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趁着尤氏高兴,郭有年硬着头皮说起纳青柠为妻的事。尽管有心理准备,尤氏还是阴沉了脸,但到底点了头,却忍着没问名宝斋订的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与水兄弟相处起来很是相得。”郭有年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字句,“青柠又是水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情同姐妹,本来是预备了给晋王殿下的,说起来倒比普通良家女还金贵些。为了两家人的面子上好看,青柠的位份……她想要平妻之位。”

尤氏当即大怒,猛一拍桌子,不过骂人的话还没出口,郭有年就抢着道,“我当即回绝了她,虽然我是看她好生养才要纳回来,但妻是妻,妾是妾,名份不能乱!你是我的结发妻,我怎么会给你没脸?你放心,就算她养了孩子,也要放在你名下的。在你面前,她抬不起头。”

“说得我好像不能生一样!”尤氏斥道,心里略好受些,“我还年轻很很,大将军您往常若都像昨晚那么勇猛,说不定早就子女双全了。”

郭有年咳了声,被怀疑男性雄风,脸上很有些红红白白。但他不得不忍着,赔笑道,“夫人说得是。所以我喝斥她痴心妄想,顶多,就给个贵妾的位份。”

尤氏冷冷瞥了郭有年一眼。心中哪里不知这是哄她呢。那狐狸精要的就是当贵妾,这死王八却还要让她来承他的情。真这么爱重她,别纳这房妾就是了。不过她留了心眼儿。并不揭破这龌龊心思,还要听听郭有年要说什么。

郭有年见尤氏虽然脸色阴沉。却没说话,以为是默许,继续吞吞吐吐的道,“夫人既然如此深明大义,不如再给她个脸,亲自去聘如何?这样,水家觉得咱们重视他们的丫头。将来必与我们交好。水石乔可是新贵,朝中人都说,这是下一个温凝之呢。说起来,再大的功勋。也比不上皇上的宠臣啊。”

他一番花言巧语,听得尤氏心中冷笑连连。不过她死命压着心头火,故意做出委委屈屈的样子来道,“男人有了主意,我们当女人的。左右也拧不过去。但愿你记得今日的话,别有了新人忘旧人,宠妾灭妻,把咱们夫妻的恩义全扔到天边儿去。罢了,此事就如了你的意。不然你指不定心里怎么恨我。可有一桩,往后你可都得听我的。”

郭有年乐得几乎学老马撒欢,强忍着高兴,赌咒发誓,绝不负尤氏。还暗中打算,这几晚一定把活儿侍候好了,免得这泼妇再节外生枝。尤氏却觉得男人愚蠢得很,他居然能相信,她之前那么激烈反对,怎么就能=突然变了心意!只能四个字概括:色迷心窍!

夫妻两个,心思各异,尤氏借机说起正题,“真没见过架子那么大的丫头,当妾也要当贵妾,这还不说,居然还要下聘那么正式,只希望她将来不要骑到我头上。话说……她想要什么聘礼?我可告诉你,拿你私房自己填,我可不出一个子儿!”

郭有年听到这儿,瞳孔不禁一缩。但他明白,青柠提的条件是尤氏亲聘,他自然不方便陪同出面的。否则,太不给尤氏脸,淮南侯那儿也说不过去。若然如此,那东西必要给尤氏过目的,只得咬了咬牙道,“不过是个样子奇怪的瓷器,仗着是前朝的东西,值点银子罢了。她一个丫头,见过什么世面,只此一件就打发了。”

“你哪来的古董?”尤氏垂下眼睛,掩盖目光中的愤恨。

果然,到名宝斋定的盒子是为了装聘礼的,不是为她父亲寻的贡品。这还说不重视?重视过头了吧?可是,他想得美!她若如了他的意,从此以后尤字倒着写!

“仿的赝品!”郭有年顺嘴撒谎,“我那点家底,你不知道吗?哪弄得来贵重东西。”

他这一说,尤氏也疑惑了。想必订那个盒子,都得让郭有年吐一口老血,他哪来的本事去弄出真正的贵重物?当初让他帮忙找寿礼,也是打着他搜罗到消息,她自己出银子而已。

这边郭有年观察尤氏的脸色,心中觉得这个不学无术的侯府庶女定然辨不出真假。娶她之前就知道,风雅事,她只觉得了个皮毛,看珠宝还行。古董?快饶了她吧。而只要东西送进了水府,那就万事俱备了。

夫妻俩仍然是各走心机,等郭有年去上差后,尤氏就叫来心腹吩咐道,“你立即就去名宝斋,去订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来。记着,必须比老爷的盒子早一天交货。”

第四十七章 叫临山郡王来

在尤氏和郭有年斗智斗勇的时候,琉璃还窝在水大将军府“养病”。

青黛的一副秘药下去,就连萧九请来的御医也没看出她是装病,只说她忧急成疾、心肺皆伤、血淤气窒、所以才吐血晕倒。好在她的身子向来壮健,暂时危及不到生命,只要仔细将养些几个月,就会慢慢恢复的。

水石乔不在,她“病”得又这样重,据说还忧心母亲的身体,日日哭泣,夜不能眠,身为她的义父,才大病初愈的温凝之不能不管。但他毕竟是男子,又没有正妻,家里如今只有一个妾室撑场面,只好把备嫁的大女儿和小女儿派来,帮着水家主持大局。

温芷云和温倚云就这样住进了水府,温芷云素有贤名,她七月出嫁,这都四月快半了,却还来贴心地照顾义妹,东京都的人都在说她有多么深明大义。其实她备嫁了好几年,如今一切就绪,她自己倒乐得搏个好名声。温倚云虽然不太乐意,但一想到水石乔回来,看到她照顾他的亲妹,会对她有几分好感,不再那么礼貌又疏远了,倒也没表现出尖酸刻薄的本相。

对温氏姐妹的到来,琉璃一是无法阻止,二是有凌红蝶坐阵,不用担心内乱,或者自家底细被人探去。三是念在有些好处,也就默认了。

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挡架的作用。比如萧真,自她躺倒后,经常来探望。萧九此人,忠厚正派,但不好糊弄,毕竟是从皇宫的明枪暗箭中成长的,琉璃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其实不想太接近。而有温芷云这个大家闺秀的典范在。自然不会让这对未婚夫妇单独见面。

为此,萧真虽然总是带很多补品和礼物过来,但大多时候坐坐就走。也不敢在旁人在场的情况下甜言蜜语,令琉璃免了虚假的应酬。感觉心理上比较轻松。其实,她对萧真总是抱有内疚之意,因为利用了他,却又不能嫁他。

石头临走的时候说,回来就要娶她的。

这句话时时在琉璃的心头萦绕,每当想起,心中就有些悲伤的甜蜜。酸涩,却也幸福。但琉璃知道愿望美好,却是不可能实现的,且不说他们如今已经深陷局中。无法拔脚,就算想出最好的办法破局,即能为姐姐报仇,又能成全自己的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何况。他们对外是兄妹的关系,要如何扭转身份,也是个大麻烦。

不过所谓梦想,不就是看着遥远,但却给人希望和信心。让人凭借着信念,努力去实现的吗?哪怕是假话呢,难道不能因为其中的真挚和强烈的情感而相信吗?

这想法,像一颗最微弱的火种,就种在琉璃的心田里。哪怕她披着满身伪装的硬壳,穿着满身复仇的盔甲,冰封着满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只要那火种在,温暖着她的心窝,她就还是活着的,不仅是为某个目标而存在的行尸走肉。

“小姐,红蝶姐姐带来三个消息,现在要听吗?”青黛悄步来到纱帐低垂的床前,轻声问。

虽说是装病,虽说那秘药只是加重外表症状,却不是直接戕害身体,到底也有损伤。而且琉璃为了保持病容,这些日子只好歹吃点东西,保证不饿死就行,也真是憔悴得很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长期禁食令琉璃身体虚弱,简直林黛玉似的,风一吹就能飞了,所以平时能躺着就绝不动弹,尽量减少消耗。

“你说吧,正好我闲得要发霉了。”琉璃侧坐起来,把手中看的书放下,伴随着空胃壁摩擦的咕叫,“一直卧床休息,我实在是睡不着了。”为了让“病人”保持安静,温芷云把她身边的丫鬟都撤走了,只留下话少安静的青黛和忆秋轮班,性子活泼爱说的其他几人,全被派去小厨房盯着药炉。

青黛就走近了,把纱账挂在床角的金鱼钩子上,又在琉璃身后垫好了靠枕后才道,“先是石台子那边,黎豆豆就是报个平安,他还要等小姐的命令,然后进行下一步。”

琉璃点了点头,“让他耐心些,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若我没记错,皇上的生辰是在五月初二,如今还有半月不到,朝中和民间,只怕已经预备起来了。”虽说是五十二岁生辰,以古人看来不算整寿,但萧左是天子,他的生辰自然是普天同庆的一天。

“还有就是程格那边,他来信儿说办好了小姐交待的事。”青黛继续道,“第三个消息是郭府传来的,正好做了证实。尤氏已经归家,夫妻俩前后脚去了名宝斋,订了一样的精美礼盒。”

琉璃微笑,“鱼儿上钩了。”一件聘礼,就让郭有年自己走到了死路上。可见,若是男人被色之一字迷了眼,就看不到其中的危机,智商下降得厉害。但若非如此,她还舍不得青柠抛头露面呢。

他想吃冰,上天就给他下冰雹?天下间哪有这种美事。可是,以郭有年谨慎又多疑的个性来说,居然没有产生一点怀疑。其中,纵然是他们安排得巧妙,黎豆豆等人演得逼真,情理上又合了郭有年的理解和逻辑有缘故,但他自毁长城,也是促进剂。

不过,计划顺利进行的开心很快就消散了,“江南总舵那边,可有消息传来?”琉璃问。

青黛摇了摇头,但想到红蝶姐姐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琉璃皱了眉头,心中七上八下的。算算日子,石头早就回到家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捎信儿回来?难道是石夫人病重,他无暇给她写信?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琉璃和石夫人相处三年,彼此之间很有些亲情,可偏偏她不能床前尽孝,内心又是担忧又是愧疚。加上惦记石头,只能用这句话来反复安慰自己。

青黛看到自家小姐的心情低落,连忙又道,“程格那边,想问小姐一句话。”公事的话,应该能分小姐的心神,让她不再那么忧愁。

“怎么了?”果然,琉璃被吸引了注意力,问。

“他想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连累到淮南侯府?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搭上无辜的尤三娘,程格很有些过意不去。”

琉璃再度露出笑容,却是宽慰的神情,“转告他,有惊,却无险。”铁血军人又如何,他们像姐姐一样,上阵能杀敌,对手不容情。可是私下,心里都有最柔软的一角。

尤三娘只是淮南侯尤肖的一个庶女,还是不起眼那种。她命不好,嫁了个中山狼,说是书香门弟,其实吃人不吐骨头。丈夫死了,于她来说本是好事,可是夫家又刻薄她,逼得她不得不回娘家避居。会有人觉得,她父亲是淮南侯,掌管水军,也是皇上重臣,怎么婆家敢如此嚣张?那是因为淮南侯府理亏,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忍气吞声。

她那丈夫虽然官小,却是正经由科举入仕的。可惜啊,和温凝之一样是斯文败类,在某些方面有虐待的爱好。这种事,就算对着自己亲娘也不好说出口,尤三娘几次寻死未果,倒在庄子上养伤期间喜欢上了自个儿的车夫。

可能因为绝望吧,两人还就在一起了,结果中山狼才死,她就珠胎暗结,生下个儿子。此事被发觉,就算在风气开放的大赵,通奸的事不算少,但主与仆相合,那却是死罪。

淮南侯就这点让琉璃很欣赏,才决定把他摘出来。他不是那种为了面子或者所谓名声,就随意牺牲自己儿女的权贵。他不知向尤三娘的夫家做了什么妥协,终于保住了女儿的命,不过那车夫却是被打死了,孩子作为丑事的证据,被丢在山里喂野兽。

那是三年前发生的事,霍家军已经进京。不过霍家军军纪严明,单身的官兵没有外块,手头总是紧的。那几日程格身无分文,偏偏还想吃肉,干脆就自己到城外的山上打猎,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婴儿。

那边,尤三娘的奶娘贿赂了家中看守,跑出府,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去山里找孩子。本以为婴儿连骨头也会被啃得不剩,却正巧见到程格抱着孩子下山。几经哀求,程格答应保守秘密,还帮忙把孩子交到住在隔壁的一对老夫妻收养。

从此,尤三娘把程格当成自己与儿子的救命恩人来看待,愿意以命报答。平时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奶娘过去一趟,送些接济的银子,顺便给恩人请安。程格却一直没反应,直到前几天他写信,让尤三娘劝尤氏回家。这在尤三娘看来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算报恩,可程格却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来问问琉璃。若淮南侯府被抄家法办,那孩子就连亲娘也没了。

“看来,不久后郭有年就会来提亲了。”琉璃沉吟了一下,又道,“叫人去给萧十一送个口信儿,让他尽快来找我一趟,但不要让其他人发觉。”

第四十八章 这招真毒

“小姐,为什么叫临山郡王来?”青黛惊讶地问。

她从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做事说话都极有分寸的。但她总觉得临山郡王非常危险,所以对自家小姐与那位殿下的接近,特别敏感。

“因为人情债难还啊。”琉璃很认真的道,“时间拖得越久,欠得就越多。施恩的人越是难搞,还起债来也就越麻烦。所以,若有机会,必须尽快、加倍的还回来,彼此再不相欠。”在石头迅速离京这件事上,当初她是求了萧十一的。虽说这对萧十一来说是容易的事,但那个人脸皮厚起来是非常浑赖的,现在有现成的机会,当然赶紧还了这份人情。

再说,送一份大人情,还能解了程格的担忧,何乐而不为?

于是当天晚上,萧羽到了。照例的一身黑色劲装,贴合在他好得不能再好的身材。照例的如刺客一般偷偷潜入水府,如幽灵般。不过到了生生居后就很守礼,由青柠通报了才进了正屋。

琉璃在萧羽面前自然是不装病的,穿戴的整齐,在外间的会客厅相候。但尽管如此,萧羽见看到琉璃的瞬间仍然愣了愣……本来白里透红的小脸蜡黄,至少小了两圈,下巴都尖了,脊背笔直的身段纤细了不少,弱柳扶风似的。如果说从前是生机勃勃的翠竹,此时就像秋日的芦苇,虽然仍是坚韧不拔,却盈盈楚楚,呈现出别样的柔弱来。

“这是怎么的了,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本是嘲讽的话,却包含着一丝温柔的怜悯。

这姑娘对自己真是狠,让他都有些……都有些心疼了。

琉璃不接话,只道,“郡王殿下来得好快。”

“水大小姐开了口,必然是大事。也就有大好处,我能不跑快点?”自然的调笑,可惜到了琉璃这儿。不出意外的再踢了铁板。

“祝郡王殿下先下手为强。”琉璃点头,严肃认真。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私交?免谈。

“本王洗耳恭听。”萧羽的桃花眼眯成狐狸眼,心下了然。

这姑娘不是不解风情,而是紧张戒备他,不留任何一点能令两人接近的机会。

琉璃亲手倒了茶给萧羽,同时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如何给郭有年挖坑,如何推他跳下去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讲给萧羽听。至于结果,都是聪明人。就不必挑明了。

“这招真毒。”萧羽听完,由衷的挑了挑拇指,对水家这对“兄妹”颇有些刮目相看。而且他更加确定,霍家军已经重新掌握在了霍家人的手里。若不然。郭有年也不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就掉井里。漕帮,了不得哪。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琉璃拿起小银剪,拨了拨烛火。温暖的桔色光线,映着她面容淡然。目光冰冷,心却被那蛰伏着的、名为复仇的野兽啃噬得隐隐作痛。

郭有年强求姐姐而不得,就要动手毁掉。所以,她就让他也毁在女人手里!郭有年踩着姐姐的尸体升官发财,官至从三品的将军。那么。她就要他的权爵之位,被那个赋予他的人再亲手夺回去!

这样的报仇,才够快意啊!

逍遥散是郭有年提供。斩断姐姐的后路,也是他动的手。姐姐如此坚强聪明的人,若非陷入情债,怎么会自入牢笼?又若非亲近的人,谁能这样轻易害得了她?就连龙座上那位,当着天下人的面也得招安和安抚为主,不敢强来。

姐姐手中握着的,远非霍家军这些明面儿上的力量!

室内一时沉默,萧羽望着琉璃,忽然很不喜欢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他自己从黑暗中与血色中挣扎着活到今天,也不怕这天下尽成墨染。唯独,不想让她黯淡。

琉璃,就应该晶莹剔透。就算她抱有目的而来,也如透明的水晶隐在水中,只是旁人看不到,却非她变了自身的样子。若被捞起,捧在掌心,应该仍旧是清爽干净的。报仇、阴人,谁说不能玩得光明正大?正如琉璃本身的气质,犀利而尖锐,锋利却纯粹,报仇虽然需要计谋和筹划,需要布下陷阱,却也要个痛快淋漓!

这样的她,不能阴暗。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入情,掏出个油纸包,丢到琉璃手上,“大慈恩寺的素包子,尝尝?”

琉璃下意识的抬手接住,有些愣怔,对萧十一话题转换之诡异迅速,十分不适应。不是在说正事吗?谈什么吃吃喝喝?

她知道,大慈恩寺的素包相当有名,虽然贵得要死,但每日供不应求。只是此时,入手居然还热乎着,什么情况?大慈恩寺虽然在城内,却离水府有些远。再者,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新包子出笼?而那香气,透过油纸包钻进鼻子,引得她肚子大声哀嚎。

琉璃脸红了,因为太尴尬了。

“快吃,吃完再说正事。”萧羽笑眯眯的品着茶,很风度的没提那难堪的咕叫声。

他当然不会说,他的暗线无孔不入,却偏偏渗透不到水府来。但尽管如此,通过侦察探病者的言谈,他还是判断出为了装病态,琉璃在逼自己忍饥挨饿。所以,他才带了吃的,在进门看到这丫头的脸色时,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当然更不会说,他清楚饿久的人不能吃不好消化的东西,或者荤腥之物,这才决定带素包子过来。为了让这丫头吃上新鲜出锅的包子,他绑架了大慈恩寺的厨子,在自家的郡王府现包现做。

对女人可以好一点,但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就会恃宠而娇了。

至于为什么要对琉璃好……盟友嘛,友好相处能得到更大的利益。这不,郭有年这事就能让他得到好大一股助力,简直算是天下掉馅饼。

之前他还一直发愁,水军这块要怎么渗透。可如今淮南侯一家老小的命捏在他手上,加上他那位皇叔生性又多疑,就算饶了尤肖。以后也必不被重用。

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打压冤枉,让淮南侯怎么选?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琉璃在还他的情,要跟他一笔一笔清账。不过有什么关系。来来往往的才能慢慢亲近呀。他谋的是天下,也谋这个姑娘,不用些心思哪能成啊?

“怎么不吃?”见琉璃把油纸包放在桌上,萧羽亲手把纸包打开,推到琉璃面前,“报仇也是打仗,没有力气可不行。难不成怕我下毒给你?还是。你和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一样,怕在男人面前吃东西,样子会很丑?”

“激将法对我没用。”琉璃不服输的瞪着萧羽。

萧羽也不说话,只是唇角慢慢上翘。形成嘲讽的笑纹,好像在说:你怕我看到你不雅观的样子。水琉璃,你不过如此啊。

明知道会上当,可琉璃还是受不了这种挑衅,在两人静默着绷了半天后。她突然拿起一个白胖的包子,两口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有些凶狠的眼神不甘示弱的与萧羽的目光顶在一起。

萧羽却主动示弱了,咳了两声。随手拿个杯子,倒了热茶给琉璃,“小心噎到,你不用跟个包子撒气,心里想的却是咬死我,何若来哉。话说我的马车呢,在桃花潭那天,你那哥哥赶了我的马车带你走,到现在连马带车都不见还我。跟你说,马是大宛良驹,车是上等硬木,工匠是京都一流,那车贵得很呢。”后面的话,比那吃得急了的包子还噎人。

包子只有四个,很快吃完了。琉璃只觉得萧羽小气,却不知他是不敢让久饿的她多吃,那个“四”只是个数字,却让他斟酌了好久才定下的。

“你保尤肖,没有其他原因吗?”肚子里有了食物,又才顺了气儿,就听萧羽问。

琉璃知道她这一箭双雕之计是瞒不过萧羽的,干脆直说,“顺手人情罢了。正如,你帮我哥进宫面圣,准他即刻离京,也不过举手之劳。”

“你算得倒清。”萧羽有些不爽,面儿上却没显露。

“后面的事,想必不用我教殿下怎么做。”琉璃的话有了送客之意。

今天叫来萧十一,本来就是透露报复郭有年的事,有了她的行动细节,以萧十一的近似妖鬼般的聪明才智,怎么保住淮南侯府,就不用她来操心了。至于威远侯府那边,不过是跑了个不起眼的小兵小将,顶多受点惩罚而已,不会动摇根本,王琳琅自然也不会有事。

她要报的是大仇,布的也是大局,肯定会牵连到很多人。她呕心沥血,小心翼翼,也不过是要把损失降到最低,尽量不伤害无辜。但威远侯王家,她是不会送给萧十一的。

虽然有吃饱了就打厨子的嫌疑,但听到琉璃的话,萧羽这次没有赖,而是依言起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些日子你还是小心些,尽量不要出门。”

“好。”别人的好意,琉璃也不会生硬拒绝。

萧羽没想到琉璃这样干脆,走到门边时却扭转了头。

他凝视琉璃良久,忽尔一笑,“伪装成别的模样是很累的,明明要大开杀戒,你那小爪子就不用藏着的。至少,在本王面前。”说完,飘然而去,头也不回。

第四十九章 男人的心

做好一件事,加上食物让人产生幸福感,琉璃的心情在这么多日子来第一天轻松。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梦到进了厨房。

灶上,白气氤氲。屋里,香气四溢。炉火前,数百个胖胖的包子和一条白衣身影。

有名的素包子不是大慈恩寺的出产吗?为什么厨子却是道士打扮?在梦里,琉璃疑惑。而当那位道长回头,却居然是:萧十一!

这是梦,快醒过来。琉璃命令自己,就算还没恢复意识也非常清醒。可是她却没能醒,身体也动弹不得,任由萧十一拉住她的手,把一枚白胖胖的包子放在她掌心里。

他的手指真凉,冰一样,害得她打了个寒战。而那包子却又突然变成了火,烧得她痛苦万分,她甚至闻到了烧焦的肉味。再抬头,哪里是萧十一,分明是石夫人。

石夫人对她笑,“好孩子,放轻松,别让仇恨蒙住了双眼。一辈子还长着呢,你不知道会遇到谁,会离开谁,会是谁陪你走到最后。但无论是谁陪伴过你,都要存着感激之心。”

琉璃想说话,但喉咙被梗住了,根本发不了声。这样子,倒像是鬼压床,被魇住了。

可是,她又不想醒来了。她忽然很眷恋石夫人,只恨自己从前每天沉迷于心事,对石夫人的感激和孺慕之情,从来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表现出来。可是石夫人那样聪明,应该知道的吧?

她伸出双手,想拥抱石夫人,没成想却扑了个空。愕然中,就见石夫人瞬间化为青雾,那微笑就那样飘渺散去,成为她心中最后的印象。

她大吃一惊,摔倒了。再睁开眼,天色微明。

每天这个时候,是她心情最宁静之时。可此刻。她却非常恐慌,心跳如擂,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似乎要永远失去什么。那是死亡的气息,她两世里经过得太多,甚至都熟悉了。

摸摸脸,竟然都是泪水。

她猛然坐起,才要叫人,就听到外头有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

“谁在外头?”她问。嗓子发紧。

青黛推门而入。身上只着中衣。散着头发,披着外衫。她美丽精致的小脸苍白,还有泪意在眼睛中闪动。

“小姐……”青黛叫了一声,又顿了顿才道。“红蝶姐姐得到了漕帮快送过来的消息,石夫人……石夫人没了。”声音已经哽咽。

在石家一住三年,谁没有受过夫人的疼爱和教导。石夫人,是她们这些人共同的母亲。

“什么时候的事?”琉璃拼命控制着喉咙的肌肉,不要立即大哭出来。

“今天是头七。”青黛再控制不住,软软跌坐在地上,低泣。

头七,回魂夜,石夫人得是多不放心她。才山长水远的过来入梦?就像姐姐,也是在头七那天入梦,示警于她,让她从霍家那场大火中逃生。她何德何能,让逝去的人如此惦记!

“帮我梳洗。叫红蝶姐姐进来。”琉璃下了床,尽管两腿都哆嗦了,却努力支撑住。

要发讣闻报丧,要搭灵棚遥祭,要治丧着孝,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她哪有资格哭泣?哪有资格软弱。可尽管貌似平静的筹备着一切,那痛彻心扉的悲伤又怎能不泛滥开来?

两世里,她在姐姐面前都是任性的,常耍小孩子脾气,却从没对姐姐说过她爱姐姐。对石夫人,既然顶了人家女儿的名号,又享受了慈母之爱,她很想叫一声娘,可却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来不及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有时候,她觉得她身上那些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不是老天造成的,全是她自己的错!

“不如哭出声来吧?”男人叹息的声音响起,“憋在心里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