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冷眼看着,没有丝毫的怜悯。在她的观念中,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怜毒蛇的结果,就是农夫被咬死。

屋外,忆秋听到冷玉的动静,禁不住身子发抖。那婆子也从黑暗中了来,很有些不安。但转念想想,三姨娘早晚活不了,早死点,还能省得她守夜的麻烦,于是又退回去。

屋内,过了好半天,冷玉才又熬过这一波痛苦。她拼命扭转身子,“快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你答应过,如果我回答你的问题,就给我解脱!”

刚才,她感觉身上好些了。可此时,那些无法忍受的痛苦又回来了。她心中明白,她活不了了,就想求一个早死早了。

琉璃站起来,二度慢慢来到冷玉床边。她笑了。和丑陋无比的冷玉比起来,她笑得干净纯粹,如雨后小花,清新无害到令人心软的程度。

可她却残酷的摇头,“我不会帮你的。”

“你说过的!你答应了的!”冷玉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怔了片刻之后,又急又气。

“我骗你的,你居然信了?”琉璃恶劣地笑,“你也不想想,对你这种人,诚实会落到什么下场?我既然早已预料到,又怎么会那么傻呢?”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冷玉腾身而起,狂怒的抓向琉璃。

可琉璃是有武功的,身姿灵巧,只漂亮地转了个身,就退到安全地带,任冷玉直直摔到地上,像一块烂掉的床板。

“我告诉你当年给我逍遥散的人是谁,你杀了我!”越来越痛苦了,越来越难熬了,她只求速死,不管要出卖谁!

“我知道那人是谁,下个倒霉的就是他。所以,我不需要你。”

“还有……还有……我还知道其他秘密!我想想……我想想……”

“别费力气了。”琉璃继续说,“不如我再告诉你件事?你们害得我姐姐胎死腹中,一尸两命,你却非常幸运。纵然不足月,活不成,但你到底是让你的孩子见了天日。只不过,那胎儿双头带尾,根本就是怪物!这就是害人终害己,老天虽然不帮忙,却还是有眼睛的!”

啊!冷玉再次惨叫。

如果说,温凝之毫不犹豫的要她死,是对她第一次绝命打击。那么,她生下了个怪物,就是随她沉到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试图再抓琉璃,却只感觉琉璃的裙边扫过她的脸。而那个苗条却挺得笔直的背景,已经飘然远去,就那么把她扔在当地,像是丢弃一团烂泥。

原来,她始终是烂泥!

“侯爷!我要见侯爷!”她大叫,却突然觉得下巴上一凉,似乎有什么掉了。随后,再也发不出声响。

她不甘!她不服!她突然改主意了,又想活下去了。她要告诉侯爷,这府里真正的危险是水琉璃。不。霍琉璃。她是霍红莲的妹妹。当年的霍家人,还剩下一个!

她在地上翻滚,像虫子一样蠕动,可却不能挪动半步,喉咙中也只发出嗬嗬的怪声。身上的疼,有如万蚁钻心。

好不容易抬起头,却看到冷香站在墙角,十二、三岁时的冷香,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正如当年两人一起逃难时,瑟瑟发抖着,一起奔同那条看不到未来的路。

“来吧。”小冷香走过来,向冷玉伸出手 ,“玉儿,我们从前走错了,所以一起到地狱去恕罪。等去了这满身罪孽,再重新做人吧。”

“到头来,原来我们还是一路人。”冷玉苦笑,也伸出手。

此时的屋外,琉璃走出门后,招那婆子过来,又塞了块碎银,“三姨娘情况不好,你不用上前了。再有,今晚没有人来过。”

那婆子立即会意,弯着腰,低着头,再度回到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宁安侯府传来三姨娘故去的消息。温侯连失两妾,心痛得病了,都没有去衙门公务。妾死,不用正经办丧事,也不入家族墓地,侯府只闭门三日也就完了。

侯府的下人们流传着:那日三姨娘惨号了半夜,天亮时没的,手伸向墙角,好像是见了鬼的。然后,三姨娘的贴身丫鬟杏儿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第七十四章 温暖的手

十一月十五,宁安侯府霍夫人的祭日到了。

往年,虽说只是温家人自行祭拜,但总有人上门送上仪礼,以表示对霍夫人的尊重和对宁安侯的安慰。当然,更多的是拉关系、做样子。毕竟温侯虽无根基,爵位在京城也不算太过耀眼,但什么比得过圣宠?什么比得过实缺?何况,温家人的声誉极好,沾点光总是不错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宁安侯府不知犯了哪路太岁,或者冲撞了哪位凶神,家中恶事不断。先是相继死了两位姨娘,接着就着了一场烧毁整个爱莲居的大火。更有甚者,侯府的小二爷温映宣在府里走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好巧不巧的正撞在太阳穴上,昏了整整三天,养了足有十日,人虽然是保住了命,哪想到却傻了。

温二往常也不是伶俐人,非但不成器,还很有些纨绔苗头。但他到底是温侯的嫡幼子,现在据说连父兄都不认得了,也实在令人唏嘘。

宁安侯府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温侯心力交瘁,卧病在床,大家也就因着这个借口不登门。其实,是生怕染上晦气。古代人么,总是迷信的,加上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于是到了正日子这天,侯府门前人马稀落。因为侯府的大门又紧闭着,就显得格外凄清。

琉璃不愿意待在府里看温凝之惺惺作态,干脆就说要去城外的白云观进香,为去世的霍夫人祈福。在大赵,漕帮中人拜的是道教仙祖,府里做的法事却是佛教一派,所以她这样做并不失礼、突兀。只有温倚云大为不屑,认为这位义姐只是不耐烦愁云惨雾,找借口出去玩了。

事实上,琉璃到白云观后只虔诚敬拜了清香一柱,请道祖保佑姐姐的在天之灵。而后就去了大慈恩寺。因为那里会摆戏台子,唱流水戏。明知道是假的,但伶人的扮相,以及那些远去的故事,却令她感觉姐姐重新又活了一遍。

温凝之是天底下最龌龊无耻、又薄情寡性的男子,但他的文采却另当别论。那些歌颂姐姐的唱词,被他写得荡气回肠、优美动人,令人听来热血沸腾,又心酸落泪。

为了出行方便,琉璃坐着马车出去。但半路在车内换了男装。在车外又换了马匹。单人独行,城内城外跑了个来回。之后就骑在马上,站在大慈恩寺空地的边缘,远远望着舞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一动不动,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坚定的向前,就像变成了化石。

渐渐的,从晌午开始,天暗了起来。大片阴云好像浸了水的棉絮,一团团积聚在头顶。东京都地处大赵东北偏南的地方,不像西北那样四季分明,但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冷了。而这场启承十年的初雪,很快就飘飘扬扬的洒了下来。虽然不疾不徐,看样子却是不覆盖世界就不肯干休的下法。来看白戏、并吃白食的百姓见此情况,都很怕大雪封路,于是纷纷离去。伶人们见此。也到寺内早安排好的地方去歇着了。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所在,很快就一片萧瑟,人迹皆无,茫茫天地间只余飘雪和落地的银白。这一切,忽来忽去,就有如,人生的无常。

琉璃仍然身姿挺直地坐在马背上,就像世界上只剩下她似的,又是好久,才动了动。

落雪,洒了一地。露出她大红色的锦裘大袍和同色裤子与靴子来。就连头上,也戴的是红色小冠,鲜红色的飘带系下细嫩的颚下。她觉得,既然是祭奠姐姐,就不应该身着素白,而是必穿火一样的红。就像姐姐当年在雪天的长街上走近她,就像姐姐这辈子全部的生命颜色。

可惜,火儿不在。胯下马,只是普通黑马。

当年火儿找到家里,一路不知有多少艰辛,完成使命后几乎死掉。是她哭着求火儿不要离开,因为它是她与姐姐之间的感情纽带。又哭着求石头,让他救救火儿的命。火儿也争气,硬是死熬着,似乎知道琉璃没了它就撑不住,不管多痛苦也努力活下来。石头更不用说,找遍了有名的马医,几昼夜不吃不睡,陪着火儿。

火儿活下来了,只是身体极差,从一匹神骏的马,变得虚弱无比、瘦骨嶙峋。每天只能待在马棚里,偶尔陪着琉璃出来,沿着江南的青石板街道,缓缓的散步。

有时候,琉璃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因为,她早该放火儿走,却强留它。它是一匹英雄的马,它应该驰骋在广袤的土地上。可它先是为了姐姐进了繁华但狭窄的京城,又为它困居于江南水乡。就算是死亡,它也应该陪在姐姐的英灵身边!

可是,她就是舍不得!哪怕知道它痛苦的熬日子,还是不想放它走。而火儿,就沉默的陪伴着她,直到她来京城那天,它站在岸边,那双眼睛带着全部的温柔意,看她上船离去。

她想火儿!她想石头!她想姐姐!

她的复仇之心如此坚定,她也能做到勇往直前,但是真的、真的、她的内心脆弱不堪,真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真希望回到启承元年的同样雪天。

然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在别人的眼中,却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迅速的被白雪覆盖,平时的嘈杂丑陋,都被修饰为晶莹剔透的模样。琉璃,就像这冰雪世界中的一朵小小的火苗,虽然小,却吸引了萧羽的全部视线。

霍大小姐的祭日,他预感到琉璃不会待在宁安侯府里,只是琉璃出门早,他没有堵到。本是满城乱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在大慈恩寺前,真的看到了她。

他也单人独马。她安静地站了多久,他也安静地站了多久。只是,在一个便于观察她的地方。雪中,她不走,他也没走。那个姑娘,那个他想挖掘出秘密。想赶出京城的小姑娘,却在这一刻深深的打动了他。她身上,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悲怆感,于寂静无语中散发,旁人也许不能明白,却震得他心神都颤了。

琉璃给东京都人的感觉是淡漠,可他看到了,她的感情其实浓烈得化不开!

一带马缰,他提马上前。本来不想露面,但那个小姑娘太孤独了。他冷硬如万年寒冰的心肠上忽然滑过一溜儿小风。引得他自然而然的向她而去。

叮铃。

寒风中、沙沙的落雪中声发出清脆响声。虽微小,却似把空气都敲裂了。

琉璃转头,正见到萧羽骑马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他站在她的西面。正挡住了凛冽的风。

“你哭了吗?”萧羽没看琉璃,眼睛并无聚焦的望着前方问。

“没有。”琉璃摇头。她说过不再哭了。现在,只是眼里有些湿意罢了。

“你来干吗?”心中悲痛,问话就生硬不客气。

“我来看霍大小姐。”萧羽笑笑,神情中却没有平时的戏谑轻浮,很是认真。

他没叫霍夫人,而是霍大小姐,显然也是认为温凝之配不上大赵国惟一的女将军。而他说是“看”,却非“看戏”。表达了对这位巾帼英雄的绝对尊重,这令琉璃心中舒服了些。

可是,他接着又说,“琉璃若姓水,怎么会为姓霍的如此难过?天下人。都是健忘而轻恩的。哪怕嘴里说得好,得到了好处与庇佑,转眼因为自己窝在蜜罐子里,也就扔到一边去了。”

琉璃蹙眉,想起当年在山上,看到宁安镇满城缟素,不禁觉得锥心。

“这世上,忘恩负义者虽多,却也不都是这样。”她深吸口清冷的空气,“我难过,是因为英雄已逝。而身为女子,我为霍大小姐折腰。”

萧羽没说话,但终于收回放于远处的目光,转头看着琉璃。

正当琉璃满身满心的戒备,以为他又要刺探与攻击她时,他却伸出双手,忽然捂住琉璃的双耳,也变相的,捧住她的脸,“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件兜帽大氅?至少,也要戴耳套才行呀。多漂亮的耳朵,冻掉了怎么办?江南人?我还没见过江南人这么扛冻的。”

他的掌心温热,就这么覆在琉璃的耳侧,害她被他的温暖烫得一哆嗦。虽然这动作于男女之间太过于亲昵,实在逾礼又无礼,但她震惊之下居然没有反抗。

这时她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身艳红,他却一色的素白。白马白裘白靴,白色狐皮大氅。这纯粹的颜色和银装素裹的整个天地,衬得他冰人一般丰神如玉,俊美绝伦。就连那双素日里黝黑不见底的眼睛,也因为染了白而清澈起来。

下一刻,他那双白毛毛的耳套,已经到了她的耳朵上。他的手指如此灵巧,居然在她还没有发觉时,已经帮她戴好了。

下意识的,她想扯下来。因为,就算寒冷,她也不是什么温暖都接受的。

他却拦她,“别管好意还是恶意,对自己有好处的就该接受。不然,就太笨了。”

她一想也是,连个谢字也不说,突然带转马头,飞奔而去。

萧羽站在原地,望着琉璃远去的方向,用曾经捂着琉璃耳朵的手,又捂住自己的。

“好冷。”他笑眯眯地感叹。

第七十五章 临山郡王的秘密

琉璃骑马一路小跑,并不敢太提速。

雪浮路滑,搞不好摔一跤就是麻烦,马断了腿,人断了脖子都有可能。好在她控马的技术是姐姐亲自教的,她又很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虽谨慎,倒也轻松自如。

她没有回宁安侯府,而是到永安坊那边的一间茶食铺子去。出来时,是坐车的大小姐,回去时,自然不能是明显女扮男装的粗野模样。她早与随行的青柠和唯唯说好,就在那里会合。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连几米外的人也看不清楚了。地面上,迅速积了雪,没想到启承十年东京都的初雪会下得这么猛烈。而冬日里过了申时中(下午四点),街上的行人本就少得很了,此时天阴得似傍晚时分,更是人影罕至。就连那马蹄声,都显得孤单凄清。

远远望见茶食铺子的蓝布招子,琉璃忽然感到暖意。但目光再向下一扫,心,剧震。有个男人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就站在铺子门口。无畏风雪,遗世独立。

那样宽阔的肩膀,曾经不知多少次背过她,任她的泪水洒在肩头。那样矫健的身姿,曾经毫不犹豫的支持她,就算倒下去,也知道后头有人垫着。

有的人,不管看不看得到脸,只要他的人在,你瞬间就能认出来。

“石头!”琉璃惊喜地喊了声,急跃下马。

水石乔转身,伸臂隔挡了下,免得琉璃的双脚直接落地。这么远跑来,脚冻得僵了,这样硬碰硬,疼得很。这个丫头,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

两人面对面站着,因为水石乔高大,琉璃要仰着头。于是,那兴奋的眼神就掩盖不住。

他们都不说话。就这么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你看我一眼,我再看你一眼。突然,又一起笑了。那份骨子里的默契和亲切,是什么也无法阻断的。

“还这么不管不顾的。”水石乔弹了下琉璃的帽子。本想弹额头,但……没舍得。

“地上滑,摔倒了看你怎么办?”

“有你在嘛,怎么会摔倒?”琉璃说得理所当然,又扬头,“你怎么来了?”

“我不会忘记的。今天是霍琉璃的生辰。”水石乔笑笑。就算在阴霾的天色中。仍然让人觉得那笑容明亮无比。他的眼睛漆黑,他的牙齿雪白,被黑黝黝的皮肤一衬,格外温暖。

琉璃却心神一黯。

她的八字是编的。为了和萧真匹配。事实上她的生日是今天,却也是姐姐的祭日。所以这一天她总是很难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欢庆自己的出生。

“有什么礼物给我?”琉璃摒弃开那些不良想法。毕竟,石头来看她,是意外之喜,她该高兴才对。事实上,她正是满心喜悦。

“我能千里迢迢的赶来,不就是礼物?”水石乔笑道,但却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来,递到琉璃手里。

琉璃好奇,脱掉皮手筒,打开香囊,却见里头是一撮红色的毛毛。用细银线扎得妥当,登时笑弯了眼。这是火儿的鬃毛,她认得的。情不自禁的,放在面颊上蹭了蹭。

“就知道你喜欢!千里送马毛,礼轻情义重。”水石乔有点得意,大手包上琉璃的,又皱眉,“这样冷?”说着,脱掉了自己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把琉璃纤细的身子裹住。

琉璃舒服得几乎叹息,水石乔的体温,水石乔的感觉,瞬间就令她仿佛回到漕帮。两人之间经常比武,为了能让她独自一人也能自保,石头训练她时很狠,肢体接触是正常,琉璃对两人的贴近都有些麻木了,完全没反应。而每当她受伤,石头又紧张得不得了,就像现在这样。

从前,不曾觉得对石头如此依恋。那是因为……从六岁认识,到十三岁共回漕帮,他们从没有分开过太久,所以很多情绪都没有发觉。

而水石乔正要给琉璃戴上披风的帽兜时,突然发现琉璃的耳朵上戴着两个白狐毛耳套。质地很讲究,但看起来是男人的。他心里一阵不舒服,随手把耳套拿下来,丢在路边。再,郑重把帽兜给琉璃戴好,为她遮风挡雪。

琉璃没有发觉这些,只小心的握着那个香囊,喜滋滋的。今天,她一直很悲伤。可石头就像一道阳光,突然照进她的心里,令她觉得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没什么,完全可以克服。

“小姐,帮主,有什么不能进来说?要么,就先回家,站在雪里很快活吗?”突然,青柠的头从二楼的一个窗子中伸出来。

“可不就是很快活!”琉璃笑了一声,扬起头,才戴好的帽兜重又垂落回肩。

她的笑脸就那么突然出现在风雪中,心中因为意外的相遇而雀跃,却无法表达,干脆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起来。清脆快乐的笑声,就那么借着雪意传扬开,像要在这雪地里撒野。那模样,宛如冰山上灿烂绽放的雪莲。

水石乔站在一旁,微笑着,一边防着琉璃摔倒,一边注目,只觉得整颗心都融化了。他却不知道,在长街的另一头,一个全身雪白,骑着白马的男人也望着这里,那双狭长微挑的邪魅眼睛,此时满是阴鸷。

萧羽望着那从未笑得如此开怀的姑娘,望着她身边如山岳般的男子脸上,满溢着宠溺纵容的微笑,望着茶食铺子上头探身出来的两个俏丫头,望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感觉自己完全被隔离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再看看被扔在地上的两个狐毛耳套,他气势骤然凛冽,锐如冰刀,仿若随时可割破这幅画面。

“兄妹,啊?”他喃喃低语,语气说是轻蔑,不如说是生气。

胯下马感受到主人心意,躁动不安。可他却死忍着,驭着马在原地打了好几个个来回。直到琉璃和水石乔进了铺子,他才慢慢上前。

他下马,捡起那对耳套,想了想,拢在袖子里。随后重新上马离开。他骑得得快,有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危险的扫过东京都的大街小巷。

茶食铺子二楼的琉璃,才进门就打了个寒战,心中似有所感。

“怎么了?”水石乔关切地问。

“有杀气?”琉璃冲口而出,却不确定。

“什么杀气啊,世上哪有这种玩意儿。”青柠帮琉璃脱掉披风道,“准是小姐在外头冻得狠了,此时进了热屋子,身子一时适应不了。”

琉璃想了想也是。但终究还是到窗边。推开窗子向外看。

街上。只有个晚归的男人,揣着手,小跑着回家。

她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水石乔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武功高的人。目力都异于常人。他看见,那对扔在地上的耳套没了,明明并没有什么人经过的。而刚才,琉璃说感觉有杀气的时候,他心中也突然闪过不舒服的念头。这些,和那对耳套有关系吗?

他看看琉璃,想问耳套的来历,却见她正捏了柿饼和糖花生吃,又就了一口唯唯送到嘴边的热茶。好不惬意。其实就算是他,也鲜少见琉璃这样轻松随意的模样,可见她今天真是惊喜了。而他格外珍惜那个快乐的琉璃,于是那点子不安和怀疑,立即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眼看要进腊月。接着就是年关,漕帮正是最忙的时候”吃喝了一点东西,又到隔间换了干净的女子衣服,身子彻底暖过来后,琉璃问起正事,“你现在过来,真的不碍事吗?要待多久啊?得回去过年吧?”

所谓功夫用在外,漕帮不是运输旺季才最忙碌。真正运漕粮的时候,反而是最平顺的。因为之前要把一切都安排好,哪有上阵再磨枪的道理?春秋两讯,尤其是冬歇,漕帮内的事务反而更多。帮内繁琐的杂事要处理,漕口的事要解决,去岁的生意,来年的打算,官府和各种豪强的打点,每家每支的分红,说是忙得脚不沾地都不为过的。再说,如今漕帮这样壮大,大到连官府和朝廷都控制不了,要采取招安和安抚的手段,那就不仅是水路的问题了。

有水的地方就有漕帮,而水岸两侧因此而繁荣的城镇,有很多是漕帮家眷,或者也和漕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络,靠着漕运吃饭。说白了,算漕帮的外围,严格意义上,也是漕帮治下。如今水石乔的实力,不比分封一方的王者差,虽然名义上是草莽之人。

“你问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一个。”水石乔拍拍琉璃的头。

琉璃闪躺,啧道,“青柠才给我梳好的头发,她和唯唯的手艺本来就不好,你再拍!再拍就散掉了,像个疯婆子一样。”

水石乔哈哈笑,“我就喜欢疯婆子。”又觉得这话太过调笑,虽然琉璃都没在意,却立即接口道,“我既然能来,自然是安排好了漕帮的事,哥哥我是不负责任的人吗?咱们的副帮主尚道老哥可是个能人,能者多劳嘛,都丢给他好了。”他说得好没良心,“这回我来嘛,至少待个一年半载,自然要和你一起过年了。怎么,不愿意?”

琉璃自然是愿意的。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她一个人待在虎狼窝里,心里揣着那么大的仇恨,就算有贴身丫鬟在,也仍然是孤冷的。但有石头陪着她,自然不同。

只是她不明白,石头为什么会待在东京都这么久。

“漕帮要在海运中掺一脚。”水石乔道,“还有,你不想听听那位临山郡王的秘密?”

第七十六章 男人的自尊啊,男人的心啊

远在东京都的另一端,临山郡王府中,萧蛮正和袁丹青嗑着瓜子儿,围着火盆聊闲篇儿。

“我跟你打赌,十一哥一定去找琉璃姐姐了。”萧蛮把一把爪子皮儿随手丢在地上道。

袁丹青赶紧挪开脚,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郡王说,养你就像养耗子。但凡是带壳的东西,只要往你跟前放,过一夜就只剩下满地的皮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