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通通的新房内,静寂无声,所有的侍女都候在屋外安静地待着。一看到王爷缓步而来,所有人都蹲身行礼。

韩瑾瑞脚步不停径直入了屋。

他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到床边,伸手掀开红罗帷,看着卧躺在红罗锦褥间如同雪玉一般的人。徐琇莹突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韩瑾瑞忍不住笑了,「在我们的屋里,你还这样警戒啊。」她伸手捂眼,咕哝道:「真是阴魂不散……」

韩瑾瑞嘴角微抽,忍不住咳了一声,「你师兄有贺礼送来。」

「师兄?」徐琇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将锦盒递了过去。

一看到那只盒子,徐琇莹眼角就是一跳,快手快脚地掀开盖子,果然就看到里面有张素笺。默默地看完笺上的字,她的表情都有些青了,一只手用力地握紧了一只白玉瓷瓶。

韩瑾瑞一撩袍子在床边坐下,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看看是什么药吗?」

她嘴角抿紧,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百毒丹,可以解百毒。」光看瓶子就知道了,即使因此三师兄荷包大出血,也不能抹煞他挤兑她的事实。

韩瑾瑞的目光不知不觉移到妻子散开的领口,那性感的锁骨上还清晰地印着他留下的吻痕。

「送你一瓶,拿去防身吧。」

正心猿意马的韩瑾瑾,冷不防一只白玉瓷瓶直接砸进他怀里。

「赶紧走,我还要继续睡。」徐琇莹扔完了玉瓶,将锦盒往床内一扔,重新又躺了回去。韩瑾瑞顺势也倒了下去。

「出去。」

「本王也有些困了,」他凑到她耳边,「毕竟出力的可是本王啊。」

「咚」的一声,从帷帐里摔出一条人影。

韩瑾瑞慢吞吞地从地上起身,心情很好地掸掸衣袍,一点也没有生气,冲着床道:「那行,我就不打扰娘子休息了。」

珂王妃不爱出门应酬,几乎足不出户。

有人说,珂王妃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定远侯嫡女,不过是珂亲王为了独占当年由他代管的定远侯府家产而找来的替身。所以,他娶了她之后就软禁她,不许她见其他外人。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就凭珂亲王的身分地位,他想要的话,根本就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但很多人却对此传言津津乐道,能说说珂亲王这样的小道消息,让他们有种变态的满足感。高冷且目下无尘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是一张用来欺骗世人的皮子罢了。

对于外界的这个传闻,徐琇莹是知道的。为什么?

因为她每日下午申时都会在王府内院的「听雨轩」里听两个婆子说长道短一回。

没错,就是将京城里的一些传闻八卦、小道消息、各种权贵阴私,如说故事一样全说给她听。她这也算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徐琇莹一边焐着手里的茶杯,一边撇了下嘴,珠帘外两个婆子正在说有关鲁国公府刘三姑娘的事。听说,最近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

所有事情总结起来,或许应该叫做刘三姑娘桃色事件簿——刘明珠多年春心未动,如今却红鸾星动,而且是接二连三跟男人传出暧昧。

湖边小榭并肩私语、花墙背光密谈、当街遭挑逗……呃,徐琇莹觉得刘三姑娘这桃花开得真是太频繁了。拿起倒好的茶凑到鼻下闻了闻,茶的清香让她微微眯了眼。

这样闲来无事听听八卦,品品茶,日子其实过得满惬意的。

「王爷。」

外面突然有请安声传来,然后是珠帘轻响,有人走了进来。徐锈莹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韩瑾瑞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杯茶抿了一口,「阿欢过得真是惬意。」徐琇莹瞥了他一眼,「我若过得不惬意,你不是才要担心吗?」

他笑,赞同地点头,「说的极是,那样的话,我确实应该检讨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才让娘子过得不惬意。」徐琇莹朝外面看了一眼,「你们都下去吧。」

等伺候的人都下去了,韩瑾瑞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阿欢这是有话要跟我私下说?」

她转着手里的茶杯,微抬了眼看他,口气很是微妙,「刘三姑娘是怎么回事?」别跟她说跟他没关系,她绝不相信。

韩瑾瑞若无其事地回道:「礼尚往来罢了。」

她笑了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到嘴边轻抿,「你这是要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韩瑾瑞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拽到自己怀里,用手牢牢地箍住,低头先亲了她一口,才道:「不好吗?」徐琇莹淡定地嗅着自己的茶,不无嘲讽地道:「你这样搞下去,她会嫁不出去的,反倒适得其反。」

「那又如何?」

「不如何,」她一脸平静,「就是忽然挺同情她的。」

韩瑾瑞一把将她抱在腿上放平,吓得徐琇莹急忙将拿着茶杯的手移远了些,瞪着他。

「做什么?」

「你有同情别人的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我。」

徐琇莹伸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略带嫌弃地道:「你有什么好想的。」他突然一脸坏笑,「你说有什么好想的?」

徐琇莹的脸红了,夫妻床笫间的画面不期然从脑中闪过,大白天说这事,她微恼地握拳捶他,啐道:「快闭嘴!」

男人却偏偏不肯这样放过她,犹自一脸回味地道:「我记得阿欢那时可是说想的,想得要紧,还求我快些……」

「韩瑾——」他哈哈大笑。

等他笑完了,心情大好之下将她揽坐起身,徐琇莹的脸仍是烧红一片,泄愤地在他胸口捶了两下,然后将茶杯放回桌上。

韩瑾瑞将她拥在怀里,满足地眯眼道:「阿欢,别同情她,她不配。」

「有什么内幕?」徐琇莹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韩瑾瑞轻轻哼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的人下手对付她,才发现她这些年可是用差不多的手段祸害了不少的世家勋贵之女,想看她倒霉的人可不少。否则,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有人有意无意地配合,这下起套来便水到渠成。徐琇莹心有戚戚地点头,「原来如此。」

「想想她真是对你情深,这么拚命地铲除潜在的对手。」虽然明白刘三姑娘自己作孽太多,才得此后果,但她还是忍不住调侃一下枕边人。

韩瑾瑞皱了皱眉头,「不知所谓的一个人。」

徐琇莹伸手捧住他的脸,一脸狐疑地道:「这样一张脸也能招蜂引蝶?」

她满是挑衅地打量他,他平时对人总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儿温度,也就颜色还行。

韩瑾瑞挑着眉,暗暗咬牙切齿,随着两个人成亲日久,他家阿欢隐藏的性情便渐渐暴露出来,比儿时越发顽劣,他觉得这十有八九跟她的那个师门和她的那些师兄有关。

「大约是没有阿欢你能招蜂引蝶。」他的表情略有些扭曲,「我可记得某人说过有不少年轻俊杰想娶你,让你都挑花了眼。」

徐琇莹无言。翻旧帐什么的真的很讨厌,她那时不就逞口舌之快随口一说,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

「阿欢要不要跟我讲讲那些年轻俊杰?」

「哎呀,有什么好讲的,」徐琇莹一本正经地替他整了整衣襟,一副贤妻良母样,「你说再这样下去,刘三姑娘应该很快就要被鲁国公府给嫁出去了吧,否则流言越来越严重,她只能去做姑子了。」

韩瑾瑞配合她转了话题,「其实做姑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清心寡欲。」徐琇莹很想就「清心寡欲」说点什么,但思考之后,她还是明智地闭上嘴。韩瑾瑞嘴角微勾,在她耳边道:「想到哪里去了?」

她装出一脸无辜样,「什么?」她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吗!

「你在府里都窝了两个月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没再逼她,他转移话题。徐琇莹抿抿唇,口气有一点儿不确定和迟疑,「不太想出去。」

京城最近的流言蜚语有点儿多,若是出去给他增添谈资什么的,想想就不太美妙,她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是你,在府里待得无趣了吧,不用理我。」自从他们重逢,他一直缠在她身边,一副生怕她不见了的样子,估计已到了极限。

「跟阿欢在一起,我怎么会感到无趣,」韩瑾瑞笑得有些坏,「时常一起做做床上的事,也挺消磨时间的。」

「呸!」

他毫不在意地道:「咱们改天出去走走,我领你在京城好好转转,这些年京里还是有些变化的。」徐琇莹不禁想起从前,面上流露出一些怀念的神情,「以前还是你带我出去玩的。」

莫名的,气氛便有些伤感起来。

韩瑾瑞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多想想高兴的事。」徐琇莹「嗯」了一声,释然一笑,「那就改天出去转转吧。」

「砰」的一声,一道身影落到了一辆刚刚停稳的马车前,惊得车夫急忙去拉马缰,生恐惊马乱踏。车夫才刚拉住躁动的马,前面就有一群人扑了过来,嘴里还大大咧咧地咒骂着。

车旁的侍卫一看情况不对,腰间佩刀瞬间出鞘。

阳光下透着寒芒的刀刃止住了那些要扑上前来逞凶的人。

「不好意思,咱们是鲁国公府上的,这小子对咱们二公子出言不逊,还请将人交给咱们。」

「珂王府。」侍卫直接亮了腰牌。

鲁国公府的管事立时觉得背脊一寒,怎么就撞到这位王爷的马车前呢?一柄玉骨摺扇挑起了车帘,紧接着一袭蓝袍、腰束玉带的男人下了马车。他只需往人前那么一站,自带一股威严,让人不自觉得感到害怕。

扇子轻轻敲打在左手心上,韩瑾瑞淡声问:「什么事?」

鲁国公府的管事抖着声音回道:「这小子对我们府上二公子出言不逊,公子要我们教训一二。」韩瑾瑞扫了一眼地上那个正捂着心口坐起来的人,云淡风轻地道:「然后呢?」

管事额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急忙请罪,「是小的的错,惊扰了王爷大驾,小的给王爷请罪。」韩瑾瑞若无其事地道:「给王妃赔罪。」

管事微怔,而后恍然大悟,急忙冲着马车道:「小的给王妃请罪,请王妃恕罪。」车里没有人说话,却有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探了出来。

韩瑾瑞见状,伸手过去扶她下车。

鲁国公府的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语速很慢,「这无缘无故地请的是什么罪,你们打的又不是我。」声音略顿,「只是这青天白日大街之上,怎么能这样仗势群殴,也是太不讲究了。」

「是是是。」管事只管认错,不敢多言。

那吐出口血正抬袖擦拭的男子见状,忍不住「呸」了一声,「欺软怕硬的孬种。」

「程二,还不把那人给爷带回来。」前方酒楼二楼敞开的窗户内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愤愤地吼过来。但他几乎马上发现了不对劲,一下就将头缩了回去。

对于那受伤男子说的话,徐琇莹心里是赞同的,这么多年没见,但这鲁国公府的二公子刘直骄奢淫逸又欺软怕硬的秉性倒是没变。

只不过,最近她跟这鲁国公府还真是有缘啊!徐琇莹嘴角微勾,神情带着玩味。韩瑾瑞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了前方,那里正有一人慌乱地跑出来。

「刘直给珂王爷请安,王爷恕罪。」

韩瑾瑞看都没看他一眼,迳自对身边的妻子道:「我们进去吧。」

徐琇莹临转身前扫了那刘直一眼,心里替他叹息一声。这位国公府的庶出二公子明显是被国公夫人给养废了。只是养成这副性子,也不知最后会害到谁。

哈,或许成了自作孽的最佳诠释者。

等他们一进这「珍宝阁」,刘直就抹着汗领着自己的人赶紧回府去了,今日是再也不敢在外逗留了。至于那个出言不逊惹到他的酸儒,他已没心情理会。

只要有珂亲王这个活阎王在,他真的不想自己找虐,谁料得准上一刻心情尚好的珂亲王,下一刻会不会就直接杀心骤起?

他赌不起。

这边进了珍宝阁的徐琇莹,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因为他们一进门方才站定,就有人走了过来请安问好,非但如此,还兼认亲。认亲?

「给王妃姊姊请安。」

徐琇莹嘴角挂着一丝淡漠的微笑,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姊姊?」

一旁的贵妇人马上笑道:「王妃许是不记得了,臣妇是王妃的姑姑。」

徐琇莹打量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加深,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我记得当年姑姑出嫁时,祖父曾说过,从今而后,你跟徐家再无瓜葛,许是我记错了?」

平定伯夫人的脸蓦地一变,她以为这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对以前侯府的事定然一无所知,这才敢上前来认亲,谁知她竟然知道!

面前这人是真的徐琇莹,是她嫡出兄长的独生女。

「多年不见,姑姑倒是苍老许多,我本是不敢认的,想来这些年姑姑过得并不如意。」徐琇莹半点儿面子也没打算给她,当年因姑姑非要作死嫁给那平定伯做继室填房,祖父气得生了一场病。

平定伯文不成武不就,也就一张脸还能骗骗小姑娘,嫡妻便是被他的风流花心、不务正业活生生气死的。而她这位庶出的姑姑,因着是当时侯府唯一一个女儿,自小是被当成嫡女养的,原本祖父已经替她挑好了人,只她这目光短视的姑姑看上了伯府的荣华,自己非要往伯府里跳。

如今的处境,能怨得了谁?

平定伯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还不到三十岁,可却因长年累月的生活不顺而面容早衰,就算扑了厚厚的粉也掩不住眼角深深的皱纹。

徐琇莹却还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接着道:「不过既然这亲事是姑姑自己求来的,咬着牙也请自己受着吧。」

「王妃姊姊,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母亲,她毕竟是您的姑姑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媚俏丽的小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一双明眸满是委屈,就像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是的,就像。

那张脸仰起的弧度,对着的方向,不巧正是她家王爷。

徐琇莹忍不住抬手用袖掩一下嘴。这是当着正妻的面就勾引别人的丈夫,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姊夫。韩瑾瑞并不打算插手,因为他知道阿欢完全可以自己搞定。

况且,这也算是徐家的家事,他不能主动插手,除非阿欢开口。否则,一个闹得不好,阿欢就又要跟他闹脾气了。

唉,他家阿欢长大了更难讨好了,真是麻烦。

「江姑娘,请注意你的称呼,麻烦你称我王妃,姊姊二字我实在是不敢当。」徐锈莹说完,又看向自己的姑姑,「我如今尚肯唤你一声‘姑姑’,不过是念在你我身上都流着徐家的血,但祖父当年所说的话,我却是怎么都不敢忘记,认亲什么的,就别了。」

小姑娘的脸色微变,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位表姊这样硬生生让她们没脸,半点儿情面也不肯给。

徐锈莹看着她们尴尬离开的身影,再次开口,这次声音里带了几分寒意,「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试探我的,但是我很不喜欢,姑姑!」

平定伯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冷汗一下飙了出来。

从小,侄女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这种聪慧显然并没有随着她的长大而消减,而是更加的敏锐了。平定伯夫人暗暗地攥紧笼在袖中的手,几乎算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而韩瑾瑞也因为妻子最后的一句话而寒了脸。原来,又是来试探阿欢真假的人。

定远侯府的事自然是徐家自己人最清楚,这偶然遇上前来说话,若是假冒的,平定伯夫人自然就能趁机唬住冒牌货,硬是认了珂王妃这门亲;若为真的徐琇莹,这试探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而平定伯夫人认定徐琇莹是假的,或许是那幕后之人给了她足够多的信心认为珂王妃并不是定远侯之女。想到这里,韩瑾瑞冷冷地看向外面,先前刘二公子的事真的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