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之则很淡定,出卖什么求得荣华富贵,这事他做得驾轻就熟。再说,那一位也怕皇上知道会震怒,所以安排得极为巧妙。他即得了实惠又没有风险,没什么心理负担。至于良心正义什么的,这世上还有那种东西?

想到这儿,他不禁望望坐在对面的琉璃一眼。

琉璃不像他两个女儿,就连过年也没穿着大红大紫,只是深粉色偏襟小袄,配着桂子绿的马面裙。发式也简单,没有簪着大赵贵女们喜欢的那种富贵牡丹,而是玲珑的一小串淡粉带金的小绢花,配着翡翠发梳和一只小巧蝴蝶状金钗。不华丽,但金贵。

而这丫头气色好,气质也佳,冷静中带着自信,倒比公主还气派些,话不多。腰杆却挺得笔直。如此一来,真是惹人注目。怪不得啊,晋王殿下和临山郡王都为她着了迷。只可惜,他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害他少捞了不少好处。

不过女人嘛,嫁谁不是嫁。说起来,临山郡王就是个大金山,人长得好,又是闲散的郡王爷,将来搅和不到夺嫡之战中。倒是更好的人选。这样看。他还算帮了她一把。真是个好义父啊。如果不是那位指定要琉璃,他都想把倚云送过去。

“多谢侯爷这些日子来的招待和关照。”酒过三巡,水石乔站起身来,向着温凝之举起酒杯道。“今天就借花献佛,一切尽在不言。小侄满饮,侯爷随意就好。”说着,饮尽杯中酒。

宁安侯府是书香世家,酒具都很小巧,这样的酒水对于水石乔来说,不过沾沾唇而已。但他姿态豪迈,加上穿着宝蓝色镶黑貂毛的袍子,周身利落。更衬得眼睛明亮,笑容爽朗,真是分外迷人。坐在他手边的琉璃并未如何,对面的温倚云的眼睛已经变得水汪汪的,不住偷瞄。

琉璃看在眼里。实在有些不爽,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着似的。

“说得什么话,大家是一家人,这样岂不生分了?”温凝之笑得和煦,真有一家之大家长的风度和气势。

“小侄倒不是嘴头抹蜜,随便说说的。”水石乔笑道,“只是出了正月,小侄想在东京都置办一处宅子,接妹妹过去一起住。今天话儿赶话儿说到这儿,算是提前拜谢了。”

温凝之惊讶,“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

“对啊。”温倚云极快的接口,“咱们侯府人少,空院子那么多,水大哥住到什么时候都行的,何必要置办产业?再说,这样一来,想见二姐可就难了,哪比得过日日在一处?”她倒不是舍不得琉璃,而是明白琉璃一搬走,再见到水石乔就难了。

初见水石乔,她就被他的豪迈英雄气所迷醉。他是她从没见过的那种男子,不张扬,不华贵,却有如深藏于石的宝贝,蕴含着莫名的魅力和令人感觉安全的力量。只不过,她以为他长年游走于江湖,很难再见到,于是转了方向,还和王家七郎有过些不清不楚的事。哪想到,水大哥不仅回来了,还有在东京都长住的意思,这让她的小心肝如何能不春风吹拂,大动而特动?

别人不知道她的意思,温芷云可是明白得很。可惜温倚云嘴太快,她没拦住。过了年,七月她就要出嫁,可不想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耽误了自己的佳期。她讨厌这个地方,恨不得早一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娘家也不能败,不然她哪里还有倚仗?眼见着二弟傻了,连除夕夜的家宴都出席不了,大哥是个捉摸不透的,这个妹妹若再惹麻烦,那可就真完了!

再者,当着父兄的面对一个青年男子如此挽留,也太丢温家的脸了!就算要留客,也该父亲和大哥,什么时候轮到倚云,太没规矩了。

事实上,温凝之和温宏宣也很尴尬。为了掩饰,温凝之只得道,“倚云说得倒也对,住得好好的,何若搬来搬去的麻烦?况且,琉璃就是我亲生女儿一样。”

水石乔笑道,“这回进京,皇上虽然还没召见我,却派人宣了口诏。那意思,是让我把漕帮的总部设到东京都来,好似还要给我个闲散的爵位。这样一来,我往后就得长驻于此了,还是有个自己的宅院方便些。客来客往,同僚相聚什么的……总不好意思给侯府添麻烦。至于琉璃,到底是我的亲妹,从前我不在,要叨扰她的义父您,既然我要待在东京都了,在她没嫁人前,还是和我一起的好。那时我惯用的人也会跟来,与琉璃熟悉,她这野性子也有人约束,免得您太纵着她,以后更无法无天了。”他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又面面俱到,让人反驳不来。

琉璃露出些微的喜意,虽然之前听石头讲过,但亲耳听到他说起此事,还是很开心。

她这模样落在席上其他人眼里,就觉得她住在温家,到底是寄人篱下,还是愿意和自家哥哥住在一起的。于情于理,倒也相合。只是在坐诸人。心思各不相同。

温凝之是高兴的。既然答应了那人的条件,要谋琉璃,他做起事来虽然不会含糊,多少心里有些纠结。就像他毫不犹豫的除掉了三个曾经的枕边人,却必须时时抽打自己忏悔一样。身上的疼,能让他解了心里的虚。但往后琉璃不在他眼前晃,他就不记起自己有多不是人,挺好!

大姨娘含巧一直不说话,其实很不乐意琉璃走。侯府不能无缘无故的发卖奴仆,这是侯爷定的规矩。琉璃在的时候。她拨了一大批无用的人过去侍候。琉璃却自己给那些废物发月例银子。令她省下一大笔嚼用。可琉璃要走了,肯定不会带着那些累赘,这些负担还是要自己背啊。

温芷云倒和父亲一样高兴,因为琉璃走。水石乔就走,倚云不会异想天开的图谋男人。而琉璃毕竟名义上是她的义姐妹,将来有什么事,肯定还是要伸手。能不互相对着两相厌,有事的时候还能帮忙,何乐而不为?

温倚云当然坚决反对,此时急得就要哭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水大哥要走了!但听他的意思,要正月之后找房子。再收拾一下,再搬走,那样的话,至少得得三月吧?难道,她要在这段时间内让水大哥对她有点意思?或者。她直接表白?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美,但到底出身好,是侯府嫡女,配水大哥,对他的前途是有帮助的吧?他若聪明,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温宏宣,心思却复杂的很。他惊讶的发现,他忽然很舍不得琉璃走,虽然她在侯府时,他和她也没怎么太多交流。他下意识的按按胸口,那只她掉落的荷包就在那儿,烫得他有些坐立不安。在东京都,太多女人喜欢他,他私下做的苟且事不少,还有本事让那些女人甘之如饴的为他保守秘密。可他……似乎不懂怎么去喜欢别人,更没有对谁不舍过。女人嘛,如衣服一样穿脱自如。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桌人,除了琉璃和水石乔,各怀心思,虽然表面上有志一同的客气挽留,但水石乔很坚决,要求又合理,众人也就罢了。温凝之又说起今年初一,温氏姐妹和琉璃要进宫拜见请安的事,好好嘱咐了三人一通。温芷云还把前几天打听来的宫里规矩,以及穿着打扮说了。

散了席,水石乔知道琉璃明天天不亮就要出门,排队等着进宫,就催她去睡。可以说,是押着她回的屋。琉璃因为这两天又熬夜重做荷包,也确实累得很了,所以松了头发,脱了外头的衣裳和鞋子,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直到午夜的鞭炮声,热热闹闹的把她吵醒。

她没有立即梳妆,而是散着长发,披着斗篷就走出了屋,抬头看着飞向天空的焰火和鞭炮的闪光,心潮起伏。姐姐啊,你就像美丽的焰火,那样灿烂的绽放过,却太快的归于黑暗。

“琉璃,我在呢。”身边,水石乔的声音响起。

他原来一直守在门外,只等辞旧迎新的一刻,定要陪她一起渡过。

第八章 冰凉的小手

两人不说话,就那么仰着头,竖着耳,看那美丽的烟花,听那欢快的鞭炮鸣响。

四周嘈杂无比,他们心里却有一种默契而甜美的平静。他们肩抵着肩,于深冬之夜也不觉得寒冷。慢慢的,水石乔伸出手,试探着触碰琉璃的手指,而后顺势,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

咚的一声,琉璃的心就像烟花一样炸开,灿烂。

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但从前心中无他想,所以坦然。而今却变了味,感觉也异乎寻常起来。就像两人的手指相接处有电光闪烁,一路顺着手臂击中彼此的大脑和心脏。

琉璃似被烫了般,本能的缩手,可水石乔抓得又紧又稳,不让她逃避,却也不说什么,就静静的站着。那种心意上的坚定,根本就不必言传。慢慢的,琉璃也安静了,不再挣扎,还张开五指,与水石乔十指相扣。

只是手指,也可以透露出无尽的缠绵之意,他们甚至不互相凝视,只同样仰望着天空。良久,水石乔突然低头微笑,“琉璃,你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

琉璃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闻言蓦然回到现实,不禁又气又恼,抬脚就踢。

水石乔不躲闪,就硬受着,嘴里还赞着,“嗯,姿势美得很。”调笑得自然无比。

琉璃哼了声,甩掉水石乔的手,转身就回了屋。她一时的软弱,沉浸在爱的温柔中,居然忘记了报仇第一。石头说得对,她是萧真的未婚妻,为了扳倒那一位,就算暂时不嫁,也不能离开太远,不能心系他人。

可是才在迈进门槛,就感觉背后有人逼近。蓦然,水石乔的铁臂从后面把她捞进怀里。头埋在她散开的长发上,“琉璃,不要嫁给萧九!”他的声音,突然从刚才的调笑,转化成一种清楚的痛意,“仇,我们想其他办法报。你要天翻地覆,我就给你天翻地覆。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红莲姐姐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伤害她的。也是我毕生的敌人!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连那位的微服遇险也设计出来。让你凭着联姻,接近他的儿子,再接近他。我不该由着你的,我受不了。琉璃!琉璃!琉璃!”他说到后来。有些语无伦次,只叫着琉璃的名字,牙齿咬着,生怕放任自己就会不顾一切。

而他呼出的热气,穿透琉璃的头发,烫得她头脑发热。她使劲想掰开他的手臂,结果却被他连胳膊也箍起来。她的背后,紧贴着他的胸膛,那心跳是哪些剧烈和急促。震得她跟着发起抖来。她忽然有些明白:她一直对自己的感觉和感情很糊涂,石头的心里却是清楚的,只是他一直压着,小心翼翼的不显露出来,直到今天突然爆发。

那就像火山猛烈喷发。一旦熔岩滚烫,就没办法阻止。

她只好努力转过身,面对着他,希望他理智一些。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他微红的眼睛,令她的心神,瞬间就丢了。那山岳一样的男人,顶天立地,却那样怕失去她,以至于恳求,以至于红了眼眶。

他得有多怕。

“石头……”她真想答应他啊。

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他是喜欢她的,或者还喜欢了很久。她呢?其实也是同样。从六岁就相识,虽然很快,石头就回到漕帮,但两人时常见面,算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十三岁起,两人日日在一处。报仇大计,两人一起筹谋。漕帮发展,两人一起规划。生病了,是他背着她去看医生。练武时,是他给她当靶子。整个少女时代,石头一直在她身边。只有他!

石头对她那么好,那么有本事,长得还那么好看,但凡是个姑娘,怎么可能会不爱这样的男子?只是她满心都被仇恨所占据,发觉得太晚。而他,从不曾催促。

这并不是说,石头是胆小的男人,也不是他不敢表达。事实上,他是有几分鲁莽的,绝对的行动派。但他纵容她,宠着她,由着她,也等待她,所以把心意放在心底。而她习惯了他在身边,以至于分别后,她才懂得自己的心。

她真的懂了!习惯一个男人的存在,就是最隐蔽的喜欢。

怪只怪,前世她是个标准的太妹,喜欢充老大,叛逆又不懂事,别人喜欢的,她都要去讨厌,别人讨厌的,她偏偏去喜欢。于是胡闹有过,却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滋味。

这一世她终于尝到,但,是不是有些晚?

茫然间,只见水石乔的头俯了下来,眼神迷蒙,情动之极。他爱着她,他要吻她了。

琉璃心中有个声音在呢喃,很想躲开,却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双唇相接,一个声音却突兀地叫起来,“石头!石头!石头!”

沉浸在心动中的两人吓了一跳,倏的分开,向发声处望去。

并没有人,是小闲不知何时飞了进来,就落在半敞着的门框上。因为过年,琉璃说给它几天自由,这小家伙就到处乱飞,好不快活!

“让你坏我的好事!”水石乔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做势欲打。

小闲立即飞起,落到琉璃的肩膀上,“石头!石头!石头!”跳着脚喊。

水石乔望着琉璃,见她脸上的飞红还没有消散,因为长发散着,那模样分外娇羞动人。他的心立即就软成春水般,微笑道,“小闲这坏东西随主人,可见你是想我了,偷偷叫我名字来着,对吧?”

“没有!”琉璃不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否定。

水石乔就笑,再度向琉璃走来。

琉璃心头发慌,逃跑似的快步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个荷包来,伸直了臂,递到跟过来的水石乔面前,“送你的……新年礼物。”

水石乔下意识的接过,有点懊恼,“啊,我没有给你准备。”

“礼物又不是必须交换。”琉璃道,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她的女红从来就差,何况还是在赶工的情况下?本来她都不想拿出来,但两人之间气氛有些紧绷,她不得不找个新话题。不然,她都没办法好好呼吸。

好在,石头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不像刚才,有如突然燃烧的野火,那么冲动,烤得她快化了。完全招架不住。说起来。今天小闲算是立功了。要多奖励些青黛的炒豆子给它。

“上面绣的草叶很好看。”水石乔昧着良心夸奖道。

琉璃的脸都要绿了,“那是水波纹好吗?你什么眼光啊。”水纹,代表漕帮。

“哦哦,水波好啊。”水石乔连忙改口道。“上面这个尤其好,表示荡起的浪花对吧?”

琉璃气得跳脚,“那明明是个字,‘水’字!”谁让这块臭石头姓水来着!

“啊啊,字也好。是真好!”水石乔又改口。

此时,正巧来找琉璃的青黛和忆秋在门外听到,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乐了。

“干什么?有什么好笑!”水石乔梗着脖子问。

琉璃已经转过身去了,觉得丢人无比。又因为刚才和石头的暧昧。怕被丫头看出来。

青黛就拉着忆秋进屋,笑道,“帮主别做凶样子,奴婢们又不怕的。我们也不是来吵小姐和帮主说话,只是过一会就要进宫拜年。这时候要收拾起来了。”

“还有两个时辰……”水石乔不舍得走。

“女人出门是很麻烦的,帮主不懂。”忆秋就道,“再说,这是进宫,规矩大着呢,现在打扮都有点晚了。帮主快请出去,麻烦把门关上。”这话,已经算是轰人了。

水石乔无奈,只好退出门。

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他转过头来望着琉璃,把那个做工粗糙之极的荷包放到了唇边,轻轻亲吻,随后郑重小心的放在怀里,就像那是天下间最昂贵的珍宝。

琉璃的脸,蓦然红了。幸好,两个丫头背对着水石乔,并没有看到。但琉璃却感觉启承十一年的第一天,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准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可是尽管烦躁,胸中却有压抑不住的甜蜜,慢慢把她整颗心都淹没了。

她想着心事,任由两个丫头摆布,才穿好衣服鞋子,温氏两姐妹就来了。

她们尽管出身高贵,却是没有品级的白身,打扮得虽然精心,却不敢太过艳丽,免得抢了宫里贵人的风头。温芷云是樱草色裙装,温倚云则是莲青色,外面披着一模一样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发也都梳成大赵贵女们喜欢的高髻,插着千叶攒金牡丹钗。

琉璃穿得倒不似平时的素淡,到底是大过年的。身上是蜜合色弹花暗纹锦服,配着烟笼桃花百水裙。难得的是头发也梳高,发间两侧,戴了很普通的富贵双喜金钿。可是却在发前,戴了红玛瑙流苏,半遮着光洁的额头。这装扮,不仅看着喜气大方,而且别致又俏皮。琉璃白皙的皮肤衬着红润的宝石色,极为惹眼,就算在大群珠翠遍身的美女之中,也会非常出挑。

第九章 约了个会

温倚云登时气闷,只觉得刺眼睛。

不过她也知道,再回去换装是来不及了,想要出言讥讽,却让大姐的凌厉目光制止,也只有别过头去,哼了声,干脆眼不见为净。

“既然二妹已经准备好,咱们这就去吧。宫里规矩大,迟了就不好了。”温芷云笑得温和。

都是快要离府的人了,多笑笑,说点软话,总之往后不吃亏。

琉璃点头,青黛立即拿了件水红色厚锦狐肷连帽斗篷,侍候琉璃穿上,三人就出了门。只是还未坐上自己的马车,就有前面管事的婆子来报,说晋王殿下亲自派了人来接三位小姐。

谁都知道晋王殿下真正要接的是谁,温芷云倒罢了,温倚云又是一阵妒忌。为什么水琉璃总是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哥哥,家里这么有钱,未婚夫又那么好!东京都的人本来都以为晋王殿下会不怎么待见她,哪想到就捧成心肝宝贝似的。

大赵国的风气虽开放,等级制度却森严,认真执行起来,连衣裳首饰都有讲究。所以,亲王府的马车,自然不是侯府能比。只是温倚云坐在这样奢华舒适的马车内,却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琉璃在一边假装没看到,温芷云干脆闭目养眼,不去理会。

东京都真正的权贵所居之所,都距皇宫不远,所以马车缓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皇宫门外。下了车,就见宫门前的广场上,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其中,很多都是相熟的。但没有人互相打招呼,更没有喧哗声,只互相点头致意。偶尔,有新马车到来,那辚辚的车轮声回荡在灰蒙蒙的天色未明时分,格外清晰。

因为琉璃等三人是乘坐亲王府马车来的,引来不少人的注目。私下里。也有不少人交换着眼色,低声聊着八卦。但琉璃毫不在意,规规矩矩的站在该站的队伍中,垂着头不发一言,等宫门开了,再随众人鱼贯而入。

不到这时候不知道,东京都的命妇居然如此之多。通常,这样的贵妇还会带着自家嫡女或者嫡孙女前来,于是人数就呈几何增长。在人群中,琉璃还看到了威远侯的老侯夫人和少侯夫人。以及王琳琅姐妹几个。

王五小姐。算是她在东京都交的极少数朋友吧?不过年前都忙。倒有许久未见了。王琳琅当然不能上前说话,但对她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的。看口型,似乎是在对她说。让她不要紧张,跟着磕头就是了。这小小却真切的关心,令琉璃心头一暖,点头报以微笑。

而她看似中规中矩,心却绷紧如一张弓。之前,她和石头认真研究过,只怕崔淑妃指名要见她,并没有憋着好事。但,她又不能拒绝。所以就只能凡事小心。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有内应可以帮忙。大不了闹将开来,还能如何?

她并不怕,但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挺直了些。目光似不经意的向四周瞄了瞄,极迅速。因为人多,命妇和贵女们是分批进去的。她和温氏姐妹即没有品级,又无诰命在身的女性长辈带领,所以排的位置很靠后。天不亮就出门,天蒙蒙亮时进宫,如今虽然太阳还没有高挂,天色也已经大亮了,却还没轮上她们。

幸好出门时有准备,穿得虽轻薄,却暖得很。加上排队时又是几十人一组,其余没轮上的人,就安排在附近的暖阁中等待,倒没遭什么罪。想想也是,都是娇滴滴的富贵女眷,其中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真为了请安而冻个好歹,倒显得天家不慈了。

琉璃她们是最后一组,她站在人群中观察周围的环境时,没看到内应的暗号,却听到有女孩儿们低低的骚乱声传来。循声望去,就见七、八名男子正迎面走来。看装束,不是皇子,就是宗室子弟,个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看样子,是刚给皇上拜过年。

天色才明亮,连空气都是干净无比的,看什么东西都清透干爽。于是,那些大赵国最尊贵的年轻男子就被衬得更加英俊挺拔。不得不说,老萧家的基因相当好,皇室子弟中的高个子比比皆是,矮一些的,在寻常男子中也算中等。身高上的优势,大赵崇尚武学带来的好身材,加上后天培养出来的尊贵气质,就算长相平凡的也变得帅起来。何况,有几个长得还相当不错。

女人嘛,除非老到一定年纪的,否则都喜欢谈论和欣赏帅哥,这和男人喜欢聊起美女是一样的。此时琉璃这边还没请过安的,还有上轮请过安才出来的,与帅哥们狭路相逢,自然发出不小的骚动和大面积的娇羞。

这些贵族青年大多数是还没成亲的,因为东京都流行晚婚。就算成了亲的,有几个还有侧妃的位置空悬。如果能在此时机对上眼,少不得要成就一段佳话。

可是,在一片娇媚解语花迎风垂头之际,琉璃因为没反应过来还直直的站着,就显得鹤立鸡群。与她同样鹤立鸡群的,还有对方男子中的一人:萧十一!

他平时爱穿宽袍大袖,显得风流倜傥。此时,却是合体的窄袖锦袍。喜庆的日子,他却通身玄黑,却半点也不素淡,因那玄锦厚重,黑中又以金线织就的大朵宝相花,沉稳中,带着逼人贵气。同色的裤子,黑靴子边上也绣着金色水波纹。

他头上的金冠,若是旁人戴,就算是正经皇子都压不住那感觉,撑不出那气势,可到他这儿就轻松随意。仿佛,光环就应该笼罩在他头上似的。颚下黑色的系带,衬得他斜飞的长眉和熠熠的桃花眼,以及挺直的鼻梁、略显尖削的下巴都格外深刻,就像画中人。

这么多优秀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边就像灰扑扑的景象,因他一人就夺了所有光彩。甚至他都没穿外袍,连清冷的初晨空气都拿他无可奈何。

虽然防备此人,虽然互相掐着对方的肚子,虽然敌友难分,可琉璃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外形实在是太出色了。从对美的纯粹欣赏角度上来说,她也得赞上一声。不过。越是毒的东西越美丽,山里的蘑菇就是这样。

萧羽当然也看到了琉璃,事实上,他是故意从这边走的,掐准了点儿,也只一眼就认出了她。看到琉璃打扮得那样清新美丽,却紧绷绷得如一杆长枪,直直插在地上似的,让他惊艳中不禁又好笑,微翘了唇角。在看到琉璃无意识的瞄过来时。立即绽开了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这颠倒众生的一笑。迷花了所有少女和少妇的眼。有几位还差点晕过去。萧羽对自己的男性杀伤力很满意。可惜,他最想迷倒的那个人却木木的。他若知道,琉璃正把他看成了一种生长在潮湿树丛下或者木头上的菌类食物,不知要怎么暴跳。不知要怎么自尊受伤了。

琉璃的目光在众男子中绕了一圈,没找到萧真,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明明说过,要在宫中照应她的嘛。不过,见到那些皇家子弟在遇到大批贵女后都立即挺胸收腹的样子,就像花痴女见到男人就搔首弄姿似的,忍不住就乐了。

恰好,清晨的第一抹朝霞于天空出现,给琉璃的笑容镀上了粉红色的光晕。萧羽只觉得心里突然出现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挠了他一下,却敲响了他心防上厚重的壳,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琉璃姐姐,过年好啊。”帅哥中,突然就钻出小帅哥。萧蛮是也。他年纪小,满打满算才九岁,也不用顾忌什么,直接就跑到琉璃面前,拉住琉璃的手,显得非常亲近。

“你也过年好啊。”琉璃压低了声音,虽然不能随便说话,可也不能不理会呀。再说,见到这小家伙,她还挺高兴的。

她随手摸摸萧蛮头上的小毛帽子,感觉手感超好,心情也好了一分,“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我跟在后面嘛。”萧蛮很气愤的样子,“他们都是高个子,挡着我看漂亮姐姐们,只能一直跟在后面,看他们的屁股。”

前面句,讨了所有女子的欢心。后半句,惹得众人脸红,只觉得那两个字粗俗不堪。

萧羽上前两步,一把就拎起了萧蛮。他人高腿长,瞬间就令萧蛮两脚离地。可笑又可爱的是,萧蛮根本不挣扎,好像被拎惯了,还对着琉璃嬉皮笑脸。看样子,就像小狗被主人拎起来似的,四肢很是放松。

“真是唐突各位美人儿了。”萧羽笑道,明明有些轻佻的,却半点也不让人讨厌。

接着就翻手,扭转萧蛮的朝向,对着他的脸道,“想给你琉璃姐姐拜年,改天我带你亲上宁安侯府就是了,何苦在这里大声喧哗,没半点规矩。”连问都没问琉璃一声,就算是约了个会。随后又迅速换了得体的微笑,“九郎在淑妃娘娘那里等你呢,想必要一起出宫。帮我带个话儿,这回的马球赛,袁丹青已经应了我了。”

琉璃暗中翻白眼,心想若论起变脸绝技,这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第十章 把你哥介绍给我

一场偶遇,很快就过去了,就像风吹水面,只留波痕。

琉璃安安静静的随着大部队进了凝芳殿,给以崔淑妃为首的贵妃们请安行礼。而既然知道崔淑妃指了名要见她,那就局无好局。她干脆不隐藏自己,也不过分低调,或者试图降低存在感,就那么大大方方、不卑不亢。那份气度,倒让坐在上首最当中的崔淑妃眯了眯眼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玻璃也并不觉得崔淑妃会针对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再霸道跋扈、不管不顾的性子也知道在人前隐藏锋芒。正相反,万一她出什么事,崔淑妃要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得表现出对她稍微的关注和偏爱一下才对。

她进东京都这么久,不管她多么受萧九的“喜爱”,得到他父母的认可才是重中之重。至少皇上还召见过她,可作为萧九的亲娘,又宠冠后宫二十多年的四妃之首,崔淑妃连个话儿也没找人带过,可见她有多不满意自己儿子的婚事。

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很多人洗清了眼,等着看这任性的女人怎么闹腾。难得的是崔淑妃没有闹到明面儿上,可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对琉璃冷淡不喜,甚至故意给点难堪,过后琉璃出什么事,就会牵连到她身上去。

琉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问安行礼结束后,还特意停顿了下,并没有立即退下,要给自己扯一面大旗,这样大家看得更清楚呀。

“淑妃娘娘在上,恕民女无状。”她躬着身子,让别人看不到她的脸色。可尽管如此,在崔淑妃眼里,这个丫头的脊背仍然是不屈的,一看就是不好拿捏的主儿。

“什么事,且说说吧,不用这么拘谨的。”头上。崔淑妃的声音传来,语调温和,带着几丝过年的喜意。

“民女斗胆,想送淑妃娘娘一件礼物。”琉璃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绣囊来,双手高举过顶,“并非什么珍贵的玩意,而是民女亲手所制,又诚心求了城外白云观的粱道长亲画的安神符封在里头。只愿淑妃娘娘平安健康,事事顺遂。”她声音不大却清亮。语速不急不缓。并没有急切要卖好的意思。听起来倒非常诚恳。而且,大殿内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于是就有低低的惊呼声响起,掺杂着艳羡和意外。

大赵人分为两派。一派信佛,一派崇道,城内大慈恩寺,城外白云观,是天下人心中的两处圣地。但道家子弟高傲一些,不似佛门平易,粱道长更是神仙人物,无论你是皇族还是权贵人家,等闲见不到面。更不用说亲手施法画符,为人祈福驱邪了。

谁都知道,崔淑妃信道。水琉璃能求得粱道长的符,可说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婆母而费了很大的心思,足见心意。难得的是。她居然求得到,倒是小看了这个来自草莽的江湖女子。

于是,立即有宫人上前,恭敬的双手接过绣囊,呈于崔淑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