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颜急促喘着气,茫然望着前面一大片热闹和喧嚣,他语无伦次对福公公说:“找她…我要找到她!找不到她,我不回去!我要找她回来,她离开我会折寿十年!夕莲去哪儿了?福公公…我不能没有夕莲!”

浑身热血都好似涌上了头顶,他的面色却是煞白如纸,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了马,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出的营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夜风在耳旁呼啸,视线模糊不清,马蹄“嘚嘚”震得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她发誓了发誓了!为什么不守誓言!

一群人纷纷上马紧随其后,呼喊不断。侍卫点起火把追了上去,无奈司马昭颜疯了般策马疾驰,任谁也赶不上。

福公公拼了老命也上马去追,被远远撂在后面,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皇上已经失去理智,夜路漆黑,如果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好咬咬牙,在后面大喊:“他们往西边走了——!走不远,叫皇上慢点!”

福公公的话语一声接一声传到司马昭颜耳中,他急忙拉住缰绳,回过弯来朝西边的小道驶去。福公公紧张万分抓住马背上的鬃毛,吓出一身大汗,见皇上非但没减速,反而更快了,愈加后悔。

一树月华,银光透过树叶筛下,马车如洒上了碎银子般。

欧敬之眉头紧蹙,幸好有云姬事先备下的药瓶,他简单替夕莲包扎了额头。她疲惫蜷缩在角落里,不知睡了还是没睡。身为父亲他怎能不心疼?可是夕莲继续留在司马昭颜身边,只会受伤害!她哪里知道陪伴君王的路有多苦!她哪里知道在宫里毫无靠山是多危险的事?

他沉沉叹了声,夕莲忽然从甲板弹了起来,瞪大双眼说:“他来了!”

欧敬之惊诧,侧耳倾听,果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夕莲从车厢钻了出来,望着寂静的黑夜,嘴里喃喃道:“他来找我了,父亲!昭颜…他不会放我走的!”

欧敬之咬咬牙,捂住夕莲的嘴,拖着往车厢里塞,“夕莲,躲起来!你不能跟他回去!我不能让你再去宫里受苦!”

夕莲没有挣扎,哀怨的双眼紧紧盯着欧敬之,她轻声说:“韦娘留在父亲身边,苦吗?为什么她仍然坚持了这么多年?因为她爱你,就像我也爱昭颜,父亲…”

欧敬之伤心搂住夕莲,哽咽道:“我不能让你重复她们的路,夕莲啊!你若是过得不好,我如何能向她们交代!”

“可是这样离开,我更加过得不好。”她幽怨举眸望着他,“我知道回宫以后会很苦,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夫君都在那里,那是我的家,再苦,也是我的家。”

夕莲渐渐离开父亲的怀抱,毅然跳下马车,朝*近的马蹄声飞快跑去。

满天星光下,她步履翩飞,宛若精灵。纤足点地,仿佛一点即盛开了一朵妖娆的莲花。

她挥着手臂朝零星的火把狂喜呼喊:“昭颜——”

她清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绵延,马儿随着长长嘶鸣。司马昭颜看见黑暗中纤弱的身影,鼻子一酸,扔开缰绳飞跃而下,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紧紧按住她的头,紧紧贴在她耳边低声啜泣:“为什么要走?你发誓不离开我!你不守信!”

夕莲强忍住泪水,笑着说:“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别这样。”

“不要叫我皇上…”他将湿漉漉的脸埋在她发间,“我不是你的皇上!”

“昭颜,你是我的昭颜。”她呢喃着,掏出手绢悄然为他擦拭脸庞,“我不走了,我离不开你、我舍不得曦儿,我不会走了。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苦,就算受再多的伤害我也不在乎,我只要和你们在一起。”

他内心慌怯,捧起她的脸,看她晶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柔情,再也没有悲苦。他再次将她紧紧抱住,舍不得松开一点点,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夕莲回宫无疑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可是他宁愿让她受煎熬,也不能放她走啊!

欧敬之远远看着橙红火光中夕莲喜悦的脸,树荫下的月光细碎,照在他悲喜不定的表情上。他已经无法阻止他们这份真情,唯有祝福,深深地永久地祝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驾着马车离去,亲手将女儿再次推入深渊,她们会怪他的吧?可是将她带离司马昭颜,就像夕莲花离开了水,会枯萎。

夕莲听见渐行渐远的车轮滚滚声,猛地抬头,喃喃唤了声:“父亲…”

昭颜这才松开她,两人转身远望,马车已经消失在无边夜色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10、姣莲司马昭颜拥夕莲下马,迟疑再三,引她绕过大帐,往后方走了一阵,在一间帐外停下。

他松开湿腻的手,忐忑道:“进去吧,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夕莲一窒,呆呆看着司马昭颜问:“最后一面?你…”没有理由再问,这样的结局是必然,可她如何能忘记和卢予淳的过去?无关风月,只因他是她年少时最天真烂漫的一个梦。她唤了多少年的予淳哥哥,就要命丧在司马昭颜手里吗?太…残忍了!

司马昭颜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不许哭鼻子,你的眼泪只能为我而流。”

夕莲薄唇紧抿,撇过脸,一头钻入帐子。

小小的营帐中央,卢予淳被无情束缚在木桩上,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他总是这样,即便是输了,也要让自己保留最后的优雅。夕莲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同一类人。

卢予淳意识到有人进来了,缓缓抬头,一时目瞪口呆。这还是夕莲吗?她穿着粗布衣衫,梳着农家女的发辫,素面朝天,额上还绑着白布条。她的目光里再没有狡黠和戏谑,只有悲悯、无尽的悲悯。

夕莲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一圈,落定在他被捆绑的手腕上。她咽喉抽紧,慢慢蹲下,伸手摸了摸那根粗粝的麻绳,痴痴问:“疼吗?”

“你…这样对我!”卢予淳定定望着她,眼里噙了几丝笑意,“你帮他,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的好莲儿,你真狠心。”

夕莲手一颤,猛地收回来。莲儿这个称呼,他只唤过一次,在那个冬夜、她为他付出贞*的时候,他一直在她耳边唤着莲儿…可是她极力在掩埋的这段过去,为什么他要不遗余力掘开来?!

“你被他骗了,莲儿…他怎么会爱你?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他是皇帝,要怎样的女人都唾手可得,为何偏偏对你好?等你帮他完成了一切,就会被丢弃在最阴暗的角落!”

夕莲无力瘫坐在地上,她藏得极深的心事,就这样被卢予淳说中了!她从不怀疑昭颜对自己的感情,她宁愿背负一切陪在他左右。可是…她终究不清白,司马昭颜有朝一日想起来,他会介怀、会厌嫌、会憎恶,到那时,她又要怎么面对他?

卢予淳微微闭目,继续说:“夕莲,你错了,大错特错。当初明明有一条更加光明的路摆在面前,你却选择了黑暗。你这样跟着他,没有名分没有地位,会幸福吗?”

“住口!”司马昭颜咆哮着冲了进来,一把捞起地上失魂落魄的夕莲,紧紧搂在怀里,“事已至此,你这样挑拨我们再无益处!最后一面也见完了,我会让你自己选择死法!”

“不!”夕莲惊呼出声,“不要杀他!”

司马昭颜难以置信,托起夕莲的下颌,死死盯着她含泪的双眸:“你说什么?”

“昭颜,不要杀他…”她话音未落,昭颜已经拖拽着她出来了,疯吼道:“他杀了我、杀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你还为他求情?还是你心里根本就放不下他!”

夕莲无言以对,泪不自主淌下来。她殷殷看着他,执拗、倔强。

“不许哭!他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他狠狠迸出这句话,强行拽着她回寝帐。临进时对守卫说:“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夕莲呆坐在床沿,睫毛湿漉漉的,瘪着嘴一言不发,快一个时辰了。

司马昭颜背着双手在她跟前踱来踱去,急躁难安却不敢跟她说重话。方才是他粗暴了些,但她也不至于委屈成这个样子。他深吸口气,好言好语劝道:“如何处置他,我们回宫再商讨,并不是我一个人做主。我说的是气话,其实没人说要杀他,卿家们都说要再议。”

见她没反应,他又耐心哄他:“为了他,你这样和我赌气?值得吗?”

夕莲举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卡在咽喉处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卢予淳说得对,她是残花败柳,凭什么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她暗自攥了攥拳头,脸上舒展开一个歉意的微笑,“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不管以后是被他弃之阴隅还是被他捧在手心,她认命了。

司马昭颜惊讶极了,夕莲低声下气认错,那么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他小心翼翼查看她脸色,并无异样。她嘟着嘴,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别气了…要不、我给你做莲子羹去?”

昭颜立刻展露笑颜,斜睨着她:“太晚了,不如做点别的?”

夕莲双颊绯红,伸手解了他的腰带,指了指额上的白布说:“我这个样子真难看,所以…”她踮起脚用腰带蒙上他的眼睛,“这样好了!”

“嗯?那我如何看得见?”昭颜搂着她的腰身,气喘急促起来,眼看一个热吻要覆下,夕莲忽然挣了出去,肆无忌惮朝他做了个鬼脸,“不用看啊…你来抓我!”

司马昭颜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听到两个守卫忙不迭喊娘娘的声音,他自言自语摇摇头:“唔…夕莲,你敢耍朕…”

夕莲飞快跑着,她要甩掉一切的杂念,全心全意只想着他、只想他!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营地,夏夜晴朗,一整片及腰的疯长的野草在月色星光下波涛起伏,像一池碧绿的湖水。夕莲深深呼吸,北边二十里外就是尸骨遍地的战场,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罢。她罪孽深重,所以活该被世人唾骂。

司马昭颜冷不丁从后面抱紧她,剧烈起伏的胸膛贴着她后背。

他尽情埋首在她颈旁啃啮,欲望勃发。破碎的呻吟从她口中丝丝溢出,销魂蚀骨。

这里再无任何人打搅他们,一切都这样自然。原始的悸动,薰醉了周遭所有的生灵,野草劲舞、蝉鸣激烈,她雪白的小臂被藤蔓纠葛,十指痉挛拽下了他的衣袍。她与满天含笑的星子对望,在夜幕下沉沦,在他身下沉沦,此刻的念头纯粹到只想完完全全做他的女人,其他什么都不要…

她懵懵看着他迷离的眸光,手心贴上他抽搐的面庞,滚烫。

他埋首在她柔软的胸前,嗓音低沉倦苦:“皓腕撷莲香,螓首映昭阳。万缕情丝缚,姣颜溢流光。这绝句,命名为《姣莲》。”

夕莲凤眼微眯,一滴泪珠从早已盈湿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被他的指尖及时接住。

司马昭颜得意洋洋,带着几分戏谑道:“你又流泪了,我就让你这么欢愉?竟然喜极而泣?”

夕莲脸红扭头。不知为什么,每次到了那个时刻,她总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又去吻她几乎透明的耳垂,“你可知道最后那句写的是什么?就是你此刻的模样。我要让你离不开我,心离不开、身体也离不开…”

夕莲羞涩嗔道:“无赖!”

司马昭颜笑起来,傻傻的,却很幸福。一个白痴皇帝年少时的暗恋,犹如一颗被冰封的莲子,只有用他干净透明的真心浇灌,才会逐渐萌芽,开花结果。他从一开始就坚信他们会幸福的,不管过程有多曲折,这结果终归幸福的。

原来一切都回归正轨的时候,恰好是夕莲花开的时候。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动荡,在司马昭颜重新坐上皇位之后彻底完结。

夕莲抱着曦儿在池边的凉亭里逗乐。轻风从水面花叶中拂过,那香气如露如雾,那触感如丝如缎。这个时候的曦儿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不会叫父皇,却懂得叫爹娘。夕莲开心得合不拢嘴,一直抱着曦儿不肯撒手。

锦秋在一旁劝道:“娘娘,抱了这么久胳膊该酸了。”

“不酸!”夕莲笑眯眯对锦秋和玉茗说,“你们俩啊还不改口,别叫我娘娘了,被人听见要嚼舌根。”

锦秋和玉茗都垂下头去应道:“是,昭仪。”

夕莲轻轻捏着曦儿的脸蛋,眼前又浮现出陈司瑶恳切的目光。

司马昭颜决定处置卢予淳及其家人时,陈司瑶怀抱着可爱的小女婴,声泪俱下求夕莲收养她的女儿。夕莲虽然想帮但力不从心,她在朝堂内外早已没有立足之地。事后她却一直内疚无比,那么小的孩子就被送去乌镜台,一生就毁了。同样是母亲,她怎能不心酸?

夕莲无端端感到一阵闷烦,把曦儿交给锦秋,小声问:“秋,卢夫人有身子,在乌镜台可有人照料?”

锦秋眼里生出一丝紧张的情绪,却极力掩饰:“应该有吧,乌镜台的事奴婢不清楚。”

夕莲生疑,随口问的一句话,锦秋为何如此紧张?

刚迈入德阳宫,内侍通报顾曜和邬云姬在御书房觐见。夕莲喜出望外,急急忙忙闯了进去,见邬云姬非但安然无恙还容光焕发,欢快叫道:“云姬!你来看我了!”

邬云姬还是那样不屑道:“我们是来禀报事务,谁有工夫专门来看你?”

夕莲依然笑着,挽着她的胳膊:“姐姐,我担心你呢!对了,顾曜的伤没事了吧?”

“就是因为他的伤不方便上路,才耽误到现在。”

顾曜不好意思摸摸头,夕莲侧头对他说:“没事就好!”

司马昭颜却面色不悦:“可是,他要辞官。”

夕莲吃惊问:“为什么?”

顾曜一本正经说:“我要和云姬去西蜀。”

夕莲飞扬的眼角顿时耷拉下来,失望念道:“你们要走?你们也走了,就剩我了。”

邬云姬语气软下来对夕莲说:“父亲也回了清云山庄,夕莲,你有空可以来找我们。”

司马昭颜干咳了两声,严肃道:“你拐了朕的心腹大将,还想拐走朕的爱妃?”

邬云姬本来就有很大意见,这回逮着机会心直口快道:“什么爱妃?明明是昭仪!”

夕莲一怔,赶紧拉了拉邬云姬:“你不能这样说。”

邬云姬撇撇嘴,又瞪了夕莲一眼,埋怨道:“你真是奇怪,你的刁蛮霸道哪里去了?干吗忍气吞声?你明明是皇后,是太子的生母,为何要做什么昭仪?”

夕莲狡黠一笑,轻声对她说:“昭仪,就是昭颜心仪之人,本朝从今以后只有一位昭仪,再无第二。”

邬云姬干笑两声,鄙夷道:“这种鬼话也只能骗骗你!傻女人!”

夕莲努努嘴看着司马昭颜,即便是鬼话,也甘之如饴。

床边的琉璃灯五彩斑斓,满室烟霞锦依旧飘扬。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其实都已经变了。

司马昭颜总是睡不安稳,每每半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明明知道她就睡在身旁,他却忍不住一直去看,不断去看,怕一不留神,她就跑掉了。即使她对他保证了许多次,他仍然害怕,害怕她终有一天要离去,而这一天会越来越近。

立后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七。在这之前,有一大批秀女要入宫。

而夕莲,要回到她自己的殿里去。为了让她看不见其他女人,他为她挑选了最偏僻的宫殿。他真的很害怕,以后午夜惊醒,怀里人枕边人再也不是她,该怎么办…

夕莲忽然睁开眼睛,定定望着司马昭颜问:“我梦见陈司瑶了。她是不是出事了?”她不敢打听卢予淳的情况,可是陈司瑶和那个婴孩却让她心焦。

昭颜移开视线,语气平平答:“能出什么事?”

“我能去看看她吗?其实,我担心她的孩子。”

司马昭颜搂住她笑道:“担心别人做什么,还是想想自己,你一定得给我再生个女儿!生不出来我不罢休!”他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无意瞥见指腹一条伤痕,蹙眉,“这是怎么?”

“没什么?”夕莲抽回手,“挑莲子的时候太用力了。”

“如果这些事都要你做,宫里养这么多人做什么的?”司马昭颜有几分生气,“你不许再去御膳房了!”

夕莲用两根手指撑开他的嘴,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笑嘻嘻说:“可是我想亲手做给你吃!我在你身边的日子不长了…”说着话,手猛地被他抓得紧紧的。

“不要说这个!”

夕莲柔柔枕在他胸膛,“我知道,没两天我就要搬走了。想我的时候,就来看看,一个月两个月来看一次就好…你那么多女人,该宠的就宠,不过,还是国事要紧。”

昭颜忽然感到委屈至极,他没想要那么多女人,他也不想把她送走,他更不想看到这样大方的夕莲,大方到甚至愿意与人共享她的夫君。他的夕莲不是这样的!他声音干哑喝她:“别说了!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

夕莲嬉皮笑脸勾住他的脖子,“上次那些老家伙说我贵贤德淑一样不沾,所以我在学着呢!等我学好了,说不定你还能封我个妃子当当!”

他又被她逗乐了,托起她的下颌使劲吻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挽留住永存心田的芳香。

11、过继太子司马曦受赐辰阳宫,夕莲住在皇城东南角上的延欢殿。每日去看曦儿,她沿着宫墙一路向北,从辰阳宫侧门入。玉茗好奇问为何要这样走,夕莲笑答宫墙下凉快。

这路一向空旷,只有偶尔过来巡逻的小队御林军。

夕莲一袭普通的宫装,仍掩不住满身贵气。她惯有的神情姿态,总叫宫人们心怀畏惧,即便她如今只是小小昭仪。

夏日炎炎,巡逻侍卫整齐的步伐,听在耳里却觉得烦闷。夕莲甩了甩帕子,抱怨道:“天气热得这样快。”

“娘娘也不必天天去,有锦秋姑姑在,会照顾好太子的。”

夕莲没答话,目光呆呆望着侧边,玉茗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透过树木楼阁,隐约能看见明黄的坐辇缓缓行过。玉茗欢喜叫道:“娘娘,皇上也去看太子!”

夕莲目露柔光,有两个月没见他了。王朝在逐渐恢复元气,司马昭颜非常忙碌,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他大概累坏了,不知瘦了没有…夕莲心里惦念着一会见面该说什么,又心慌意乱,一个劲问玉茗妆花了吗?发髻乱不乱?衣衫得不得体?

玉茗掩口笑道:“娘娘怎么跟初嫁的新娘子一样紧张?”

夕莲吐了口气,自嘲笑笑,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自己瞎担心了。

她用绢帕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迈入宫殿。

宫人们依次行礼,然后悄悄侧目打量她的背影。她的姿态不算娇媚也说不上端庄,但总是透着一股浓重的华贵、就像一抹明媚的色彩,引人瞩目。

夕莲满心欢喜拐入内殿,却见明畅的榻上,竟坐着一位女子,怀里抱着她的曦儿。

她的笑容僵住了,愣愣转头看女子旁边的司马昭颜,机械朝他行礼道:“皇上万福。”

司马昭颜不由一颤,背在身后的双拳紧握。

“免礼。”他语气平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垂目道,“夕莲,来见过李贵人。娴儿,这位便是太子的生母。”

夕莲不敢直视他们,她如何能若无其事面对他的女人?只站在原地福了福身子,“臣妾见过李贵人,恭请贵人金安。”

她尽管垂着双目,但绝不会低下骄傲的头,更不会践踏自己尊贵的心。

李贵人品貌端庄,将孩子转交给锦秋,客气回道:“妹妹不必客气。”

夕莲轻笑,现如今,她倒成妹妹了。

李贵人继续说:“皇上特带臣妾来抱抱太子,日后也好有经验抱自己的孩子。”

司马昭颜紧紧盯着她苍白的嘴唇,接过话来说:“李贵人才入宫两月便有身孕了,这可是大褚国的喜事!”

夕莲的嘴角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那要恭喜皇上、恭喜李贵人了!这么大的喜事,臣妾都未曾得知,是臣妾失礼了。”

司马昭颜不忍再听她干哑晦涩的声音,挥挥手说:“天气酷热,你身子不好,快回去歇着。”

夕莲抬目瞥了去,他面无表情,一袭龙袍在烈日下更加刺眼。她转身离开,轻移莲步。她的步子细碎而规整,如踏着悦耳的韵律,可一出了辰阳宫,顿时凌乱不堪。

玉茗紧紧搀着她,想安慰,却又怕自己说错话,便静静陪她一路走回了延欢殿。

延欢殿里的布置,和当初的德阳宫寝殿一模一样。那些烟霞锦、凤羽帘、琉璃灯,甚至那张龙床都被搬了过来。她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她以为,她会很从容。她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躲在这里过一生。

可是她无法逃避一些现实。

当她孤枕难眠时,他在干什么?他对她们是不是和对自己一样,或温柔体贴,或激情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