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松了手,任由下人拿去清洗,暗中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他身上也会沾染上她的味道,生生世世挥之不去的。正准备出去,福公公忽然拦住司马昭颜悄声说:“皇上,龙袍加身可大可小,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宫里会流言四起。皇上今后还是谨慎些罢。”

在她面前,他哪里还有谨慎?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取了湿衣的宫女都退了出来,司马昭颜径直穿过层层帐幔走了进去。夕莲青丝半干披满后背,抱膝坐在床上,昭颜走近了几步,见她正在小心朝膝盖呼气,才发现她膝盖有些擦破皮。

他皱着眉问了声:“太医呢?”

夕莲吓得弹了起来,瞪着他说:“皇上走路都没声音么?”她又嘘了声,小声道,“伤在这里,不好给太医看,再说也伤的不重。”

他在她身旁坐下,望着她颈上的伤痕,夕莲忽然想到什么,往里侧缩了缩,手伸向了枕头底下。司马昭颜当然知道那里放着什么,是她的宝贝匕首。他抿着唇,不动声色脱掉靴子上了床。

夕莲更加紧张,身子缩到了宽敞龙床的最里边,枕下的匕首呼之欲出。昭颜置之一笑,兀自躺了下去,一动不动。夕莲眼睛微眯,他想做什么?这样她的处境太危险了。

宫女们将帘幔放下,夕莲用光洁的赤脚踢了踢他的胳膊,小声问:“皇上,你再赐给我一个宫殿好不好?”

司马昭颜觉得好笑,眼皮也不抬一下,答:“不好。”

夕莲负气地站起来从他身上跨过去,跳下床,边往外走边回头喊:“你不走我走!”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只好放慢脚步,一步一回头说:“我真走了哦!”

司马昭颜毫无反应,依旧平平躺在那一动不动。夕莲气恼极了,从层层绫绡纱幔里冲了出去,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她往躺椅上一坐,心想,其实在宫里,住哪里都一眼,都是他的地盘…叹口气问:“韦娘呢?”

“方才太医看过后就睡下了。”

“她还好吧?”

“已无大碍。”

她索性在躺椅上睡下,吩咐道:“给我送床锦被来。”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不动弹也不言语,她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宫女们才惊慌起身,夕莲发觉这宫里的侍婢真是笨呢。

躺椅倒也舒适宽敞,没一会她便入睡了,迷糊中感到四周的灯光都暗了下去,陷入静谧的黑暗,空气也逐渐冷清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之间就醒了,微弱的烛光下正对着司马昭颜一泓痴迷的墨瞳。大红的帐子还未撤去,依然像昨日大婚那样喜庆。夕莲的头脑不怎么清醒,声音含糊问了他一句:“你想干什么?”然后手又摸向了枕下的匕首。

司马昭颜忽然按住她的手,恍惚中两人都有一种微妙的触感,却察觉不出对方的温度。

昭颜指了指床上,他们中间赫然摆了一条长长的红绡,笔直地将床一分为二。夕莲心底涌起莫名的暖意,拽了拽锦被,才发现他们各自分开盖了。

司马昭颜眼中含笑说:“楚河汉界。”

夕莲撅了下嘴,原来还是想和她睡在一起呢,可是能信他吗?

昭颜从她眼中看出了她的顾虑,又加了句:“君无戏言。”说完便阖上了眼,神情安详。

夕莲侧躺着观察了他一阵子,其实他不是白痴,不仅聪明而且长的好看,只是笑起来很痴、说话也含糊不清。但是他非常诚恳,语气、目光、举止都秉持着一位帝王的气度和内涵。

他眼神偶尔会散发出一闪而过的灵性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不过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很吃惊。大概韦娘说的没错,他的内心如明镜亮敞。不过他平日里大多是目光呆滞的,或许这个国家需要他思考的东西很少,朝中大小事务几乎不必通过他,太后和臣相都代劳了。

夕莲忽然对他心生怜惜,虽然进宫才两天,可两位太后对他的态度让夕莲觉得非常别扭,或许她可以帮帮他。想得太多了,夕莲忍不住轻声说了句:“司马昭颜,其实你应该反抗。”

他的眼睫突然微微动了一下,夕莲赶紧闭上眼装睡。

昭颜侧过头望着她假假的睡姿,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声音轻微,语速缓慢道:“我不碰你,但是…你、别走…我、我们…就这样睡。”

夕莲的凤眼眯开一条缝,却发现昭颜仍然是闭着眼的,难道他在说梦话么?夕莲晃了晃手,他的手也跟着晃,小指勾的很紧。不知为何,夕莲对他很放心。或许他是个守信的人,连八年前在观星台的事都一直记得,她微微笑了笑,安心睡了。

他们的手就搁在那条红绡上,小指互相勾着。

宁夏篇 20、争执

由于昨夜的事闹大了,寒凉的清晨,昭颜就被福公公叫醒。转头看睡梦中的夕莲,脸庞红润、两片唇瓣微微开启,偶尔动一下。司马昭颜从枕上抓起一把她的发,贴在唇上亲吻深嗅,这缘分,便是他祈盼许久的。

夕莲倚在床上,她现在是个病人,太后和权相心疼万分,一直围在她身旁交代要按时上药,应该吃什么补身子、吃什么会留下疤痕。而昭颜远远站在一旁,像个外人。

“辛昭仪如今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此行为,皇上认为该如何处置?”卢太后冷冷看着司马昭颜,她的眼神里永远藏了一丝恨意。昭颜不懂她为何如此恨他?费心费力去恨一个白痴、一个对她的权势永远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

“私闯寝宫,惊扰龙驾,口出不逊,竟然还出手伤人,简直就是个疯子。这其中任何一条罪都可以砍头了。”她语气总是波澜不惊的,说的话却很有分量。

“那皇后对哀家的冒犯,又该当何罪?!”辛太后后刚进宫门就大声喊了句,只怕在气势上输了她去,可惜,她一直都输。

昭颜偷偷朝后退了几步,把空地留给她们。有她们俩在的时候,他都成了空气。

夕莲正迷茫地看着她们俩争吵,一会又看看昭颜,无辜的表情。她好似总是适时宜地装出一副无辜或楚楚的表情来,让人恻隐。昭颜朝她傻傻笑着,他猜:等她们走了之后,夕莲又会凶巴巴的。

“皇上!”两位太后同时呼喝的声音震耳,昭颜缓过神来,全然不知她们方才说了什么。

辛太后气得上前揪住他耳朵,“长辈在和你说话,怎敢不恭听?!”她这样也不是第一次,昭颜习惯了。夕莲却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若不是韦娘在旁按住她,恐怕早冲过去了。

昭颜朝她笑笑,算是感激,毕竟这宫里,她是唯一一个敢违抗辛太后来帮他的人。

“还笑?你这个白痴,到底有何可笑的?!”辛太后气得用力推了她的白痴儿子一把,昭颜便顺势往后踉跄了几步,再离她们远一些。他觉得离她们近了,将来也会像她们一样恶俗。

“不管怎样,辛昭仪动了手,罪高一等!”

“皇后还犯上呢!”

“西太后,可别忘了,这后宫之主,不是你我,而是你口中喊的皇后…”卢太后将视线转移到夕莲身上,“她是皇后,而你先对她不敬,也是犯上了?照我说,这事就算了,今后,都管好各自的人。”

辛太后总是这样,明明讨不到好处也要争一番,连口舌之快都逞不过卢太后,白白生气。

昭颜的记忆中,每次都是以东太后的话为结束语,这次不例外,辛太后差点又晕过去,临走时狠狠瞪了夕莲一眼。

卢太后松了口气,和蔼看着夕莲问:“皇后怎么能对太后出言不逊呢?听说,还是破口大骂?”

夕莲平日狡黠机灵的眼眸此刻泪汪汪的,委屈答道:“是她先骂我的,她说我是没娘教的孩子。”

东太后的身影颤了一下,表情僵硬,嘴角挂着牵强的笑,“韦娘,你在皇后身边得尽心尽力,往后不许出这样的事了。”

昭颜发现她神色奇怪,匆忙离开时甚至连手绢从手中松落了都未察觉。他教宫女拾起来,改日还回去。然后咧嘴笑着朝夕莲走去,嘴角有点歪歪的。

夕莲没好气瞪他一眼说:“她们这么欺负你,你怎么一声不吭呢?”他为何不生气呢?自己的母亲这样对他为何不生气呢?

司马昭颜酝酿了半天才说:“我能说…说、说什么呢?”

“那你笑什么呢?”夕莲依然斜眼瞪他。

“你…帮我了。”他敛去了笑容,恢复一脸肃穆,声音浑厚道,“谢谢。”

夕莲噗嗤一声笑了,他这样子似乎比刚才还傻些。

司马昭颜忽然发现有一缕未盘上的头发,便伸手从她颈旁拈了起来,转头看韦娘说:“梳…梳好。”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朝西廊书房去了。

韦娘将夕莲按到座上,重新梳好发髻,她的面庞蒙了层淡淡的忧愁,轻声说:“以后别跟西太后对着干,她怎么也是皇上的生母。”

夕莲赶紧答道:“好嘛,我以后都听你的。”

“你每回都是这句话来应付我,以后究竟是多久以后呢?”

夕莲拉住她的手,手心充满温暖而惬意的感觉,小声问:“还疼吗?”

韦娘凝视着她颈上那道血印,摇头说:“我是心疼,你看看,好好的肌肤被抓成这样,还不如何时才能消去。”

夕莲赖在韦娘怀里,嗅着暖暖的奶香,娇声说:“韦娘,我不要留疤痕,你想办法帮帮夕莲,要是变丑了,予淳他不喜欢我了…”话没说完,嘴就被韦娘捂上了,她紧蹙着眉轻声责问道:“怎的还是不知轻重?这话能在宫里说么?”

夕莲闷闷答了句:“可是我想他。”

是啊,她想他。她想念他的心怀,如同书中描写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恍恍欲诉衷肠却无处可诉,只能用忧愁的幻念将明白无误的爱情诠释成支离破碎的旖旎片段。她还记得他唇瓣舌尖的触感,一想起来居然会心惊胆战,因为它时刻提醒着她要提防身旁的男子、一个拆散了他们的险恶之徒。

她想恨这个险恶之徒,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是因为他太可怜了吧。

宁夏篇 21、朋友

精美的琉璃器皿盛满橙黄的杏汁,如玉液琼浆般的凝萃。

夕莲浅尝一口,汁液浓浓,口感润滑。外头的杏花刚刚开始绽放,怎么就结出杏子来了?福公公在旁解释:“这是宫里用特殊方法储藏的杏肉榨的汁,去了毒热和酸味,多食也无碍。”

夕莲颔首笑道:“有劳了,可是,你们怎知我爱吃杏?”

福公公看了看司马昭颜才说:“这个老奴可不知,是皇上交代的。”

司马昭颜费力说道:“生杏…不宜多、多食。”

夕莲眯眼笑起来,应着:“知道了,生杏不宜多多食!”

昭颜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胸中涌起千万惊涛,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嘲笑他?

福公公连忙朝夕莲使眼色。夕莲疑惑望着他问:“生气了?”

怎么会呢?辛太后揪他耳朵他都不生气,怎么她只学他说了句话就生气了?

夕莲坐直了身子准备用膳,昭颜却一直黑着脸,福公公小心翼翼将菜送到他嘴边,他忽然站起来说:“去书房。”

夕莲目瞪口呆望着他明黄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还用杏汁讨好她,为何一眨眼就变了?韦娘在旁小声说:“夕莲,怎么总是不懂事呢?”

喝了口杏汁,夕莲问韦娘:“皇上怎么知道我爱吃杏?”

“你忘了,昨日你说梅子太酸不好吃,杏才好吃。”

原来是她自己说的,他记着呢…

司马昭颜坐在书房里的宽敞的龙椅上,这是他这些年来最流连的所在。几乎盛满了他的苦楚、悲伤、无奈、辛酸,即使他大婚了,迁寝宫了,也始终带着它。天底下拿他当笑柄的人很多,朝堂上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也很多,他习惯了,心灵可以忍受任何眼神和言语的冲击。

可是欧夕莲不行,她是他的救命狐狸精,怎么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嘲弄他?

司马昭颜愤恨地将书桌掀翻了,砚台笔墨散了一地,浓黑的墨汁像鬼影一样在地上扩张、弥漫,他讨厌黑暗,喜欢炫亮的东西,好比星星、好比夕莲。

“皇上!”夕莲的惊呼引得司马昭颜抬头望去,见她呆呆地立在门边,一袭橙黄的色彩明艳动人。他忽然有些恨她,自从莲花池里被她救了一命之后,也逐渐被她主导了生活,似乎过去的八年间,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她。那么他的余生呢,活着就是为了爱她?她究竟哪里值得他爱?

他望着她,想哭,可早已忘了如何哭泣。自从知道自己的眼泪是黄色的,与常人不一样,他就再没哭过了。

夕莲朝他慢慢走去,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墨香,却遮盖不住她身上清幽的莲花香。

司马昭颜无力坐在龙椅上,垂目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夕莲蹲了下来,仰头,清丽的眸光打在他昏暗的脸庞上:“皇上,我不是嘲笑你,我只是一时觉得好玩…”

他冷冷看着她斜挑的凤眼,好玩?那不就是嘲笑么?

“其实,我喜欢听你说话的,很好玩。”她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昭颜心里突然感到一丝甜蜜,即使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因为她的明眸璀璨现在属于他司马昭颜,不是卢予淳。

“福公公说,你经常同他说话,也和他聊天,为什么就不敢和别人说呢?今天你为我准备了杏汁,你自己告诉我不是更好么?”

司马昭颜摇头说:“不,他们…笑话。”

“那你跟我说吧,我不笑话你。”或许是为了安抚、或许是出于怜悯、再或许是歉意,夕莲看他的眼神第一次充满柔情。

昭颜沦陷了,鬼使神差朝她点头说,“好。”

她站了起来,飞扬的神采恰好迎着窗棂透进的阳光。他专注看着她的尖尖薄薄的下巴,很想伸手抚摸。她的下巴一动一动,声音清扬,“说好了,以后你要和我说话,我不会笑话你,即使我笑了,也不算是嘲笑。”

昭颜傻笑着问:“那算?”

夕莲想想说:“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

朋友这两个字,对司马昭颜来说太珍贵了。他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朋友,意味着她从此不会再仇视他。

夕莲忽然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就像八年前,她从池子里将他救起来的时候,想要温暖他。昭颜低头说了声:“谢谢…”

夕莲诧异问:“谢什么?”

“你…曾经救了我的命。”他一字一句慢慢说。

夕莲心思一绕,目光忽然变得狡黠,语气高傲道:“是啊,我救了你的命,你该报答我的,不如你早点废了我吧。”

司马昭颜脑袋里“轰”的一下,原来她心里一直打着算盘要逃离!可他不能破坏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不能让她对自己如蛛丝般纤细的好感被打断,于是淡淡答道:“好,一年。”

许了她一年,他胸中忽然压了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他有一年时间来让她爱上自己,只有一年。

夕莲惊喜不已,一时口快的玩笑话,不料他竟真的答应了!一年,只要一年就可以出去了!她欢呼道:“真的吗?君无戏言!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司马昭颜在心里苦笑着,外表却依然痴傻。

宁夏篇 22、桃花

夕莲心花怒放,教宫女赶紧收拾了书房,催了昭颜一块去用膳。福公公见皇后和皇上一道出来了,眉开眼笑,在夕莲身旁悄声说:“老奴说的不错吧,皇后娘娘您来了才管用…”

司马昭颜似乎听见了,斜斜瞥了过去,福公公赶紧垂着头上前带路。

司马昭颜渐渐话多起来,两人时常交谈。夕莲得知,原来他非要和她睡在一起是故意气两位太后。她不懂了,为什么她们会生气呢?昭颜沉默半晌说:“东太后不希望我有子嗣。”

夕莲愕然,是这样?难道她不是希望自己为予淳守身如玉,两年后好成亲么?

他接着说:“母后不喜欢你。”

夕莲反问:“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你喜欢我么?”

他点头,举了个反例,结结巴巴说:“东太后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你喜欢我。”

她们两个人争来斗去,却从来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夕莲叹了声气,蓦然发现天色阴了下来,金陵要步入漫长的雨季了。

每日晚上就寝之前,昭颜都会将那条红绡从枕下拿出来,悉心摆好,到清晨起床再藏回去。他们睡前不大交谈,或许是为了避嫌,但是在外人看来,又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呢…

梅雨时节,夕莲做了个梦。被夕阳余晖笼罩的莲花池,朵朵夕莲肆意怒放,暗香浮动中,一叶扁舟缓缓而行。舟上迎风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长,一袭白袍也被印染成夕阳的颜色,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她挥着双手朝他呼喊:“予淳哥哥——我在这里呢!”

他似乎在笑,小舟慢慢靠近,就在即将看清他脸庞的一瞬间,她醒了,眼前是韦娘慈祥的面容。她有些失望,很久没见予淳了,不知他是否也有一样的思念?

连着十几日的春雨,仿佛将宫殿的根基都泡软了,朝臣上奏都轻绵无力,好不容易迎来了明媚,昭颜却懒散地倚在龙椅上,听两个女人在他背后争论。他只盼着下朝,趁夕莲还未醒偷偷看看她,或者偷偷亲吻她浓艳乌黑的发。

韦娘催促夕莲起床,“昨夜里雨就停了,难得天气好,出去走走,你都憋在这里半个月了。”

她转头问道:“皇上呢?”

“上朝了呀,你平日起来的时候他都下朝了。”

今日破例,夕莲挑了身素雅的衣裳。听说桃花都开了,她可不想和桃花去争奇斗妍。

越是往园子里走,桃花越是开得浓烈,没想到一场春雨,催生了如此多情妖娆的花朵。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也不知是露珠还是残留的雨珠。夕莲命人剪了几枝开得漂亮的,花枝一颤,零星的花瓣在气流中轻慢流转着扑在她怀中,袍袖一动,它们又追逐着落到泥土里。

“娘娘,走累了吗?前方有处歇息的凉亭。”一名面生的宫女指了个方向对她说。

前方被层层花枝挡住了,不过依稀能看见凉亭的一抹朱红色,夕莲稍稍拎了裙摆朝那走去,一手还揣着花枝。她沿着弯曲的石子路走了去,凉亭跃然眼前,卢太后端坐在正前方,似乎预料到了夕莲的出现,嘴角含笑。

夕莲命宫女都在外候着,独自迈上阶梯去了。

“太后金安!”

她心里隐隐还记得大婚那几日太后愠怒的神情,这会又和从前一样淡定。

卢太后慢条斯理说:“夕莲,哀家看这桃花开得极好,教人煮了清酒,赏花、品酒、听曲。”

夕莲在她身旁的红木椅子坐下。轻风吹起纱帘,拂在颈上痒痒的,她无意拨开它,蓦然看见飞扬的纱帘后面,一袭青袍的卢予淳,席地抚琴。他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抹了一下,《梅花三弄》的旋律清幽而出,夕莲怔怔望着他低垂忧郁的眼神,手上一松、桃花枝散落一地,韦娘匆匆拾了起来,搁在石桌上。

卢太后依旧操着不急不缓的口吻说:“卢将军调回金陵了,皇后,来尝尝这酒。”

夕莲失神地接过酒杯,浅尝一口,酒香芳醇、余味清爽柔顺,可她心中却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太后忽然高声问了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怎么抚了梅花三弄呢?”

予淳抬眼看夕莲,手上未停,答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夕莲垂下双目,唯恐他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哪里是在抚琴,分明是在弹拨她的心弦,原来清晨梦中的想念,此时竟成了真。她痴痴凝望着自己的裙角,一杯杯清酒不知不觉下了肚。

不远处晃荡着一个身影,踟蹰不前,是福公公。韦娘小声提醒道:“该用午膳了。”

夕莲头有些晕,眼中湿润润的,怆然从予淳身边走过,只留给他轻不胜风的衣裙厮磨。

宁夏篇 23、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