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予淳盛怒之中,高声喝道:“传太医去朕的寝宫,贵妃彻底疯了!今日起没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宫门一步!”

昭颜愣在当地半晌,终于从室内传来一阵狂笑,打破了他的僵直。

明公公急忙进殿去看,一面吩咐宫人进去收拾。乐曲稀稀疏疏停了下来,乐师们都面面相觑,方才热闹的德阳宫顿时静谧无声。

夕莲拖曳着残破的衣裙冲了出来,疯疯癫癫笑道:“快啊,奏乐啊!我爱听丝竹之声!尤其是那笛子!是谁吹的笛子,真好!”

昭颜心底一窒,这就是他们说一切安好的夕莲么?这就是卢予淳金屋藏娇的贵妃么?她眼上蒙着厚厚的白绢…她颈上鲜红的吻痕似乎要将他的眼珠刺出血来,还有手上挥舞的匕首,向众人眉飞色舞展示着她是如何赶跑了卢予淳!

乐师恐惧于她手上鲜红的匕首,纷纷四散,唯有昭颜僵在那一动不动。夕莲跌跌撞撞摸到他身边的椅子,歪着脑袋笑嘻嘻问:“谁吹的笛子?我要听笛子!”

昭颜眼里已然湿润,举起笛子,音律清幽而出。

夕莲怔住了,伸手摸到他的胳膊,走近一步轻唤了声:“昭颜…”

众人大惊,不知哪里泄露了行踪?昭颜的笛音停下了,任由夕莲在自己胸前静静依偎。

“昭颜,我的手好疼…”

司马昭颜轻轻抬起她的手,发现她手腕上有一道口子,不大、却渗血了。

“我对不起你,好在他没得手,他被我吓跑了…我仍然是你的…”夕莲微微笑着,手抚上他的脸,语无伦次道,“你从天上下来看我的吗?我以为你会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

昭颜强忍着不出声,鼻子里有股酸涩。

夕莲抬头,用手指仔细摩挲他的轮廓,忽然碰到他的唇,温热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一种熟悉的味道氤氲在鼻端。她踮脚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一触即离的吻,昭颜还未察觉到她的温度,却已经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她在他怀里急速跌落,昭颜几乎要呼喊出声,明公公及时大叫:“娘娘昏倒了!快扶进去,别愣着了,你将娘娘扶进去,其他乐师先行回去休息!”

昭颜意会点头,趁乱抱起夕莲进了内殿。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未变,他轻轻放下她,怒不可遏朝明公公质问:“这就是你所说的安好无恙?你可知这是欺君!”

明公公跪倒在地,泣然道:“奴才有罪,娘娘如此境况,奴才怎么敢如实禀告…”

玉茗也扑倒在一旁泪水涟涟:“这不是第一次了,娘娘她…她的眼睛坏了,不能再哭,便强笑,哪里知道她笑中含悲,更加难受。也不知何时开始服用五石散的,近来恍惚度日,偶尔癫狂发作!前几日险些丢了性命,五石散一时难清,娘娘的皮肤现在已经要不得了,一擦就破!”

昭颜失魂落魄坐在床沿,拾起她的手,“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玉茗哭着抢先说:“是去皇陵的时候!那些侍卫冷嘲热讽,要娘娘三叩九拜,冰天雪地,娘娘小产尚未恢复,却执意要进去,最后哭倒在墓碑旁。回来又听闻卢后病逝的消息,娘娘悲伤过度,差点哭瞎了…”

明公公狠狠拉了玉茗一把,斥道:“皇上今日不是进宫来听这些的!快拿刀子来!”

昭颜眸光一动,泪就滴了下来,凝噎道:“不用,她已经受伤了。”他俯下身,在夕莲手腕的伤口亲吻,然后吮吸。她的血是热的,幸好还是热的,他紧闭着眼,伏在她臂上哭泣。这条情路为何这样苦、这样长,他们要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明公公急忙提醒:“皇上赶紧服药!”

昭颜取下腰间的小竹筒,仰头将苦药一饮而尽。

夕莲蹙眉哼着:“疼、好疼…昭颜…”

“皇上不宜久留先行回去,这里交给奴才处理!娘娘药性发作,不会记得今晚的事。”明公公话音刚落,夕莲蓦然坐了起来,紧紧抱住司马昭颜的腰哭喊:“不要丢下我!我知道我错了,我后悔了…真的,司马昭颜,君无戏言,你说你喜欢我的,你不能骗我!”

他想象着她被遮住的眉眼,手指轻轻抚过绢布,哽咽道:“夕莲,我喜欢你,是的,君无戏言。”

夕莲破涕为笑,露出一口玲珑皓齿,傻傻说:“我也喜欢你,真的喜欢!”

昭颜也展露笑颜,捏捏她的鼻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任性,等我回来。”

夕莲乖乖点头,脆生生答道:“嗯,我会的!”

昭颜扶她睡下,目不转睛盯着她一颦一笑,贪婪到了极致、即使解毒了他也是如白痴一般迷恋她。夕莲喃喃自语了句:“如果这个梦不醒来就好了…”

明公公急得直打转,昭颜自知不能再逗留,在她唇畔吻了下,目光触及到枕边的紫玉笛,他不假思索拿走了。即使是梦,他也该给夕莲留个希望才是。不管前面的路是怎样,他下定决心不放弃她、永不放弃。

夕莲,我会回来的,君无戏言。

昭颜,我知道你来过,是吗?

她几乎将德阳宫翻了过来,也没找到那支笛子。

“娘娘,快歇息吧,明日再找,都子时了。”

夕莲垂着头,低低应了声,便躺下了。

室内的灯灭了几盏,她眼前的光亮暗了下去,万籁俱寂。

如果昨夜是一场梦,为何梦醒了还会留下痕迹。虽然她浑浑噩噩,但还依稀记得发生过什么,玉茗撒谎,明公公也撒谎,他们都在掩饰。

夕莲自行摘去了遮蔽双目的绢布,好在灯光昏暗还不至于刺目。景象模糊,她揉了揉眼睛,下床摸到玉茗身边,累了一整天她应该熟睡了。夕莲悄无声息拿走她的衣物,简简单单绾了个宫女的发髻,沿着墙角拐了出去。

丝竹班子应该歇息在德阳宫后殿才是,她寻了一圈,周遭黑漆漆的,没有人居住的迹象。一个值夜的内侍提着灯笼照了照,问:“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夕莲一惊,忙低了头咳了两声说:“我是殿内侍婢玉茗,今日娘娘不是找笛子么…我忽然想起会不会被丝竹班子的人拿了,便来看看。”

“姑娘说的在理啊,说不准有人顺手牵羊。不过他们已经走了啊!”

夕莲慌忙掩饰:“是了我糊涂了,不知他们往哪里去了?明日我禀告娘娘看能否追回。”

“辰时出的宫,不过听说那丝竹班子还接了几家大户的活,应当还在金陵吧。”

“这样甚好,有劳公公。”夕莲低眉垂目朝他欠身,快步离去。

日照香炉,龙涎香气四溢。

卢予淳狂怒而起,推翻了桌案:“她宁愿逃出宫去?那好,就让她出去,朕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活下去!”

“又涔血了!”陈司瑶一声惊呼,忙传太医。“皇上息怒,伤口裂了…”

“继续跟着她!派几个人专门跟着她!把画像发出去,任何人敢与她说话、敢收留她,一律投入监牢!朕要她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就是皇宫!”

一旁的秦献珠娇声道:“皇上这是何必,任她去自生自灭好了!”

卢予淳冷冷扫了她一眼,“朕会让她乖乖回来,她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自会回来。”

陈司瑶望着他背部殷红的绢布,心惊胆颤,喏喏说道:“这样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越是强迫她越是反抗,皇上想过没有,司马昭颜为何得到了她的心?”凌厉的目光直射而来,她闭口不言了。人各有命,有的女子天生就被宠爱至极,有的就该被弃之角落罢。

十丈宽的御街,两旁光秃秃的树枝上稀疏抽了些新芽。车水马龙,吆喝声此起彼伏。她有多久没见到这样明媚的景象了。原来在宫里呆久了,心都会变得阴霾。阳光过于刺眼,她只能低着头从屋檐下溜过,但凡她所过之处,人们都纷纷避让,有时还鸦雀无声。

她能听见身后的议论,知道卢予淳下的命令。只是还没打探到丝竹班子的消息,这样一道命令无疑封死了她所有的路。她深信不疑那吹笛之人是昭颜,即使真的是他又怎样,她找到他,然后两个人一齐被卢予淳处死吗?于是她只能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走,忍受各种各样的目光和声音。

她饿了,哪家酒楼都不招待她;她渴了,连茶摊都不敢施舍一碗水;她累了,便躺在街道中央,也无人来管。除了她自己,没人和她说话,她想起了乌镜台的日子,孤独得让人绝望。不过这次不一样,她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那支紫玉笛,不论卢予淳想出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她回宫!

她跑到寺庙去拿敬献给菩萨的食物酒水,是堂而皇之地拿,没人会说她、没人会理她,她仿佛是不存在的一个人。只是身后的四名侍卫,寸步不离。夕莲闲时便与他们说话,当然也是没有回应的,她终究是自言自语而已。

她跑遍了金陵,也没找到江南丝竹班子,或许他们早就走了。她躺在御道上,蓬头垢面、肆无忌惮。连官家马车看见她都绕行,视她如瘟疫。

路过的行人聚在一起指点议论。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哼,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恶有恶报!”

“是啊,听说北方要打仗了,若不是她,大褚还安然无恙呢!”

“对啊,四夷来犯,朝廷正在招兵买马。”

“红颜祸水…”

“看来新皇帝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才将她赶出来的!”

夕莲蓦然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大叫:“你怎么知道?我的真面目你看见了?我是一只狐狸精,真的!想不想看,你们想不想看啊?”

人群四散,夕莲无奈笑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寺庙里。至少,这里的和尚不会说她是狐狸精。至少这里的食物是菩萨的,如今只有菩萨会施舍她。

她就歇在寺院后方的凉亭,遮得住雨却挡不住风。望着池水里的倒影,她不知道自己与乞丐疯妇有何区别?她粲然一笑,“做乞丐也好,我绝对不会回去,我要找到他,菩萨会给我指引,我会找到他!”

两匹黑色骏马往金陵方向疾驰,蹄声猛重急促。

司马昭颜一身青布衣,陪行的邬云姬一袭绿罗裙。

邬云姬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大喊:“好样的——我没看错人——”

昭颜紧抿着唇没有答话,一心要赶回金陵。

当他看见夕莲的画像和卢予淳下发的命令,再也无法丢下她。他害怕下一次听到的消息会是她的死讯。他怎么承受得住?现在还来得及,卢予淳要赶她走,可他司马昭颜要她回来,普天之下究竟是谁的王土?尘埃尚未落定!

“那几个迂腐的老头气得胡须都竖起来了,大快人心!你做的没错,男人就要有担待!放心吧,我的易容术绝对不会被识破!”邬云姬爽朗大笑,一面侧目打量自己的杰作。司马昭颜左脸上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狰狞恐怖,只怕谁见了都要吓着。

她的马儿忽然嘶鸣不已,停滞不前,邬云姬及时跳了下来,黑马腿一软倒下了,四周腾起浓浓灰尘。

“这马也太无用了,才跑一日就倒了。”

昭颜勒马回来,伸手拉她。“快上来,天黑之前务必进城!”

邬云姬二话不说跨了上去,紧紧抱住司马昭颜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说不出的舒服。她微微眯起眼睛,就抱一会、一会就好…虽然有些沉迷,不过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日渐西斜,扬长的黄褐路上黑马疾驰,留下一线滚滚尘土渐渐膨胀升起、蒙住了夕阳的光芒。

残冬篇 第四卷 暮春(完)

寺庙里的树木郁郁葱葱。一大片暗绿中,刚长出的浅绿嫩芽星星点点,在晨曦下泛着油亮耀目的光。

钟响了,僧人陆陆续续从木屋走出来,往大庙去。他们从不在意亭子里的疯女人多么煞风景,夕莲却很在意任何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是的,她很在意,所以跟在僧人后面进了庙堂。住持远远坐在神像前,夕莲径自走去,在他身旁坐下,笑嘻嘻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做早课么?”

住持不答话,四名侍卫已经冲了进来,架起夕莲往外走。住持才开口说:“这是皇家寺院,容不得你们胡来。多次对神明不敬,无异于藐视佛法,既然如此,为何还来此处寻找庇护?”

夕莲扭转头去朝他笑着问:“这是哪朝的皇家寺院?这庙堂之内供奉的又是谁家的列祖列宗?我是司马家的人,为何就不能来此寻找庇护?!”

住持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合上双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僧人们的诵经声嗡嗡响起,夕莲的笑声渐渐隐没。直到他们都忘记她的存在,她还在笑着,一面大喊:“什么皇家寺院?你们烧的是司马家的香火,却为卢予淳祈福!僧人多神圣?也不过是乞生之辈!”

走了没多远,前方一簇明火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止了笑,惊叫道:“西厢着火了!”

原本丝毫不理睬她的僧人潮涌而出,住持也匆匆跑了出来,大呼:“快!快去打水来!”

僧人众多,夕莲在纷乱人流中慌张失措,早春时节怎么会着火?雨季快来了才是!混乱中,她不知怎么被人推倒了,忽然一件珠灰僧袍从天而降,盖住了她整个人,她呼叫未出便捂住了自己嘴。不管是谁,能摆脱那几个侍卫当然好!

她弓着背随那人快速跑着,只看见自己脚下的路呈现出如琴弦般的丝丝缕缕。耳旁的喧闹吵嚷声越来越远,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夕莲正想询问,忽然被人抱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一震,方知自己上了马,不一会便狂烈颠簸起来。

来人将她搂在怀里,夕莲对这种姿势极为恼火,三两下扒开僧袍探出头大叫:“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她依旧被紧紧夹在一个怀抱里,随着马的奔跑两人隔着薄薄的春衫起了摩擦。夕莲面红耳赤转头,却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惊呆了。这是一场怎样的重逢?惊喜、哀怨、疑虑纷沓而来,时光就像停止了一般。她就那样看着他,任疾风肆虐、任景物飞掠。

“昭颜、真的是你!”她浑身颤抖,摸上他的脸,“就算你烧毁了整张脸,我也认得!为什么要骗我…既然骗了我又为什么要回来?!”

她披散的头发狂乱飞扬,挡住了他本来就模糊的视线。司马昭颜伸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轻声说:“先逃走再说,怕那几个人会追来。”

他沙沙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来,摩挲了她的心扉。

夕莲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在冒出昭颜未死的念头时,心中实则毫无把握,仅仅凭直觉而已。但是现在,她真真切切抓住他了,她又闻到了他身上安神的气味,又看到了他墨黑的眸子,又枕在他胸膛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原来菩萨真的给了她指引,她一面抽泣一面抬头对司马昭颜说:“我错了…”

昭颜不发一言,几位老臣的忠告应犹在耳,他不能像从前一样爱她、宠她,这是对自己好、也是对她好。为了自己肩负的责任、为了向先皇交代,他们注定回不到从前,不过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几位元老都同意留她在宫里,但不能封品级,其实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他垂目望着她的憔悴容颜,低声说:“我不怪你。”

“你不懂…”夕莲抓起僧袍擦了擦满脸的泪,“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和菩萨抢食吃的!我一面和菩萨抢吃的,一面祈求菩萨让我再遇见你,我这样不诚心,菩萨还如我所愿…昭颜…”

她又窝进他的胸膛,如一只生病的幼兽,安静而疲倦。她的眼窝深陷,肌肤也失去了明媚的神采,一双懵懵的睫毛不停颤抖。昭颜心口一痛,夹紧了马肚子,“驾——”

出了金陵的地界,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野郊。他们下了马,昭颜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男子衣物给夕莲,目光看向旁边一片林子,语气平静说:“去换了。”

夕莲盯着他许久,却没有从他表情里看出丝毫异样,失落接过衣物往林子里去了。他对她如此淡漠,那也是应该的。是她害他丢了江山、是她害他毁了容貌,他还涉险来金陵救她…所以不论司马昭颜怎样对她,她不应当有半分怨言!至少他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眷顾、赐给她一生中最大的奇迹了。

传来一阵*近的马蹄声,昭颜朝马上的青绿身影挥挥手。邬云姬及时勒住马,大汗淋漓跳了下来,“她呢?”

“在林子里换衣服。寺院没事了吧?”

“没事,就点了一个小柴房而已。住持让我给你说,她这几日风餐露宿,身子恐怕不好了。”邬云姬喘了口气,转向树林,“我进去看看吧!”

司马昭颜微笑颔首,“云姬,辛苦了。”

邬云姬眯眼一笑,往林子里钻进去了。

邬云姬轻轻走近,夕莲的身影隐在层层枝叶后,背脊中间凹下一道好看的弧度,肩胛骨削瘦得如诗般清雅。她正摆弄着裹胸的长绢,不知如何下手。

夕莲侧耳听见了沙沙声,以为是昭颜,不禁脸上一热,怯怯问:“你来做什么?”

夕莲的声音在邬云姬听来自是娇媚非常,又见她羞态毕露,忍不住笑起来,清声道:“我怕你没扮过男装,无从下手!”

夕莲惊叫了声,抓起衣物挡在身前,转过来盯着邬云姬打量半晌,她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昭颜听得惊叫也冲了进来,见夕莲惊慌失措的模样上前几步解释:“这位姑娘叫邬云姬,是韦娘和你父亲的女儿,也是你姐姐。她是帮我们的。”

夕莲怔住了,难怪第一眼便觉得熟悉,韦娘的女儿…韦娘何曾有个女儿?姐姐?父亲从未提过有个姐姐…她的神情渐渐萎靡,想起了那座深宫、想起了那些惨痛,嘴里喃喃念:“韦娘,我没把你带出来,我该带着你一起走的…父亲、你去了哪里?为何不要夕莲了…曦儿,母后无用,母后保护不了你…”她一手捂住额头,身子一偏倚在树干上,不一会身上便冒了层细密的汗珠。

昭颜心底一窒,赶紧上前几步扶住她,朝邬云姬喊:“快给她诊脉!”

邬云姬搭上夕莲的手腕,眉间阴云越来越重。

夕莲神智不清、依然在胡言乱语,昭颜拿衣物裹紧了她的身子,轻声安慰:“没人怪你,夕莲,放心吧,我们都会很好的,曦儿很安全,不用担心。”

“她服用五石散多时,中毒太深。”邬云姬在身上摸了一圈,“我没带药,她这样下去不行的,要行走,不管她有没有力气,都不能静卧休息,必须活动经络才能驱散毒性!”

夕莲眯眼看了昭颜好一会,傻傻笑起来,双臂勾住他的颈,“昭颜,昭颜…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不会丢下我的!”

邬云姬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先替她穿戴好,我在外面看着。”

“嘻嘻,昭颜,我不要穿…你抱抱我好吗?我想你…”

邬云姬走出几步又回头,见司马昭颜认真摊开衣物,宠溺哄她:“夕莲,你答应我不准任性的,先穿好衣服我再抱你。”

“好!”夕莲闭上眼,摊开手臂嚷嚷,“快点穿哦!咯咯…穿好了你要抱我!君无戏言!”

邬云姬自言自语道:“一个为爱痴狂、一个为爱疯癫,真是天生一对。”她不知为何忽然心痛,连忙扭头离去,眼眶竟有些发热。司马昭颜不是薄幸之人,欧夕莲也是情深女子,为什么那些人要阻挠他们在一起?纵使夕莲无知犯下了大错,那些什么元老什么大臣就忍心拆散一对真情相待的眷侣吗?她仰起头,看初春的阳光漏进林子,刺得人更加想要流泪。

边境各国蠢蠢欲动,南离前几日公然集结了军队在方向扁州,卢予淳焦头烂额,皇位才坐上两个月而已,繁琐事务纷沓而来。接到夕莲失踪的消息,他遏制不住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将那四名侍卫杖毙了。

老太师闻讯而来,气得面色发白用拐杖指着他斥道:“为了一个女人,大动肝火,方寸大乱!这是你应该做的吗?!一国之君,怎么能分不清主次?大褚军队向来由卢家一门调教,战无不胜,你怕什么?害怕泱泱大国出不起兵?!真是没出息、没出息!”

“爷爷,战乱只会给百姓带来怨言,若战事四起,想必司马王朝的拥护者也会出来反抗,到时内忧外患更加麻烦!”

老太师恶狠狠喝道:“哼,怕什么!都是愚民,镇压就是!哪个朝代不是建立在血海之上?!百姓愚昧,等你打仗胜利了,自然会有人信服,这样一味躲避,反而让人愈加瞧不起我们的新王朝!”

卢予淳渐渐平息怒气,疑惑问:“难道真要对南离出兵?”

“不然他们就更加得意忘形!当然,打南离只需要调一部分兵力,另外的兵力仍然放在北方。那些个游牧民族强猛凶残,不好对付!”

送走老太师,卢予淳心力交瘁倒在龙椅上,陈司瑶端了碗甜品放置书案上,柔声道:“皇上,歇会吧。”

卢予淳猛地睁开眼,望着端庄到没有一丝凌乱的皇后,目光柔和下来:“瑶瑶,她为什么要跑?她能跑到哪里去…朕不过是想要她回来罢了。”

“皇上,臣妾前几日从御花园抓了只小雀,喜爱极了,便将它关在笼子里,谁知它终日哀鸣,不吃不喝,臣妾一心疼,便将它放走了。若再不放走,或许它会死的…”

卢予淳脸上晕开一个温柔的笑,声音却阴森无比:“即便是死,也应该让它死在笼子里。”

陈司瑶一怔,心底无缘无故涌起哀恸。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过了湘水便是西蜀了。这段水域没有关卡,原本分散成三三两两的队伍又集合起来。

邬云姬在上一个村庄买了些药材,制成药丸给夕莲,教她五石散发作时就嚼碎了咽下去,于是这几日也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