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圈子其实很小,所以琉璃再怎么不愿意,也在外头见到了萧羽几回。两人相见,态度都极其自然,琉璃是礼貌而疏淡的点头致意,萧羽则略显轻佻和热情,一口一个琉璃妹妹的亲热叫着,却也没有更进一步,倒让那些存心看热闹的人渐渐失去了八卦之心。

临山郡王么,风流浪子,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

水大小姐?漕帮来的土包子,平时连笑模样都少见到的。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搅和到一起去?

倒是萧蛮,毕竟年纪小,社交场合与大人们的重叠不多,见到琉璃的机会自然也少。偶尔一次,他还很奇怪的愣在当地半晌,然后突然就掉头跑了。

“他怎么了?”当时,琉璃愕然。她没想问谁,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但身后,萧羽的声音却响起,“小孩的脸,六月的天。别理他,我看他是皮痒,狠狠揍一顿就没那么多毛病了。”

琉璃蹙眉,很不爱听,本来不想说的话也溜出了嘴,“郡王殿下,小孩子是会模仿身边亲近的大人的。”

“你是说,我也这么混帐?”萧羽忽然贴近琉璃。鼻尖都几乎撞在一处。

但琉璃即不慌乱,也不躲闪,认真的道。“虽然不关我事,但像花船那种地方。还不是要带他去。毕竟,他才八岁。”

“八岁?不小了呢。”萧羽重新站好,双手拢在袖里,看起来无比懒散,脑海中不知怎么就闪现出自己八岁时的情形。贵为亲王之子,过的日子却应了四个字:猪狗不如。

其实,猪狗有什么不好?猪可以在泥里打滚。吃了睡,睡了吃,被杀之前都无忧无虑。狗呢?小孩子大多数喜欢,每日里自由奔跑。看到不顺眼的人。还能咬两口。

最重要的是,它们寿命都不是太长。人的麻烦就是长寿,岂不知活太久也挺累的哪。

心里滚过刀锋似的,脸上却带笑,“八岁的小男人。已经开始会喜欢姑娘了啊。”

“早开的花儿,早谢。”琉璃丢下一句,不耐烦地走了,身后留下萧羽的哈哈大笑声。

有什么好笑?琉璃皱眉。但她也有几分佩服萧十一,拿着她那么大的“把柄”。却没事人似的不闻不问,指定憋着坏呢。其实萧羽又何尝没有几分欣赏琉璃?被他那么诈,居然能沉得住气,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这心智,实在太顽强了。

其实于萧羽和琉璃之间,这就是有名的鲶鱼效应,是一种彼此的副刺激。因为身边有威胁存在,他们的内心会更强大,也会变得更加警惕小心。

就如此忽悠悠过了一个来月,初冬已至。

这些日子以来,三姨娘掌握着中馈,直折腾了一个鸡飞狗跳。不过温氏父子都不管后宅里的事,三姨娘又聪明的给了温芷云不少好处,加上温芷云深恼亲妹亲弟的不懂事,认为他们该受些教训,所以不给他们撑腰。如此,倒没闹出大事来。等到冷玉把府里重要的人事都更换了投靠她的人,宁安侯府也渐趋平静。

令冷玉恼火的是,府里明账暗账上的银子就是有数的那些,算计来算计去,也没有多大偷手。她知道是自己接管的时日尚浅,找不到关键所在,也不能明着动用霍大小姐的嫁妆,可如今除了日日操劳之外,哪有好处可言?

她知道不能急,但因为劳累,晚上侍候侯爷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翻不出花样,已经令侯爷心生不满。长此以往,谁知道侯爷会不会找来其他年轻漂亮的人儿?深情?痴情?屁!都是表面文章。男人若想偷腥,明着不行,暗着可有的是手段。把她弄到手的时候,侯爷可曾在大小姐面前露出过行迹?这男人太能装了!

而她这边心急火燎,含巧那边也是一样。本来以为三贱人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很容易抓到把柄,哪想到这次她居然能滴水不漏。含巧也不想想,冷玉毕竟跟过霍大小姐,那可是又能掌兵又能掌家的主儿。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笨蛋的人,在一边看着也能学点本事了。

霍红莲倒霉在,她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降低了。而且她太骄傲太正直太善良,不屑做那些阴私的事。结果,她自己反被所谓的爱情和所鄙视的手段害死。

眼看着冷玉掌家时还像模像样,府里甚至开始平顺起来,含巧真的坐不住了。因为她放手的前提是:很快就能踩倒冷玉,再夺回一切。现在似乎无望,如何不失措?

“最近那位极其精乖,我日日盯得紧,可是却很难抓得着错处啊。”程妈妈低声道,神色憔悴万分。

不出她所料,三姨娘上位,程妈妈这种大姨娘的一等心腹,被排挤得最为厉害,如今都已经没有差事做了。前几天,她去女书房回话,被人暗中推了一把,崴了脚,结果三姨娘就说她向来劳苦功高,正好借机好好调养一下身子。摆明了,要把她踢出府去。

平日里她手中有权时,就算行事低调,也得罪了不少人,这时候被那些抱了三姨娘大腿的小人里里外外的挤兑,简直快没活路了。如果只是说点难听的话就罢了,只怕那些人会寻个由头,把她往死里整。管着内宅的人,哪有完全干净的?小贪一点放在大处说,都可能是送官的罪,或者直接打杀了才算完。

男人们只说战场严酷。其实内宅里杀人才可怕,连血也见不到。现在的情形,已经关乎到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她急得嘴上连长了两串火泡,张张嘴都疼。却不得不找大姨娘来想办法。

“最近找不到她的毛病,只能往前想。她来府里这很么久,我就不信她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只要能掐住她的命门,就不信她还敢这么嚣张。”含巧貌似平静地道。

其实,她是在咬后牙。心里想的是:整死那狐狸精,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若说见不得人的……”程妈妈苦思冥想,“从前她在霍夫人身边。咱们都进不得前。后来她被侯爷收了房,倒也老实了很长时间……”

“可是,霍夫人死了。”含巧道。

程妈妈极快的看了大姨娘一眼,又瑟缩了下。紧紧闭上嘴。

外人不知,但她一直跟在大姨娘身边,当然知道霍夫人死得蹊跷。当年,她随着大姨娘去给霍夫人请安,亲眼见过霍夫人与侯爷发生争执。侯爷的脸色那么可怕。她至今记得。而霍夫人是那般刚强的女子,所以她的绝望就更加刺目,现在想想都觉得心肝颤抖。但,她也只是怀疑而已,霍夫人之死的真相如何。只有当事者才清楚,她们也拿不到冷玉的痛脚。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慢慢沿着花园小径走着。

大姨娘再希望自己眼界高远,再希望自己能处事淡定,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一个人的心胸和智慧,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何况她早被利益迷了眼睛和心窍。在这种情形下,她就算再有忍性,也看不得冷玉嚣张跋扈,也受不得冷玉的冷嘲热讽。所以,她现在尽量不与正志得意满的冷玉碰面。刚才远远看到,赶紧的就避到这边的小路上来。宁愿绕远,也不打招呼。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上去花了那贱人的脸。

正走着,突然眼前一花,见到两道苗条的身影躲在不远处的井台边,还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似是争执,含巧立即停住脚步。

一直沉默跟在她和程妈妈身后的翠儿见状,上前几步,打算问问那是谁,却让含巧摆了摆手,拦住了。而后,向程妈妈比划了个“二”字的手势,代表二小姐。

全侯府的丫鬟都穿着统一的衣裳,单以腰带颜色区分品级,只有墨玉轩那位,因为是义女的身份,又根本没用府里的花用,衣服是随便穿的。当初,她派去不少粗使的丫头、婆子,看着挺大方,显得会办事,但其实水大小姐是自己支付那些仆役的嚼用和月例银子的,于侯府而言,反而是减轻的负担。之前她假意让推过几次,之后也就做罢了。

能省几个就是几个,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者,水大小姐富得很,她何必在人家面前装大方?

所以此时她断定,那是水大小姐的丫头。看身影和衣服料子,还是大丫鬟。谁不知道,墨玉轩的大丫鬟只有两个:青黛和青柠。前者最受重用,后者因为长得很像前头没的霍夫人,是个辣货,还很是挠了某些人的心。

这边花园离墨玉轩很远,这两个丫头跑来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吗?

第六十一章 偷听

人都有好奇之心,此时大姨娘则是奇上加奇,也顾不得风度品格,顾不得礼仪脸面,也摆不得平时冒充出来的贵妇样子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离开了特定的位置就被打回原形。因为从骨子里,她根本就不是她希望成为的那种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权利暂借给她的虚荣。

此时,含巧就像无知村妇一样,悄悄走近几步,支愣耳朵偷听。幸好,面前有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周围几颗高矮不一的短松,现下虽已经入了冬,倒还青翠葱茏,里外的人互相看不见。当初建这园子的时候,说是为了野趣,如今倒是掩护的好地方。

只听青柠哼了声,“看你柔柔弱弱的,像是什么也不争,其实掐尖拔上的好事都让你占了去。我不过是想跟小姐一起到城外白云观去上香,小姐都应了的,偏你心眼这么多,想办法让小姐换人,身边改带着你!”

青黛被这样指责,也不生气,仍然不紧不慢的把井水摇上来,倒入随身带来的陶罐中,看也不看青柠道,“出门在外,要注意的事情很多。你是个鲁莽性子,跟着小姐不合适。我又不是想去玩的,侍候好小姐是正经。将来,小姐是亲王妃,出嫁之前好多事情要注意,让人传出粗鲁不懂规矩的名声,以后就得被人笑话。”

“笑话?说得真好听!”青柠哼了声,“谁不知道你打的小九九?小姐将来嫁到晋王府,你就是小姐身边第一亲近人儿,还不是惦记着开了脸,做晋王殿下的屋里人?哼,也不用指桑骂槐,粗鲁不懂规矩。说的是我吧?”

见青黛不理她,气得跺脚道,“你若真一心为小姐倒罢了。你明知道小姐想带我,却话里话外挤兑人。硬让小姐依了你。别忘记,你再好也是个奴婢,不能三番两次做小姐的主!你不过就是仗着从小跟着小姐,比我们侍候的时间都长,和小姐经历的事多,借此拿捏罢了。”

她这样说,青黛忍不下去了。“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越不理你这蹄子,还没完没了了不成?你说得对,我们身为奴婢的。哪有本事拿捏主人?你要真那么想跟去,大不了咱们院子里不留人就是了,犯不着这样编排我。反正,我就不信那些外来的东西敢动小姐的屋子!”

“我也不是为了出去,就是看不惯你!”青柠不由得提高声音。“你没拿捏?哈,这才是笑话呢!说句不中听的,咱们漕帮也不是那么太平。这么多年,你让小姐差遣着做事,难保没有点不能亮在明处的情况被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挟威邀宠!”

“看你这大帽子把我扣的。本事啊。”青黛也生气了,冷笑。

“我说错了吗?你一想得到什么,就找个由头说上一句:想咱们漕帮当年如何如何。只要你那么说,小姐回回都依了你,哪怕是心里不高兴。”青柠毫不示弱,“可我提醒你一句,凡事别做得太过!小姐忍你,是因为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再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你就此闭嘴,再说不出从前的事,太容易了!挟恩邀宠也要有个限度,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你!”

“我什么?我是看在多年姐妹份上,好心提醒你罢了。这就像是敲诈勒索,太贪了只能死路一条。”说完,青柠重重哼了声,转身走了。

青黛气得浑身发抖,不小心碰歪了陶罐,才打好的井水,洒了一地。没奈何,只能平息了半天情绪,再度打上水来,这才离开。

说来也怪,放眼满宁安侯府,只有这口井的水特别甘甜,也不知是不是打得井比较深的缘故。反正喝茶讲究的主儿,都叫丫鬟们从此井打水。这也就是说,青黛和青柠出面在这里并不奇怪,是完全有原因的。

而等墨玉轩的两个丫头离开,大姨娘才敢站直身子,呼出大气来。

“想不到,墨玉轩看着平和安乐,却也有这些你争我夺的腌臜事。”翠儿不禁摇头,想到其他院子的丫鬟对墨玉轩的羡慕:月钱高,活计少,水大小姐事不多,因为是江湖出身,出出入入的也自由,规矩不大。还有那院的粗使小丫头报回来的信儿,都是交口称赞的。

“有人的地方,哪能没有争执?”程妈妈叹了口气,“我听说,现任的水大帮主是外室所生,地位连庶子都不如。水老帮主去得又突然,他一个没根没基的人能占了这么大帮派的帮主之位,没点阴私手段怎么能够?水大小姐是他亲妹,帮着做点见不得人的事也正常。就是那个青黛玉,借机会想捞好处,早晚要倒霉的。”

“那丫头平时看来很是稳重啊,怎么居然这么糊涂?”翠儿不解。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程妈妈撇撇嘴,说完看向大姨娘。

含巧却没接话茬,只脸色不住的变幻。好半天,忽然问,“你们说,这番话,不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

“不太可能吧。”程妈妈想了想道,“咱们今天拐到这边走,是临时起意。再者,这边挺偏僻的,那水大小姐除非能掐会算,不然怎么能提前得知。再者,水大小姐说好听了是义女,说不好听的,不过是在出嫁前,在咱们府里住一阵子,提提身份罢了。她自己有大笔嫁妆,即不会给咱们一分,咱们也不会再陪送她别的,府里谁掌中馈,跟她们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说这些话给大姨娘听,有意思吗?”

含巧点头,深以为然。她只是本能的怀疑,听程妈妈这样说,顿时疑心尽去,反而生出些很令她灵机一动的想头儿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她心中的想法已经成形,就让翠儿在廊下做针线,事实上是守门,自己刚在屋里和程妈妈商量,“刚才的话。我倒琢磨出些滋味出来了,你怎么想?”

程妈妈是谁?能从仆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等心腹。心机自然是不差的。虽然刚开始时没多想,但大姨娘的问话提醒了她。心思也已然转了半天。

此时听问,就回道,“两个丫头吵嘴是无意,但咱们听着,哪能不留心。咱们一直想抓三姨娘的把柄,偏又没有太多时间,不能等她站稳脚跟。先前。大姨娘说找找她以前的错处。奴婢说句诛心的:头前几年,她不但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只怕做的祸还不小。”

两人对视,再度想到霍夫人之死。

含巧心里搅动。很有几分不安。霍夫人陷到那样的死局、困局中,她不是不知道。霍夫人也不是没露出点求助的意思,但她只是个姨娘,明哲保身比较重要吧?至于霍夫人从前对她的宽容和善待,抵不上她的安稳日子重要。不过现在回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惊肉跳。

也许,这就是心中有鬼,所以愧疚?

她甩甩头,把这点异样感摒除脑海,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据我想。侯爷专宠那贱人,未必是心里有她,或者是特别看中。”深吸一口气,含巧开口道,“有些事,若没有身边人帮手,外人是轻易不能得手的。倚云出的那事,还不是拜小燕那贱婢所赐。”

程妈妈点头,并不需要把话挑明。

霍夫人是带兵的人,真发起火来,全侯府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拦得住她出府?再者,霍夫人性子刚强,绝不是好拿捏的,为什么最后没闹出动静就没了?还一尸两命!摆明当时身边两个丫鬟没干好事。要知道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当娘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挟威邀宠!这四个字就像烙印,深深刻在两个人的心头。

“可是……”沉默半晌,程妈妈迟疑道,“咱们毕竟不知道当年的事……还是抓不到把柄。”

含巧冷笑,“咱们不必全知道,只要足够侯爷怀疑就行了。”习惯性的抽出帕子,擦着本来就很干净的指甲,“你不知道,侯爷这个人最是小心,因为名声上的事,是他最失不起的。没了名声,什么皇上的恩宠,什么书香清贵,就都完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侯爷对霍夫人很是情深,外头人都知道。若传出他虚情假意的消息……”

她太了解温凝之了,任何一个威胁到他名声的人和事都必须被除掉。而只要有了侯爷的帮忙,三贱人如何倒霉,不用想就知道。 她要做的,就是散出消息,捅到侯爷耳朵里。

“姨娘说得对!”程妈妈眼睛发亮,似乎看到了曙光,但随后又发愁,“可是侯爷又不是傻的,没点子细节传出去,又怎么会怀疑到三姨娘身上?”

含巧想了想,“我不是叫你派人,日夜盯着那贱人吗?”

“是盯着呢,没疏忽过。”程妈妈点头,脸上犯愁,“可是她真的没露出马脚,除了偶尔出个门,平日就在宅子里转。您知道,就那些杂事而已,她没摸到银子也翻不出天。”

第六十二章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我记得你说过,她是去城外的庵堂进香?”含巧问,“求的什么?”

“求子。”程妈妈露出鄙夷的神色,“但这事吧,也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因为她从半年前就如此做了。每隔一个月,必定去一趟。只可惜子嗣这事,光有男人和诚心还不够,得有那个缘分……”说到这儿,想起霍夫人连孩子都没生出,不禁暗叹口气。

不过,她到底没说“福气”二字,因为大姨娘也没有孩子。虽说侯爷不常到宣院去,可这么多年好歹也同房过的。

幸好含巧却似没注意她的措辞,而是眼前一亮。

子嗣,是女人家的大事,别说大户人家,就算小门小户的贫民,也是有子万事足。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倒理解三贱人,因为无子的话,早晚失宠于侯爷。三贱人年纪都不小了,那点子姿色很快就消散,难道还指望侯爷长情吗?何况,本来就没有情。

不过想到女人怀孕的事,她又突然联想到另两个字:大夫!

她记得清清楚楚,霍夫人没的那天,并不是请的府里惯用的御医。据说,当日太凶险,时间又太急,请了个街面上的野大夫来治。可等御医到的时候,霍夫人已经血尽身亡。侯爷“气得”要打杀那庸医,是她横竖拦着,为此还挨了一巴掌,脸肿了十天才消。

大夫嘛,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霍夫人犯凶煞过重,死于血光也是没办法的事。

记得那天她是这样说的,侯爷这才“平静”下来。她这样隐忍的人却敢冲出去,完全是因为她会看男人的脸色。侯爷需要火,她就送上柴,对自己绝对有好处。再说,孩子在娘亲肚子里就已经死了。那团血块打不下来,别说庸医,就算神医来了又如何?

也就是说。那个大夫没必要被灭口。还正好借他的嘴,表明霍夫人死得多么“正常”。只是。那人的生意怕是受了影响,这都四年了,也不知还能不能以医为生。若是穷困潦倒多好,她正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

那个大夫姓张,也许不会知道太多的秘密,但多少经手了当时的医案,就算说不出所以然来。大约造谣陷害也能帮上忙。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而在她印象中,那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完全没有医德医品。不过对她来说。肯要钱就好办,就怕不要钱的。当年,满城这么多大夫不找,侯爷或者说冷香冷玉偏找了这位,还不是因为同样道理吗?再有。三贱人求子这件事,最好也能利用起来。

又琢磨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而且安全,就走到桌边。写了张字条,递给程妈妈,“去找这个人,但是别声张,悄悄的办,尽快把他的情况全部告诉我。”

程妈妈和含巧一样,因为管着内宅,所以识字。她看了那纸条几遍,背熟了,又当场撕碎了,看到旁边温着茶的小炭炉子中还有火色,又丢入火中。

半死不活的火苗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亮,很快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墨玉轩中却是别样的情形。

青柠先回来的,一脸气呼呼,在内院门口差点撞到小丫头,还很嚣张的发了脾气,把人家放在地上的水盆都踢了,惹得琉璃骂了她一场。青黛则过了好半天才回,脸色白得像纸。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时提着陶罐走得摇摇晃晃,但唯唯、 忆秋、小茹和小薇却都没上前扶她,显得彼此间有些不快。

这种情形,当晚就有外院的丫头婆子传递到宁安侯府的各个角落去。于是,水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互别苗头的事,但凡有心人都知道了。

事实上呢?青柠借着认错的由头,进了琉璃的屋子。很快,青黛也来了。小茹和小薇在走廊上喂小闲,顺带着令外人近不得前。

青黛一进门,青柠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样?我表现得不错吧?”

青黛却瞬间红了眼睛,上前拍了青柠一巴掌,“死丫头,装得那么像,就算知道是假的吵架,我也有点受不了……”说不下去了。

青柠连忙抱着青黛的腰安慰,“真是,咱们可都是按着小姐写的台词,背好了,再在大姨娘面前演出来。喂,你入戏不要这么深好不好?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我,就算我在你面前也表现得恶劣,你也要坚信我是伪装。我对你的心可鉴日月,知道吗?”

这样说,连琉璃也笑起来。

从小一起同甘共苦的情分,不是谁都像冷香和冷玉一样,可以轻易抛弃。人心虽然是非常复杂的,但良心说白了也很简单。八个字,你不负我,我不负你而已。

对大姨娘含巧的行动路线,其实也不需要提前判断和预知,更不需要派人盯着,只要化被动为主动,让她们循着她设计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她注意了很久,含巧因为要教导温倚云礼仪规矩,每天都要来回于宣院到芳草居,路线是固定的。但她逢冷玉必躲,那么要走的小路,必然会路过那个井台,再无其他。所以,只要她掐算好时间,叫忆秋去请三姨娘来她的墨玉轩商量事情,并且忆秋带路到那条道上,那时大姨娘迎头撞见,还能拐去哪里?

排除概率法而已,看似无意,实际上只是简单的算计。

“下面要怎么做?”青黛和青柠打趣了几句后,问。

“若大姨娘上勾,必然需要一些证据,那我们就给她们证据,帮人帮到底嘛。”琉璃胸有成竹,“叫小茹和小薇盯紧程妈妈,大姨娘去办事,必经程妈妈的手。另一边,唯唯去找漕帮的人帮忙。”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不出琉璃所料,过了没有半个月,一个婆子找上张大夫,叫他到上门诊脉。

“听说你于妇人病很是拿手,这就跟我去。若诊治得好,自有你的赏钱。”那婆子一身青布衣裙,脸色黝黑,头发有点乱,显得很邋遢,哪里还有半点程妈妈那精明又干净利落的样子。

张大夫很诧异,“从前我是很会治妇人病,不过我已改行多年,再不入杏林,你不知道?”

程妈妈当然知道,自从这位大夫治死了霍夫人,就没人再上门让他看病,想去药铺子坐堂也没人要,想卖药材没人肯买,想教徒弟没人肯学。最后穷困潦倒,干脆在市场上摆摊,卖香烛纸钱了。

他倒也是个妙人儿,反正因治死人而失业,不如就做死人生意好了。就这样,生意也比别人惨淡很多,连养家糊口都难。据说,儿子已经不能读书,老婆还要做针线贴补家用。

“张大夫何必如此?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程妈妈说着大姨娘教的话,“救不过来人,不等于治死。世上太多糊涂人,我们家夫人可不是,偏是认了您的医术。”

张大夫愣了愣,随即露出喜色却又伸袖擦了擦眼泪,仰头叹道,“苍天,终于有人为我张天义说句公道话了!”

“那你到底给不给我家夫人诊脉?”看张天义感慨了一番,程妈妈不耐烦道。

“我已经三年未行医,若贵上不嫌弃我医术疏漏,我自然是愿意的。”张天义有些激动。

“那还不走?”

“等我拿医箱。”说完,就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医箱,那上面的土足有两寸厚了。

“不用医箱,我家里备下了,快随我去吧。”程妈妈嫌弃的皱眉,当先出屋。

再三催促,张天义还是换了件衣裳才走。虽然仍然补丁缀补丁,但好歹洗得干净。

跟在程妈妈身后,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个小院子前。进去后,四处破败冷清,显然是久不住人的。

张天义有点惊吓,正犹豫,冷不防后面窜出两个健壮的家丁,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直接架着他,丢进屋里,又把屋门反扣上。

张天义吓着了,四处一看,见程妈妈还在。除此外,屋里还放了一张屏风。后头,影影绰绰有个女人的影子端坐着。虽然看不清楚,却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女眷。

“这位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张天义两腿发抖,但面上还强硬,“我从前没给您治过病吧?就算有得罪的地方,也不带秋后问罪的,我已经弃医多年……”语气却怯懦。

“别怕,我不是寻仇的。”屏风后,大姨娘含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