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葱还在叫,离得这么远,薛琥依旧听得真切。闭上眼,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泥土。

没过多久,薛琥忽然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猛的起身,赵越安静的在他面前站着。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眼里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葱葱一直叫,我以为出事儿了就过去看看。”赵越叹口气。

薛琥吸吸鼻子,苦笑:“你都看到了,这下我想住也住不成了。”

赵越看着薛琥好半天,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拉:“这房子是租给你的,要走也是他走。”

那一刻,薛琥紧紧攥住赵越的手,就想握紧了绝望都市里唯一的温暖。

薛琥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就折腾完了,乱七八糟的躺那儿,睡得东倒西歪。赵越上去就要弄醒他们,却被薛琥早一步拦住了:“现在弄醒也是白费,醉着呢。等早上吧,我会把话说清的。”

“就这么等?”赵越皱紧眉头。

薛琥浅浅的动了动嘴角:“嗯,就这么等。”

赵越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薛琥抢了先:“你先回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赵越没再说话,薛琥总觉得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情,悲伤,绝望,还有支离破碎的狼狈。

送走了赵越,薛琥躺进了沙发里。把身子紧紧蜷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都陷进那片柔软。被沙发包围的时候,薛琥觉得莫名安心,就好像回到了童年,受了伤,可以回家。

天,不知不觉就亮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也终于醒了。薛琥听见了混乱的声响,很快,男孩儿先从卧室里出来,看也没看薛琥,草草离开。薛琥嘲讽的扯起嘴角,还好,邵峰还知道情况不妙。

男孩儿离开没多久,邵峰才终于从卧室里出来。薛琥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邵峰带着讨好的笑,慢慢走过来,坐进沙发里,然后薛琥听见他说:“这不是喝多了嘛……”

薛琥望着邵峰,忽然间觉得很不可思议。打一巴掌可以揉三揉,捅一刀可以缝两针,可都这时候了……他不知道是邵峰太自信了,还是自己不知不觉间真的把他惯成了这样。

“邵峰,”薛琥干涩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气势,甚至有些弱,可他依旧强迫自己把话说完,“我能做的都做了,能忍的也都忍了,现在这个状况,我到底线了,也没力气了。”

邵峰忽然靠过来抱抱他,然后笑眯眯的哄着:“别闹了啊,你也知道我喝多了……”

薛琥不说话,可看着邵峰的眼神,都是冷的。

连着几天晚上,赵越都会拿着小菜来找薛琥来喝酒。薛琥知道他是怕自己出事,一时间心里满满的感激。

三天后的晚上,接到了邵峰的电话。

男人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问:“分手,你是认真的吗?”

薛琥拿着电话,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狠狠的绞着。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付出了自己都数不清的酸楚和眼泪,第一份认真到骨子里的感情,薛琥觉得说分,就像在要他的命。

那边一直很安静,男人难得耐心的等着,薛琥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急,还是本来就不在乎。

嘴唇被咬出了血,终于,薛琥回了句:“嗯。”

三秒钟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邵峰云淡风轻的语调:“既然你都决定了,那也没什么好讲的。咱把之前的帐都算一算吧。我那电脑一万二买的,你赔给我,咱俩就算两清。”

薛琥呆愣在那儿,连呼吸都忘记了。

脑袋里忽然走马灯似的出现好多片段,邵峰给他洗衣服,帮他收拾屋子,看不惯他装帅故意绊他,健身房里背着他下楼梯,顽皮的共挤一个淋浴头,还有两个人一起逛超市……

眼泪刷的就出来了。薛琥使劲深呼吸,想把它们压回去,可那些水珠还是不听话的争先恐后滚落出来,掉到地上,摔成了几瓣儿。

“喂?”邵峰那边半天听不见回应,有些疑惑。

薛琥把电话拿开,抬头艰难的深呼吸,剧烈,而无声。然后,他努力把自己的声音绷到最紧,使之听起来没那么悲惨:“嗯,该还的。只是,我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分几次还你行吗?”

邵峰有些不耐烦了:“别拖拖拉拉的成吧,你不是铁了心要分吗,那咱该清的就一次都清了。”

薛琥把牙都要咬碎了:“呵呵,做人别这么绝嘛,你家住哪儿,单位在哪儿,我都清楚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别逼我。”

这是薛琥说过的最狠的话,因为那个瞬间,恨是那么的铺天盖地,几乎把他吞没。可话一出口,他又没了底气。他知道,自己压根做不出来,他是真的把邵峰放在心里第一位的,哪怕是现在。

结果邵峰冷哼:“行啊,那咱们就试试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警察就是间接的流氓。”

通话结束,薛琥再也发不出声音,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几乎把电话捏碎。

“薛琥……”赵越拎着酒出现在门口。

夏天的纱门形同虚设,薛琥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见薛琥没说话,赵越又问:“什么分期,还什么钱?”

显然,男人听见了全部。

不知为什么,面对赵越的时候,薛琥总是会不自觉的卸下所有防备,似乎什么话都可以和这个男人说,什么委屈都可以和这个男人诉。

“这事儿你就让他过去吧,别真跟邵峰顶上,没意思的。”听完薛琥的叙述,赵越诚恳的给出了建议。

薛琥苦笑着摇头:“我不想跟他顶上,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明儿我就借钱去,操,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赵越没接茬,他望着葱葱,沉默半晌,忽然说:“这狗当你又卖给我了,钱我退给你,把这事儿结了吧。”

薛琥望着赵越:“那感情呢,也一并结了吗?”

赵越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感情……”

薛琥没再说话,他觉得赵越的笑很飘渺,那个瞬间,好像他整个人都在化为虚无,然后慢慢消失。

第二天一大早,薛琥就把葱葱又送进了狗场。小家伙连吼带叫死活不配合,可想到邵峰,薛琥还是狠狠心,把它塞进了笼子。

带着赵越给的六千和自己寥寥无几的存款,薛琥又跟影楼里的人借了几千块,好容易凑成了一万二,下午就打到了邵峰的帐号上。

从银行出来的时候,薛琥给邵峰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钱我给你打卡上了。】

男人的回复简单到只有一个字。

【哦。】

抬头望望天,几朵云彩雪白雪白的,好像棉花糖。薛琥深呼吸,初夏的风,带着淡淡的草木的香气。

真的,散了呢。

第31章

薛琥发现,他从进圈到现在,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只是走了个圆,又绕回了起点。呵,不就是玩儿嘛,以前他太嫩总以为爱啊情啊是天大的事情,现在经历得够了,看得多了,才明白也就那么回事儿。都是男的,有什么玩儿不起的。

聊天室,视频,419,成为了薛琥的生活常态。想一想,邵峰不过是一次时间比较长的419,仅此而已。

薛琥爱上了抽烟,喝酒,还有性。整整大半年,他的生活里几乎只剩下了这三样东西。生活生活浑浑噩噩,工作工作半死不活。老板不只一次的找他谈,说你才多大,至于么。薛琥知道老板对他好,换别人,遇见他这样的早给炒了。可他无能为力。

糜烂混乱的生活可以将人麻痹,然后忘了痛,忘了难过,忘了所有的所有。薛琥觉得,只有这样的状态,他才会好过点。

【独自在家】:180,68,你呢。

【KING】:178,58。

【独自在家】;来,上个照片。

【KING】:等。

薛琥熟练的打开文件夹,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摸进这个路径。熟练的截图,发送。

【独自在家】:啧,还挺帅的。

【KING】:废话少说,你的呢。

【独自在家】:这个。

【KING】:呃……

【独自在家】:呃是什么意思?

【KING】:我不做0。

【独自在家】:……

【独自在家】:靠!

【纯情好男人】:你好。

【KING】:嗯。

【纯情好男人】:你是哪里人?

【KING】:呃,咱这是同城聊天好吧。照片有嘛?

【纯情好男人】:这就要照片?

【KING】:靠,88。

【纯情好男人】:等等!那个……你先给我发呗。

【KING】:成。

……

【KING】:好了,你的呢?

【纯情好男人】:我看还是算了。

【KING】:啊?

【纯情好男人】:你太帅了,咱俩不合适。

【KING】:……

【美年达】:照片。

【KING】:先发你的。

【美年达】:OK。

……

【美年达】:说话啊,靠,不是看我太帅自卑了吧。

【KING】:呃,你这语气……

【美年达】:什么?

【KING】:要不是刚看了照片,我还以为在跟自己说话。

【美年达】:……

【美年达】:好啦好啦,你照片呢。

【KING】:等。

……

【美年达】:周六晚上怎么样。

【KING】:你家?

……

又一个周末,安排好了。退出聊天室,薛琥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就像是每天照例要抽烟,要喝酒,要工作一样,只要对方还算对得起观众,基本上就成了。刚才那个长得倒还真不赖,薛琥希望他的技术和他的长相成正比。

周六,薛琥如约前往。

给他开门的就是美年达,薛琥初步鉴定,照片没有水分。可在屋子里等着他的,却不仅仅这一瓶饮料。沙发上还坐着个男的,长得一般,身材还行。

3P,薛琥没试过。

美年达也没强迫,就是挑着眉问:“你还来不来?”

薛琥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脱鞋,进屋。

快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致命,薛琥摆弄着别人,然后另一个人摆弄着他,异样的体验几乎让颤栗绝顶。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在渴望,陷入了极度的疯狂。

与肉体上的癫狂截然相反,薛琥此刻的大脑却无比的清晰和冷静。就像灵魂和肉体分裂开来,然后它冷静的飘到上空,俯视着下面扭曲的世俗。

【老板来碗鱼丸粗面~~木有粗面~~那鱼丸河粉呢~~木有鱼丸~~那么就要牛肚粗面吧~~木有粗面~~那要鱼丸油面吧~~木有鱼丸~~怎么什么都没有啊~~那,那要墨鱼丸粗面~~木有粗面~~】

麦兜憨憨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时,正是战场的关键时刻。一开始谁都没注意,继续火热纠缠,无奈麦兜的点餐太执着,终于,在老板还没崩溃之前,摆弄着薛琥的哥哥先崩溃了。

“这……什么玩意儿!”

薛琥正在地狱烈火里游泳呢,听见身后人郁闷到极点的声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响了。艰难的腾出一只手在丢到床边的裤子口袋摸了半天,薛琥总算把手机摸了出来。老妈的号码还在坚强的上下跳跃。

薛琥一个激灵,直接把身上人抖落下去,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卫生间里奔。床上的人气急败坏的骂:“操,老子都箭在弦上了!”

薛琥根本无暇理他,砰的关上洗手间的大门,咔嚓锁好。才略带紧张的暗下接听键。

“妈……”薛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特自然特乖巧特孝顺。

“怎么才接电话?”薛妈妈一副敌后武工队的侦查口吻。

“电话放客厅沙发上了,我在屋里呢,刚听着。”薛琥发现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强。

“嗯,你总有说的。”老妈没好气的哼着,然后才说,“过阵子,我和你爸去上海旅游,正好可以先去你那儿看看。”

薛琥有些发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薛妈妈还在说着:“这都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你就不想爸妈啊,臭小子……”

一股热气涌到眼底,眼圈刷的就红了。薛琥说不上来心底翻滚的那些都是什么,他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在迷宫里冲撞了很久的孩子,当终于筋疲力尽黯淡绝望时,大人们忽然从天而降,嘴上生气地念叨着多晚了还不回家,手却紧紧扯着他们,生怕再弄丢。

几乎是挂断电话的瞬间,卫生间的门就被人狠狠的敲了起来:“你他妈接个电话掉厕所里啦——”

薛琥眼皮都没抬,他安静的坐在浴缸边缘,努力的想自己到底在干嘛。报复邵峰?操,得了吧,自己现在和他八杆子打不着,就算折腾出花儿来,有个屁用!那么,他这是在折腾自己了?

忽然又想起老爸老妈,薛琥记得每次一回家那俩人都把他当宝贝似的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全方位的查看,就好像他是个瓷瓶儿出去展览一回就得磕着点边边角角。

呵,薛琥露出个嘲讽的笑,给自己的。

深吸口气,薛琥走出了卫生间。对另外俩人的气急败坏置若罔闻,薛琥手脚麻利的穿裤子,套衣服,开门,走人。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电话本。薛琥把手机里所有的号码都翻了一遍,最终,只留下了四分之一。然后,他开始收拾屋子,厚厚的灰土,粉尘,杂乱无章的衣物,满目狼藉的地板……积累的半年的污浊,收拾起来,却只需要几天。

星期三清早,当薛琥把晾衣架上最后一件衣服收进衣柜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他的人,也跟着这屋子,这衣服,一起清爽起来。

“就点这些吧,多了也吃不了。”薛妈妈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儿子,“估计你也不富裕。”

“妈,这个……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薛琥觉得很受伤。

“工作还好吧。”薛爸爸忽然出声。

薛琥赶紧正襟危坐:“嗯,都挺好。”

薛爸爸点点头,颇为满意的说:“男人嘛,就得在外面磨练。”

薛琥一个劲的点头。没等说话,薛妈妈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檀木盒,打开来,里面赫然一条琥珀手链:“这本来是别人送你爸的,不过他手上那个都戴了十几年的,妈就想着把这个给你。还特意去开了光呢。”

薛琥呆呆的看着,淡淡的檀木香里,一颗颗琥珀珠子温和圆润,浅浅的棕色,晶莹清澈。薛琥忽然害怕了,它们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粹,以至于他没有去伸手触碰的勇气。

薛妈妈不知道儿子发什么愣,直接扯过薛琥的胳膊就把手链给他套上了。套完还端起来一个劲儿的欣赏,末了给出评语:“我儿子就是帅。”

薛琥乐出了声儿。

有时候想通,就是一瞬间的事。

薛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出柜,也许很快,也许会拖上很久。但起码,他想要过得好好的。他要孝敬父母,要闯出一番事业,要买房子,要买车,要变得更帅,要……他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