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我吗,小琉璃?”可萧十一的狠意只是瞬间,很快就露出苦笑,双手抚向琉璃的脸侧,直至掌心合拢,捧着她的脸,微微强迫她看向自己。

琉璃被这突然汹涌而来的事实震惊得愣怔,就那么与萧十一对视。不能言语,也不反抗。

她看到,萧十一对她流露出的温柔神情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惶恐讨好,“别怕我,我不是没有人性的恶鬼。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琉璃,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他是谁?大名鼎鼎的临山郡王,坐在金山银山上、身上流着皇家血统的超级大帅哥,他对谁有过这种小意温柔?这让琉璃忽然有些虚荣,吃惊很快变成了同情。

他身边看似花团锦簇,可内心却是孤独的。就算对九郎,也没有敞开心扉。一个人,若不能和任何人分享心事,该是多么可悲又可怜。每个人心里都有黑暗,萧十一的黑暗比所有人都浓重,可这样的他……让他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我不怕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出,语气很认真,很确定。然后她的手指,抚了抚萧十一眉心间的皱褶。完全无意识的,只想安慰他。就像当年,姐姐在寒冷的冬天里,向她伸出的手,还有那个温暖了她整个人生的笑容。

她亲眼看到萧十一眼里的紧张崩碎,笑意染上,好像她不怕他,他就再没什么在乎的。而后他继续说着,似乎今天要把心里所有的阴霾全部暴露在她面前,让她照亮。

“那时我父王患了奇怪的脑疾,经常犯糊涂,而且非常痛苦。把临山郡的大夫请遍了,因为治不好又差点杀光了,仍然一日重似一日。最后有个大夫,依我看倒不是怕死,而是想舍生取义,居然胡编了个理由,说我父王身中秽毒,又被人下了长期潜伏的奇怪蛊虫,所以才缠绵不愈。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偏方:烹食亲子之肉,生啖亲子之血。方能以毒攻毒,彻底恢复。”

琉璃忍不住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实在没想到这么恶心和变态的情节。

但,她觉得萧十一的看法是正确的,那大夫确实不是怕死,而是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临山王残暴之名在外,远在西北之地都人尽皆知。他又是临山郡的土皇帝。而从地形上看,那里易守难攻,朝廷想以武力强行收回也很困难。因此在某种角度来说,那里的百姓很难被解救。那大夫如此做,是因为自己治不好病,早晚是个死,倒不如借机令临山王父子之间自相残杀,即为同行报了仇,又给自己解了恨,还为百姓谋了福。毕竟谁也不想被吃掉,估计为了自己能够活命,这群狼子狼孙间什么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第二十八章 我不怕你(下)

可是那大夫用意伟大,心思诡巧,却不懂得临山王廷。不知道那王宫深处,有一个拼命挣扎,受尽痛苦折磨的亲王之子。他本来就不该出生的,又偏偏顽强的活了下来,碍了所有人的眼,这时候正好除去。

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为了救父,这时候不舍他,舍谁?

她突然就懂了,萧十一弑父杀兄,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哪里是父子兄弟?分明是丧失了人性,只追逐权势的一群变态!萧十一在那样的环境中,居然内心还保有最美好善良的感情……比如他说喜欢她。比如他说要从乱局中摘出九郎。比如和袁丹青的袍泽之义。比如他说随便养养的野小子萧蛮。

不,他不黑暗。他内心得有多光明,才没在那种困境和险局之中被养成恶魔!

“那时,我那十几个哥哥借机争着继承王权,斗得死去活来。因为有这个‘偏方’,也为了显得‘孝顺’,争取我父王在偶尔清醒时的支持,他们想捉我为药,进献出去。也幸好他们都想抢先,彼此之间干了好几架,这才给我反手的机会。我小时候没人理会,要吃的,自己去找来。生病了,自己挨过去。读书也是凭自己,或者偷师。我从王廷的书楼里得到过一本有关奇门遁甲的秘书,日夜苦读,居然被我看通了。我本想满了十五岁就偷偷离开临山王宫,那时候我的银子也攒得差不多了,足够我隐姓埋名的生活,哪想到被逼提前出手。我设了陷阱,以自身为饵,诱得我那些兄长们进入。然后,学着他们逼迫太监宫女穿上兽皮衣服,钻进树林里扮野兽给他们猎杀取乐的玩儿法,一个一个。把他们全被射死。箭箭贯穿咽喉,无一有差。然后,我回到王宫正殿,亲手砍下了我父王的头!”

他的声音很冷。可说到这儿,却像有点脱力似的,身子慢慢向后,倚在枕靠上。或者,他心里一直压着这些事,从不能对任何人说,今天全部吐露,心上的大山突然间就崩塌了,只觉得轻松无比。

“所以,我说我报仇了。我母妃是父王害死。我就杀了父王给她报仇,哪怕非我主动。那我父王之死的仇呢?是我动的手,但到底是谁造成那样的死局?我父王身子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得脑疾?还是不可治愈的那种?”萧十一又说,但看来卸下了心头重担。神情之间柔和多了,不再像锋锐的粗糙岩石,“虽然我父王厌恶我,从不让我出现在他眼前,自然更不能参与政事,但王廷那种地方和皇宫一样,是没有秘密的。所以。我知道我父王是争夺皇位的早期失败者,所以很多年前就被贬到临山郡这种苦寒之地。他愤怒,所以折磨百姓。而皇上登上龙位后,忌惮我父王在军武方面的实力,视为眼中钉。某种程度上,他和你姐姐一样。是皇上要削藩的首要目标,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所以,你主动撤蕃,又主动入京为质,只为给自己提供休养生息的机会?”

“琉璃太高看我了。”萧十一自嘲地笑。“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弑父杀兄,看似争得了一条活路,可随时能被人像蚂蚁般捏死。不过,皇上想要削藩,偏我父王和兄长虽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而临山郡却还有很多不服管教的将军武夫,真混横不说理起来,朝廷也没办法。何况当年皇上才登基,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对付各路蕃王。我主动送上门去,是给他当政局棋子的,他当然乐不得。我主动配合削藩,那是一种姿态和表态,是皇上给其他蕃王们看的,也是施加压力的。皇上想要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傀儡,到底我是我父王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继承权是毋庸置疑的。就算临山郡那些不服的将领,也不能公开反对我。而我需要一把保护伞,我们叔侄两个算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吧。”

其实,仍然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琉璃想着。她活了两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为了能生存就付出如此之多的艰辛与计算。她为人激愤,重生后也如此,可若她换位到萧十一,恐怕不能成活,或者会变得心理阴暗。所以说,她如今很佩服他。

“你查到你父王是怎么突染恶疾的了吗?”琉璃问到问题的关键处。

萧十一露出欣赏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琉璃啊,如一把尖刀,不仅是锋芒毕露,不肯掩饰。也不仅是一往无前,从不回头。还因为她每一出手,必是对方最薄弱的地方。不管是报仇也好,还是看问题也好。

“正是皇上的手笔!谁让我父王太过好色,什么女人都往院子里收呢。皇上要削藩,可不止是想想罢了。但后来出了变故,那是他没料到的。”

琉璃恨得咬牙,因为萧左对她姐姐也是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政治商讨削藩的事,还许了诸多好处,实际上暗中早做了各种手脚,还全是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下流手段。

萧十一伸手,掐琉璃的两腮,强迫她不再磨牙,同时嘴中又道,“那我那皇叔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了,我当然不能放过。况且我说了,我要做地位最高的人,那样除了老天,就没人能左右我的命运。也除了老天收我,谁也别想让我死。”

“那你还有胆到京中为质!”

“我也不是被封了郡王后就入京为质的,那时候皇上内忧外患,还顾不得我。”萧十一继续道,“再说,他需要我帮他对付那些有反意的将领,彻底把临山郡握在手中。可惜我不能显示能力,就干脆收了他送过来的人。他能借我的刀杀人,我难道不能借他的人,平了我郡王之位的隐患?等临山郡整个太平了,我顺利全权接管,他的人后来突然‘病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萧十一眨了眨眼睛,“他甚至用当年对付我父王的手段再对付我,送了美人。小琉璃,你不要生气啊。当时我还不认得你,不能为你守身如玉。为了迷惑他咱们的好皇上,我也只好收下,装作意乱情迷的样子。那时我还只是个少年人。若不为美色所迷,不是反常到妖孽的程度了?我不能让他提防我,我得让他对我绝对的放心,所以狂嫖乱赌,爱财如命的人是什么样,我就得是什么样。不过嘛,那女人已经死了,你不必介意。而且自从我向你表白,就没沾别的女人,放心放心。”

说着悲惨的过往。说着沉重的正事,他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令琉璃大为羞窘。她腾的站起身来,忽然又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很像生气,反而反常。于是又坐下。可两人说着说着话,不知怎么,衣角缠在了一起,她这样大的动作幅度,把两人扯到东倒西歪,最后更一同向后摔倒。

眼看脑袋要狠狠磕在床头的雕花栏上,萧十一眼疾手快。奋力以手掌垫到琉璃的脑后。只是这样一来,琉璃就仰倒在他身子下了。这令琉璃大是慌乱,虽然两人有过抱着滚来滚去的时候,可那时她不是中了迷药了吗?到头来还被他嫌弃来着。

哪想到,这回萧十一规矩的很,一手扶着床栏。另一手撑在琉璃的左肋旁边,虽然是男上女下的姿势,中间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但他肋骨才断过,只这姿势就让他冷汗直冒。

“小琉璃,再不动。本郡王可要压下来了啊。”这时候,他还有心情笑。

琉璃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立即醒转,身子一缩就滚出来,虽然速度挺快,姿态却笨拙慌乱,就像在泥里滚了滚的小动物,害得萧十一才坐好就笑得不行。

见琉璃真的要恼了,才赶紧道,“我还没说完,重要的在后面。那就是我那皇叔腾下工夫想修理我时,我羽翼已丰,又在贫苦的临山郡找到矿藏。”

“想必,你父王没死时,你已经知道临山郡虽然不好农耕,当地手工业又不发达,气候还很恶劣,却是个巨大的宝山吧?何况,还通着百济、鲜罗、高句丽甚至罗刹那边的海口。”琉璃气呼呼的说,还为刚才的情形而尴尬。

“我说了,临山王廷的藏书楼还挺不错的。虽然,以我父王为首的萧家皇族,都好武而轻文。其实嘛,书中自有黄金屋哪。”默认了。

“你表现得这么纨绔又窝囊,还傻乎乎的亲身为质,萧左想要安安稳稳得到那些矿藏,就被你花言巧语骗过,矿藏虽属于大赵国库,却把经营权给了你,好显示他对主动削藩者的大度与宽宏,给其他还在负隅顽抗的蕃王看。”包括霍家,包括姐姐。

“其实,还是经历了一番明争暗斗的。反正我装傻充愣,表现得特别爱银子就是。”

“而当萧左又缓了口气,再想针对你时,临山郡的百姓已经在你的让利之下,过上了好日子,万众归心一般的爱戴你,他为了名声,反而动不得了。”

第二十九章 亲一下当红包

“我还散布了一些谣言,透了点我父王当年病死的真正原因。他为了压制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谣言,不,应该说事实真相,不得不对我好一点。”

“可笑,还是皇上呢,处处被你牵着鼻子走。”

“也不是。”萧十一嘲弄的意味明显,“他是养猪呢,等我长肥了,指不定哪天,他就以我父王的死为借口,把我杀了,表面上宣扬着正义,暗地里好好吃我的金肉银骨。所以啊,我与他的利益从来都是对立的。因为,他又是一个想让我死的人。”

“对,别人让你死,你就让他们先死!”琉璃咬牙切齿地道。

萧左和崔淑妃要知道他们的养猪大计,早让“猪”知情了,不知道会怎么郁闷。而在大赵国的古代寓言中,猪某些时候通龙。在自己身边养条龙,那是自己找倒霉。

萧十一大笑起来,“小琉璃啊,我爱死你了,就爱你这股劲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若惹了你,也要十倍百倍的奉还。所以对你好还是对你坏,你让我没得选啊。”说完也不等琉璃回话,就略仰着头,用力吸吸鼻子,指着桌边放着的大食盒,“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瞧瞧。说了嘛,今儿是我生辰。往年我都独自过的,今年有你,当然要热闹一下。”

那食盒是琉璃带来的,大过年的上门,也不好意思空手。不过萧十一太有钱了,想不出带什么礼物,干脆做了点稀奇古怪的吃食。

只是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却有点不太想拿出来了。大概因为两人进行了一番没有预料到的剖心之谈,隐约间改变了什么,像是拉近了彼此之间距离,但又令琉璃更小心了些,不愿意太过接近。或者,她对此有些害怕。

萧十一只看到她的勇敢和一往无前。却不知道她在感情上,其实很被动胆小。重生这么多年,除了霍红莲和水石乔,她的心从来没有靠近过任何人。

“你不是要我自己走过去吧?”萧十一见琉璃没动作。又道,“快点,闻起来像点心一类的,有甜香味。琉璃,是不是你亲手做的?”

“这也闻得到,你也属狗?”琉璃低低的咕哝,实在没办法,还是拎了食盒,磨磨蹭蹭的走到床边去。

萧十一受了很重的内伤,但耳朵却好使。听到琉璃的话,笑道,“我不属狗,那岂不是比萧蛮那小子大二十四岁,我哪有那么老?正经过了今天才周岁二十五。只比你大七岁而已。”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生辰选今天?”琉璃按住食盒的盖子,徒劳的拖延时间,不想让萧十一看到里面的东西。

“因为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时候啊,普天同庆,天下间的人都很开心,所有的人家都欢聚一堂。却没有一个人为我高兴,没有一个屋檐之下是属于我的。”萧十一说得无所谓,“但午夜的炮竹声响过,我就能提醒自己,能平安活着,相当于又赚了一年。”

蓦然。琉璃松开了手,因为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只冒出一句话:他比烟花寂寞。

“这是什么?”萧十一的问话声令琉璃回魂。

再看那食盒里的东西,再怎么控制,脸都不禁有些发热。她哪有什么高超的厨艺。又因为想来临山郡王府的决定突然,甚至连一个丫鬟也没带,于是就用土制的、家里做馕饼用的烤炉弄了个类似于蛋糕的东西。

她当然不知道今天是萧十一自定的生日,却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过她技巧太差,“蛋糕”的形状倒是挺圆的,颜色也还将就,但边上有几个很明显的裂口,卖相奇差。这是因为她烤得太干,当时出炉还不觉得,可时间一久,缺点就被放大了。

而且“蛋糕”顶上,被她镶嵌了很多圆枣儿。做的时候她觉得黄饼,不,黄蛋糕配红枣挺好看的。可惜此时再看,就像一块圆形泥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点点。幸好萧十一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看到就会吓一跳。

可就这样,他还是笑起来,“小琉璃,你这是提醒我,有好多好多只眼睛盯着我吗?”

“不吃算了。”琉璃登时恼了。

有风度的男人,对于别人亲手做的吃食,就算很难下咽,外形也很差,但念在别人劳心费力,一片好意的份儿上,不是应该大口吃进去,就算被毒死也坚持说好吃,并做出享受美味的陶醉表情吗?萧十一这是什么态度!果然,对这种恶劣的男人就是不能有期待啊!

琉璃劈手想夺回食盒,可萧十一不给。两人争抢之间,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疼得咝咝吸着凉气,却始终不肯松手。

“哼,你不是嫌弃吗?干吗不还我。”到底琉璃不愿意针对伤员,气呼呼地说,“你知不知道今冬奇寒,雪灾严重,鲜果蔬菜都少得很,这些枣子无比珍贵,我都没舍得吃。”可不就跟眼珠子一样么?

萧十一忽然就眨了眨眼睛,好脾气地道,“你没舍得的,却给了我啊。小琉璃,这份情意我记在心上,会双倍还你。”

他不像是说笑,倒像是调笑,琉璃就怕应付这种情况,登时蔫了,嘟囔道,“谁稀罕你还。”

“那好,我们就分食之。”萧十一笑笑。

他自认了解琉璃,可越深入了解,越觉得这姑娘真是会怕羞。羞得狠了,就会发火,然后就会逃跑了。所以,他掌握这个“度”,也很辛苦的。

于是启承十一年的除夕,临山郡王殿下和水大小姐的年夜饭是一起吃的。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一人一个小银勺,挖着一块类似于馕饼东西上烤黑的枣子吃。你一颗,我一颗,场面倒是很和谐。之后琉璃就停了嘴,萧十一却又把馕饼掰成小块泡茶吃。之所以泡,是因为太硬了。

“这个很方便保存。”萧十一费力的吞咽道,“下次我回临山郡探亲,麻烦琉璃帮我再做上几个。这样走上几个月也不怕中途断粮。”

这是变相挖苦吧?琉璃气得不行,可又无话可说,心里讨厌死这个男人了。却没注意到自己在这种极端情绪中变得不那么拘谨了,甚至。很放松。

午夜过后,算是守岁已过,萧蛮跑来拜年、讨红包。琉璃之前没预计会在临山郡王府待这么久,也没想到会遇到别人,因此没有准备。萧十一只顾着琉璃了,别的事也全忘到脖子后头。

萧蛮很豪气的挥挥手,“原谅十一哥是病员,说不定让九哥打坏了脑子,傻了,所以不跟你计较。先随便打个欠条好了。唔,你那个矿山经营权,随便给个一两成,我不贪的。”他狮子大开口,还很嫌弃的样子。神情可爱极了。

不过,当他的目光停留在琉璃脸上时,就变成可怜兮兮,就像讨食不成的小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

“要不……琉璃姐姐也给你打欠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琉璃心虚。

萧蛮凑过去,嬉皮笑脸。“我不要姐姐的东西,姐姐亲我一下当红包吧?”

啊?!在场四人都惊讶。如果问第四个人是谁,正是没看住熊孩子,才跑来的袁丹青。

萧蛮小脸红扑扑的,凑得更近些,腆着脸道。“就亲脑门吧。像……像娘亲那样。”说到最后,眼中显过渴望的湿意。

随后琉璃发现,或者今天日子特殊的缘故,她特别容易心软。而且她又没有古代女子那种七岁不同席的观念,大赵国的风气也相对开放些。所以。她低下头,轻柔吻在萧蛮的额头中间。

“祝琉璃姐姐来年事事如意,六六大顺!”萧蛮嚷了一嗓子,扭头就跑了。

没听错吗?那声音是有些哽。没看错吗?是要幸福的掉眼泪?琉璃心中一涩,心中只有对这过了年才十岁的小朋友的怜惜,并不介意被当成“娘亲”,凭白就老上一辈。

而萧蛮一跑,愣怔在一边的萧十一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低骂,“死小子,什么都跟我抢。我还没亲上呢,哪怕是脑门。”

袁丹青在一边,哈的就笑出来,再捂嘴却来不及了,迎来足了刮骨的凶狠眼刀。

琉璃尴尬,连忙起身告辞。

萧十一依依不舍,却没强留她,知道两人日子还长,对琉璃这样的姑娘得慢慢来,绝对急不得,只坚持让袁丹青亲自去送。而等袁丹青回来时,还捎来一条消息。

“宫里来消息说,那事大约是成了。”

萧十一倚回床上,眉尖微挑,“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当初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和琉璃合作有这样大的好处与进展。”

“是啊,洪长志是水大小姐的人,月嫔是咱们的人。他们左右不着痕迹的一撺掇,还怕萧左不走到郡王给他划的道儿上?”袁丹青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洪长志那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居然是漕帮的卧底。不得不说,漕帮的本事很大哪。”

“这事,琉璃没对我细说。”萧十一道,“只告诉我她宫中有内应,可以与我的内应联手做事。她只透露了一句:洪长志虽是从小跟着皇上,深得信任,却是半路净身的。”

“难道他外头有……家?”袁丹青大为惊讶,“难道皇上不知?”

第三十章 琉璃又进宫

全国大面积雪灾,西北边境匪祸,令这个年谁也没过好。初一的大朝照常,但有品阶的贵妇贵女们入宫拜年就免了,有点眼色的,全上街去赈灾。不过初三这天,琉璃还是被宣召入宫。

她没有诰命,不需要按品大妆,只要穿得隆重点就行了。对外的说辞是崔淑妃叫她进宫说话儿,旁人只道未来的婆母照例要敲打敲打儿媳,可琉璃心知是怎么回事,因此并不像前几次入宫时那样戒备,坦然前往。

被引进金云宫,结结实实的大叩拜之后,不出意外的,琉璃看到了当今的皇上萧左。而意外的是,九郎也在,安静的和崔淑妃一左一右坐在萧左的身侧,看起来就像快乐的一家。

琉璃心里抽紧。

自从上次把话挑明,表示不想嫁给九郎之后,两人再没有见面,也没有通个信。她其实并不紧张皇上的反应,因为知道九郎在做出决定并告知她之前,不会泄露这件事。目前,她的悔婚只限于三个人知道:她、九郎和十一。

歹竹出好笋,萧左和崔淑妃这一对儿,居然生出了个君子。或者因为崔淑妃前面几个儿女都夭折了,或者因为萧左自己满手血腥,九郎从小虽然目睹了很多肮脏的宫廷阴谋,却享受了最正统的教育和最霸道的保护。

他,雄心壮志。他,不染尘埃。他,有治国之能,会是个最好的守成之君。可他,却无法驾驭乱世。而大赵国表面上歌舞升平,但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和混乱早晚是要暴发的。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九郎还是早点出局的好。

如今看皇上和崔淑妃的神情和反应就知道,九郎果然什么也没有对父母说过。他是个大男人了,不会有了问题就哭哭啼啼找父母诉苦,可是这么久没有其他反应,也着实令人担心。

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就多看了萧真两眼。只见他神色平静,对她还露出温和的笑意,可眉心抑郁,笑容勉强。显然是在那二位面前做戏的。

萧左见状就打哈哈道,“这些日子难为了九郎,一直为国事奔波,都没好好和你说说话儿吧?”他和颜悦色地对着琉璃,“等忙过这阵子,朕就多放九郎几天假,好在你们来日方长。”

“皇上别这样说,臣女……臣女……”琉璃涨红了脸。

她嘴笨,最不喜欢说这种场面话,憋了半天才道。“臣女虽然出身草莽,可也曾听人说起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女是没用的女子,但也知国事为重。自己帮不上忙就罢了,断不会拖后腿的。皇上这样说。可折煞臣女了。”不过,她这样反反应倒像是羞涩,又像急切,反而恰到好处,令萧左深为满意。

崔淑妃自然看不惯琉璃得圣心,在一边催促道,“行了行了。不过是小辈来回话儿,皇上日理万机,这几天更忙得没怎么睡过,赶紧问她正事吧?”听起来像是关心萧左身体,却透着一股厌烦又幽怨的意思。

萧左神色一沉,心中恼火。

若不是因为要借着崔淑妃的名义叫来琉璃。他本想再冷上她一些时日的。除夕那天就闹得不快,听这话音儿还是怪他去看了月嫔,却没来哄她似的。三十年夫妻,却从没有一刻觉得她是这样不懂事。年轻时那种细微的体贴呢?那誓死共进退的决然呢?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没了!

不过如今内忧外患,他也顾不得分神在其他事上。只对琉璃温言道,“找你进宫来不为别的,是朕听说漕帮有一种能从中间拆开的船。漕帮虽地处江南,但在北地也有分舵,据说还有一种叫冰船的?”

琉璃露出惊讶的神色道,“皇上也听说过这个?”

其实初一早上,萧十一派人来给她送拜年礼,已经悄悄写信透露过此事了。只是此时她不得不装腔作势一番。回想起萧十一送的东西时有很多市面上绝迹的水果,也不知是如何保存下来的。她送了他几颗枣,他就如此回馈,这是暗示她什么呢?

忆及此,她心思有点发飘,好在很快就拉了回来。

“都是底层帮众们自己鼓捣出来的,因为不敢保证十分安全,也没有详尽的图纸,所以并没有上报官船属。但都是拿自家的旧船改装的,绝对没有违制。”琉璃急忙摆手道。

萧左虽上了年纪,却依然英俊的脸上挂着笑意,“你别怕,朕没有指责的意思。相反,少不得漕帮再立新功。事关重大,朕不能随便找人来问,偏你哥哥被大雪困在江南回不得,只好来问你。好歹你是漕帮的大小姐,纵然娇生惯养,却也是见识过的。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想了想,“我听哥哥说,大赵水道虽多,前朝又开凿了数条大运河,连通了南北,但若要把漕粮和各种辎重送抵东京都,还要最大限度节省时间,减少损耗,就要途经很多水面很窄、水流急,或者弯路难行的地方。那时,从前只能把货物由大船倒上小船,分而行之。或者运上岸,走一段陆路,再转水路,非常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后来,我们漕帮中行船了几十年的老船夫就改良设计了能从中间拆开的船只。这样遇到以上情况,就可以把船一分为二,过了那水段再连接起来。至于冰船,实际上是为了服务于在冬天贩运大生意的商旅,要知道北地冰封,过年前后,南来北往的货物能取大利,却实在难以运送呢。不过我还听哥哥说,在岸上拉纤的纤夫很辛苦的,那简直不是人做的活计,大冬天光着身子拉船,也要冒汗。所以,我们漕帮总是给他们最高价。”劳动人民最可怜,因此必须多照顾!

她说着,萧左就认真听着,还不住的点头,“藏智于民,这话半点不假。这些,都是百姓在做工时想的巧法子,朕的大臣们天天坐在朝堂中。哪能得知?今儿,朕倒是长了见识。不过水石乔如此仁义,也怪不得漕帮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之高。”

他这样夸奖,换别人得吓个半死。还当他意有所指,嫌漕帮势大,可琉璃心中却只是冷笑。

萧十一说得不差,这狗皇帝打算入他们的瓮了。只要他在西北边境招募民兵,用霍家军旧将当挡箭牌,又让漕帮运送军资,那么早就散于民间的霍家军老将就能重聚,训练出新的霍家军来。同时,霍家军和漕帮也名正言顺的建立起联系。那样,就算是“匪患”消灭后萧左再下旨解散。也能练成一只招之即来,来而能打的兵,和内陆漕帮的联系也不是能随便割断的。萧左以为霍家军没了凝聚力,却不知她手中还有其他筹码,绝对重要的筹码。

接下来。萧左又问了几个细节,琉璃一一作答。琉璃说话条理清楚,落落大方,萧左甚为满意,言辞间夸奖了几句,还赏赐了些宫绢。不过念在她还在孝期,颜色大多素淡。

“等你和九郎成亲。朕另有重赐。”最后萧左笑道,“朕昨天还问过九郎,他说你要守足三年孝,婚期的日子倒不忙定下。你这样贞孝,朕果然没有看错,倒时候定让你风光大嫁。”

“谢谢皇上。”琉璃连忙重新跪倒。一个头磕在地上,却不敢看向九郎。

原来,萧左私下问过他们成亲的事,并非完全不理会的。只不知当时九郎是什么心情?她对不起他,这辈子注定要亏欠了。有的情份。是根本无法偿还的。

崔淑妃在一边暗暗撇嘴,即不满,又不屑。她就不明白,这个草莽女怎么就像一贴膏药似的,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不能帮儿子甩脱呢?眼见无论在东津府海盗的事上,还有今次雪灾与匪患的事上,九郎都表现突出,景王萧中却平平无无奇,若非在妻族方面处于劣势,将来九郎一定会受封太子的。这简直是……太可恶了!

她心中不满,因而在听到萧左让萧真送琉璃出宫时就道,“又不是没入过宫,还没成亲就让自己郎君亲自送来送去,宠坏了小孩子事小,让下臣们看到不成体统。再说,臣妾昨儿下台阶时,摔了一跤,伤了肩膀,刚才九郎给捏了捏,很见好呢。”

萧左还没说话,萧真就接口道,“也好。琉璃是个孝顺的,儿臣也不能甘于人后。”他带了点说笑的意思,可眼神却很是僵硬,“依儿臣看,让父皇身边的人带路,倒是更有脸面。”要知道除非重臣,别人可劳动不起皇上贴身的人。

琉璃黯然:他还不是想与她单独相见啊。

崔淑妃却很高兴,自以为儿子还是看中她这个母亲,再喜欢琉璃也越不过她去,当下就在一边帮腔。萧左不过是对琉璃示好,见那对母子如此就没坚持,依言吩咐洪长志送琉璃。

“狗儿还好吧?”洪长志和琉璃一前一后出宫,在穿过宽阔的殿前广场时,洪长志低声问。

“您放心,您说话算话,我们漕帮就说话算话。”想了想,又低声补充,“他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如今跟在摇光身边。”

洪长志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兴奋的水意,但很快又被强行逼退。他深知摇光是什么人,跟着摇光,狗儿将来也是那一方土地的人上之人。

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似乎不相干的人之间,有这样一段隐秘的对话。也没人能料到,漕帮这样一个江湖的帮派,手能伸得那么长,长到就在当今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第三十一章 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