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发作,却见琉璃却丢了个眼风过来,有些哀求之意,生怕在这节骨眼儿上打起来。

萧十一怒,可更多的是心疼琉璃的为难,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压着心上那把刀,抬步出去了,半个字也没说。身影,孤冷到琉璃觉得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石头……”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琉璃艰难开口。

“我没有别的意思。”水石乔摆了摆手,温柔的神色中带着苦意,“他不忍让你为难,难道我就忍心吗?可是有些话……琉璃,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这样不拘礼。”却原来,情敌之间的了解,倒比她这个被争夺的对象要深。

“石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和地位,我们之间都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琉璃想了想,说得诚恳无比。他们经历和拥有的某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并且也不应该改变的。

水石乔目光中的感伤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就露出那种他那招牌式的,非常暖人心窝的微笑,“好,这话,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记着。就一定会记着。而后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向萧左请旨,打算近期回到江南去。”

琉璃惊讶。

“之前他拘我在东京都。不过是怕漕帮继续做大,天高皇帝远,他无法控制。哪怕……你嫁入皇家,也是一样,到底隔着一层。”水石乔解释,很认真的模样,“如今不同了,我很快就是他的女婿,尚主的男子虽尊贵,却无实权。他的掌控力自然不同。所以,我以回乡为母守孝为借口,加之你成亲的时候娘不在,需要灵前祭告,相信萧左很快就会应旨的。”

“真是这个原因吗?”琉璃不看水石乔。却问得直接。

“萧十一大事将成,事实上已经形成围宫之势,他说两年之期,恐非信口雌黄。那样,我在江南,新霍家军在西北,与京城这边的力量会鼎足而立。对大局是最有益的。其中细节,你不必管,我自会和他商议,其中的联络和调动,你也不要担心。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

琉璃懂。

说到底。天下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她要的只是报仇,要还姐姐一个公道。姐姐那样的女子,为国为民。付出良多,不应该那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不应该有那样平凡的结局,更不应该沉冤莫名。正是为了复仇的目的,她才挑动了天下大势,谁让最大的那个仇人,偏偏就是大赵之主呢?推翻王朝的具体事项,不是她能、也不是她愿意过问的。那是男人们的事,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如一把锐利的匕首,划开了虚伪的繁荣,刺出了第一刀,打开长堤的缺口!

“就为这?”只是她不想掩饰伤口,要揭出来才罢。

“琉璃。”水石乔无奈叹气,伸手搓了搓脸,仿佛要把那留恋抹掉似的,“我心再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萧十一在一起。琉璃,我受不了这个。只有我远离 ,或许好受些。”

琉璃要的就是这样直率,可是真听到了,心中又难免一阵抽痛。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沉默了片刻就再不多说那些没用的安慰废话,只点头道,“你,也要好好的。”这是那天她出嫁,石头对她说过的。

“放心吧,我会活得长久而健康,还会牢牢握着别人不敢轻易触犯的权势。”水石乔的眼神很坚定,“你嫁了,我不能拥有你,可却成了你的后盾,你的娘家。我不强,万一将来他欺侮你怎么办?”

说着,便站起来,走到琉璃身边。因琉璃坐着,他就俯下身,就像当年她身量还没长开的时候,他弯着腰跟她说话那样,“琉璃你记着,你不是孤苦无依的。在这儿,有摇光看护,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你身后守着。你有哥哥,也有兄弟,谁敢伤你,我们兄弟两个就跟他拼命!这话,在你嫁的前一天,我和摇光私下说好了的。”

琉璃忽然心里一酸,眼眶发热,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她都负了他,可他还要守护她!不过,这时候多说什么都多余。语言,有时候如此苍白,于是她只是重重点头。

水石乔露出欣慰笑意,好像完成了重大的任务,心头卸下重担似的,“还要记着,无论何时何地别委屈自个儿。萧十一是很强,可咱们给他帮忙够得上分量,要扯他后腿,也有那本事。”

琉璃就笑了,给了水石乔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然,他回江南也不安心。给不了他什么,就让他离开得坦然。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什么时候走?”她吸吸鼻子问。

“等圣旨一下来就走,红蝶已经帮我打点行装。”水石乔重新坐回座位,“你有什么事尽可以调动漕帮的人手,外事找唐春,内事找红蝶。”

琉璃应下,两人又商量了下漕帮和西北霍家军的事,以及往后联络的新办法,也就散了。

午饭,自然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吃,虽然菜色丰盛,但气氛同样是沉闷无比。水石乔努力掩去眉目间的郁色,尽量做个好主人,萧十一也完全没有黑脸,拼命保持友好的样子。但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气场,气场不对,就什么也不对。

熬刑一样好不容易离开水府,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琉璃也很脱力。

“水石乔跟你说了什么,还要背着我?”萧十一实在忍不住,终究开口问道。他以为琉璃得主动和他说,可哪想到这丫头跟没事人一样。

琉璃想了想,不想凭白呕气玩,虽然对萧十一,她总想呛着来。但这回,还是把水石乔的打算原原本本说了。

萧十一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度,显然对情敌能主动退却相当满意。不过他也不那小肚肌肠的人,想了想又道,“那这两天,你请他来咱们郡王府,确实有些事情要详谈的。”

要谈的,自然是事关天下的正事。反过来想,在萧左眼里,虽说萧十一和石头都是拔了牙的老虎,已经不足为虑,但确实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近。只有说成哥哥不放心妹妹,在回家乡之前,来妹妹夫家多跑跑看看,还是说得过去的。毕竟,水氏兄妹感情好,那是全东京都都知道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进宫?我记得你可以随时进宫的。”到了郡王府门前,萧十一要扶琉璃下马车的时候,琉璃突然问。

“有事?”

“我想见见娅娅。”以前,萧娅公主私下里就和琉璃互叫昵称,现在她好歹也是萧娅的皇嫂了,直呼小名,毫无压力。

萧十一怔了怔,立即就明白琉璃的打算,登时就有点兴高采烈的意思,笑弯了桃花眼,好声好气地道,“要找娅娅,也不一定非得我出马。咱家萧蛮跑皇宫比我还顺溜,交给他才不显眼,还万无一失。本郡王嘛,如今新婚,要和娘子好得蜜里调油,哪儿也不去晃。”说着,就伸出狼爪子,揽在琉璃腰上,亲手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这是临山郡王府的大门口,虽然附近几坊都是高门大户、权贵之家,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乱逛,更无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到底也是有人经过的。于是,临山郡王对郡王妃这样的“爱护”,当众都忍不住亲昵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人们后来还说,临山郡王妃不愧是来自民间的草莽女,自然有些歪的手段,把个风流不羁的临山郡王死死拴在身边。临山郡王之前都是不着家的主儿,每日纵马狂欢,高歌舞乐,现在可好,整天关在内宅里不出来,自从成亲后进宫谢恩和三朝回门,外人连他的人影子都不见,恐怕恨不能死在郡王妃的床上了。

“多冤枉啊,我可连你的床边都还没摸到呢。”萧十一满脸无辜。

在这件事上,他有着琉璃想不到的君子。自从琉璃嫁过来,就独占大屋,他一直睡在西厢的书房,除了言语调戏挑逗,倒也没什么举动。似乎只要琉璃名义是他的妻子,只要琉璃在他身边,他就会很满足。

可他这样,琉璃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愧疚不已。有时候又想,他定然是故意如此,引得她对他产生同情心。欲擒故纵这招,郡王殿下玩得高妙已极。

好在郡王府的主院还是没人能轻易接近,对外的说辞是外面的桃花阵改为了求子阵,谁敢轻易破坏,那就是和宗室子嗣过不去。他们身边的人又都是心腹,就算对他们二人的相处方式好奇又不安,到底没人多嘴。

第三章 托付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萧左那迟到的旨意才下来:准水石乔回乡,爵位升一级,从忠武将军升为了云麾大将军,另赏赐丰厚。

水石乔离京心切,行程早就安排妥当,于是谢恩之后就到临山郡王府拜别,第二天一早轻舟简行,趁着漕运还未到最忙碌时,扬帆而去。

琉璃自然去送别了,萧十一始终陪同在侧,三人在码头依依惜别,在外人眼里更证实临山郡王夫妻恩爱,水氏兄妹感情深厚的传言。岂不知萧十一和水石乔正事商议完毕,见最大的情敌远离,心情自是极好。而琉璃和水石乔则有些轻松的感觉,因为有时候,距离和时间能给人最佳的保护,让你慢慢疗伤,真到真正好起来。

回到临山郡王府,下人回报,萧娅公主来访。

因为萧十一仍然坚持不许外人进主院,所以待客,哪怕是贵客,也在专门的客院。那边的布置奢华,婢仆成群,其实倒衬了萧十一的身份和平时展示给人的花哨风格,绝不会简慢。

“公主好难请啊。”琉璃一进门就开玩笑道。

萧娅上下打量琉璃,也笑,“看来十一嫂和十一哥琴琴和谐,日子过得不错呢。不仅人爱笑了,不像往常那样,身子都绷得紧紧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连面色也非常好。”

琉璃下意识的摸摸脸……没发烧,但有点微热。她自己知道和萧十一没有同房,哪来的变化呢?萧娅又是个直性子,不像温芷云那样,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那么……她确实是气色很好喽?是最近精神愉快的缘故?可他们明明不是真正的夫妻,爱情会让人变得漂亮这回事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啊!

她片刻的沉默,却不知落在萧娅眼里就成了羞涩,连带着自己对婚姻生活也向往起来。只是想到水石乔离京了。弄不好要在父皇确定的婚期后才回,想联络下感情都不成,就有些发愁。

“萧蛮倒是一早就把消息递了进宫,我却被逼着抄经祈福。一直不得空出来。”萧娅叹了口气,“就连他……去江南,我都没能相送。连临别礼什么的,也没空打点。”

“我哥不会怪你。”琉璃劝道,“他走得急,皇上之前大概也没透过信儿。你知道的,没下旨之前我更是不能乱说,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是否不喜这桩婚事?”萧娅长相清秀,性格却大大咧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敏锐的感觉。尤其恋爱中的女子对待心上人的情况。那都是有神秘第六感的。

“我知道,他那样的男人都有雄心壮志,可尚了主,别说封侯拜相、在朝堂上一展毕生抱负了,就连漕帮的实事都要放手。得到赐婚之时。我只顾得高兴,却没想过他心里如何。”毕竟是公主,自己父皇那点子操控漕帮的思量,她是懂的。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心血被别人夺了去,哪怕那个人是皇上。为此,她一直担心将来成亲。夫妻间心里有疙瘩。那个男人会想:若非娶了公主,我不会一生无所事事……

而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琉璃心中却是又酸又甜。酸的是,有其他姑娘关心石头了。甜的是,萧娅身为公主之尊。却懂得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顾忌别人的感受。这对石头来说,是捡到宝了。

于是,她更坚定了早有的打算。

“我哥离开,并非对赐婚不满。”琉璃想了想。认真地说,虽然这话半真半假,可有时候真话伤人,萧娅那么好的姑娘,她可不忍心。

“我哥是孝子,而我……成亲时都没有在母亲灵前祭告。”说着,有了几分真的伤心,“你们的婚事对他来说,确实比较意外,但他虽然有雄心,却并非好权的人。他一直就喜欢自由自在、热血沸腾的生活,可惜现实的责任容不得他任性。实话说留在京城,他始终不怎么快活。”

萧娅眼睛一亮,“那往后,我让父皇派他个远远的职,我们干脆离开东京都。其实对我来说,京里也是太过繁华和甜腻,倒是想着外面的海阔天空呢。”说起亲事,她并不扭捏,那大大方方的态度,给了琉璃更大的好感。

“叫你来,可不是跟你商量往后的事,而是现在。”琉璃笑笑,又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那个理所当然的存在,本以为永远也不会抹去,因此从没刻意以语言雕琢过形象固化,“我哥重情,心扉不轻易打开,可一旦准了的人和事,也不会轻易改变。他看起来粗豪,但实际上心思极为敏感,在他面前别耍花样,真心真意的对他好,他就会明白,会慢慢接受。可能他不会说出口,但他会很贴心。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可是他又心软,受不了温言相求。他是个很负责的男人,所以背负就多,大概不能事事以你为先,有很多无可奈何,可你要体谅他的为难,别计较小事,他就会有真心的巨大回报。相信我,他的回报,会让任何女子觉得值得。还有啊,他不喜欢甜,口味偏甜的水果都很讨厌。他喜欢骑马,虽然他是水上的男人。他不喜欢华服,而是喜欢柔软的棉布……”

说到这里,苦笑,“我这个当妹妹的特别不合格,母亲身体不好,哥哥身边没有通房或者妾室这样侍候的人,我却从没有张罗过他的衣食,从没给他亲手做过哪怕一个荷包、香囊或者汗巾,更不用说衣服鞋袜。我希望做为未来嫂子的人,能真正贴心照顾他。我哥的名字中有一个‘石’字,而他就真的像石头一样,只要慢慢捂热了他的心,他就不会冷掉。”一连气儿地说到这儿,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是在把除了爱情之外,最珍贵的东西托付给另一个值得的人。

“我哥很苦的,也很孤单。我希望,有个人可以慰藉他整个心灵。”

萧娅没料到琉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了片刻。忽然动容,上前拉住琉璃的手,诚恳万分地说,“谢谢你。十一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从水家的角度来讲,这证明她的小姑先接受了她,“在宫里出生,长大,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见识够多。我知道,好男人太难找。要不怎么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呢?身为公主,不用去和亲已经是万幸。遇到合了自己心意的,那简直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所以琉璃你放心吧,为了得到好男人,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些水磨工夫。我不怕做,也一定有做得好。你不知道,虽说我出身皇家,可女红厨艺却是我所爱的,正经好好研究过。不是吹,倒真没几个女子及得上呢。你哥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宁愿耗这一辈子。也定要捂热他的石头心。”

“若遇到困境,也不要气馁。”

“那是,太容易到手的,本公主还不稀罕呢。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琉璃额头见汗,原谅她的不纯洁。因为在现代,这句话有很深的“那层”含义。从前,她可能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可见是被萧十一带坏,脑袋泛黄。

这么想着。无意间抬头,就见到窗边人影一次,当下即不出声,也不说破。

“这世上,所要得到的东西越好,就要付出越多的努力。这是天道啊,没什么意外。”萧娅拍拍琉璃的肩膀,一幅“我懂的”模样,“反正赐婚已成定局,本公主这辈子跟他耗下去了。”

若将来,你父皇和你爱的男人发生冲突呢?你要怎么办?琉璃想问,却忍着没说。萧娅太敏锐了,大事未成,她必须小心谨慎。

“时不我待啊,娅娅。”琉璃意有所指。大赵民风开放,皇族中人格外“活泼”,曾有公主到京城以外的地方打猎数十天的事发生。当然,猎的是男人,还是动物,那就另说了。基于此等宽松的环境,某公主偷偷消失一段时间去追情郎什么的,应该无碍,而且可行。

失恋的人,最容易陷入一段新的恋爱,因为此时心灵最脆弱。萧娅是个好姑娘,又很可能是石头的妻子了。琉璃不希望石头孤冷在外,不希望他伤心寂寞,不希望将来他们成就一对怨偶。所以即便,萧娅追去江南的举动不足以促使石头很快接受萧娅,但有那种性子活泼又不多事,聪慧又大方的女子陪在身边,石头也会快乐些。

突然,她明白了萧十一打发王琳琅到九郎身边的心情。对不起一个重要的人,就极力想给他补偿。所以,就算是撮合吧?她给不了的,却希望石头可以拥有。至于她自己,如今她连想也不想。萧十一令她混乱,她看不到前程方向,干脆就不看,只一味前行,哪儿黑哪儿住店。

“回头我给你写信。”萧娅多聪明,立即明白了琉璃的意思,站起来就走。大赵公主都很豪放,萧娅更是雷厉风行。之前因为未婚夫远离却没传个话儿来的难过,瞬间消散。既然知道那是个被动而含蓄的男人,她当然化身主动了。

第四章 缘分的证明

见长相如江南女子那样秀气温婉,但性格却像西北姑娘那般火辣的萧娅快步往外走,琉璃心中有些失落,却也有些安心。哪想到萧娅走到门边,又折回来,“十一嫂,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被拘在宫里,抄经祈福,好多日子出不来吗?”

琉璃挑眉。

萧娅是不爱说是非的人,这是琉璃喜欢萧娅的原因之一。除非,这是非与她有关。而能让萧娅主动说的,那更是牵扯深的。

难道说萧左病了?可这种事,萧十一和石头不可能不告诉她。难道是内宫有乱?最近她成天宅在郡王府,配合萧十一非要营造的夫妻情深、片刻离不得的假像,倒没注意外头的八卦。

“我二哥伤了的事,十一嫂可知道?”萧娅见琉璃的神情,就知道她真没听到风声。

琉璃点头,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进宫谢恩那日,听说景王遇刺。不过,又听说生命无碍,别的我也没多打听。”

萧娅察颜观色,见琉璃没什么愤恨和激怒的表情,心中略松,想了想道,“我二哥遇刺这件事,宫里的人讳莫如深,对外只说是遇到不长眼的劫匪。”

似乎有隐情?琉璃皱眉,“劫匪如何了?”

“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了。”萧娅说起这种惨事,神情却八风不动,显然见惯了皇家花团锦簇下的杀戮,麻木了,“那劫匪倒也本事,单枪匹马的,居然能动得了我二哥。要知道,不是谁都像我十一哥和……九哥那样,身边不爱带人。九哥还好,多少有几个侍卫,十一哥有时候独来独往,身边就……”想说身边就带着几个美人,但到底及时刹住了口。要知道。琉璃可是十一哥的正妃了啊。

“查来查去,背后也没发现什么主使。如今多事之秋,去年天灾人祸的动荡才过去,父皇的意思是息事宁人。所以就没大动干戈。十一嫂说得对,总之性命无碍……”

“伤得很重?”琉璃听出了弦外之音。

独自一人的匪徒,抢劫守卫森严的马车,这匪徒不是胆大,而是找死。如果脑子没病,谁会在东京都里动这种手?胆大包天也没这种包法!若说喝多了,又怎么能突破萧中的防卫?她是知道萧中的,看着是坦荡君子,却蝇营狗苟,极为小心。还喜欢排场,诸皇子中,数他出门时动用的侍卫和仪仗最多。偏偏,那些迂腐的老臣,还说这是天家威仪。对他这种谨慎行为大加赞赏,真不知脑子里进了多少开水。

而萧左是容不得别人冒犯的,因为内心虚弱,反而表现得特别强势。说白了,是个输不起的人。所以若非有特殊的、不能公诸于众的理由,怎么可能放过伤害他儿子的人?虽然他儿子多,死伤个把不在话下。

最后一点。萧娅强调了“性命无碍”四个字,那说明萧中除了性命,损伤就非常大。综上所述,足以说明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有缺胳膊短腿……”萧娅似很为难,脸上还可疑的发了红,“那劫匪的刀法不准。但我二哥的肢体,到底损伤了些。唉,可惜,他还没留下子嗣……”

琉璃吃了一惊,话到这个份儿上。摆明萧中是被人……废了。不然哪里不伤,这么巧伤在那里?如果不是有目的直奔那话儿下手,抢劫或者打斗中,这种高难度“手术”很难一次成功。

难得萧娅,这种秘闻也知道。这种情况对男人来说是极大羞辱,应该极力掩盖才是。而萧中既然连男人都不是了,而且身后还没有儿子,太子、乃至皇位都与他绝缘了!

九郎被贬为庶人,元后之子成了废物,十王萧穆因为与“十”字相干,从来不是备选,剩下的……崔淑妃所出大皇子,四皇子早夭,其他妃子所生的三皇子、六皇子早夭,八皇子倒是长大,娶妻生子,可是某年打猎时重伤身死,于是如今就只有五皇子图王萧史、七皇子路王萧安是成年的了。

京中局势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两个最不可能的候选人一下冒了出来。不过,萧左还值壮年,虽然近七八年来,宫中没有诞生过皇嗣了,但他其它未成年的儿子还有很多。再说,崔淑妃会不会借机把九郎再弄回来?

不过想这么多干什么呢?照着萧十一的计划,这王朝还有两年就要覆灭,他也不会让朝局反拧过来的,只能这么表面风光,却暗地里腐朽下去。

“你都知道这事了……”琉璃试探了一句。

萧娅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压低了声音说,“我九哥那个娘,你以为是省油的灯吗?借此机会,定然要我二哥彻底跨台的。”

果然啊,崔淑妃让自己儿子夺位之心不死!给点阳光就要灿烂。大臣们嘴里不说,但崔淑妃如此推波助澜,大家心里都明白萧中成了废人,那还有什么人会保景王?但她却希望,九郎好好待在西南边镇,不要再回来趟混水了!

“一路顺风吧。”眼见再无可说的,琉璃送客,无视萧娅探寻的眼神。

此事怪异,明显带着寻仇的味道。但,却不是她做的。上回萧中跟她说混账话,她赏了他一个耳光,事后是想过要慢慢报复,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她这还没腾下手来……

送走萧娅,琉璃自己安静的坐了会儿,梳理了下内心的情绪,就回到主院去。一进门,就见萧十一站在当院,负手望天,似乎等了她很久。见她进来,立即露出笑容。瞬间,满院阳光遍洒的感觉。

“琉璃,来。”他伸出手。

除了跟在她身后的忆秋和唯唯,还有一院子其他丫鬟呢,琉璃哪好意思就这样与他十指相缠,两手交握。可是,也不能坠了他的面子,于是只好走过去,伸手拉下他衣袖,“什么事?”

“给你看点好东西。”拉了琉璃就去西厢书房。

说是书房,但院子大,屋子空,一明两暗的三间,高挑房梁、面积深阔,基本上算是郡王殿下的套间了。琉璃直接被拉到卧房,不禁有点紧张。

不是吧他,大白天的要……那啥?终于要忍不住了吧?终于君子不了了吧?

可很快,琉璃发现又是她不纯洁了。因为萧十一虽然带她到床边,却是让她看床上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精美的五彩龙纹镂空红木盒,包角镶金,极之华贵。大赵的木器,天下无双,这一件可算得上高档艺术品了。

“什么东西?”送礼物吗?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萧十一笔眯眯的,其实美形得很,可琉璃因为习惯性的提防他,就总觉得那笑意很奸诈。

“不敢?”见琉璃迟迟没动手,萧十一斜飞了眼角,挑衅气十足。

不知为什么,自从成了“郡王妃”,琉璃一向自豪的冷静沉着就消失了,在萧十一面前总是会沉不住气。此时,当然不能服软,上手把盒盖打开。然而看了眼,却不由得惊异。这样精美贵重的盒子,却放了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不着调的东西。

一根普通的金钗。一只样子丑丑的海螺。一对怪里怪气的皮毛耳套。一根白底桃红色绣字的绸布带子。其中,后两样她是认得的。有她亲手做给萧十一的谢礼,因为恶作剧,弄成狐狸耳朵型。有他测定缘分的绣字带,被放在点心中,让她咬出来的……

询问的望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似乎很高兴,伸手进盒,一样样摆给她看,“这对耳套是你送我的新年兼生辰礼。这根绸带是我们的缘分纪念。这个海螺,是你第一次到东津府的海滩上,亲手捡给我的。这个嘛……”

琉璃眨眨眼,对这只金钗完全没印象了。

“当年,你被温宏宣个混蛋算计,在威远侯府落水,是我救了你的小命,把你从湖里给捞了上来。”萧十一把那金钗托在左手掌心,右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抚着,竟似带了浓烈的情意,轻怜蜜爱。

琉璃在旁边看着,忽然心头就发热,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像,他的手抚在她的身上。

“然后呢,我掉了发钗?”琉璃无意识的抓了抓脖子,问道。

萧十一伸手,轻弹了弹琉璃的额头,“坏丫头,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只有我,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没长心吗?”

“不说?那我走了。”琉璃转身,不出意料的被萧十一拉住。

“那时我怀疑你,还没喜欢上你,以为你故意装着不会凫水,就去旁敲侧击。你这丫头登时就恼了,把金钗扔入养锦鲤的池中,说你是进入了什么木僵状态,吓得和死人一样,当然像金钗这样直接沉到水底。说完,金钗还不要了,脾气大得很。”

说到这儿,琉璃终于回忆起来了,“而后,郡王殿下您,居然穿着衣服就跳进鱼池,把金钗捞上来,说是当做对您救命之恩的报答。”

“是啊。”萧十一大言不惭的点头,“虽然本郡王富甲天下,但仍然不会浪费。这钗子做工虽然普通,可也是赤金的。”

见萧十一故意表现出贪财样,琉璃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五章 关于通房

琉璃的五官生得明艳,不是顶美,却极为耐看。在东京都这种美人扎堆的地方,原算不得太出彩,可她若一笑,就立即令整张脸都明媚起来,仿佛会微微发光似的。

两人说着话,彼此的距离很近,萧十一见到这样难得的琉璃,这样无戒备、无警惕、也无心机的琉璃,登时心中一荡,俯过头,吻在她的唇上。

琉璃没提防,就僵在那儿,没迎接,却也没有抗拒。好在萧十一只是动情,并未深入,在她唇上蹭了蹭,交换了下气息就躲开,“小琉璃,你看,你的命在我手里握着呢。所以,这辈子别想走远。”他挥了挥金钗,又收起来。

“自说自话。”琉璃后退半步,感觉血往脸上冲,连忙微侧过头。

“我一直很介意水石乔的。”萧十一突然转了话题,“不过听说你从没给过他什么,我这儿却有你四样东西。感觉胜过了他,本郡王今天很开心啊。”

琉璃差点翻白眼,就知道刚才偷听她和萧娅说话的是他。而且,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那四样东西并不珍贵,除了那对耳套和那只随便丢给他的海螺,算是相赠之外,其他两样还是他自己收集。原来男人的智商在恋爱时,也会变成负数。这还是那个以天下为棋,很快就能问鼎江山的大男人吗?不过,这是不是说明他非常真挚的爱着她。她是否,应该格外珍惜?

“你这样,很无聊。”琉璃欲走。刚才那个吻,她表现平淡,可内心却并非不受影响。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她挺能装的。

“那只金铃呢?”萧十一忽然从背后抱住琉璃,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我送你的。”

对这个,琉璃倒是有印象。当初萧十一打赌输给九郎。光着上身沿着定军河走了一圈,腰上就挂个金铃,后来送给了她。她给丢到哪里去了?一时想不起了。反正,应该是没有扔掉。

“你放开手!”琉璃挣扎。

“千万要把那铃铛带在身上。我记得你是容易迷路的。”萧十一有些不稳的呼吸,喷在琉璃的后颈子里,害得满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万一出门去陌生的地方,又没人跟着你,你迷了路,只要摇铃就好,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他说这话时,显得有点迷糊。显然心思并不在语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