到的人都已经消失。

这里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了。

我沿着地上留下的打斗痕迹一路向前追,半路上又发现了两具尸体。血还是温热的,从已经死亡的伤口处缓缓的淌出来,被身下的黄沙尽数吸干。

肯定是刚刚才倒毙。

前面传来兵刃交击声,我握紧了剑柄,纵身跃过了矮墙。

“齐姑娘,当心!”

出声示警的是惊雁楼的七当家,他现在也狼狈不堪,一身是伤,尤其腿上的一处最重,深可见骨。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另一个方向。

文飞站在那儿,越彤却倒伏在他的脚下,死活不知。

狂风如同奔马。呼啸着由远及近。

七当家压着腿伤,血不停的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那个女人象是发了疯,连杀了几个人,连她丈夫都不认得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文飞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剑。

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象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吹了一首叫做初遇的曲子,我们隔着人丛,遥遥相望。那时候彼此都青春年少。荷香厅外暗香浮动,花影扶疏。

周围是已经尽数碎裂的幻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颤抖和扭曲,尘埃和碎片被狂风席卷着在身周疯狂的旋转。

文飞有些惊惶的看着四周,狂风又逼过了一步,连身后的矮墙都被轻易的撕开,就象撕开一张薄纸。瞬间矮墙也化为了漫天飞舞的碎屑尘粒。

“文阁主。”

他转头来看我。

“你也想杀我吗?就象你夫人一样。这个阵要破了,幻境马上就会消失。你要杀我的话。现在是个好机会。”

他嘴微微动了一下,立刻有鲜血从唇角溢出。

“你曾经几次想置我于死地,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我慢慢抬起剑来,剑锋正抵在他的胸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的眼睛蓦然圆睁,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也许你杀的人太多,已经忘记了。可是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触碰我,但是到了半途,又慢慢的垂了下去。

“你…你是巫宁?”

无数破碎的尘埃从我们之间掠过,脸颊象被无数细小的利刃划过,一道道血痕缓缓的显现。

“你还活着?”他努力咽下涌到咽喉的热血:“我没有杀死你,是吗?”

大片血迹在他的胸口蔓延洇染,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我无数次的看见你,在书房里,写字的时候…我觉得好象你就在我身旁,替我研磨。我喝茶的时候…你就坐在我对面。我在梦中的时候,你就在我身畔,就象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满身都是花香…”

“不,我杀死你了,我明明亲手杀死的你…可你现在又站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显得迷惘,显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往前踏了半步,原本抵在他胸前的剑锋缓缓没入他的身体。

“你…是谁?”

我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出卖了所有能出卖的东西,杀死了巫宁,逼死了母亲…他曾经珍视的东西,都被他自己亲手毁灭。

这个人早已经在时光中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吹笛的少年。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从他身后透出了一截剑尖。

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剑身向下淌。

“不,你不是她…她被我杀了,我不会把她让给别人…”文飞的脸上浮现起了笑意:“我亲手杀了她,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狂风吞噬了他的身体,手臂,最后是他的脸,全被狂风撕扯扭曲,变成了混沌中的无数碎片。

我的手里一轻,剑用极快的速度碎成了齑粉。

狂风象是张开了巨口的猛兽,迎面朝我扑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风卷着尘埃,就象四月里头零落的飞花,没头没脑的泼洒着,砸了我一身一脸。

放眼望去,满眼尸横遍地。

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有什么东西沾在脸颊上,我伸手摸了一下,是石屑。是被当做阵眼的法石,现在已经全碎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本能的应了一声。

身周乱纷纷的都是人,我眼中却只看到纪羽一个。

寒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我瑟缩了一下,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纪羽解下外袍给我披上,我们谁都也没有说话,他挽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出黑暗的地洞。

能这样静静地在一起,是多么难得,多么珍贵。不经历失去,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这一刻的平和是多么珍贵。

雨幕漫无边际,就像如千年前的那个四月初四一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