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三批人出去。”片刻后,萧左道,“第一批盯着淮南侯府,若有任何动静,立即要禀报上来。第二批潜伏在郭有年家附近,不用露面,只围住了,许进不许出。第三批……不,你亲自去,把温凝之给朕找来,朕有事情让他做。”

“奴婢遵旨。”洪长志连忙应道,心中暗松一口气。

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单独面对着皇上。这一位看似仁厚,在民间也有仁君之名,实际上……啧啧,顺者昌,逆者亡,还亡得或者名正言顺、或者悄无声息,或者毫无疑点。至于宁安侯?皇上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他去做,所以还是让他来坐蜡吧。有谁能想到呢?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权贵中的道德典范,实际上是皇上的黑手啊。

洪长志心中冷笑连连,却没耽误他麻利的把皇上布置的任务完成好。那些派出的人之所以不用圣旨调动,而是密谕给他,是因为那是他负责联络的的皇上私卫,比羽林军和贴身侍卫还要心腹,但却绝对见不得光的。

不到一个时辰,温凝之就给连夜提溜进了皇宫。而当他听了皇上的吩咐,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以为红莲死后,再也不会有那边的消息了,谁想到郭有年这样作死?

“皇上,若郭有年是知情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东西公诸于众的。”温凝之想到一个疑点。

他不想郭有年有事,倒不是因为两人有交情,而是当年他们一起做了恶,纯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郭有年倒了,他亦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那是因为,这前燕宫廷的瓷器,是郭有年的老婆偷来,送给她父亲的。”萧左道,似乎明白温凝之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朕信任你,不会因为你和郭有年曾共事,就怀疑你是共谋。当初,他也不过是你要借的刀罢了,一切与你无关。你自管去明火执仗地审问他,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怕。只是你要小心,别让他张着嘴巴,四处乱说话。”

上位者都需要一个人,专门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温凝之才是最好的刀,好驾驭,外表完美无缺,可以蒙蔽顺民们。萧左对温凝之很满意,知道套上锁链的他不会反抗。所以才保他。宠他,给他所要的荣华富贵。就算养只咬人的狗,也得给足了食水不是吗?

温凝之听萧左这样说,立即放下了他那没有半点气节的心,连夜突袭郭将军府。

郭有年正做着纳青柠为妾的美梦,眼看就要入洞房,连衣服都脱干净了,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身上冷嗖嗖的。耳边,传来尤氏短促的惊叫。显然,尤氏才惊醒,就立即被劈晕了。

“什么人,胆敢夜闯将军府?”眼前,明晃晃全是火把。郭有年两个肩膀被人扣住,向后反拧,人也被迫得跪在地上。不过他到底是武将出身。一点火气和反抗是有的。

“皇上口谕,要本侯夜审于你。”温凝之凉凉的声音传来。

郭有年努力抬头,瞪大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楚自己卧房的情形。门窗大开,院子里悄无声息,说明仆人全被控制住了。屋里,有七八个人,都穿着暗卫的纯黑服饰,举着火把,脸色素得好像人人戴着同样的面具。他那不省事的老婆。身着中衣,很不雅观的晕倒在一旁。而房间内惟一的桌边。坐着曾与他狼狈为奸的宁安侯。

“温凝之,你什么意思?”郭有年怒问,才醒过来,脑筋还不太清楚。

“本侯哪有什么意思?一切全是皇上的意思。”温凝之仍然好整以暇。若论摆谱和像模像样,全大赵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郭有年怔了怔,第一反应是:害死霍大小姐的事。皇上后悔了,于是来秋后算帐。但他当初选择这么做时,就有了被事后迁怒的心理准备,于是脖子一梗道,“皇上的意思又如何?大赵国有大赵律,就算治我的罪,也得有理由。否则,不怕寒了边塞众将的心?”

“所以,皇上要本侯来审你啊。不然直接咔嚓一刀,岂不痛快?你看,皇上是多么英明神武?”温凝之笑得儒雅中透着阴狠,其实是有些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居然还敢问理由么?”

“我所犯何罪?”郭有年脑筋急转,决定先配合一下,再图他法。

“我且问你,那件蟠龙人首龙身四錾罂,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郭有年一惊,不知温凝之怎么知道这件事。不过既然这样问,自然是露了形迹。在他本能中,他不想撒手这宝贝,于是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个?是我家祖传的,不行吗?”

温凝之哈哈大笑,“霍家军的精英,全是孤儿出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现在来跟我说你家还有祖传?”

郭有年被噎了句,却不服气的反驳回去,“孤儿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有姓氏,自然有过家族。难道,我浪荡街头之前,不能从家中长辈那里继承点东西?”霍家军全员的身份背景已不可考,所以他才说得明目张胆。却不知,越说东西是自己的,离死罪越近。

“你能确定那宝贝是属于你的?”温凝之眯了眼睛,有意追问。

“我确定。”郭有年又朝着坟墓迈进一步。

“你可知那宝贝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郭有年倒不能撒谎,于是道,“是前燕的宫廷御用名瓷,后来前燕被我大赵灭国,皇宫大火烧了很久,很多宝物全没了,但有些流落到民间。我家祖传之物,大约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第五十三章 不怕闹大

温凝之冷笑问,“你可知,那宝贝是皇上一直寻找而未得的?”

郭有年灵机一动,摇了摇头道,“不知。想我一个武将外臣,品级虽高,却不上殿,又不面圣,更不与权贵文臣交往,如何得知此等机密事?”这件事不能点头,不然就会有“暗藏宝物却不进献”的嫌疑,那也算对皇上不敬。

“那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寻找那宝贝吗?”

郭有年咬着牙,仍旧“茫然”摇头。

“皇上的近臣和上等权贵中都有传言,说皇上非常喜欢此物,宫中有一件,还想再找一件出来,配成对。”温凝之忽然对郭有年很怜悯,对其他这样相信的人,譬如淮南侯尤肖也很怜悯,“其实,皇上从未说过那物是心头好,不过因着它关联到谋反大案,所以特别看重罢了。”

郭有年开始时,几乎没听明白这句话。当他懂了那字面上的意思,立即双膝一软,再不能跪得笔直,整个人都被压趴在地上。

那宝贝是皇上放的饵!可是,他明明保密着的,怎么最后是他吞掉的钩?

“什么谋反大案,左不过一件瓷器,你别诈我!”郭有年脑筋转得快,立即抓住此事的重点道,“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一定是你这小人进的谗言,故意陷害于我。我要面圣!我要向皇上申冤!”

“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温凝之的脸上闪过恶意。因为他五官清俊儒雅,这表情在火光下就显得格外狰狞。

他丢了个眼色。押着郭有年的两名暗卫立即一左一右的拎起这厮,重重按坐在椅子上。同时,四只手飞舞,点了郭有年周身好几外大穴,令他完全动弹不得。之后也不管仍然昏迷的尤氏,鱼贯而出,又反带上房门,连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温凝之叹了口气。他太鄙视自己了。为什么看着别的恶人受折磨,他就无比开心呢?好像其他恶人受到惩罚,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罪孽轻一点似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郭有年心虚了,却硬装得很爷们儿。

“你知道十王之乱吗?”温凝之今晚特别喜欢问话。

郭有年怔住,过了片刻才觉得心惊,瞪大眼睛问,“难道此物与十王有关?”

皇上未登基前。是先皇第七子。当年先皇未定太子,也未留遗诏,于是当先帝突然山陵崩后。就揭开了诸皇子争位的腥风血雨。其残酷狠决和惊心动魄。不足以言道。争到最后,大多数皇子惨遭屠戳,除了不成气候,或者跑到周边小国苟且偷生去的,只有当今圣上与自己的十弟,站在了最后的决斗场上。

当今圣上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宫人。而十王萧煜乃先皇后所出,系为正统。十王本来占着上风,但到底棋差一招,败走胡城。圣上片刻也没等,拿下东京都后立即宣布即位。但十王未死。曾卷土重来,却再败。而后不知所踪。

于此事,皇上的史官称为:十王之乱。

直到现在,十王到底是死是活,追随他的仅有人马在何处,仍然是个谜团。也难怪,只要提起十王,皇上就坐立不安。到底因为出身,差着那么一口气,总让人觉得明不正、言不顺。

不过,皇上对自己皇后所出却无德无能的二皇子萧中那么看中,甚至超过了对其他能干皇子的喜爱,委实有些奇怪。或者,正是因为他对正统出身有着无比的向往,这造就了今天这番情形。也可以说,“身份”二字是他心中的刺。

“算你猜对了。”温凝之轻蔑的冷笑道,“对前燕的皇宫大火和所遗留的宝物,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是被大赵军抢救下来一批的,不过都封在国库中,未对外界宣布。后来诸皇子争位,十王因为亲生母亲是先皇后,在财力上占了先机,把国库中的宝物洗劫一空,做为自己的备用军响。其数额,大到足以养活一只十万人的大军。这其中,就有那几件稀奇的蟠龙四錾罂!最奇怪的是,这批宝藏随着十王的失踪而失踪。据闻,霍红莲的父亲与此有关。”

“皇上故意放出消息,要找这件宝贝,其实是想知道谁拥有十王萧煜的财宝?”郭有年不傻,相反,他非常精明,很快就猜出真相,“皇上以为,拥有这批能够养军的财物的,必定是十王余孽?”

所以,这是叛国谋反罪!偏偏他是从霍家军出来的!这下子,他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日,前燕的国库都归了咱们大赵,又都让十王搜刮走了,那是如何巨大的数目?”温凝之很开心的在郭有年伤口上撒盐,“可那批金银珠宝就算散出来,也不好辩认,更是不好追究。唯独你岳夫老泰山送给皇上的生辰礼,那是化成渣子也抹不掉的证据。你想啊,皇上就算放消息,也是单独挑出这物件,因为蟠龙四錾罂虽非稀有,但人首龙身,却是前燕的标志!”

他的岳父!他的宝贝!尤氏!一定是尤氏!这死女人定然把他为青柠准备的聘礼掉包,拿去哄尤肖开心了。而尤肖个老东西,居然对皇上的意思判断错误,这才连累了他!

怪不得,尤氏向来爱拈酸吃醋,却突然深明大义起来,不仅同意他纳妾,还主动张罗。

怪不得,她这些日子用尽浑身解数,撒娇卖痴的缠他,就是不肯让他去兵器库,原来是怕被他提早发现掉包的事!

这死女人想着只要即成事实,自个儿的亲爹拿着那宝贝讨了皇上的欢心,她在娘家的日子就好过,自然不怕他震怒。她定然是在家里安排了眼线。不然怎么能发现他暗藏的聘礼?

郭有年恨恨的瞪了倒在地上的尤氏一眼,恨不得扑上去生吃了这贱妇。当初,他求霍红莲而不得,就配合温凝之将那奇女子毁去。事后,他觉得既然得不到自己所爱,就找个能有所求的,这才设计救了被“匪徒”绑架的尤氏,为的是淮南侯这个靠山。

而今。靠山倒了,还把他砸在下面,他如何能甘心?水府里,青柠小美人还没到手,他简直死都不能瞑目!

“那又如何?我不服!”郭有年内心挣扎了片刻,生出一股凶狠之气,“凭个破瓶子,就能定我的罪吗?难道,不许十王余孽偷出那宝贝出来变卖?不许我的祖先。无意中买得?怎么证明我知道那宝藏,知道十王的下落,而且还是叛国谋反的帮凶?”

温凝之“切”了声。嗤笑出声。“郭有年,你真的失心疯了。皇上管你是不是冤枉?他对一切有嫌疑的人,就一个字:杀!还是你以为,你有多么重要,皇上杀你还要掂量掂量?看你不顺眼,可杀。因为忌讳十王的名号。可杀。为了向群臣表示对十王余孽的决心,可杀。也就红莲那傻姑娘,才把你当成心腹,才那么看中你,最后却死在你的阴险狠毒之下!”

“红莲的死。你也有份儿!”郭有年愤然。

“是啊,我有份儿。”温凝之很“诚恳”地点头。“不过,我是皇上的狗,所以我能活得长久。而你是我的狗,那我真是不能保证你的小命能不能留了。”

温凝之、郭有年,两个全是变态。不过温凝之更极致些,他知道自己十恶不赦,但他是主动放弃自己的良知,而且是在极其清醒的状态下。他就是那种:我知道我混蛋,可我就是要这样做。不像郭有年,他很愤怒,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错,是别人辜负了他。

“不,温侯,你听我说。”郭有年适时软了一下,哀求道,“刚才我骗你了,那宝贝其实不是我的,是别人贿赂我,想要调回京师。这东西的出处,我真的不知道啊。”说着,就把黎豆豆到石台子公干,而后偷入京师,找他帮忙,以及黎豆豆如何得到这件前燕名瓷的事都讲了。

温凝之安静的听着,似乎还很认真,在郭有年住嘴后,还拍了两下巴掌,以示赞美,“编得故事真好听,而且头头是道。”

“我没有瞎编!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温侯可派人去调查。”郭有年有些激动。

“你知道首供有多重要吗?”温凝之凉凉的道,“前面你承认了东西是你的,连你们老郭家的祖宗都搬了出来。我再三确认,你再三点头。这时候再反供,就算你有证据,也没人会信!”

“温侯,我刚才是鬼迷心窍,一时意气才那样说。念在共事一场的份儿上,你就帮我禀明皇上。我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郭有年继续哀求,“把黎豆豆找来,他会证明我的清白。”

“好吧,帮你一次。”温凝之沉默了半晌后说,“不过老郭啊,我觉得你脑子坏掉了。我怎么觉得,你就算找到这个黎豆豆,也不顶事呢?”

郭有年愣住,一时之间没明白温凝之的意思。

而温凝之却再也不理会他,立即是叫暗卫去通知正式的军武衙门,要他们在天亮之前封了郭府,把郭有年及其妻直接下了大牢。所以仆役,一并关押。

皇上说了,不怕闹大。那意思就是要人尽皆知,这样才好敲山震虎啊。

第五十四章 夤夜来访

被押在大牢中的郭有年,很快得到了消息。由老威远侯的嫡次子掌管的西南军中,根本没有人到石台子公干。相反,军里向兵部上报,有个叫黎豆豆的中下级军官无故潜逃,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因为,他带走了部分西南军的布防图。那军机虽然不甚要紧,西南周边瞿越国和真腊国不成气候,无力侵边,但为此,王风大将军的请罪折子还是送上了京。

皇上震怒,把王风连降了三级,从上将军、大将军、统军,直降到将军,还罚了王风及威远侯府的俸禄,命他戴罪立功,尽快重新布防,并抓到逃兵黎豆豆。众臣皆猜测,若非西南军无人能接手,王风这回定要倒大霉。

瞿越国和真腊国不可怕,但十王太令人感到惊吓了。曾有传闻,十王当年争位大败,就是逃到那两国之一去了。若他从那边反起来……大赵如今算是国泰民安,谋反并不能成气候,但西南之地却可能呈现乱相,像是坏了大赵的腿脚,所以皇上大发脾气,却没动威远侯府。

对郭有年而言,接连不断的消息,就是把他死死钉在地狱里的一道道力量,令他永世不能翻身。蟠龙人首龙身四錾罂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他的初供承认了是他所有,黎豆豆这个人还是他提出来的!尽管疑点重重,尽管他若真是谋反者,不可能这么愚蠢,透露出这么多置自己于死地的信息,但他就像一根线。被冥冥中那只报复的手,死死拴在与十王有关的事情上。

那是龙之逆鳞,揭之必死。虽然皇上认为郭有年可能不知情,却也认为他一定与十王余孽有瓜葛。于是,郭有年待遇升级,被转移到了天牢。淮南侯府受到牵连,全族被抄家下狱。这透露出一个信息:皇上可以容忍任何事,但与十王萧煜有关的。只有三个字:杀无赦。

只是对淮南侯怎么处置,皇上还隐而不发,任借机弹劾的、上表请恕的不断争论,他却一点意思也不表示。要知道谋反叛国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包含了尤氏一家和淮南侯夫人的娘家!

众臣们私下议论:淮南侯毕竟是重臣,皇上要考虑到军中的反弹。再说。淮南侯不过是受女婿牵连,不是主犯。所以尤肖的小命不一定丢,但官爵……唉。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但无论如何。既然大赵国有大赵律,谋反叛国案还是要审,然后才能以国法处置。而这类大案,都不是三两天能结案的,所以一拖就拖到了近七月。

这期间,郭有年不断被刑求。被逼问与十王有关的所谓情报。若非他是武将出身,身体底子好,连番的大刑侍候下来,只怕早就挂了。尽管如此,他仍然被迫供出一些“事实”。都是熬刑不过,胡编的。可就是这些瞎话。更坐实了他的罪状。

六月流火,琉璃坐在水将军府中,每天翻阅着漕帮打听来的此类情报,心情格外舒畅,就像在外头跑了一天,回家后洗个冷水澡,躺在沙发上吃冰激凌似的,美得很。当她把这些消息和贴身丫鬟们分享,所有人也都很开心,感觉胸中那口闷气,忽然就呼了出来。

“送封信给临山郡王。”在吃了半碗水果冰沙后,琉璃吩咐唯唯。

这丫头,因为是个闲不住的,成天跟着漕帮的人往外跑,如今已经晒得黑漆漆的。青黛还开玩笑说,不敢和唯唯同屋睡觉。否则半夜醒来,若唯唯冲她一笑,却只见一双亮眼和一口白牙,岂不吓死个人?唯唯又常做男装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假小子似的。但若论送信,她脚程快得很,连马车都省了。

说完,琉璃舒服的叹口气。水果冰沙是她发明的,不为赚钱,就为一家子吃得舒服。可惜红蝶姐姐说接到帮主的信,管她管得紧,又说女人不能贪凉,不许她多吃。

“小姐,有什么事非得找临山郡王不可?”在一边侍候的忆秋问。

琉璃的丫头都很有分寸,通常她要做什么事,没人问原因,执行力却是一流。但不知唯唯小八婆暗中说了什么,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对萧十一非常警惕。只要事关萧十一,都会多嘴多舌的来劝戒,或者做起事来拖拖拉拉。

她猜,是那天她初接到石夫人去世的消息,悲痛得难以自抑,在萧十一的怀抱里哭了一场的缘故。但,那只是一时的软弱罢了,后来过了这么久,萧十一甚至都没出现过,两人就像断绝了来往。倒是萧真,经常来探望她。她“病”好后,又想尽办法讨她欢心。

越是这样,她对萧九越觉得愧疚,有意识的冷淡些。可她越是冷淡,萧九不知为什么却越是火热。现在这都成了死循环,令琉璃无所适从。石头快回来了,他说回来就娶她,虽然有很多困难,但过了这么久,想必石头想到了办法。他大约是想给她惊喜,两个月来连封信也没有。

她想念着石头,可惜郭有年的事令她走不开。

“今天的消息说,不出十日,郭有年就会被判决的。”不得已,琉璃细细解释,因为丫鬟们是好意,她再不耐烦,也不想伤了关心她的人,“我想要进天牢一趟,非得求到临山郡王不可。”大仇得报,也得让仇人死得明白。不然,仇人死得糊涂,报仇的人也冤枉。

所谓报复,就是那些怨恨和愤怒得到了宣泄,就是做恶的人付出了代价。这时候,只有亲自站在仇人的面前,欣赏着他的悲哀和痛苦,原来的受害者,现在的报复者,心灵才能得到救赎和安慰。不然,怎么有手刃仇人一说。

她不动刀。那样太便宜坏人了。可是,她要欣赏郭有年的惨状。还要让他在希望被消亡的前夕,把他的心灵也绞杀一遍。还有什么,比临死之前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更痛苦的事?她要让郭有年明白,他要用自己的血和肉,十倍偿还欠下姐姐的一切。

“小姐,会不会太危险?”忆秋很不放心。

“你说的危险,是指临山郡王。还是指我去天牢?”难得的,琉璃顽皮的调侃一句。随后就又想起,如今石夫人七七才过,她不应该欢笑。

忆秋多聪明个人,当然明白琉璃是笑她于临山郡王的事上乱插手,就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道,“临山郡王肯帮忙吗?会帮到吗?”

琉璃点头。

萧十一与漕帮是盟友的关系,在她看来。他还蛮重视这次结盟的。虽然,他表现得漫不经心。这些日子他不露面,定然是忙活淮南侯的事情去了。

她送了他一份大人情。尽管也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让他多还些回报,应该不为过。

至于萧十一怎么才能把她弄到守卫森严,没有皇上手谕都进不去的天牢重地?她根本不操心,她认为他有那个本事。在京为质十余年,他的布置从一开始就在,从来没停过。那个名为桃花潭的销金窟就是佐证。相信在东京都,他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然,还谋什么朝,篡什么位?干脆洗洗睡吧。

她既然有正事。丫鬟们再不情愿,也照她的吩咐做了。

对此。琉璃有些哭笑不得。古代女人,最怕上头有多事的婆婆。她倒没有,可这几个丫头和小婆婆也没什么区别了。因为太关心她,显得有些没有上下尊卑。好在她不介意,她不是孤儿,却严重缺爱,其实很喜欢“被多事”。

不出两天,萧十一的回信儿来了。他的人,没有出现。他的回信分为两部分,前头是个小纸条,上头写:明晚二更。后头是某个人,姓袁名丹青,萧羽身边第一信任的手下。

“水小姐可准备好了?”黑灯瞎火的,有人在生生居外投拜贴,是喜欢上窜下跳,最近又因为不用装霍大小姐,不用应付郭有年而开心得不得了的青柠接的。

琉璃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感觉很怪异。夤夜来访,又是去探天牢这样的秘事,袁丹青居然还守着贵族规矩,感觉即可笑,又很可爱。而萧十一的能量这么大,两天就办好了她交托的事,也真是让她惊心。

“有劳袁大人。”琉璃并不客套。既然是萧十一派来带引她的,必定得萧十一看中,那么他们结盟的事,袁丹青也必是知情的,她倒不必太谨慎。当然,她也早就准备好了,黑色的夜行衣,利落的短打,甚至还准备了蒙面巾。再看袁丹青,是同样的打扮。若非男女有别,相貌差异很大,就有如一对生于黑暗的双胞胎。

“水小姐不必叫我袁大人,岂不折煞我?我是我们郡王的手下,自然也是您的手下。”袁丹青恭敬的道,“您以后叫我小袁就可以了。不然,叫小青也行。”

小青?!琉璃第一时间就想起那条妖娆的青蛇。随后她又注意到袁丹青的语气,什么叫是萧十一的手下,也是她的手下?她和萧十一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好不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第五十五章 你骗我

月黑风高夜,鬼影沉重的天牢中,郭有年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不堪,腐臭难闻。

死寂,周围没有半点声响,于是就连老鼠的走动和吱叫都格外清晰。就在这种死亡般的气息中,轻而稳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接近了郭有年的牢房,惊得虫豸纷纷躲到更阴暗潮湿的洞里。

就算身体再痛苦,郭有年也抬起了头。在活坟墓似的牢房里,任何新鲜的东西都是囚犯所贪婪和渴求的。譬如空气。譬如干净的水和食物。譬如活生生的人。

来者两名,前面身材中等,步履是军中人惯有的,显然是个男子。后面的身体苗条,因为全身黑衣,更显窈窕,竟然是个年轻姑娘。只是,他们都穿着带大风兜的斗篷,看不清脸。

走道里火光昏黄,明明灭灭的,就像死囚犯的最后一口气。但郭有年却借着这点光线,断定来者是来探他的。他疑惑又激动,手脚并用的爬到牢门前,卑贱如地上的烂泥。

“谁?谁?”他断断续续地叫,因为缺水,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嘴巴张大些,干裂的嘴唇就冒出鲜血来。六月的夜里,空气是闷热的,天牢内更是没有一丝风,这让郭有年的喘息声像接风箱一样,让人听着都替他难受。

两名来着并没有开口,而是定定站在郭有年的牢房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好半晌,男子才打着官腔道。“传皇上口谕,赦免郭有年叛国谋反之罪,即刻释放。”正是袁丹青。

郭有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咙里嗬嗬了两声,整个身子都扑在地上。狂喜,毫无预兆的袭击了他。他就像上了断头台,在屠刀落下的瞬间听到“刀下留人”。他就像即将渴死的人,弥留之际看到一口活命的水。他就像葬身火海的倒霉蛋。眼看火烧眉毛,却天降甘霖。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郭有年拼命爬起来,头磕在地上嘭嘭响,不过十几下,额头就见了血。细长的血流像从乱发中蜿蜒流出,就像狂舞的毒蛇。

琉璃看了一眼袁丹青,在这种环境中,居然想发笑。

腹黑妖孽的手下,果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就算看起来厚道,做起事来也阴损刻薄。不过嘛,为什么她心情这么愉快。感觉这么爽呢!

袁丹青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低低地道,“我们郡王说了,给一个涉死的人以生望,再狠狠夺走,那个人会有比死还难过的痛苦。这样。水小姐心里会痛快,我们郡王也替小姐高兴。”

琉璃怔住,没想到这招数是萧十一想出来的。

她目光下掠,见郭有年还在叩头谢恩,而袁丹青却残忍地笑了。“姓郭的,别磕了。爷是骗你的。你是十王余孽,皇上怎么会赦免你啊,做梦吧!你是不是猪啊,我说什么都信?”

郭有年怔住,或者说是惊呆了。狂喜之中,浑身火热,此时却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那种滋味,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无法形容的失望、失落,还有恐惧。

“你……你骗我。”他喃喃地道,身体呆立如一块茅厕里的石头,臭气熏天又僵硬无比。

袁丹青摘掉帽兜,额头上挂着汗珠子,脸上笑得恶劣,“我刚才骗你了,实在是对不住了郭将军。可怎么办呢?我忍不住哪。对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乌龟王八蛋,我总是要踩上几脚才快意。不过,现在可没骗你。你死定了!幸好你是孤儿出身,陪葬的兴许只有尤家。”当着水大小姐的面儿,他已经尽量说得很文雅了。

郭有年又愣怔了会儿,突然疯了一样扑上来,似乎要把眼前人撒碎。他活不了了!他在临死之前还被涮了一把,被耍了一道!他对着外头磕头,现在想来是跪了两个骗子!骗子!他以为真的出现了奇迹,哪想到还是一场空。他要死了,尊严还被侮辱!是谁!是谁这么害他!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碎尸万段!”他嘶吼,有如疯狂的野兽,撞得比成年男人手臂还粗的栅栏嘭嘭响。和他比起来,乌鸦的嗓音简直比黄莺还好听。

可袁丹青别说被吓到,身子连动也没动,一脸好笑的站在原地。豺狼再凶恶,关在了笼子里,拔了尖牙,削了利爪,比一只流浪猫也不如。不过他却下意识的侧跨一步,挡在琉璃面前。

琉璃轻轻用手推开他,淡然道,“我不怕。”对待仇人,她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